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月光照射在叢叢樹蔭中,將花香馥郁的庭院點染的有些迷離。

穆札高大的身影靜靜杵在幽暗的一角,夜色幾乎將他融化成一體。

兩個偷偷摸摸的人影前後不一的靠近,然後……樹葉被撥開的聲音……然後,窸窸窣窣,難掩訝異卻自以為沒人聽見的叫聲嘰嘰喳喳飄出來。

“這麼晚,他在賞月嗎?”

後面的人快昏倒了,拜託,你也看清楚一點。“你看清楚,他的眼睛是往哪看啊?”

“我哪知道,黑漆漆的你叫我來就是要看冰人賞月嗎?”

傾吐芬芳的腳邊小花很不幸被某人的手粗魯的拔了起來當作泄忿。“你眼睛有問題喔,近視?亂視?還是老花眼?我大哥看的是寢宮的二樓啦!”

二樓?那不就是她睡覺的地方。

對啊,從穆札站的地方看過去,正巧可以看見由露台披泄出來的燈光。

遂蓮白心思一盪,一縷如絲感情萌然而生。

她緩緩蹲下,用那種很阿婆的蹲法,兩手摸著膝蓋,眼瞼低垂,竟出起神來。

“我聽說他已經在這裏‘賞月’賞了兩天,都什麼年代了,還玩這種老套的方法,要是我,直接殺進你的房間,把你壓上床,就什麼都解決了……”口沬橫飛的人後知后覺的瞧見朝他壓過來的巨影。

“你不好好在房間待着養病,想把誰壓上床?”涼薄的溫度可比冬天的雪糕,凍牙得很。

“大……哥。”

把人驚動,這下可好了。

穆札眼光如炬,當然也看見狼狽為奸的另外一個小人兒。

“你為什麼在這裏?”

月下的她,嫣唇是淡淡的粉色,纖細修長的烏眉,一天的星都在她兩隻眼裏,她叫人心動。

“我……”她直起身子,對月下的穆札生出一肚子疑惑。

“是我帶她來賞月。”

毋需回頭去看,“又不是十五,來喂蚊子還差不多?還有,你們怎麼見面認識的?”太多事情牽絆,導致他根本沒時間引見兩人見面。

真要說他有沒有私心?

有。

他並不想讓小七跟她這麼快見面。

“當然是我去找她談情說愛散步談心……嘻……還有看某人喂蚊子嘍……咳咳……”

還嘻皮笑臉呢,三不管開扁,一道命令凍結小七的長篇大論。“你還不出來把親王請回他的寢宮去。”

不知道從哪裏閃出來的人垂手立在一旁。

果然是王室,穆札的身邊有左右門神,這小七的身邊也有個水掐的人。

這麼比較是有點阿里不達啦,門神的相貌大家都知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非常非常的安全又愛國,水掐的人,咳,她只能說每個人的審美觀真的很不同就是了。

“大哥,雖然我們是君主立憲,國家也講究人身自由,我抗議你的不人道……我聽說你露立中宵,吃不好睡不着,把你的解藥給帶來,你這樣把我踢過牆,會遭天打雷劈,會……咳噗……”也不想想他隻身犯難為的是誰,忘恩負義的渾球!

“黑天,今晚親王要是發燒咳嗽睡不好毛病又犯,灌他吃兩倍的葯,不許手軟。”

“遵旨。”

“你這笨蛋,黑天,你可是我的人,幹麼聽這冰塊山的話?”孩子氣的爭寵,他腮幫子鼓得比什麼還高。

“我會灌你吃三倍的葯,要是你還不見好就收……”黑天把隨手帶著的外衣披到奧雅親王身上,用別人聽不到的話提醒他。

手一點溫度都沒有,一張嘴卻怎麼都不肯罷休,這人……

“好啦,算我怕你。”

三倍,乾脆毒藥下一下讓他死了算了。

偷渡出來的人犯被押解回鳥籠去了,偌大的庭園剩下噴池不斷的水聲。

都不講話很奇怪,心念才動,一件仍有體溫的大衣裹住遂蓮白有點涼冷的身軀。

“出來要記得多加衣服。”

