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是一匹雪白毛色的高大馬兒，顴骨間有着一撮醒目的紅棕色毛髮，形狀有如火焰。
與馬兒齊高的少年就偎在旁邊，長發綁成一束，英俊五官下掛著淺淺一抹笑，黝黑的雙瞳閃耀着迷人的神采，夕陽的橘光就落在一人一馬上，對著鏡頭，他們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最佳拍檔。
話筒何時被她掛上的，她不知道，訝異的雙眼像磁石般牢牢吸附在那張相片上。
她用力的眨眼，一會兒用左眼看，一會兒用右眼看，將相片拿近看，又將照片拿遠看，不管從任何角度看，她都興奮得想放聲尖叫。
是他！那個當年救了她，並讓她改變的少年，沒想到自己竟然有見到他的一天。
如拿聖物般雙指微顫，她小心翼翼翻轉相片，想找尋任何有關少年本名的蛛絲馬跡，可是除了左下角落有個日期和King字外，這真是一張乾淨到極點的相片。
一九九八……等一下，這是六年前的相片，也就是說當年的少年應該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羅！有沒有可能……照片上的少年就是皮夾的主人？
她的目光落到床上躺着的赫連青，腦子裏開始拼湊兩人的五官，如果把少年的長發剪去，褪去稚氣，添加點成熟穩重的神韻，再將笑容斂去，黑瞳再多放點嚴厲精光……
猛然抽口氣。這根本是赫連青的翻版嘛！
冷靜下來，在還沒有確定照片本尊是不是他時，不能這麼快肯定。
可是一想到可能是他，她心裏就不斷有着快樂的小花湧出來，一朵一朵將心田塞得滿滿的，不曉得為什麼，她好期待這個改變她的少年和她喜歡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欸？等一下，她剛剛在想什麼？什麼喜歡的男人？
沉重的眼皮緩緩掀開，室內柔和的燈光，讓甫睜開的雙眼很快就能適應光線。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他坐起身，轉動僵硬的臂膀，不經意的瞥見手臂上那突兀的大頭狗圖案，兩道粗眉先是蹙緊，而後像是弄清楚這玩意的真面目，繼而眉頭展開，唇邊露出一抹淺笑。
「你醒啦！那太好了，我還怕我買的東西回來得自己一個人消耗呢！」出聲的是手裏拎着兩個塑膠袋的朱媛媛，正好關上房門走進來，她將兩袋食物擱在桌上，打開塑膠袋，把裏面的湯倒進保麗龍碗內。
「你睡了這麼久，應該餓了，這碗魷魚羹面就給你羅～～先說好，可別嫌東西不合你的胃口，我不是你，自費的伙食費沒那麼多，買不起飯店內的高檔食物，只能到門外的小吃店裏隨便買買，你將就一下，先填填肚子就好。」
香味頓時充滿在這個房間裏，將碗放在床頭旁的小柜子上，她端著自己的肉羹米粉，找張椅子坐下。
看着那頭吃得津津有味的女人，赫連青忍不住問道：「你都知道了？」
待她吞下一口大大的肉羹后，她點點頭。「達爾跟我說了。」
看她吃得那麼香，他也跟着拿起碗吃了起來。
朱媛媛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從椅子上彈起，蹦蹦跳跳到梳妝枱前，將牛皮紙袋裏的統計圖表取出，興奮地轉身面對半坐在床上的男人。
「你看！這是達爾從公司帶回來的統計表，表示我們這三天的努力有了相當大的成果，你瞧瞧，光是夏戀的預售量就已經超過了我們預期的數量，這證實我們的廣告確實做得非常好。」像個討賞的孩子般，她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
那般燦美的笑容，點起他火熱的注視，手上接過的報表連看也沒看，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面前那個好像中了頭彩的女人身上。
