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祁連山的塞外風光總予人壯闊的感受。
初春的山上,積雪猶存,但見新芽在地面露出鮮嫩的稚顏,等待融雪的滋潤。
翻越幾個山頭,乍見一處凹陷的曠谷,谷中和風徐徐,雪水源源不絕的流下,積聚成湖,暖風早巳催得百花盛開,相競爭妍了。
不遠處一種雅緻的小樓宇,搭着這如詩如畫的景緻,讓人看來,仿若世外桃源。
“小姐,您就別尋我開心了,這是千萬行不通的.”一位身着青布衣裝的婢女淡憂的嘟嚷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
“哼!為什麼行不通呢?趁爹爹下山不在,我們溜出去玩玩,不正好嗎?”聖曄兒手持一件白色錦衣,露出滿意的笑容道:“這件稍修改一番,該是可以充當男裝穿穿.”
淡憂聞言一驚,“小姐,你該不會是……”
“聰明!沒錯,我就是要扮男裝出遊。”扯扯自己身上的雪白羅裙,聖曄兒又道:“出門在外,男子可說是百無禁忌,女子可就差多了.”
“小姐……”淡憂無奈的喊了一聲.
綻出得意的笑顏,聖曄兒將手上的衣裳塞給淡憂,柔柔的說:“淡憂,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是不是?就幫忙這一次嘛!”
淡憂躊躇的退後一步,她總是拿這頑皮的小主人沒轍,她這小主人有着一張美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臉蛋,柳眉細長如繪,濃密的睫下是一雙連女人見了都會怦然心動的翦水大眼,眼瞳的色澤比常人更湛黑,卻充滿了慧黠精靈的光亮,小嘴兒粉嫩朱紅,俏鼻子小巧直挺,雪白的肌膚閃着無瑕的晶瑩,披散及肩的長發有如一匹流動的黑緞,柔亮烏黑。
所以,自幼就得盡眾人寵愛,以致自我中心強得很,阻止她只會讓她的意志更堅定;若不阻止,對老爺又很難交代,這可該如何是好?
曄兒明白淡憂的進退兩難,遂好意道:“好嘛!你就幫我修改這衣衫,我自個兒溜出去,不拖累你啦!”
說得倒容易,到時只怕更糟,淡憂苦笑,“好,我就幫你改衣服,但我得跟你一起出去,而且你不能甩掉我,得讓我形影不離的跟着,如何?”
曄兒毫不考慮的點頭,腦子卻快速轉着,苦思怎樣才能不着痕迹的甩掉淡憂這跟屁蟲。
淡憂根據幾年來的相處經驗,輕易看出小主人的鬼主意,心裏暗自提醒得機警些,千萬不能讓她詭計得逞.
★★★
曄兒和淡憂着男裝一路乘驛車到關口,沿路耳聞近來關內亂得很,據說是當今皇上深夜被人刺殺,伺賴御林軍戒備森嚴,及時救駕,才安然渡過,不過從此之後,出入關口把守得更加嚴密,官兵也藉機刁難百姓,索討過路費。
聽到這個小道消息,曄兒一派樂天,一點都不以為意,但看到淡憂那副急得頭髮發白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這淡憂真是愛“耽”憂.
“公子,通行證.”一個麻子臉的守衛向曄兒說道.
曄兒聳聳肩,擺了擺手,很乾脆的送給麻子臉一句:“沒有.”
話沒說完,這名守衛如見鬼魅的撫着臉頰跳開,旁人都還不明所以,只看到他的兩頰印着紅腫的手印,沒想到這位文弱嬌怯的小公子,手法恁是如此之快。
曄兒仿置無人之地的整整衣飾,自然的讓腰上佩帶的玉佩引得眾人注意。
聖家谷的權力表徵!
