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去了哪裏?」這次等在門口的,不是墨黔,而是莫言笑。
「出去走走。」西門冽低着頭,繞過莫言笑。
「去住宅區。」聲音很輕,可是卻有一絲冷意,令人發寒。
西門冽停步,但沒有回頭,「莫先生有何指教?」
「在下一任兵部尚書上任之前,你最好不要在外頭亂跑,容易出亂子。」似乎在壓抑着什麼情緒,莫言笑的聲音說起來有些不同,「知道了。」
「還有,以後不許惹爺不高興。」莫言笑繞過西門冽的身邊,來到他的面前,讓西門冽清清楚楚的瞧見他臉上的不悅。
「我沒有。」西門冽不解,他是哪裏惹到他了?
「沒有是最好,爺等你很久了,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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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西門冽意外的,墨黔沒有在房裏等他,雖然有些訝異但是西門冽也不當回事,反正爵爺的床伴很多,說不定他是去找別人了……。
西門冽換下衣物,正想出房門透透氣,卻在門口看到正想進房來的墨黔,「爵爺。」西門冽單膝下跪行禮。
「起來。」墨黔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整夜沒睡過般的沒精神。
「聽莫言笑說,你剛剛才回來,是嗎?」墨黔上前扶起西門冽。
「是。」西門冽感覺有些奇怪,為什麼他不過是出去個幾個時辰。每個人的眼神都變得怪怪的。
「你去了哪裏?」
「只是出去走走。」奇怪了,今天是怎麼啦?怎麼所有人都問起他的行蹤?難道……。
「出去走走……」墨黔苦笑,聲音聽起來好像有太多的心酸,可惜西門冽不懂。
「我看到了那名姑娘……很漂亮。」
被看到了……。
西門冽立刻跪下請罪,「爵爺,冽兒知罪。」千萬不能讓墨黔遷怒,否則恐怕等不到出城,向綠意的死期就近了。
「沒有罪……你沒有罪,我只是問一下,我沒有其他意思,你起來吧。」
西門冽不笨,他絕對不相信墨黔這樣問他會沒有其他用意,可是,照這情形看來。他似乎並沒有認出向綠意是他多年前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男孩。
「爵爺……?」君意難測,墨黔到底要什麼?
「今天早上,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晚上能來我房裏陪我嗎?」墨黔非但沒有回答他的意願。還道起歉來,事情愈來愈古怪。
不知道為什麼,西門冽感受到一種無來由的壓迫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懂胸口令他窒悶的東西是什麼,更不懂爵爺今天的反常。
一切都是如此而已難解。
西門冽從來就沒拒絕過墨黔的任何請求,更何況他的要求只是陪他一晚,這種事情太常做了,所以西門冽準備好一切出現在墨黔的房間時,身上只穿了單衣。
墨黔看到了,直皺眉:「怎麼穿那麼少?外頭這麼冷,就算你的內力再好,也是會受涼的。」
說著說著,墨黔居然拿過自己的衣服來披在西門冽的身上。
西門冽愣了一下,以往爵爺要他過來陪宿時他都是這樣做的啊,怎麼今天……。
「爵爺?」
「今晚我並沒有想對你做什麼,只想找你聊聊……所以,你不用那麼緊張。」墨黔像是知道西門冽想到什麼似的,苦笑着解釋,雖然也很願意和他一整晚都在床上消磨。不過,今晚他只想和他說說話。
「坐。」桌上已備好酒菜,墨黔替兩人各倒了一杯酒。
盯着眼前的酒杯,西門冽的眼神透露著疑惑,學武之前,墨黔再三告誡他酒會誤事,能不碰絕不要碰,他一直引以為戒,目前為止未碰過半滴杯中物。
「啊,我忘了你是不喝酒的,想當初,還是我叫你不要喝的呢。」
「我看,我還是把酒撤下吧,」墨黔離座就要去喚人來把美酒換下。
「爵爺,不用了,我能喝的。」凡事總有第一次,西門冽看了杯中物一眼,便仰頭飲下。
火辣辣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一把火燒過喉嚨一樣,美酒下肚后,一股暖意從丹田升起,漫延至全身,在這樣寒意襲身的夜裏,飲酒有祛寒的功效。他雖不懂是品酒,但這酒味道不差,倒也不覺得難喝。
「別喝得太急,容易醉了。」墨黔的嘴角微微上勾,那弧度甚是好看,有一度西門冽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會吧?真那麼容易就醉了?