“謝謝。”

溫暖的體溫,乾淨的味道,讓她暖洋洋。

“進去吧,已經很晚了。”

就要這樣揮手晚安,Game

“我都不知道晚上的花園這麼漂亮。”她在涼亭的台階上坐下,對他招手。

穆札也在她身邊坐下。

他是個強壯的男人,層層衣物包裹下的肌肉堅硬結實。

“這是我一手設計的,你喜歡?”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他的神情放鬆,像大男孩談著自己心愛的玩具。

“我聽說你很忙,每天外賓訪客行程多得一張單子都不夠。”

“那些宮女都怎麼說我啊?”

說實在的他也很想知道。

“原來你也會怕別人說你壞話喔?”她們說得可多了,簡直可以出一本精彩諂媚大全。

“我總有幾項優點吧?”

這麼慘?

“你要不要賄賂我幫你廣為宣傳?”

“你真可愛。”

嘎!她抽氣,臉熱手慌,無事忙的把他過大的衣眼兩隻袖子打結垂掛在前胸,然後拉扯著玩。

“當國王到底是什麼感覺啊?”

還真是好問題。

“想知道國王每天都做些什麼,明天起跟我一起上朝,也就是上下班,怎樣?”

作為一個世襲的王位繼承者,他已經習慣每天固定的行程,當國王是什麼感覺,他說不出來。

“可以嗎?”

“七點,會太早嗎?”

時至當今也不流行早朝這種玩意了,穆札見她精神不濟,想來是這幾天為了江弄箏的事情傷神,吃睡都不好,他要她把過去的事情忘記。

“我立刻去睡覺!”

然後就可以早睡早起。

穆札為她的可愛莞爾了。

“你會等我吧?”

“會,十分鐘。”

“我會準時的。”

只要看見她,他的一門心思只能兜着她轉,翻來覆去,控制不了。

穆札用聲音拉住遂蓮白欲去的步伐。

“對於江媽媽的事我很遺憾。”

她臉蛋上的笑抹上了苦。“那不關你的事。”

她輕搖頭,不想再說。

不算泯恩仇,這世間有很多事情是怎麼理也理不清的。

她走了,消失在重重的迴廊中。

穆札重重的抹臉。“天縱英明的你為什麼碰上她就變豬頭,一頭笨豬?!”

種種情緒充塞心頭。

本來是要送給弟弟沖喜的對象,他怎麼可以對她動心?

現在的他是作——繭——自——縛——了!

穆札平日上朝的皇宮仿造的是伊斯蘭清真寺的模樣。

金黃色的洋蔥頭,據說那用的是24K的純金片貼成。

國家元首身邊護衛多多是正常的事,可是在嚴肅西裝還有套裝的機要人員里多了個身穿海藍綢裙,發綁馬尾的粉嫩嫩少女,別說史無前例,根本是空前絕後了。

對於遂蓮白亦步亦趨的跟着穆札,看的一干大臣驚訝之外開始交頭接耳,把議事廳當作了菜市場。

“叫那些大老們別太八卦,有事呈報上來,沒事趁早回家睡回籠覺去。”

世襲的王位繼承者很無力的要面對許多不肯卸任,還有自認對國家有非常貢獻的大老。

每天要忍受他們口齒不清、千篇一律的勸言,一有不聽他們的話的想法他就會是個昏君。

這些老頭子也不想想,就算他勵志當昏君,時至今日,人民過慣了文明的好日子,肯嗎?

替這些三不五時就會來煩他一遍的老不死,都善盡了左耳聽右耳出的責任,接下來的是開會,內政、外交,大小公務,會議結束,辦公室里還有大量文件,許多重大問題等着他,直到中午。

撐了半天的小跟班早就覺得索然無味了。

本來還以為撐到中午,應該來點輕鬆的節目吧。

哪知道天地不仁啊,堂堂一個蘇丹王的午餐竟然是在辦公室里吃的,叫來的是叫人臉皮抽筋的三明治跟咖啡……好啦,她比較特別,多了份奶油蛋糕。

簡單的午餐過後,再接再厲嗎?

