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影弄莙的一顆頭低垂得不能再低,眼睛直盯着腳上那雙表面早已磨破皮的大頭鞋,雙手交纏在背後,不停地攪動着,而那對算命師都說是極有福氣的耳朵,如今已經被頂頭上司臭罵到幾乎快要長繭。
偷瞄了同事辦公桌上擺放的時鐘一眼,哇!她整整被念了一個小時又三分鐘,組長怎麼口不幹、舌不燥,不會想停下來喝口水、潤潤喉、休息一下嗎?
又經過十分鐘,影弄莙再也忍不住,身體不斷地擺動來擺動去,大腿死命地夾緊,彷佛全身爬滿蟲子那樣的焦癢難耐。
「影弄莙!」一聲震耳欲聾的河東獅吼從她頭頂上猛力落下,嚇得影弄莙迅速抬起頭,一臉驚慌的看着眼前的採訪組長王品文。
「是,組長。」她立刻像個小學生一樣,立正站好,身體再也不敢歪七扭八。
「妳到底有沒有專心在聽我說話?」王品文口沫橫飛,外加語重心長的和她說了一大串千金也買不到的經驗談,她竟然把他當成在唱單口相聲。
「我……我有。」她的聲音細如蚊蚋,顯得心虛。
「好,那妳說說看,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
「你說了那麼多,要我說哪一部分?」
「妳──」王品文真的會被這個新進的菜鳥記者給氣到腦充血。
「組長,我……」
「妳還有話說?」都已經大學畢業了,行為舉止還如此幼稚,真令人傷腦筋。
「組長,我的石門水庫快要爆了,可不可以讓我先去上個廁所。」憋尿很傷身的。
王品文聞言,臉都綠了,不耐地揮揮手,「去去去。」
影弄莙一得到釋放令,夾緊雙腿,以跑百米速度沖向洗手間,解放自己。走出洗手間時,她已頓感全身通體舒暢!
人有三急,果然最忍不得!
她回到坐位上,瞥見組長那怒視的眼,她又如受到驚嚇的小白兔,迅速低下頭,閃躲他可怕的眼神。
呼──看來在未通過三個月試用期之前,每天都得繃緊神經,戰戰兢兢的度過每一天,千萬別再讓組長抓到她的小辮子,否則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鐵定很快就會領到畢業證書。
坐在她旁邊位子,負責帶她的資深記者──卓亞倫滑動辦公椅至她旁邊,小聲地對她說:「別太在意大象蚊子說的話,他一向都是逮到機會就愛叨念,習慣就好。」蚊子是新聞部同事私下給王品文取的綽號,誰教他總愛像蚊子似的嗡嗡叫個不停,至於大象,當然是指他那恐怖的噸位了!
「謝謝你。」影弄莙對前輩漾出尷尬的一笑。
就在這時,剛剛還對她碎碎念的王品文站了起來,走到中間,對着大夥大聲嚷叫道:「南京東路一棟辦公大樓發生火警,亞倫和怡萱你們這兩組馬上趕過去採訪,做SNG聯機。」
「是的。」
一接到採訪命令,所有人動作有如救火般迅速,在三分鐘之內已整裝待發。
「前輩,我跟你們一起去。」影弄莙抓起大帆布包,尾隨着卓亞倫,在組長未出聲之前,衝出大辦公室。
反正她現在仍在實習階段,能做的也只有跟着前輩四處去採訪學習,在外面趴趴走,總比留在辦公室讓組長念到耳朵長繭好。
一衝出公司,她忍不住吐了一大口氣,猶如一隻離開鳥籠展翅飛翔的小鳥,遨翔於寬闊無垠的天空,感受解脫后的暢快感。
卓亞倫見到她這副模樣,好笑又無奈的搖搖頭,笑着對她說:「壓力很大吧?」
「其實還好啦。」她不禁吐了吐舌頭,「我的個性比較迷糊,神經比較大條,如果我能有我妹妹一半細心,應該就不會成為組長的箭靶了。」
「妳還有妹妹呀!」卓亞倫聽到她還有妹妹,眼睛都亮了起來。「妳妹妹一定生得和妳一樣漂亮。」他這話才一說完,就遭到另一名同事何怡萱的白眼。
男人都是這副死樣,一聽到有漂亮「妹妹」,豬哥本性就流露無遺。
卓亞倫接到何怡萱的白眼,只好閉上了嘴,一行人坐上了SNG車,車子狂飆,在十分鐘之內迅速抵達火災發生地點。
待他們趕到時,其它各家媒體也已紛紛趕至,做起聯機報導。
這是一棟三十層的商業大樓,二十五樓以下分租給各中小企業,而二十五樓以上,則是台灣目前最具前途,也最被看好的凌翔科技公司總部。
凌翔科技公司成立不到三年,就以傲人的成績引發各界注意,而年僅三十歲的董事長∣∣凌晞,更成為政商界大老心目中,最佳乘龍快婿的人選。