西門冽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雙頰,有些熱熱的,怪怪的。
墨黔沒發現西門冽的異狀,繼續斟酒。
「喝幾杯取暖就好了,來。」墨黔把酒杯端起,遞給西門冽,「咦?你的臉怎麼那麼紅?是酒太烈了嗎?」
「……」西門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他是第一次喝酒,怎麼可能知道是不是酒太烈?
見他答不出來,墨黔默默的把他的杯中物倒掉一半,雖然他心裏正在偷笑,不過真讓西門冽喝醉也不好。
「不能喝就少喝一點吧。還有,酒不能一杯一口,慢慢喝才喝得出味道。」
西門冽又端起酒杯,這一次他沒喝得那麼急,一點一點喝下肚,總算嘗出酒中有一種淡淡的甜味。
「怎麼是甜的?」不是應該是辣的嗎?他雖然是第一次喝酒,但以前也聞過酒味,那種味道一聞就知道是辛辣的。
「因為這是桂花釀啊,凡是用花果釀的酒,都是甜的,也比較容易入口。」而事實上,墨黔是因為體貼西門冽第一次喝酒,所以特地準備了這種比較好入口的酒。
「桂花……」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桂花,西門冽居然想起西門麟來了,記得父母還未魂離恨天時,他們一家人是住在種滿桂花的村子裏頭的,因為父親說,母親最愛桂花,他希望她一輩子快樂,所以還擇定居住在桂花村。
以往母親也會在桂花開的時節釀製桂花釀,不過當時他年紀太小,根本沒有口福,他已以好久都沒看過桂花了。
「怎麼了?」桂花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只是沒想到,那麼美的桂花,釀出來的酒也這麼好喝。」笑了一下,西門冽把剩餘的酒往肚子裏灌,混著以往的苦。
「慢點,喜歡也不是這樣喝的。」要是宿醉的話就麻煩了。「小心你明早頭會痛到想撞牆。」
西門冽像是沒聽過墨黔的規勸般,自顧自又倒了幾杯酒,「沒關係。」
好好的桂花釀,倒是這樣給糟蹋了,這可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好酒呢。
墨黔嘆了一聲,就拿起酒杯學西門冽牛飲了。
其實,今晚是想和他說一些話的,不過,看這種情況,應該是沒辦法說了吧?
墨黔看向窗外的院子……心裏浮起一個想法。
京城適合種桂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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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冽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竟然我墨黔睡在一起。
他訝異的不是自己和男人同床共枕,而是這是他第一次與墨黔同床共枕,卻什麼事都沒發生,身旁的墨黔看起來睡得很熟,大概是昨晚陪自己喝太多了吧,想起昨晚自己第一次喝酒就那樣沒節沒制的,就覺得有些好笑。
那還是自己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耍任性呢,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了。
自從爹娘死後,自己就沒那麼放縱過了。
其實,他很明白,經過這幾年,自己對墨黔的敵意已經不如當年了,想起當年自己那一看到墨黔就殺氣騰騰的模樣,現在依然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呢?為什麼只不過經過九年,就不再恨他了?
現在想起來好像從十二歲開始,面對他時已經沒有以往的怨懟了。
可能……是因為信任吧,西門冽忍不住苦笑。
信任?是啊,就是因為信任,所以他才能享有特權,任務接不接隨自己高興,人殺不殺隨自己高興……甚至,有一次他開口向墨黔說要回家看看,他也沒阻止,雖然他還是一次也沒回去過。
也許,在外人看起來真的很不可思議,但是對一個人人喊打的孩子來說,信任……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從十二歲那年開始,他就不曾想過要逃了。
起身着衣,西門冽頭還有些痛,可是,他還有事要做。
他必須儘快把向綠意送回江南,否則難保不會出亂子……。嘴裏還嘗得到昨晚的桂花釀,桂花啊……讓他想起家鄉的味道,不知道西門麟過得好嗎?
這次,就順便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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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雞啼,向綠意就被人搖醒。
「唔……誰啊?」誰這麼大膽敢來吵他?老總管嗎?
