第七章
在宙回法國之前,寶蝶婉拒了宙委託曹策照顧她的一切安排。
曹策苦笑。“你打算怎麼傷害他?為了你他這幾天食不下咽,整個人瘦了一圈,你避不見面,他也順着你,是不是要連我們也不理,才算報了仇?”
“我不會用他的錢,我養父留了一大筆錢給我,之前我不願意動用,是因為我有手有腳,我可以自食其力,就算生活清苦些也不要緊,至少我活得心安理得。我和明得拉麗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你明白了嗎?”她斬釘截鐵地說。
“我明白了,你想過什麼生活?告訴我?”
“我想上大學讀書,我可以半工半讀支付學費,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經濟支援。”
“很好,我不會給你任何幫助。但寶蝶你用不着疏遠我們,至少我們還是朋友吧?”曹策問她。寶蝶點點頭,攤開雙手肯定地說:“我們還是朋友。”
???
寶蝶暫時住到美琪家去,宙怕她又回去KTV上班。
曹策安慰他。“寶蝶不希望我們幫她,但美琪不會反對我們幫她的。她想在東海別墅開一家PUB,我們資助美琪,只要叮嚀美琪口風緊些就成了。”
“曹策,一切就拜託你了。”宙一本正經地道謝。
“別跟我客氣。目前你有什麼打算?”
“我會找到寶蝶的母親,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宙要自己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曹策覺得宙在白費心機。
“也許沒有任何意義,但我非要這麼做不可。”宙微笑着,他得弄清楚真相,而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是寶蝶的母親。
“也許她已經死了,就算她活着,世界這麼大,你也許花一輩子的時間也找不到她。”
“我會找到的,我有信心。”宙意志堅定地說。
雅很捨不得宙走,得不到他是她最大的遺憾,但她知道他的心裏只有寶蝶。
愛情是很折磨人的,她只能要求宙給她最後的甜蜜,一份真切的擁抱,以及一個香甜的吻。
宙大方地給予她想要的溫柔擁抱,卻不肯吻她。
“她是無可取代的嗎?”在宙離去之前,她仍忍不住要問。
“是的。雅,我現在不會再對女人撒謊了。我深深愛着她。”可惜已經太遲了,他已失去了她。“她知道嗎?”雅無法不嫉妒寶蝶。
“我告訴她了,但她也許以為我是愧疚。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因為我只是答應她要離開,但那只是暫時的,我可沒答應要放棄她。”宙的眼中閃着堅決的光芒。
“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改變你嗎?”
“沒有。”他非常堅定地回答。
在秋天季節轉換的傷感中,他離開台灣。
帶着一顆熱切而積極的心,他直奔美國柏克萊大學,他並沒有回法國,但他讓所有人以為他回法國去了。
他要去她父母初識相愛的校園,據可靠的消息,她母親似乎回到學校去修博士學位。
他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
在春天尚未來臨,美琪的店開張了,店名就叫“美琪酒吧”。
不大不小的酒吧,在陳少城和曹策的幫忙下,生意興隆。
陳少城更是帶着他的外籍員工們天天來報到。
他們都在東海大學修中文,這店就在東海別墅附近,真正的大股東是宙,但這事除了曹策和美琪以外,沒人知道。
寶蝶暫時在東海人學當選修生,晚上就在美琪酒吧幫忙。
這天寶蝶興緻不錯,在店快關門之前,她陪着陳少城在店裏跳慢舞。
吧枱只剩美琪和愛珠,大家半休息地坐在吧枱喝酒。
接近打烊的時間了,有個女人毫不猶豫推門走進來。
很時髦、漂亮、年紀不輕,但身形修長美好,五官的輪廓神似寶蝶。
美琪推了愛珠一把,說:“嘿!這女人很像寶蝶。”
愛珠睜大了眼。“眼睛好像啊,眉宇之間也很像。”
寶蝶正在跳舞,沒注意到門口進來的女人。
她一進來就說:“給我一杯血腥瑪麗。”
愛珠脫口而出。“小姐,我們已經打烊了。”
她坐在吧枱的椅上,不慌不忙地點了一根煙。“我喝完就走,不會待太久。”
美琪打量了她一眼。“你很能喝嗎?如果是的話,我把酒的比例放重一點。”
