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偏過頭望去,露出白皙美好的頸子,黑髮柔順的披瀉,讓秋夢梁有一瞬間看傻了眼。
但他還來不及產生更多遐想,就聽見從她口中吐出一個鬼字,接着便軟癱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姐姐最近是怎麼了,天還沒黑就關店門,睡覺非要點蠟燭不可,真是有夠奢侈,平常我若點久一點她就鬼叫個沒完。」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二更剛過,回到自己小閣樓上的滿及第清楚的聽見老三滿罔市大惑不解又不以為然的批評。
「你凈說大姐,誰不知道你夜裏不睡睡白天,為的是趁早跟隔壁的殺豬老何要豬膽洗頭,說什麼你那頭烏溜溜的秀髮是進宮選妃的利器,借口推掉白天該你的工作。」
「三姐,我看你省省吧,偷懶就老實說,整個汴京誰不知道咱們滿家最漂亮的非看破莫屬,你的頭髮再烏黑亮麗也比不過小妹的一朵微笑。」滿罔腰話中帶刺的說。她自戀的看着因為洗碗掉了些蔥丹的指甲,一心兩用的想着要趕快回房去保養。
「你這話什麼意思,嫉妒還是羨慕?」她們兩個的美貌不相上下,真要一決雌雄還分不出勝負,烏龜笑鱉沒尾巴。
滿及第聽着兩人針鋒相對的聲音漸去漸遠,分神之際,手指便不小心被針給刺了下,一顆圓珠般的鮮紅溢了出來。
她不禁嘆口氣,是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太失敗,才會讓妹妹們抱怨不停。
這些芝麻綠豆的怨言她聽了很多年,卻從來不曾責怪她們,也許是她太姑息這些妹妹們了,起初大家還會擔心她的反應,發現她軟弱可欺后,就再也沒把她放在眼底過。
對她來說,都是同一個父母生出來的,同血緣的姐妹,有什麼好計較的,家和萬事興,家鬧萬世窮。
就着微弱的燭光,滿及第吸去手指上的血,沾着魚鰾膠將剪成型的蝶插上玉版冠子上。
說也奇怪,她不記得那一夜是怎麼到家的,連同完好無缺的花冠。
花冠是回來了,但也錯過於員外千金欲參加的宴會,於千金一怒之下,不僅花冠不要了,還要追回訂金。
為了這件事,滿及第被家中的六個妹妹罵到具頭,別說長姐的威嚴,沒被掃地出們算是老天爺保佑。
但她不怪妹妹們,攸關一家的生計毀在她一人手上,誰能不動怒。
花冠賣不出去,眼看店的租金該繳,跟金鋪批來的金銀花飾也都該給錢了,想着、想着,她心煩意亂,眉頭糾結成一團的發起呆來,不知不覺燭火淌了一桌的紅淚。
燈殘更漏,滿及第渾然不知樑柱上頭的瓦片站着兩個人。
秋夢梁英姿煥發的金雞獨立着,走薄瓦如履平地,堂余幽則不然,雖然說不上驚惶失色,但是不會武功的他對於在人家的屋頂上溜達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樣窺視一個姑娘家是不道德的。」堂余幽對秋夢梁的做法發出微詞。
「是誰多事怕那姑娘被嚇呆,現在又說違背道德禮教,說來說去,這廂矛盾,那廂累了我的腳,你拿什麼來賠?」
「我所謂的拜訪是光明磊落的,我們又不是偷兒,挑這三更半夜,要是被人發現會壞了這姑娘的名聲的。」尊重是一門重要課題,卻不是人人願意學習,好友老是不拘小節,說也說不通。
「你是一個死——掉的人好不好!」秋夢梁對於好友的缺乏自知大搖其頭,這一搖,金雞獨立的瀟洒姿勢擺不住,恢復凡夫俗子的樣子。
「要當稱職的死人真不容易。」詐死本來就是個餿主意,堂余幽還是不以為然。
「誰叫你五歲成詩,六歲布兵圖,七歲口預言,十歲拜相,十二歲帶兵,輾轉爭戰,身配六國相印,哪個野心分子要奪江山必欲先得到你,你不死,怎麼平息這些老是把你當墊腳石的野心家?」