「噓,是我,」西門冽壓低了聲音,在向綠意耳朵旁邊說道。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向綠意的睡意就全飛了,他猛地睜開眼。
「雪哥——」最後那個哥字被悶在嘴裏了。
「不要大聲說話。」西門冽以唇型說了這六個字。
向綠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說話,但他還是乖乖的點頭。
見他點頭,西門冽才敢放開捂住嘴巴的手。
「我是來帶你走的。」
「帶我走?城門還沒開,不是嗎?」向綠意吸了一口氣,有點不解。
「等不到城門開了,你留在這,我怕有危險。」
「危險?會有什麼危險?」除了老總管和雪哥哥以外,其他知道西門冽知兵部尚書府血案有關的人都死了。
「有人要殺你。」只是有可能。但是,任何可能都是一種無法預知的危險。他不能賭莫言笑跟爵爺的心思。
「殺我?難道……」向綠意的聲音陡然提高,忘了先前西門冽的吩咐。
「小聲點,反正,你早點離開比較安全。」
「哦,那我先去叫老總管……」向綠意說著就要下床。
「不行。」西門冽擋去他的去路,向綠意再次露出疑惑的眼神。
「為什麼?」一個人?也就是說老總管不能一起走嘍?
「以我的能力,要帶著一個人躲過守城的士兵已經很吃力了,更何況,老總管留在京城並沒有直接的危險。」其實他說的也沒錯,他們發現的僅是向綠意一人。
老總管是不會有危險的。
「可是……」向綠意的語氣中還有些猶豫。
但西門冽完全不給他考慮的時間,直推著向綠意出門口,「去告訴他你要先走,等城門開時他再回去。」
「哦,好。」雖然是被趕鴨子上架,但向綠意還是選擇相信西門冽。
風在耳邊撲簌簌的吹,向綠意終於明白西門冽為什麼不能同時帶兩個人走,因為西門冽是帶着他「飛過」城門的,那速度之快,輕功之絕,絕對讓人嘆為觀止,施展輕功的條件就是要輕盈,一個向綠意已經很重了,若是兩個人一起來,那雪哥哥可能要被壓死了。
一想起他剛剛還有些懷疑雪哥哥,向綠意的心中就充滿歉疚,所以等到能夠在陸地上走時,向綠意就跟西門冽道歉。
「對不起。」
「嗯?什麼?」西門冽有些反應不過來。
「沒事。」向綠意靦腆地笑了笑,算了,雪哥哥不在意就好。
「接下來我們要往南走,不過為了避開官兵,我們可能要走山路。」西門冽看了一下官道,他沒想到死一個兵部尚書,官府居然弄得跟皇帝被刺殺一樣嚴重。
「為什麼要避開官兵,你想這是為什麼?」
是因為……命案?
「好吧。」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雪哥哥想一下,畢竟走官道的風險太大了。
一路上,兩人走得還算平順,不過,為了閃躲官司兵的追查,兩人比預定時間還晚了十天才到江南。
在進江南的前一晚。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在回到綠園前,西門冽提出要求。
「好。」想綠意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
「替我送一樣東西給西門府的少主。」
向綠意雖然有些疑惑為什麼他會認識西門府的少主,但還是答應了。
「要送什麼?」
「到時候你就知道。」
向綠意看到西門冽笑了,雖然特徵不太明顯,但是那眉那眼,就好像要去見一位故人般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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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一截桂花,或者是,一枝帶葉的桂花。
聞起來很香,不知道是打哪來的,不過,西門冽把花及地址送到他手中后,就說要到客棧休息,要他送完后再去會合。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雪哥哥要那麼大費周章,但他還是照做了,可是當向綠意一步步接近西門冽給他的地址后,他開始懷疑是雪哥哥給錯了地址,還是他根本就走錯了路。
因為……那宅院雖大,但是看起來根本就像是久無人居的模樣。
整片的荒煙蔓草,這種地方像是武林世家的居處?
向綠意走到連叩門鐵環都生鏽的大門,決定試試看。
叩!叩!叩!等了一會,無人回應。
再度叩!叩!叩!