每個聰明人都明白,若想在關外討生活,第一要件就是別惹聖家谷的人,因為聖絕凡的部屬精良,遍佈塞外各地,有些甚至滲透關內,卧底朝廷,官居高爵,擁有莫大的權力,但他們“死忠”的報效,聖絕凡,所以捋聖家谷的虎鬚也等於和朝廷結梁子。
這是個公開的秘密,就連皇帝本身也略有所聞,只是若將聖家部眾解職,那麼朝廷便有垮台的危機,況且只要不找聖家谷的麻煩,這些部眾同樣為國家賣命,所以就連皇帝也不願做出得罪聖家谷的傻事。
想到這,守衛一改傲慢的態度,必恭必敬地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望聖公子原諒。?”說著就讓出條大道,請曄兒和淡憂通行。
曄兒正待反唇相稽,卻被淡憂一把捉住,直往關門內跑。
好一段距離的衝刺,淡憂和曄兒才氣喘吁吁的停下。
“烏龜淡憂,你最好給我一個理由,說明為什麼不讓我教訓那些囂張跋扈的傢伙,否則——”曄兒乾脆找個樹蔭下一屁股坐下,小臉儘是不悅。
瞧見曄兒威脅的眼神,淡憂不由背脊發毛,但仍理直氣壯道;“別忘了我們是偷溜出來的,事情若鬧開來,太給人家難堪,小心他們告到上面去,現在老爺人在京城,他必有所聞,到時誰都討不到好處了.”
“哼!哼!這容易,到時就說我想爹爹,才到關內找他撒嬌一下,沒想到會遇到那惡守衛,然後再狠狠的告發那守衛一番,說他怎麼欺侮我、為難我,甚至給我難看,最後爹爹只會為我打抱不平,才無暇注意到我是偷溜的呢!”
淡憂搖頭嘆息,這小姐的性子早就被老爺寵上天了,還有那些武功高強的護法首領們護她,養成了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膽量,再加無人能敵的好奇心,幾次偷溜出來卻都能平安無事,連她自己也稱奇不已.
“你真的要去找爺啊?”淡憂很是懷疑。
曄兒綻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非到必要時刻,我是不會笨到去自投羅網的,反正谷里的總管一定會通報爹爹的,又何必自個兒找上去挨罵,又不是閑着沒事做。”
“那小姐——”淡憂很是好奇,不由自主的露出期待的眼神,洗耳恭聽曄兒安排的好事。
“你叫我什麼!?”曄兒給她一記白眼。
“喔……少爺、少爺。”淡憂連忙澄清。
滿意的一笑后,曄兒說道,“好了,我們走吧!”說著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
“去哪?”淡憂問道。
“到京城玩。”
“少爺不是說不自投羅網的嗎?”淡憂這下真的是搞不清楚了.
“你是突然變傻了嗎?好不容易溜出來,不找些好玩的地方去難不成只是在郊外瞎逛啊!走了!”兩人條影飛也似的啟程,無暇注意到身後樹叢中聖家密使那一雙注視的眼睛。
★★★
京城的繁華百聞不如一見,似乎全國的雜藝精技都聚集在此,耍猴戲、捏麵人、皮影戲、說書,幾乎能想到的應有盡有,看得聖曄兒眼花撩亂。
曄兒嘗鮮似的每樣都吃一吃,看一看,尤其零嘴吃得最多,讓跟在身後淡憂看得不由捏了把冷汗,把治腸胃的葯緊捉在手,以備不時之需。
忽地前頭一陣騷動,曄兒好奇的往人群里鑽,直至空出來的大街中央,她心裏很不明白為什麼大家老往兩旁推齊。
在旁的眾人乍見她往路中走驚恐的直呼:“小公子,快些退回來,你阻了袁鎮將軍的去路了。”
淡憂在曄兒還沒會過意時,連忙將她拉回人群中,低聲道:“小——不,少爺,袁鎮將軍是老爺的得力部屬,也就是你口中的‘猿人叔叔’。
“猿人叔叔?好久沒見到他了,我倒要瞧瞧他在關內是怎麼個威風法。”曄兒興緻勃勃的說.
“那你可得小心點!袁護法的眼力可高強得很.”淡憂忠告着.
“你放心。”曄兒一雙大眼骨碌碌的瞟向緩緩而來的車隊。
袁鎮不喜排場,但降伏南蠻凱旋歸來,致使龍心大悅、開城迎接,面對着迎接的群眾他正自暗嘆無奈之際,一張絕美的小臉蛋卻突然出現眼帘,那個模樣他可是熟悉之至.