「就連我剛剛在買東西的時候，老闆娘一眼就認出我是候選人，笑容滿面的想跟我訂化妝品，還問可不可以透過我來訂、價錢有沒有比較便宜呢！」她悄悄握緊了藏在口袋裏的皮夾。唉～～她好想開口問他喲！
「傍晚的天氣還是比較涼，你才清醒沒多久，就這樣跑出去吹風？」
「嘿！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有那種毛病都不會說一下，我這個剛清醒的人還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來。幹嘛不說一下？我們又不是……」外人。這個字眼她沒說出，想一想，他們好像也不算非常熟的人吧！
「不是什麼？」
近在咫尺的聲音，讓她立即回神。什麼時候他都站到自己面前了，而她還在發獃？！
「你剛剛說，我們又不是什麼？」他的聲音有着性感的慵懶，伸出指尖，輕輕畫過她沾有湯汁的唇頰，小小一個動作，卻讓她的俏臉如火燒般的通紅。
將手探入口袋，牢牢握緊皮夾，她閃避他灼人的目光。
「我的意思是……我們又不是不熟，你好歹提一下，讓我有個應變，免得我窮擔心，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我可以將你的意思解讀為你很擔心我嗎？」憶起了臂上可愛的0K綳，頓時口氣一軟，眼神放柔。
「我們……算朋友吧！朋友互相關心本來就是應該的。」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看着她？會讓她緊張得舌頭一直打結耶！
「如果說我想要的不只是朋友呢？」他一個箭步向前，將微低着頭的她給抱個滿懷，嘴邊揚起一抹弧度，「我很高興能收到你的關心。」
感覺是種很奇妙的東西，從第一眼見到她起，她那有別於常人的思考、行為和不服輸的個性，勾起了他想了解她的興趣，就這樣一路探索下去，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受她的影響。
她不開心，他連帶著心情不好：她受傷，他跟着一旁擔心；一見到她可愛的模樣，他便忍不住想吻上去；就連一個貼0K綳的小動作，他都能夠滿足個半天。
如此淺顯易見的答案，他怎麼會還不了解？
挑起小巧的下顎，拇指輕點誘人的櫻唇，他的眸光轉低，聲音有絲沙啞，「我是不是該做點什麼來回報你的關心……」
語落，他像對待一個極寶貝的珍寶，輕輕且不失溫柔的將熱唇貼上她，吻着她，吻得極為細緻，也極為投入。
吮著不知所措的柔嫩，淺嘗已不能滿足他的需求，他成功地誘導著杏口開啟，方便他長驅直入，這個吻逐漸變得狂野起來，讓人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趁著一個小小的喘息，他在她艷紅的唇瓣上低喃：「下次，得記得先把你的唇擦乾淨，我不喜歡滿嘴的口紅味。」
聽不清楚他的話，她只知道自己沉浸在他火熱的需求里，每根神經都為這美好的感覺讚歎，她的身子發軟，忍不住伸出纖細的臂膀勾住他的肩。
咚！
口袋裏的皮夾掉了出來。
「這是你的皮夾嗎？」趁他彎身撿東西的空檔，捂著燙紅臉蛋，她迅速地後退一步。
「你翻了裏面的東西？」打開皮夾，一張照片滑出。
眸中有一絲精光閃過，他的表情看不出責備，反倒有種早就料到的感覺。
她趕緊澄清，「我沒有乘人不備偷東西的嗜好喔～～你睡着時我在床腳邊發現這個皮夾，我是為了要知道這皮夾是誰的，才翻開來看的。」哼！想來他倆第一次見面，他就是這樣誣賴她的。
俊逸的面孔閃過有趣的神情，看着她手足無措的模樣，他語帶雙關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會偷東西。」
眨眨染上紫韻色的羽睫，她怎麼覺得他話中有話？
「照片里的白馬好漂亮！你認識白馬的主人嗎？不然怎麼會有這張相片？」
「它是我的搭檔——疾焰。」對著照片上雄姿煥發的馬兒，他的眼神閃著複雜的情緒。
「疾焰……你是說這馬的名字是疾焰？」
他點頭。
「那白馬身邊站着的少年是……」
