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但是……她掂掂手裏提着的木頭箱子。
守着父母留下來的花冠鋪子,家裏還有六個仙女般的妹妹,肩上背負着持家的重擔,說什麼身為大姐的她都沒有任性的本錢。
滿及第心跳得很快,正掙扎着要不要作罷,卻隱約聽見大廳后的中庭飄來談話聲。
她加緊腳步,穿過月洞門,這後面顯然要比前頭正常許多,曲線圓潤的青色石拱橋將前廳、後堂一分為二,橋下金波蕩漾,精巧的人工湖隱在青松翠柳中,不見盡頭,橋上有人正在談話。
偷聽別人講話是不對的行為,滿及第要自己回到大廳乖乖等人,但是好奇心讓她平常很聽話的腳步直往拱橋走去。
「三顧茅廬已經是敝家主人最大的誠意,你不知好歹真叫人失望。」身着契丹服飾的男人拔高聲音,顯然是經過一番溝通無效后惱羞成怒。
「我只是凡夫俗子不懂政治,但求獨善其身。」布衣男子沒有被他的語氣影響,音調依然。
「哼,你想騙誰,我家主人吩咐過,要是先生不能為我們所用,別人也休想得利。」契丹人以一口不是很正確的漢語撂下狠話。
說完,他按住腰際的長彎刀。
「我是人,並非工具,為什麼沒有人聽懂我的話?」他身上的布衣有幾個補丁,但不達襤褸,那股乾淨清爽帶着濃郁的孤芳自賞,宛如閑雲野鶴。
「廢話少說,你走是不走?」契丹人的彎刀出鞘,銀光閃動,肅殺的氣氛一觸即發。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才說完,一道薄光從他腰際劃過,霎時鮮血飛濺半空高,隨後他重重的跌入人工湖裏的小船,激起一片水花。
滿及第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被抽光,為了不讓過度受驚的自己發出聲音,她狠狠將整個拳頭塞進嘴巴。
殺人滅口!
她看見那契丹人臉帶煞氣的環顧四周,確定連一隻鳥也沒看見他干下的好事後,才收刀入鞘,利落的跳上橋頭,幾個縱躍,快如閃電的消失。
滿及第雙腿發軟,他該不會看見她吧,不會不會,她躲得十分隱密,為了自己的小命,她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為了保命,她本來不停抖動的腳生出神奇的力量,雖然還沒從驚慌中回過神,但她手腳並用,很快的從拱橋上退了下來。
這一退下來,她緊接着瞧見駭人的一幕——
都怪眼珠子不聽話,她要是這樣爬回家,頂多做一場惡夢發發冷汗也就算了,偏偏她哪裏不好看,正巧看見人工湖裏的小船正載着那個被殺的人……不,應該是屍體。
瞧他半截袖子泡在冰涼的水中,她憐憫的心無可救藥的泛濫起來。
滿及第恍若受蠱惑的往橋下走,連鞋襪都沒脫就涉進水裏。
水下全是軟泥,舉步維艱,而且一下水才知道這個湖不是普通的深,她像缺氧的金魚一樣,得張大嘴直喘息,才能抵擋一直往脖子蔓延的水壓。
不過也才初秋,這湖水怎地寒冷如冰?滿及第不禁在水中打了個寒顫。
吃了不知幾口泥沙水后,終於購到小船的邊邊,她大膽的用食指測了測對方的鼻息,有些失望的收回手,轉而打量起這個人。
剛才的距離太遠,也無心注意他人長相,現在趴在船沿,他明顯的五官整個呈現在她眼前,白皙的皮膚是透明的,可能因為失血的關係,讓眉心中央的一抹殷紅十分醒目,滿及第忍不住用食指摸了下,「咦,擦不起來耶。」
她還以為那是用胭脂描繪上去的,原來是真的啊。
她懷疑的又摸了下,觸感依然,這才放棄。
他閉着狹長的眼,周身散發的氣質不似文人自命清高的軟弱,也不見劍擊任俠的倜儻浪蕩,即使這般狼狽的躺着,渾身還是流轉着如水晶一樣的溫潤內蘊,叫人目眩神怡。
她從小要帶六個妹妹,又要養家活口,別說沒時間多看男人一眼,就算出現個稱頭點的,眼光也直往她六個妹妹的身上飄,沒有人會注意她這隻老老的丑鴨子。
其實只有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男子,那無關門第、無關容貌,只求心意能相通,只不過渺小如她,連普通男人也不會有誰想多看她一眼,還說什麼心有靈犀的人來跟她相遇,她只是做白日夢。
呵呵,她今天想太多了,平日投身在忙碌的工作中,她很少胡思亂想,也沒那時間胡思亂想,今天她是怎麼著?
就算他亂好看一把的,但,人死了也不過剩下一副骷髏。
「人死不能復生,就把你推入水中好了,雖然泡水會讓你的身體浮腫,也會變成魚兒的食物,但是反過來想,這副臭皮囊留着也沒用,貢獻你最後一點用處你應該不會反對才是。」對着屍體祝禱,這是她千辛萬苦涉水過來的最終目標——替水中的魚兒儲備食物。
想到這裏,滿及第用力一翻,小船上的男人咚地翻落水中,咕嚕咕嚕的水泡湧上來,直到他白色的衣袂沒入混濁的水中。
做了一件「善事」,滿及第很是滿意。
「魚兒呀魚兒,你們咬他的時候放輕些力氣,別咬壞自己的牙齒喔。」臨行前她不忘叮嚀。
回到岸邊,擰乾衣裙,她滿心愉悅。生意沒做成反日行一善,這倒也不錯。
脫下只剩下一隻的繡花鞋,她開開心心的轉身回家去了。
狂浪的笑聲夾着咳嗽聲迴響在人去樓空的人工湖邊……
「我該謝謝你把我撈起來嗎?」全身濕淋淋的堂余幽站在草皮上,頭上的英雄髻還夾着幾根水草,臭泥把一件白衣全毀了。
「啊,不用不用,你只要感謝自己的忍耐功夫夠就行了。」笑意還殘留在秋夢梁的嘴唇,他一點都不遮掩。
「鄯駙馬的人撤了?」堂余幽從頭到尾都不以為詐死是好點子,凡事都該光明磊落,假死能瞞得了誰。
「你死得那麼逼真,又臭得要命,他派來的手下每個人都捏着鼻子,你沒看見他們比苦瓜還皺的臉。」秋夢梁猶帶笑意的道,想到那些人逃走的樣子,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要是蹲在駙馬府拉肚子的鄯寶寶,知曉他派出來的人做事如此草率,不知道會不會提着褲子出來罵人。
「應該謝謝那位要我‘物盡其用’的姑娘。」堂余幽不帶絲毫怨氣,慢條斯理的拿掉身上的髒東西。
秋夢梁又揚起一陣不留情的大笑,甚至因笑得肚子疼而彎下來。
「夢梁。」
「咳咳,我知道,我又不是推你下水的劊子手,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的應該是那個壞事的姑娘,只是這實在太好笑,我忍不住,你就讓我多笑一下嘛!」
「殺」了堂余幽以後的秋夢梁並沒有走遠,他趴在高樓將湖邊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對於堂余幽的凄慘,他發自內心同情,還有……好不快意的爆笑。
「說她壞事倒不至於,」個性溫文謙雅的堂余幽只能隨他去。「但是希望駙馬府的人不要找她麻煩。」他不想牽連不相關的人,只渴望得到應有的安寧。
「你就是太仁慈了,看過那麼多戰爭殺戮,還是沒能把你的個性改一改,吃虧沒能讓你多硬點心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