她笑了,笑容酷似寶蝶。“我很能喝的。”
她把皮包放在吧枱上,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眼光落在寶蝶和陳少城的身上。
“很晚了,你要回去了嗎?”寶蝶問陳。
他依依不捨地在寶蝶耳邊說:“等你們打烊,我送你們回去。”
“陳大哥,你不用對我這麼殷勤,我雖然很高興你天天來店裏捧場,但是如果你是為了追求我,我可能要令你失望了,我在二十歲之前不談戀愛的。”
這是她對宙的承諾,雖然他走了,她仍然遵守這承諾。
“我可以等你。”陳少城不死心地說。
“等兩年會不會太久了一點?”寶蝶反問他。
“沒辦法,我現在只對你有興趣,你是我眼中最理想的對象。如果你要令我受苦,我也只能承受。”
美琪見狀,對陳少城說:“陳大哥,我們還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接着把血腥瑪麗端到女客人面前。
陳少城看工下手錶,已經是凌晨一點四十了,他明天一早還要跟外國客戶開會。
“好吧!我先走,寶蝶明天見。”他在她額上輕輕覆上一吻。
寶蝶回過身來,看了一眼這晚來的客人,旋即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她的表情證明了美琪的猜測。
那婦人拉開她脖子上的絲中,給寶蝶看她脖子上的疤痕。
“寶蝶,我是媽媽。”
“你——還活着。”寶蝶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的,我上個月打了一通電話給李院長,才得知這驚人的消息。媽媽好高興還能再見你。”
“你這些年在哪裏?過得好嗎?”寶蝶急切地問。
“我在美國,讀了兩個博士、一個碩士。你呢?受苦了嗎?”她靠近寶蝶,仔細地瞧她。
“我過得很好,在深山裏的養父很疼愛我。他和父親一樣是柏克萊生物學的博士。”
“是嗎?叫什麼名字?我應該認識的”。
“他的名字很特別,很好記叫仇魁。”
她一聽到這個名字,一陣昏眩感襲來,眼睛一閉,身子隨即軟軟地倒了下來,寶蝶的母親就這樣昏倒了!
“媽——你醒醒,你怎麼了?”寶蝶微微地搖晃着母親。“美琪,你調的酒是不是太濃了些?”
“還好吧!我剛剛問過她酒量如何,她說她很會喝的。”
美琪和寶蝶把她扶到一旁,放在較舒適的座位上。
半晌,寶蝶的母親清醒后,哽咽地問:“你的養父知道你是我女兒嗎?”
寶蝶訝異地看着母親。“知道。媽,你怎麼了?”
“我留了一封信在李院長那,你看過了嗎?”
“一切我都知道了,媽媽。明得拉麗先生陷害了父親,對不起,我沒能替爸爸報仇。”
她母親眼睜得好大。“你說什麼?那封信的內容不是這些,你到底看過了信沒?”
“沒有,信的內容究竟是什麼?”寶蝶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在信上說的是——你不是你父親的孩子,你的親生父親其實是仇魁。”
“什麼?媽,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寶蝶整個人驚愕極了。
“我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清楚得很,他不知道你是他的親生女兒,我沒機會讓他知道。”她母親哭倒在桌面上。
寶蝶終於弄懂了。“媽媽,你就是養父口中那個傷他最深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你父親知道這一切,他知道你是仇魁的女兒。我心中最愛的人是仇魁,並不是你父親。”
“可是你們感情那麼好?”
“他的寬容讓我愛上他。我脖子上的疤是仇魁留下的,他以為我背叛了他。其實我和你父親只是很談得來的好朋友,那天我一時逞強在舞會上多喝了一些,醉得一塌糊塗,你父親送我回家,在路上我吐了他一身,到了我和仇魁同居的地方,我要你父親把衣服脫下換掉,在他裸着上身時被仇魁看見了。”寶蝶的母親聲音愈來愈低,幾近哽咽。
“他不肯聽你解釋?”寶蝶不禁為母親嘆息。
“解釋不清的,之前我就常在他面前稱讚你父親,就算解釋了,他也不會信。你剛剛所談的信的內容是從哪聽來的?”
寶蝶腦中轟隆一聲巨響,母親的信被人動了手腳,到底是誰?