袁鎮苦笑不巳,暗想道:“曄兒娃娃又溜出來了,得快些通知主人,這小頑皮只怕又要搗蛋了.”
曄兒以為袁鎮沒發現自己,放心的扮個鬼臉,殊不知這一切盡落袁鎮精明銳利的眼中.
★★★
京城郊外一座嶺上,聳立着一處雄偉的建築,袁鎮騎着駿馬飛馳上嶺。
守扎口的守衛見是袁鎮,恭敬的欠身行禮便讓他通行,越過幾個關卡后,袁鎮在偏院的馬廄前下馬,身形直趨正廳,只見他主人聖絕凡身着紫衣斜倚在虎皮檀木椅上沉思.
袁鎮細微的腳步聲沒逃過他的耳朵,只聽聖絕凡淡淡開口道,“袁護法,有什麼事讓你慌張成這樣?”
“主人,曄兒小姐——”
“我早知道了,谷里已有特使來報.”
“方才在城裏見到小姐,不敢驚動,特來向您稟報.”袁鎮覺得他主人年輕得讓人不敢相信他有個十五歲的女兒.
聖絕凡一曬,坐正身軀站了起來道:“曄兒老怪我不讓她出來玩,這次就好好的讓她散散心,時間到了自然會把她捉回谷去。”到時她的小屁股得好好保重了,聖絕凡在心裏補了一句。
聖絕凡深邃的眸子隱着一抹異樣的神采,似在考量着些什麼,袁鎮有些好奇,但也識相的不去多問。
“好了,別盡提這檔事了,弟兄們在‘月牙閣’為你辦了洗塵宴,咱們過去吧!”
“謝謝總座!“袁鎮作揖拜謝。
“這麼多年的老搭檔了,禮多反倒生疏,論輩分,該是我行跪拜之禮,而不是你喔。”聖絕凡臉帶笑意的說著。
袁鎮借主人心情不錯,提出多年來積壓在心底的疑問,“我怎麼也想不通為何主子要吾等埋伏在官場,拚命的握住大權,說想篡位嘛,明白主子性情的人都知道,您是最嚮往山水遊玩的,不可能無故拿頂大帽子扣住自己的性靈思想。”
聖絕凡遙望窗外的天空,輕嘆口氣道:“現在我只能告訴你,一切都是為了曄兒,只要她能快樂無恙的活着,我願以命相抵。”他語中意味雋永,雙眼卻流露出肅殺之氣。
袁鎮並非無知,他清楚曄兒在聖絕凡心目中的地位實是無與倫比,但他總感覺此刻聖絕凡的情感不似個為人父親的人該有的,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當下決定不再多問,一切靜觀其變。
曄兒幾天下來,終於“良心”發現,不再決意甩掉淡憂這隻嘮叨的跟屁蟲,反而發覺她還滿好用的.
諸如食衣住行,淡憂樣樣打點得有條有理的,而且遊山玩水也有個伴,像她無聊的時候聊天有淡憂陪,心情惡劣想家時,淡憂馬上安慰她;發悶煩愁之際,還有淡憂供她拿來逗趣玩樂,想及此,曄兒不由得意的心花怒放.
“少爺,用膳了!”淡憂捧着個托盤進房,見曄兒頗富興味的看着窗外,身子幾乎快翻到窗外頭去了,急忙驚叫一聲:“啊——”
淡憂這一驚叫,哧得兩手搭在窗欞的曄兒險些重心不穩的跌下樓去,幸虧她應變得當,穩住腳步。“你是嫌我命長嗎?摔下去的話不死也得半條命了!”她返身神情是很不悅的。
淡憂見小主人平安無事,倒也不在意她的怒言相向,只道:“我見少爺猛盯窗外,可有什麼新鮮事嗎?”她話題轉得稍嫌生硬,但對了曄兒的胃口。
撇開方才受驚的浮動心情,曄兒獻寶似的說道:“我剛剛見到了個長得好像女人的官,帶着大隊人馬,坐了個大轎很是威風,只是我見着他那娘娘腔的模樣便好生覺得他可憐。”
雖知道小主人的慈悲心腸,也好奇那太監為何會引起她的同情,但還是向她說明道:“少爺,那官長得像女人並非天生的,他是個公公。”
“公公?”曄兒眉頭輕攏,傾着小臉不解的看向淡憂。
“就是太監,專練葵花寶典的那種人。”雖然淡憂知道太監並非是專練那種功夫的人,但她這小主人從小看遍功夫經典,不這麼說,只怕說到口乾舌爛曄兒還會跟你搖頭說:“不懂咧.”