遂蓮白髮誓,她一剛開始的確是這麼告誡自己的。

可是,從頭到尾看着穆札低頭處理文件,秘書電話接到手軟,一下財政部長有事,一下外交部禮賓司有電郵,遂蓮白直接承認被打敗,國王上班比清潔工還無趣。

她很不給面子直接就在金碧輝煌的辦公室里睡起午覺來。

本來就不敢多問辦公室里怎會多出個人來的值班秘書傻眼了。

“蘇丹王,那位小姐好像睡著了。”

小會客室的單人沙發,遂蓮白雙腳垂吊,一隻鞋還落了地。

從文件里抬頭的穆札露了個早知道會這樣的表情,“把冷氣調小,去拿毯子來,讓她睡。”

值班秘書趕緊出去奔走。

一切搞定!

整理服裝,非常有專業形象的秘書繼續回來執行工作報告。

“噓。”

呃?他……他……耳鳴嗎?

“我叫你安靜。”穆札瞪他,

額頭沁出少許冷汗,口水吞咽困難。“陛下?”

“出去,把你剩下的報告打成文字,用Mail寄給我,我會看。”

破天荒。

值班秘書機械式的出去,不忘關上大門。

下午,要接待外賓。

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攜同王后一行抵達汶萊,進行長達三天的國事訪問。

因為有贈送拿督勳章的儀式,穆札不能不出席。

“如果小姐醒了,帶她到處去走走,參觀一下,總之,別讓她無聊就是了。”

別說成人的他偶爾也會對國家大小事務覺得厭煩,一個才十幾歲的女孩要是能心無旁騖的全程專註在他的工作上,那就不會是十七歲了。

值班秘書瞠目結舌,就算面對王后,蘇丹王也沒顯露過這麼溫柔的神情還有口吻。

穆札走出門后又轉回來。

“要是她想回寢宮,你送她回去。”

“是。”

“另外告訴她我晚上會回來陪她一起吃飯。”

值班秘書叮嚀自己要面無表情,這是專業、專業,但是,不敢置信的眼光還是泄漏他再度被驚嚇的事實。

不過,穆札開出來的很不幸是空頭支票一張,那一晚他直到凌晨過後才回到皇宮。

招待瑞典國王的晚宴拖了太久,又被王后絆住,別說晚飯,他連黃牛的理由也沒能解釋一下。

遂蓮白第一次被穆札放鴿子。

不過,扼腕的是這不是結束,而是一連串的開始。

一星期後。

江弄箏的葬禮以最簡單隆重的方式舉行。

依山傍水的好風水,穆札斥下重資,也取得遂蓮白的同意將她父親遂大同的墓從他處遷過來,夫妻兩人同居一處,再也不分開了。

為了避免招人非議,穆札排開每天跟不停的護衛還有秘書群,只帶著甩也甩不掉的桑科跟琴陪着一身素白的遂蓮白。

汶萊不是推崇佛教的國家,當然不興祭祀跟燒紙錢這樣的行為,可是,他也沒阻止遂蓮白,在在都擺明了她是不一樣的。

遂蓮白在有着松香風味的山上,陪着父親及母親靜靜的過了幾個小時才下山。

蜿蜒的山路並不曲折,遂蓮白沒開口,穆札也陪着沉默。

來到市區,整齊的街道,悠閑行人,這裏跟她居住的鄉下差別真大。這些,都是她身邊這男人治理下的結果。

對兄弟有情,對國家人民盡責,他是個好男人。

“婚禮……什麼時候會舉行?”

她該長大了,以後的路沒有了媽咪,她該學著自己走。

“你很急?”