寶蝶的心頭閃過淺草的臉,除了她大概也沒有人敢這麼做了。
她不回答母親的問題,反而問:“覺·明得拉麗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亦正亦邪的人,但他是你父親的恩人,如果沒有他,你父親無法在國際上揚名。”
“你在信上沒有提過這個人?”寶蝶無法置信。
“是的,我沒有提到他。”
寶蝶聽完,整個人以雷霆萬鈞之勢沖了出去。
美琪追在她身後問她:“你這麼晚了要上哪去?”
“我要去梧棲,我要去找李淺草。”寶蝶狂喊。
“明天再去吧!現在都幾點了?”美琪見寶蝶那麼激動,忍不住要勸她。
“不,我現在就要見她,一刻也不能等。美琪你的車子借我,我必須馬上見到她。”
沒想到宙是被陷害了,他被迫離開她,而她也被迫要恨他……
將近一百個日子,她天天咒罵他,原來這只是個誤會。呵!在這段分離的日子,她愈是想要恨他,卻愈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對他的愛,並不只是單純地感激他的照顧。
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他,在愛和恨中她痛苦地掙扎着,不知該如何消除對他的恨意,卻也控制不了自己日日夜夜思念他的心情。
她努力地要讓自己活得更快樂,卻始終無法辦到,這一切的痛苦全是淺草帶給她的。
她坐上美琪的車子不忘叮嚀她。“幫我照顧一下我母親。”
“你會怎麼對她?”美琪在她出發前忍不住問。
“我不知道,我只想面對她,也許給她一巴掌或是更嚴厲譴責她。也許什麼也不做,但我要去面對她。”
???
車開到淺草的服裝設計學苑,那是一棟三樓的透天洋房。
寶蝶按着對講機,按了好久,一直沒人來開門。
氣憤的她把喝完的啤酒罐往二樓的落地窗砸去。
沒反應是吧?她開着車去找超商,買了一整箱的台灣啤酒,又開回淺草住所。
一邊喝,喝完就往二樓的落地窗砸,三樓太高了她砸不到,她拿了一根大木棍,在淺草的房子前打棒球。
啤酒鋁罐擊中玻璃窗,發出咚咚碰碰的響聲,在半夜聽來更是格外的心驚。
二十四瓶的啤酒鋁罐,在寶蝶揮棒打擊的第十八次,淺草終於開啟電動鐵門。
淺草穿着睡衣,站在大門口看着她。
“你瘋了嗎?”淺草出聲,不敢相信寶蝶會這麼張狂。
寶蝶丟掉大木棒。“比起你來還差一點點。”寶蝶旁若無人地進入屋內。
淺草開了燈。“我的鄰居差點替我報警,他們以為我遭小偷,不停打電話進來,害我不想清醒都不行。”
“你就當做是我的報復吧!你可以懲罰宙,我也有資格為我受的苦懲罰你。”寶蝶心情平靜了些。
寶蝶打量着淺草,她看起來並不快樂,許久不見的她更瘦了些,寶蝶不禁同情起她來了。
一個女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想要的男人得不到手,到手的男人又溜了,男人的背叛是女人最無法釋懷的事。
“我也許應該謝謝你。”寶蝶望着消瘦的她說。
“為什麼?”淺草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
“因為我並不知道我對宙的感情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我沒談過戀愛,不清楚什麼叫戀愛。在他離開之後,我很痛苦。”
“因為你恨他?”
“不,因為我還來不及以男女之間的那種方式愛他,巨大的遺憾嚙咬着我,教我明白我原來是如此需要他。”她哭了,在她情敵面前懦弱了起來。
“輸的人是我,我費那麼大的力氣陷害宙。但為了你,他寧可讓我更恨他,也不願解釋他不愛我的原因。你哪裏比我好?我不明白他愛你什麼,我一心一意想拆散你們,是為了挽回宙,我以為他離開你之後,也許會回到我身邊,我真傻。”淺草內心的話也傾泄而出。
“你願意放棄他?”寶蝶吃驚地問。
“你見過你母親了?”
“你怎麼知道?”