懂是懂了,但曄幾依舊搖頭道:“可是我記得葵花寶典在爹爹手裏,他為了怕這邪門的武功壞了天下秩序,早就將密典深藏高閣,並令永世不得重新開閣,除非爹爹的寶典是假的,否則是不可能落在那太監手上的,既是如此,那太監豈不白白挨了皇宮的苦刑了嗎?”
淡憂無奈的仰首對天大嘆,再次擇詞說明,“公公是因為要入宮服侍后妃嬪之類的後宮佳麗,為怕雙方有姦情產生,自秦朝時,凡此類人定得被凈身才能進宮服侍后妃嬪儀,有時會和皇上搭上關係,成了得寵的身邊人,就如方才那個李定忠.”
聽到這,曄兒終於滿意的點頭。
“現在,就求少爺快快進餐吧,這幾天來沒一頓正常,—再瘦下去啊,等回谷時淡憂我恐怕小命不保嘍!”淡憂覺得自己雖稍嫌誇大其詞,但也相去不遠。
“那你就等着小命不保吧!本少爺我現在沒吃飯的興緻,除非……”
淡憂一顆心忐忑的懸着,急道;“除非什麼?”
“除非你坐下來陪我吃,否則即使你丟了小命,我也不理你。”曄兒擺出絕無可商量餘地的表情.
淡憂一陣猶豫,最後還是舉白旗投降,只要能讓曄兒乖乖地吃飯,做什麼她都願意,“好吧!”她順勢坐下,拿起飯匙盛飯。
曄兒拍手歡呼,這幾天獨自用餐,吃得她的胃險些打結,她討厭一個人做事,就連用膳也是一樣。
午憩過後的曄兒活力十足,拉着猶沉浸在美夢中的淡憂走出客棧,前往城外的“柳堤”,想去吹吹風,看看能不能遇到件有趣的事.
到達“柳堤”后,曄兒和淡憂坐在“朝爾亭”內享受着午後的清爽·
堤岸另一頭突然出現幾位吟詩誦詞的文人雅士,一吟一唱的走向曄兒所處的“朝爾亭.”
正當他們欲進入亭中時,忽地曄兒一聲大喝:“別動!”
他們數人皆不由自主的維持原來動作,只見亭中一位絕美可愛的小公子正揮筆作畫,一位稍長的清秀公子正幫忙磨墨.
幾人中為首的關玉羅發聲詢問道;“不知小哥兒意欲為何,怎不准我等步入亭里呢?”
“爾等非吾掌中傀儡,自是可隨心進出,但少爺我的大作尚未完峻,不喜旁人打擾,暫且委屈各位兄台稍候片刻。”他語氣好是自信狂妄。聽得幾位肚子裏尚有幾滴墨水的人心生不服.
“你這小鬼好大口氣,想我們關玉羅公子乃當今甲榜狀元,丹青墨繪更是一絕,論資格,你算老幾?’關玉羅身後一個嘍羅嘴臉的人向前說道。
曄兒擱下畫筆,露出一個令花兒相比失色的笑容,獻寶似的將自己的畫展示在關玉羅跟前,甜甜的說道,“關哥哥,你瞧小弟畫得如何呀?”
關玉羅看了一眼畫后,暗聲讚歎,眼前這位美得令天下女子自嘆不如的小孩,能以如此稚齡畫得如此一幅大作,他感到羞愧不巳,方才,他競以自己如此粗陋的畫技沽沾自喜。
“關某隻有一句話可說,無與倫比!”忽地,他瞄到左下角題了數行娟秀飄逸的字,他依言念道:“堤婆粼粼柳輕搖,朝爾風光不虛傳。奈何幾個無賴漢,口出穢言不自量。”
關玉羅被這幾句話中話逗得大笑;而剛才那個狐假虎威的傢伙怒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見這小嘍羅狀的傢伙伸手想拉扯她的領子,曄不躲不閃,因為她知道眼前的關玉羅會有所動作.