“這是我出現在你生活的最主要理由,既然這樣,我想儘快……”儘快把失去媽咪的痛苦忘記,儘快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儘快可以自給自足。

她想用最短的時間長大。

即使穆札對她好,她也不能這樣就把自己當盤菜端到人面前。

“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辦理你跟奧雅的婚事。”

他怎麼可能會忘,這件事像心口上的針,不時螫着他,提醒着他就算伊斯蘭教規他可以娶兩個王后,他也沒把握遂蓮白肯答應。

沒把握。

好諷刺。

想不到他穆札·哈桑那爾·博爾基也會有拋不下、放不開,不能出手的困擾。

他的時間不屬於個人,他的感情也不能,他的王后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短促的談話決定了遂蓮白的未來。

半個月後,婚禮舉行了。

但是由於某種不明原因,新郎奧雅親王是缺席的。

是的,小七又生病了。

所以就連新娘的遂蓮白也不知道今天的新郎將會由誰代理。

她知道結婚是什麼。

就是除了從現在的寢宮換到另外一座寢宮,她還會多出個名義上的老公,這樣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是啊,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當她被打扮整齊推進大廳的時候就不怎麼確定了。

這不是大廳,根本是足球場。

即便已經在皇宮裏住了一段時間,看見這麼誇張的金光燦燦,還是會色變。

她以為她這尊金光閃閃的新娘木偶已經是最冷的笑話了說。

腳下踩的是金絲織就的地毯,金色的帳篷、金制的座位,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顏色。

“眼睛不要隨便亂飄,太不端莊了。”旁邊的人忍不住提醒她。

“噢。”

“還有嘴巴也請緊閉。”

連這也要管?

“不要忘記有幾百隻眼睛正在看着你。”掌管宮廷禮儀的嬤嬤不住的低聲提醒。

就是這樣才緊張啊,不想點別的事情,她連路都不會走了。

不是她誇張,不論脖子上的黃金鏈子有多粗重,身上的衣料穿金又鑲銀的,手上拿的黃金花束比一桶油還要重,這些都可以忍耐。

最要小心的是頭頂上的鑽石后冠,壓得她腦門發脹,還有兩邊手腕上比竹節還要粗,總計有二十四條的金釧,吊得她膀子發酸,她有點擔心,婚禮還沒結束她的脖於就先歪掉,兩手掉到地上去了。

明明在她耳邊強調從簡、樸實,一切要低調到不能再低調,原來,他們所謂的“節儉”就是這副模樣。

她真的是大開眼界了。

她走得辛苦,眼看位子在望,哪曉得稍嫌太大的金縷鞋居然就在眾目睽睽下踢了出去,咚地,滾了一圈掉在象牙色鑲金邊的矮几旁邊。

事出突然,領頭的嬤嬤只聽到什麼滾過她身邊,然後就靜止不動,等她順著看過去,馬上哀鳴一聲,又意識到不對立刻噤聲。

遂蓮白的第一個動作當然是去撿鞋子,頭一低,那頂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又太重的鑽石后冠就這樣給它翻了兩翻,告別她造型美美的頭頂,追隨金縷鞋而去,可笑的各據東西。

偌大的廳堂上,就這麼兩件不搭軋的東西掉在地上。

禮儀嬤嬤兩眼抽筋,正在想該用什麼最不引起注意的方法化解,哪知道有隻修長的手比她還要快速,分別撿起了鞋子跟后冠。

那是盛裝的新郎。

金色王冠,與她同色系的亮紅底描金緹花高領軍事西裝,腰配短劍,一雙凌厲的眼像探照燈飛快的掃視過遂蓮白。

她心跳如雷。

她的新郎竟然是穆札。

他好英俊!

他紳士的伸手將她引導至座椅上,幫她把后冠重新戴上,把鞋放到她腳邊,這才落坐。

因為他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就像儀式的一部分,小小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了。

“別緊張,典禮很快就結束了。”

是啊,典禮是一下就沒了,恐怖的是後面的遊街。

那些數以千計爭相要目睹親王伉儷風采的民眾,才是考驗遂蓮白心臟的最後關卡。

這婚,可不可以不要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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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里沒有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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