“要不然,你不會來找我的。”淺草苦笑。“不是我肯放棄他,而是我從來沒得到過他。”
“也許他曾經愛過你。”寶蝶竟然安慰起她。
“他有沒有愛過我,我很清楚。要欺騙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實在太累了。真的,現在我必須誠實地告訴自己,他沒愛過我,我必須接受這殘酷的事實,那便是他只愛你,我沒有放棄他,我只是明白了我就算再努力也得不到宙。所以我只好認輸。”淺草竟然笑出聲來。
“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好。”寶蝶原本想痛罵她一頓的,沒想到淺草竟然已放棄了宙。
“你會去找他吧?”淺草問。
寶蝶用力地點頭。“當然,我會堅持到底,我要厚臉皮地賴定他,告訴他我不能沒有他。”
淺草竟然伸出手來祝福她。“祝你成功。”
“謝謝你。吵得你無法睡覺真是抱歉。”
“不,要請求原諒的人是我,我害你們繞了一大圈,就為了我自私地想證明他愛的人從來不是我。”淺草自嘲了起來。“答應我,你一定要找到他。”
“會的,我一定會找到的。”
???
“你確定你要去找他?”美琪問。
“沒錯,我非去不可,我有媽媽給的住址。既然宙是去找尋真相,那我只要到媽媽去過的地方等他,很容易可以找到宙的。”寶蝶邊說邊收拾行李。
“你和你媽談過這事嗎?”美琪把自己的航空箱拿出來借給寶蝶。
“她相信我的選擇。她會留在台灣一陣子,到山上祭拜我的生父仇魁,反正我都這麼大了,她不需要擔心我照顧不了自己。我的幸福該由我自己去追尋。”
寶蝶檢查完該攜帶的文件,把衣服放進航空箱中。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起,美琪下樓開門,見到陳少城,就知道寶蝶的麻煩來了,便也識相地不去打擾他們。
陳少城根本不理會美琪,他直奔上樓到寶蝶的房間內,看見正在收拾行李的寶蝶。他以沉重的口氣問她:“你想上哪去。”
“說話啊!你要上哪去?”他其實內心清楚得很。
寶蝶目光瑩亮如水,她的執着寫在眼睛裏。“去找宙。”
“你非去不可?”平時聰明的他並不明白愛情是不講道理的。他只知道他不會放手,不能放棄她。
“是,不管他在哪裏,我都要找到他。”她把航空箱鎖上,從床上放了下來,推到角落邊。
陳少城臉色一黯。“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去。”
“為什麼?”她才一開口就意識到自己說傻話了,她這不是給機會讓他表白?關於他的心意,她知道得很清楚。
“因為我愛上了你。事實上我知道自己無法不愛你,所以只好跟隨你。”他苦澀的話語有着一絲喜樂。“失去了你,這世界對我毫無意義。”
聞言,她呆愣了片刻才道:“世界這麼大,我眼中只有宙,如果找不回他,這世界對我也沒意義。”
陳少城望着寶蝶絕決的表情,無力感深深地充塞在心中,但他依然無法放棄。
“我陪你去找他?”他蹲在她面前哀求着。
她在心裏轉了好幾道念頭,狡獪地反問:“這主意不錯,你需要多久的時間呢?你現在快回去收拾行李,我等你。”她眯着眼笑着。
“你願意讓我陪你?”他悲傷的眼眸頓時燦爛了起來。
“如果這樣子可以讓你快樂一點。”
“你要上哪去?”
“美國。”
“我必須辦簽證,沒有十天半個月是無法成行的。”陳少城老實地說。
“那你還有時間愣在這裏?快去辦!”她督促他,甜蜜地笑着。“我等你。”
陳少城像風一樣的離去,美琪躲在門后聽得一清二楚。看他走了,美琪才出來,火大地睇着寶蝶。“你這是搞什麼?”
當下,寶蝶彈跳了起來,提着行李對美琪說:“快送我到車站。現在不走,什麼時候走?”
“你幹麼故意欺騙他?”
她邊提着行李,邊回頭很認真地說:“我去談戀愛的,多了他壞事啊!”
哇!這小妮子終於開竅了。
美琪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見到宙,你打算說什麼?”
“我什麼也不用說,只要緊緊地擁抱他就夠了。”她眼中熠熠發亮。
是的,她什麼也不想說,她只想默默地擁着他,感受彼此的心跳躍動,感受彼此的摯情劃過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