還是沒人應門,向綠意抬頭看了圍牆,猶豫高度是否已超過他的蹩腳身手的極限。
「年輕人,別敲了,這家人很久以前就死光了。」一名路過的小販好心的提點。
「死光了?」那,是自己走錯了?
向綠意上前攔住小販,「請教一下,這裏是西門府嗎?」
那小販用一種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年輕人,你看起來不像沒念過書啊,怎麼會看不懂那大門上頭的匾額呢?」小販搖搖頭,走掉了。
向綠意紅了臉,但他還是回過頭往大門上頭看去。
「西門府」三個大家敲入他的心底。
他想起剛剛那個人說的話:「年輕人,別敲了,這家人很久以前就死光了。」
死光了……怎麼會呢?
他該怎麼說?該怎麼跟雪哥哥說?
結果,向綠意把那小販的話一字不漏的告訴西門冽。
西門冽聽到向綠意的話之後,只是一愣,然後就皺眉頭,「綠意,我不喜歡你的玩笑,如果你找不到地方,你可以跟我說。」
「我……」
向綠意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小時候的自己實在太頑皮,所以導致他說的話有一半都不會有人信可是這種事怎麼能開玩笑呢?
「我說的都是真的。」唉,向綠意急紅了眼,卻忘了他是可以帶他去看現場的。
西門冽瞪着向綠意,想找出他說謊的痕迹,可惜,他找不到。
可是他又不願相信向綠意的話。
心,有些慌了,某個一向堅固的角落有崩塌的危機。
西門冽深吸口氣,「我不願意去那地方,但是,為了證實你是錯的,晚上我會過去看看,當然你得隨行。」
西門冽不願再和向綠意爭辯,逕自回到客棧的上房了,這情形看在向綠意的眼裏直喊不妙,因為西門冽很明顯不能接受事實。如果他看到那一片荒涼景緻相信他了,可是卻崩潰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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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西門冽根本就沒打算帶著向綠意過去。他等到向綠意忍不住睡着后,就自己一個人到那記憶中的地方了。
其實他早就信了,只是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看着眼前那一片荒無的景象,西門冽閉上眼,回想着以前自己還待在這裏的時候……
內心卻忍不住激動,雙手不覺握緊,怎麼會這樣呢?西門冽睜開眼,慢慢走進記憶中總是施行家法的大廳,充滿霉味的空氣中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傳來。
西門冽站定在大廳中央,他知道近
幾年官司府根本就不太管事了,或者說,只能管管市井小事,至於江湖上的恩怨,官府都是睜一隻眼閉一眼的。
所以他以往在下手時,都做得很像是江湖尋仇,這聲血案,恐怕也是如此吧。
牆面上斑駁的血跡彰顯著當時的慘烈火,西門冽的眼中突然出現太多的不滿,太多的怨懟。
該死的總是不死,不該死的卻老是早死,老天爺還真是公平啊……
西門冽移向多年前和弟弟花住的小院落,那裏桂花樹還開著,粉黃的碎花瓣吹落在風中。這是當年被迫離開父母的居住地時,偷偷找出來的花種子,現在都已經開花了,欣賞的人,卻不在了。
細碎的哽咽聲傳來,飄散在風中,像是心碎的吶喊。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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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裏?」向綠意一醒來,就看到西門冽背着包袱站在他面前,那憔悴的神色也是前所未見。
「帶你回家。」西門冽說著,嘴角在笑。
「可是……」不是有事還沒做嗎?
「世道太亂,你還是早些回家好,算一算,老總管也該回去了。他沒有看到你是會擔心的。」
也對,算上他們多繞的天數,城門若開,老總管大概也回去了。
「那西門府的事?」
「我去過了。」西門冽那淡淡的回應,不知道為什麼,聽在向綠意的耳中像是看破生死一樣。
讓人心疼。
「很遺憾。」雖然不知道死的人是雪哥哥是什麼關係。但他看起來似乎非常難過。
「人難免一死。」說這名話時,西門冽的眼神看起來有些閃爍。
那一剎那間,向綠意差點以為雪哥哥就要昏倒了,可是他沒有。
「收拾東西,我們早點走吧。」
在看着西門冽轉過頭離開的時候,向綠意有一種錯覺。
他覺得不論雪哥哥現怎麼變,總當他是弟弟的,可是這一離開,就再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