秋夢梁陪着堂余幽一路走來,榮華寶貴、山窮水盡幾度擦身錯過,如果一個人想要人生高潮起伏、波折不斷,他的確是不枉此生了。
「這幾年累了你。」秋夢梁陪着他火里來永里去,幾度死劫都是靠他一身驚人武藝給挽救回來的,兩人雖不曾俗套的結拜歐血,但是肝膽相照在每個汗血淋漓的晝夜,你知我,我知你,就已足夠。
「要是知道我辛苦,就該把皇宮的財寶搬出來讓我吃香喝辣,左擁右抱的風花雪月一番,你害我這把年紀兩袖清風,一窮二白,還要受你差遣,愈活愈回去了。」
秋夢梁簡直像個怨婦的喃念着。
「夢梁。」堂余幽暗嘆。他這好友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惟一叫人受不了的缺點就是那一張如滔滔江河的嘴,不知誰有辦法堵住他。
「我知道,你又嫌我嘮叨了。」只不過多說了幾十個字,這也叫多啊?
「這位姑娘愁眉不解,看起來她的經濟壓力十分沉重。」有秋夢梁在身邊的好處就是他是個包打聽,問一就能知三,有時他還怕他打聽得太仔細,連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
「堂余幽,你的難題會比人家姑娘輕鬆嗎?」一個「死人」還好管閑事如斯,真是服了他。
這人一點都不懂什麼叫自掃門前雪。
「天下百姓的痛苦讓我感同身受,這位姑娘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啊。」在堂余幽心裏,不管是誰他一律平等的伸出援手。
「她的痛苦是缺錢,你有辦法幫她?」秋夢梁打算旁觀,看見不得人受苦的堂余幽用什麼方法來幫滿及第。
「我身無分文,不過,你有得是銀子,你出錢把那頂花冠買過來,這就解決這位姑娘的困難了。」堂余幽非常樂意幫朋友花錢。
「那是我娶老婆的本耶。」秋夢梁氣得抽回幫堂余幽站穩的手。
「你的老婆還不知道在哪裏,也許尚在別人的肚子裏。」
「堂余幽,我要你把這句鬼話收回去,你要害我打光棍到底啊?」不管好的壞的,他那張嘴說什麼都靈,媽的!「我把錢拿出來就是。」
「謝謝秋兄贊助。」堂余幽拱手一揖,謝了。
「不、客、氣!」秋夢梁咬牙拍上他的肩。
這一拍,堂余幽不小心滑下屋脊,翻了個筋斗,驚險萬分的想用兩腳鉤住什麼來固定無法止滑的身體,否則這一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還好他運氣不壞,兩腳鉤住檐角,整個人倒掛在上頭驚魂未定的對上窗子內一雙圓滾滾的大眼。
滿及第不知道第幾度受驚。
又是那個好看的鬼。
她這次才把他看清楚,原來鬼也能有雙深邃幽黑的眼。
這個鬼先生長得不差,尤其那一雙眼帶着迷離滄桑,五官俊朗,一個鬼怎麼會擁有不輸給活人的風采呢?真是叫人百思不解。
不過,不管多俊俏內斂,他仍然是個鬼。
她……又見鬼了!
因為這份遲來的認知,滿及第發出她這二十幾年來最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她並不想吵醒任何人,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堂余幽幾乎能看見她喉嚨深處的喉蒂。
這女孩擁有好充沛的中氣……下一瞬間,他被秋夢梁拉了回去。
同時間,原來黯淡的屋舍瞬間通明,人聲嘈雜。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
這下誤會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