果然,關玉羅伸出膀子攔住他,按撫道:“郭兄一向以氣度聞名,怎今兒個如此毛躁,身後的晚輩在睜眼瞧着呢!”
郭錦被送上了頂那麼高的帽子,也不便發作了,高傲的眼神表現出不跟你這小子計較的不屑.
關玉羅愈看曄兒愈是心生喜愛,見曄兒一身華服,想必身分必定高貴,於是打探道:“不知小公於府上如何稱呼?”
曄兒大約猜想到他打的算盤,“憑什麼要告訴你,本少爺的身份你還不配知道!”
關玉羅不引以為意,反倒是郭錦一副“早說了吧,這小鬼不教訓是不會聽話”的表情.
曄兒晾晾自己的畫,捲起來放進淡憂遞過來的畫軸中,諂媚的笑道:“各位兄台,小弟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多海涵。”
“算你識相!”郭錦啐了一聲。
他的不屑盡落曄兒眼底,表面上裝作沒看到,心裏卻暗暗嘀咕:“待會有你好看的!哼!”
“為致歉意,想贈諸位兄台一微薄小禮,望諸兄台不嫌棄才好。”曄兒笑臉依舊盈盈.
“怎會,愚兄能蒙賢弟相贈,心裏好生感激,別說嫌棄了!”關玉羅並不細究這小公子的態度驟變,只為他的表示善意而沾沾自喜.
“那敢情好,請兄台合上雙眼,小弟有一驚喜相贈。”
這幾人一聽有好東西可拿,莫不迅速的閉上眼睛.
見狀,曄兒好聲叮嚀:“不能睜開呀,小弟在拿贈禮了.”說完悄聲地吩咐淡憂:“點他們的睡穴。”
淡憂依言點了他們的穴道,而後道;“少爺再來要做什麼呢?”
看着他們逐漸鬆軟的身子,曄兒狡黠的一笑,“脫他們的衣服.”她想給他們個教訓,啟示他們往後別貪小便宜.
淡憂一驚,吞吞吐吐道,“少爺,你可是女——”
“住口!”曄兒低喝打斷淡憂接下來的話,“只脫外衣,讓他們丟丟臉罷了!”
淡憂吁了口氣,“還好,還好。”
曄兒白了她一眼道:“你那是什麼態度?當我色情狂啊!”
“小的不敢!”淡憂識相的閉上眼睛上前逐個脫掉那幾人的外衣,睜眼道:“少爺,再來呢?”
“再來嘛——把衣服丟進湖裏,讓他們撈木着。”曄兒邪邪的一笑。
淡憂知道小主人的壞心眼特別多,現在沒有老爺在旁整治,更是頑皮得可以,可是她也拿曄兒沒法子,只好依言將衣物拋入湖中,隨手在亭外折了兩枝楊柳枝,在水中撥弄,使那些衣物飄得更遠.
待淡憂處理完這些衣物,回頭一瞧,不免暗呼:天啊!這幾張昏睡的臉,如今都可以媲美唱戲的了.
“小——少爺,你這不嫌太讓人難堪嗎?”淡憂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麼希望老爺能及時出現。
“閉嘴!”曄兒輕哼着曲子,腦袋不停的輕晃,片刻后,放下畫筆,滿意的拍拍小手,掩不住等着看好戲的興奮,“收拾東西,明兒個可有精採的事兒可聽了。”
淡憂飛快的收拾整理,將東西塞入布巾內,慌忙的拉走氣定神閑的曄兒,往城裏前進。
曄兒輕而易舉的跟上淡憂的腳步,卻故意哀聲求道:“別拉了,好痛喔!人家的手腕一定淤青了啦!”
見談憂不作反應,曄兒四兩撥千金,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死賴在原地不動。
淡憂不死心的拚命拉,曄兒依舊定住不動.
“少爺——”淡憂苦着臉道.