其實凌晞尚在念大學時,便和同學成立了一間網絡公司,原本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態,沒想到卻大受歡迎,賺了不少錢。直到大學畢業時,一起創業的幾位同學都已成了千萬富翁,甚至還被昵稱為台灣的「楊致遠」。
凌晞退伍后,前往美國繼續攻讀學位。在美期間,他將大學時期所賺得的錢,投入美國股市,憑藉著精準的投資眼光,即使面對總是暴跌暴起、風雨搖擺的股市,仍無往不利,讓他的財富暴增了數十倍。
學成歸國后,他成立凌翔科技公司,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公司規模從剛成立的三十名員工增加到五百多人,年營業額也從第一年的三億元,至今年九月為止,年營業額已經超過二十億。
凌翔科技公司目前或許尚不足以和那些計算機科技大廠相提並論,但假以時日,它勢必能成為科技界裏最閃亮耀眼的星星。
此次的起火點位在六樓,是一間貿易公司。大樓四周已被圍起封鎖線,整棟大樓的人員也全被疏散,四周擠滿了圍觀群眾,雲梯車、消防車、救護車全在大樓前待命。
熊熊的火勢不斷從窗戶竄出,而消防人員、指揮外圍交通的警察,和忙着搶新聞的記者們忙不迭地穿梭其中。
身為菜鳥的影弄莙,此時只能做着助理的工作,幫忙攝影師拉線,只是瘦弱纖細的她,擠身在一堆攝影記者之中,就像一顆橄欖球被一堆彪形大漢撞過來撞過去,痛得她眼淚都快飆出來。
不過,這是她的第一份正式工作,說什麼她都要咬牙撐下去,她要累積更多的經驗,她一定要當上女主播,坐在主播台上,充滿自信的播報每一則新聞。
「影弄莙!」一聲嘶吼聲如榔頭般往她的頭上敲下,驚醒神遊太虛的她。
「什麼事?」當她看見自家攝影師那張如惡狼般駭人的臉孔時,差點沒嚇到屁滾尿流!
「妳還在發什麼呆?快點把線拉過來啦!」
「喔……好。」影弄莙趕緊依言用力拉扯電線,誰知卻一個不小心拉得過高,拌倒了後面一群只顧着衝鋒陷陣的記者群們!
頓時之間,所有人就像迭羅漢一般,全摔迭成一團,哀嚎聲瞬間響起。
她嚇得趕緊放掉手中的線,闖禍后的呆然,讓她只能傻傻的看着那摔成一堆的同業記者們,耳中還不時飄進不堪入耳的咒罵聲。
而走在最前方的卓亞倫和攝影記者聽到突如其來的慘叫聲,迅速的轉過身,連帶的也將哀嚎遍野的慘狀畫面,隨着待命的SNG車傳送出去!
這個畫面當然也成了ITV電視***家畫面,因為除了跑在最前方的ITV記者幸免於難之外,其餘媒體無一倖免。
真是慘不忍睹呀!
所幸這段小插曲沒有影響救災,大火在半個小時后被撲滅,沒有造***員傷亡,卻讓不少家公司行號受到波及。
「好了,收線。」
攝影師一聲令下,影弄莙這個實習菜鳥記者,只能認命的乖乖幫忙收線。這會兒她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的深怕線又拉得過高,再次絆倒人,製造出另一場慘劇。
卓亞倫收起麥克風,過來幫她的忙,附在她身邊小聲的問:「剛才那一場慘劇是妳的傑作吧!」
「啊!」她以為沒有人看到她是「兇手」!
「我就知道。」卓亞倫一臉未卜先知的得意表情。
影弄莙糗得羞紅着臉,雙頰上那一片紅嫣,就像黃昏時刻佈滿紅橙橙的天空,嫣然地令人目眩神迷。
回公司要是讓組長知道,只怕她會被罵到臭頭,然後提早回家吃自己!
卓亞倫拍拍她的肩膀,很有義氣地對她說:「放心,我不會出賣妳,妳有我罩着,保證妳會平安通過試用期。」
她看起來纖纖弱弱、漂漂亮亮,如一朵幽谷中清香百合。但她的迷糊、粗線條,已成了辦公室里的一個活寶,若少了她,那會少掉多少樂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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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傅向均看着電視,忍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沙發上,笑到彎了腰、笑到飆了淚、笑到岔了氣、笑到東倒西歪!
