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顆心像停止跳動,逕自發疼着,谷予軒強壓抑住不安情緒,急問:「他有沒有怎麼樣?」兩手忘情的死握着話筒。
「車子半毀,人目前被送往鄰近的醫院急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楊珊珊再問:「明天你可不可以一起到倫敦一趟?」
轟的一聲,谷予軒只覺腦門嗡嗡作響,雜亂得毫無頭緒。
「我、我……」我怎麼去呢?
「我已經訂了明早八點三十五分的班機,七點五十以前沒見着你的人,我就自己去了。」
話筒那頭傳來嘟嘟響聲,谷予軒仍呆愣的坐在床上,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是真的。
翌日一大清早,谷予安就從中和趕回來。
「軒軒,你真的要到倫敦去?萬一陸昊他……」谷予安不安地塞了一大疊美金在谷予軒手心,再三叮嚀,「凡事要看開點,你的生命裏頭不只有他,還有我和爸媽。」
「我懂。」谷予軒緊緊抱了抱她,心中的悲傷和憂慮自此決堤。「幫我找個借口跟媽和爸解釋。」
提着簡單的行李,坐上李永年的車,她再也止不住淚水,任性地哭得傷心欲絕。
「不要太難過,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陸昊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他的安慰比不安慰還糟,她甚至哭得比先前更加肝腸寸斷。
到了機場,她才知道同行的不只她和楊珊珊,還有陸昊的父母親。
四人目光短暫交會,便各自低眉垂首,生怕觸及到不想思考的話題。
在飛機臨到倫敦機場時,陸父突然開口問谷予軒,「萬一陸昊有個三長兩短,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也不願想那麼多。」谷予軒直視着他淡然一笑,「但,如果真的不幸,我會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說的話。」
「需要我錄音存證嗎?」她嘲弄地牽起嘴角,眉間眼底有股悲涼,更有股不屈的傲氣。
空姐開始廣播,飛機馬上就要降落,她的心情也跟着盪向谷底。
全然未知的前程,是什麼樣的結果等在那裏?她直起腰桿,準備即使有千萬困難,也要堅忍的挺過去。陸昊呵!等着我,我來了。
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急救,陸昊雖然已經脫離險境,但仍需待在加護病房觀察。
護士見他眼睛睜開時,馬上趨前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給我手機,我要撥一通越洋電話。」陸昊艱難的支起上半身,並示意護士幫他把枕頭墊在背部。
「你的雙手目前還不能動彈。」護士望着他俊美的臉龐,口氣倍極和善的說。
「我急着要通知在台灣的親人。」
「我們已經幫你聯絡過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趕到。」
「不,還有一個人。」他痛苦的咽下一口唾沫,麻藥逐漸退去后,受到重創的四肢開始如針螫般的疼入五臟六腑。
「你心愛的人?」
他喑啞地發不出聲音,只能頹然的點點頭。
「把電話號碼給我吧,她叫什麼名字?」護士善解人意的道:「她要是能來一趟,相信對你的病情大有助益。」
陸昊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這數十個小時,他跟死神搏鬥得已屆筋疲力竭,根本還沒有時間去詢問自己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幾分鐘后,護士沒有帶回任何消息,倒是他想見的、不想見的人統統到齊了。
楊珊珊很俗氣的買來一大束花,卻找不到花瓶可以插,只好纏着護士幫忙想辦法。
陸昊的父母和酒廠的部屬圍着陸昊忙着問明情況,只有谷予軒立在一旁,像是多餘的。
「我去找花瓶。」接過楊珊珊手中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她來到茶水間,方才那名護士適巧也在那兒洗滌醫療器皿。
「你叫Fiona?」那是谷予軒的英文名字。
「你怎麼知道?」真是意外,谷予軒瞪大眼睛瞅着她。
「陸先生告訴我的。」護士從左側的大鐵櫃中,取出一隻陶瓶遞給她。「他醒來時,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你。」
「但,你怎麼猜到那個Fiona就是我?」棄惡從良,發狠K書後,她的英文能力好多了,和老外對答起來,居然絲毫不費力。
「他的眼神。」護士笑着說,「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雖然你們一直沒機會多講幾句話。」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此行最大的安慰。
「他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護士一愕,臉上的笑變得很不自然。
「他傷得很重,要完全復元並不容易。」
「什麼意思?請把話說清楚。」
護士十分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手腳的筋骨全斷了,就算出院,也還需要一段很長的復健期。」
「然後呢?他可以走路,可以……」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變成殘廢?」護士愁眉深鎖的頓了下,「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主治醫生。花,你把花都插到瓶子外面去了。」
谷予軒趕緊把花束全部塞進陶瓶里,沒注意到水一下就溢了出來,弄得她狼狽不堪。
「別難過,事情也許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護士走了以後,谷予軒還呆杵在水龍頭前,心裏面異常惶恐,眼淚迅速爬滿她的臉。
「怎麼回事呀,找個花瓶找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楊珊珊從她背後摸了進來。「喂你,」一見到眼前的淚人兒,她就知大事不妙。「壞消息?」
谷予軒沒回答,捧着花瓶回到病房。
當醫護人員要求他們不要打擾病人太久時,陸母出乎意料之外的要她留下。
「她也不能留下來。」護士說:「明天早上八點半,你們才能再來探望他。」
那一夜,是谷予軒生命中最長的一夜。她一個人獃獃的坐在床邊,看着異國的天空,不吃也不喝。
即使楊珊珊快問破嘴皮子了,她仍是無言地緊抿着雙唇。
三天後,陸昊終於轉到一般病房,但醫生同時也宣市了他因傷勢過重,只有五成機會可能完全康復的惡耗。
陸母抱著兒子哭紅了眼睛,連陸父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哀傷爬上了每個人的臉,只除了谷予軒。這一刻,也許因早已知情,她顯得沉靜、堅強而冷酷。
「我兒子傷成這樣,你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在醫院甬道上,陸母的指責,宛如拿着刀子直剖谷予軒的心。
如果痛哭流涕就能讓他回復原來的樣子,那麼她情願哭瞎了眼。
「陸媽媽……」楊珊珊想開口說幾句公道話,立即遭到制止。
「你別替她辯解,所謂患難見人心。」她虎視眈眈的瞅着谷予軒。「現在陸昊傷成這樣,你一定很後悔跟來吧?」
「如果說這些話能夠讓你好過一點的話,我不介意。」谷予軒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整個人跌進一旁的椅子,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來。
「那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恨意蒙上了陸母的臉,她急着找一個人來發泄心中的哀戚。」
「留下來照顧他。」
「哼,你能照顧他多久?」陸父也失態了。他們都忘了,這是一起意外,谷予軒和他們一樣傷心、一樣難過。
「一輩子。」她淡淡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