“我不走了,說什麼也不。”她撩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的手臂上清楚的烙着五隻手指印,紅腫泛紫,令人怵目驚心,“你好壞,捉得我好疼,不理你了,哼!”說著,她挑了個順眼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也不顧一身雪白錦衣.
淡憂無措的搓着手,似熱鍋上的螞蟻般着急,又是哀求又是冀盼的喊道:“少爺——”
曄兒冷淡的瞥了她一眼,輕哼了一聲,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掠過淡憂的身旁,直趨城門的方向.
“少爺——”淡憂扯着喉嚨大叫着,人也跟了上去·
她這小主人的武打功夫或許弱不堪提,但輕功可精湛得很,要是她卯起勁來跑,武功高強如老爺,追起她來可也得費一番勁了.
一進城門,見淡憂已跟丟了,曄兒就好不自在的四處逛着,希望遇上些新鮮事,倏地,一陣圍觀的人群引起她的注意,樂得蹦蹦跳跳去湊熱鬧.
走進一聽,曄兒才知道原來這夥人是在談論着武林中近來發生的大事,一個自稱“包打聽”的人正向一群無知的好奇百姓宣揚着。
“你們知道嗎?城郊聖家莊的主人聖絕凡近日內據說要進宮朝聖呢!他現在的勢力可說是如日中天,就連皇上也要畏懼三分耶!”
曄兒大嘆無聊,這些瑣事她八百年前就知道了,如今他們才提出來閑喧牙,未免太跟不上潮流了吧!
“先生可知道他是何模樣?曾聽說聖絕凡是三頭六臂,臉丑得駭人啊!”一俠滿嘴黃牙的大嬸問道。
“張大嬸啊,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聖家主人可年輕俊俏得很,大概未過而立之年,許多王公貴族拚命想把自家的女兒塞給他做媳婦兒呢!“包打聽”好心的澄清.
“是嗎?我家那丫頭片子可不知有沒有機會?”
“大嬸啊!麻雀可別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你家小翠有鄰村的小柱子就不錯了。”甘家老頭調侃道.
眾人聞言皆是一陣大笑,張大嬸只是啐了一聲不搭理他們.
這一番話挑起了曄兒的疑惑,爹爹聖絕凡明明是年近五旬的中年人,看起來頂多稍少個十歲左右,不可能如他們所言,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
當下她靈機一動,反正她沒到過城外的聖家莊,也一直沒機會,不如溜去瞧瞧,順道看她爹在玩什麼把戲.
★★★
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掛天際,偶爾傳來幾聲蟲唧蛙鳴,萬物隨着黑夜的降臨而沉寂,不遠處的樹叢卻是一陣騷動不巳。
倏地,一襲黑影縱身躍出,輕巧的掠過幾個樹頭,故意挑最幽暗的地方行進.
審視了幾座樓閣,曄兒在一幢氣勢磅礴的樓房前停住,這樓的周圍遍植蒼勁的松柏,巧妙的別成一格,擋住外頭的視線。
瞧房內暗不見光,想是無人,曄兒從懷裏摸出一根鐵索,伸入門內挑掉門栓,躡手躡腳的走入室內.
東摸西瞧,曄兒最後尋了個舒適的卧椅躺下,幽幽的吐出一句話,聲音很是嬌嫩悅耳:“這兒該是爹爹的卧房了吧,就在這等他回來好了.”
摘掉裹臉的黑布巾,曄兒露出一張絕美的臉蛋,翻了個身,沉沉欲睡,才不理可能隨時會遇上的危險.
聖絕凡疲累的揉着太陽穴,步入自己的寢室,隨手掀開了近房門的粱柱架上的盒子,霎時室內通明,原來那刻功精美的盒子內盛了一顆如拳頭大小的夜明珠,仔細一瞧,四周還有三個類似的盒子擺設在柱架上。
他鬆開了外衣上的系帶,深沉的呼了口氣,撥開簾幕,想倚在他沉思時常坐的卧椅上。
忽地,透過圓窗射入的月光,窗前躺椅上出現一張他朝思幕想的臉龐。
“曄兒。”他柔柔輕呼,但隨即想到他現在是恢復原貌,不能見她,他現在的臉不是她的父親,對她而言,甚至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正驚楞之際,就見曄兒伸手揉揉雙眼,惺忪的呢喃道:“爹爹,你回來了啊?曄兒正想找你呢!”