影弄莙和她的雙胞胎妹妹影舞莙,及另外兩個「愛家」孤兒院一起長大的好友傅向均和沈璨君在大學畢業后,全都來台北工作,一起住在傅向均大學同學,以一個月兩萬塊超低租金半借給她們住的信義區億萬豪宅。
「向均,妳別再笑了啦。」沈璨君看着影弄莙的雙頰如天邊晚霞那般嫣紅醉人,開口制止那笑翻了的人。
「弄莙,妳老實說,那是不是妳的傑作!」傅向均明知故問。
影弄莙惱羞成怒的白了她一眼,「笑、笑、笑,最好把妳的肚皮笑破。」
「哈哈哈……,我就知道。」傅向均笑得更狂了。
沈璨君不忍影弄莙被她笑成這樣,拿起桌上一片削好的蘋果,塞進傅向均的嘴巴里。
傅向均一個不小心,差點被蘋果給噎到,狂咳起來。她趕緊吐出蘋果,大聲嚷着:「沈璨君,妳想謀財害命嗎?」
「謀財!那也要看看妳有沒有財讓人家謀啊?」影舞莙語氣平緩,幽幽的吐了她一個嘈。
再怎麼說,影弄莙也是她的雙胞胎姊姊,打從娘胎開始,兩人就相依為命,唇齒相依,她怎能任由自己的姊姊受人嘲笑呢!
傅向均見一向最內斂、最沉穩,最不愛耍嘴皮子的影舞莙開口了,只好識相的閉上嘴,不再狂笑,乖乖吃起蘋果來。
「妳闖了這麼大的禍,沒被上司刮鬍子嗎?」影舞莙實在很擔心她這個粗線條的姊姊。上班至今也不過一個多月,已經不知闖了多少禍,也真虧她到現在還沒被fire掉。
影弄莙搖搖頭,「今天我們組長不在,不過明天就……」一頓排頭看來是無法避免了。
「妳們不用擔心啦,我轉了好多台都沒有這個畫面,只有ITV獨家,到時她的上司獎勵她都來不及,她怎麼會被刮!」傅向均說出她的看法。「而且,新聞不都是這樣,沒新聞也要製造新聞嗎?」
所以有此一說:新聞媒體其實是另一種變相的「製造業」。
「不管了,只要電視台不炒我魷魚,就算被罵到臭頭也只好忍氣吞聲,反正又不會少塊肉。」又不是沒被罵過,習慣成自然。
「別想太多,明天的事留給明天再去煩惱。」沈璨君不像傅向均那樣樂觀,但也只能如此安慰她。
「妳們不用擔心我,我可是一隻打不死的蟑螂。」
「哪有人把自己形容成蟑螂的!」真是服了她,沈璨君無力的搖搖頭。
「向均,妳的工作找得怎麼樣?」影弄莙決定換個話題。
「不怎麼樣。」說到找工作,她也很無奈,寄出的履歷表不下百封,是有幾家公司通知她去面試,但面試之後就石沉大海,再也沒消沒息,她也沒辦法。
「慢慢來吧,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工作比較重要。」反正她們三個都有工作,要養她一點都不困難。
傅向均緊緊抱住沈璨君,給了她一個最火熱的擁抱。「我就知道妳們是我最好的姊妹,我愛死妳們了。」
就在她們四個人嘻笑閑聊時,沈璨君的手機忽然響起,她睞了一眼電話,拿着手機回房間接聽。
沒多久就從房間走出來。「我出去一下。」說完后,直接往門口走,拉開門出去。
「這麼晚了,是誰打電話給璨君啊?」影弄莙疑惑的問。
「璨君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妳們別去問她。」一向心細如髮的影舞莙,大概是唯一察覺出璨君和住在對面C座的唐珞御有一段過去的人,但在璨君不想說之前,她也不會去過問。
雖然她們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姊妹,但每個人還是有不欲人知的私隱。
「舞莙,妳是不是知道什麼?」傅向均聽出她話中有話。
「我什麼都不知道。」影舞莙說完后,起身準備回房敲計算機、寫稿去。「時間不早了,妳們早點睡吧。」
傅向均看着影舞莙的背影,抱着抱枕,喃喃自語的說:「一定有鬼!」
影弄莙也尾隨着妹妹,拿起一顆抱枕,用力往傅向均身上丟去,以報剛剛被她笑到無地自容之仇。「早點睡,鬼才會來找妳約會。」說完后,也回房間睡覺去也。
全都走光了,傅向均一個人甚覺無趣,關了電視,回房間打開計算機遞履歷表,畢竟多遞一份就多一個機會。
唉,找工作真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