曄兒半夢半醒的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年輕俊俏卻未曾見過的臉龐,只有眼神是如此熟悉.
“你是誰?怎會在這裏?”曄兒神情充滿懷疑,但無一絲毫的驚懼。
“這句話該是我來問吧!”聖絕凡刻意迴避答覆。
“但我先問了啊,所以你必須先回答我!”曄兒堅絕的說.
聖絕凡深知再瞞下去只有愈陷愈深,如今這情況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嘛!姓聖名絕凡,這兒呢,便是聖某的寢居。一個姑娘家深夜闖入男子的房間,不怕惹閑話人嗎?”
“哎呀!”曄兒失望的一叫,“估計錯誤。”
聖絕凡不禁失笑,久不見她依然不改性子,話只挑她要的聽,現在她只在乎這是哪裏,根本對他是誰毫無興趣。
曄兒斜睨着他,嗔道:“你笑什麼?看你笑得那麼賊,肯定不是好東西,要聽爹爹的話,少與這種人為伍是妙,現在想來不是全無道理,嗯!要做乖寶寶.”她自顧自的說著,還自個兒附和的點頭.
聖絕凡好笑好氣之餘,只能大嘆三聲無奈,平時他諄諄教誨的話,居然被她拿來對自己說嘴,這麼來他的教育竟是成功還是失敗呢?真是天曉得.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曄兒忽然秀眉輕蹙,嚴肅的說道:“你必須改名,一定得改!”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在忽略這話題如此之久后,她提起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要他改名,而且說不好像還不成呢!
但他還是回了一句:“不!”稍頓,他才又道:“姓名是父母給的,再說,聖某以此名在江湖中打出如此響亮的名號,輕率改之,岜不惹人笑話,聖某何以立足?”他一雙眸子儘是譏諷之意.
曄兒自知她的高度不是聖絕凡的對手,但若腳下有張椅子作墊,情形可就顯着不同了,她俯瞰着他道,“你能闖出番名號,足可證明你能力不凡,換個名,再拚出片相同寬闊的天下,應是易如反掌,何必死守着不放呢?”
聖絕凡心裏對她堅持的理由早有個概梗,卻明知故問的道:“多謝抬舉,但總不能叫聖某胡裏胡塗的改換姓名,如果你能說出個名目來,合理的話,聖某可考慮考慮。”
“喔——”曄兒抵着手肘苦思,該怎麼說服才合理,小嘴發出低哺聲。
聖絕凡若非是得裝出不認識的樣子,老早把她捉起來好好打一頓屁股了,她老是不考慮危險條件,如果現在眼前不是他,而是一個心懷歹念的人,她只怕早就遇害了,哪還會跟他爭着改不改名這檔瑣事。
“他這次之所以和她承認自己的真名,而非以父親的身分出現,是有目的的,雖然她知道真相后可能無法承受,但表面是父親的他,內心卻如浮海緣木的掙扎,對於獲救綻放一線生機。
“喂!”
曄兒揮斷他對她凝望的視線,宣佈道,“我要開始說了喔!”
她清了清喉嚨,“你知道的嘛!一個人只有一位父親是吧?”
她明亮的眼睛冀望他贊同的點頭。
“大概吧!”他心裏嘀咕着:“你可不止一個父親。”
曄兒心上暗罵:“回答得那麼不情不願,可惡!老奸巨猾,哼!”
不過,表面上她依舊笑臉盈盈。
“那如果有人和你父親同名同姓,你會不習慣嗎?”
“會嗎?我不認為。”與曄兒相處多年的經驗,使他練就成即使心裏笑得抽筋翻滾,也能面無表情的一派自如。
“請你答出個肯定的答案,可以嗎?”曄兒已被挑起一絲不耐。“有國法規定我一定得這麼做嗎?”聖絕凡臉上堆滿了笑意.
曄兒望進他別有意味的眼睛,心裏響起陷阱在即的警報,她覺得往後的發展只怕沒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