「是我。」
是他！真的是他耶！
能再一次見到當年的少年，她的心情像長了雙翅膀，開心的飛上天去。想當年那個不曾注意她的男人如今可纏她纏得緊呢～～女人的虛榮心多少會得意一下下。
她清了清喉嚨，好掩飾過於興奮的語調。「你都將馬養在哪裏？看這照片的背景是一大片草地，你以前住在牧場裏嗎？你現在住在台北，你的馬由誰來照顧？」
「它已經死了，在我出國念書的那一年，連同我的父母一起在一場大火中給燒死了。」
砰！翅膀陡地消失，她重重的摔落地面上，跌得重，摔得很疼。
一陣難過，什麼快樂感全沒了，當他不語的瞧着手中相片時，她的心臟有如縮小了一般，勒得緊緊地讓人難以呼吸。
「……走！」拉着他的粗臂，她吆喝着他將鞋穿好。
「去哪裏？」
「你這個麗亞總經理是做假的嗎？休息了這麼多天，該做點正事了。剛剛我已經把報表給你，現在你應該跟我出去實地感受一下『民情』，順便察看一下其他化妝品公司的產品……」
她刻意的喳呼聲驅走了他的悲傷，也柔了他的心……
曙光出現，新的一天到來。
坐在梳妝枱前，朱媛媛看着鏡中的自己。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多年了，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足以匹敵王子的美貌，和他攜手站在一起……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夢想，可是為什麼，她仍是覺得不夠呢？
如果能用朱媛媛的臉面對他……
托著頭，她觀看臉上每個細微部分，如果她的鼻子能挺一點，眼角再上昂一些，嘴唇再寬一咪咪，這樣的原貌，是不是比現在的好多了？用食指將鼻頭往上壓，拇指將眼尖往上推，再用中指沿着唇角往兩旁壓去——
不成、不成，這不成了豬臉！
最後，她放棄了，二十分鐘不到，艷麗的美貌再度出現在鏡子當中。
叩、叩！時間像是算好般，敲門聲響起。
「早呀！」
門一開，便是她想了一整夜的男人。
「你還真準時。」
赫連青但笑不語，他無法解釋自己想見她的衝動，是那麼的迫不及待。
他穿了一套淡藍色的休閑服，自然地牽起她的小手，將她往外帶。「先去吃早餐吧！今天的活動排得很緊湊，不吃飽點很難應付接下來喘不過氣的節目。」
兩人一出現在四樓餐廳外，霎時媒體鎂光燈四處閃爍。
她被亮光刺得睜不開眼，身旁溫暖的手臂立刻將她擁緊，讓她的頭埋入寬厚的胸膛里，避免刺眼的閃光。
燈光簇擁下，沒人注意到了赫連青低沉的臉色。
「赫總經理，關於前天選美比賽上，有人惡意傷害候選人的落水事件，可否說明一下事情原由，聽說出手傷人的也是候選人之一，這是不是意味這場選美比賽有着不公存在？」
「赫總，聽說Chanel小姐是靠關係選人決賽的，關於這點，您怎麼說？」
赫連青隻字不語，他的表情極為難看，惡狠狠的目光瞪着記者，凌厲的目光有着懾人的氣勢，嚇得記者一時噤口。
藉由保全人員的協助，成功的將記者群阻擋在餐廳門口。
但還是有人不死心，對著赫連青的背影大喊，「赫先生，有小道消息說麗亞有一個專門走私毒品的倉庫，裏面堆放着以化妝品為名來掩飾的毒品，請問真有其事嗎？」
朱媛媛感受到了依靠的胸膛突然震了下。
他替她拉了張椅子坐好，自己繞到對面坐下。
儘管他臉上毫無情緒，但她就是可以感覺得到他的不悅，她握住了那雙擱在桌面的黝黑大掌。
「那種空穴來風的小道消息你別太在意，像我都可以被他們說成自動跳上你床上的蕩婦——嘿！你別激動嘛！」她感覺到他的手正緊握拳狀。他的不悅是因為她嗎？嘿、嘿……女人小小的虛榮心又開始膨脹，她竟然很高興。
「我完全不介意，隨便他們說去，就算他們報導我其實是個醜女，是靠整型還是其他的方法變漂亮的，我也不介意。」
「Chanel！」同方向的另一張餐桌，傳來一聲女音。
朱嬡媛回頭一看，原來是幾天前見過面的童女還有金玉，她禮貌性的點點頭，「嗨！童女、金先生，沒想到你們也在這時候來用餐。」
童女扔下吃到一半的麵包，急急忙忙跑到朱媛媛身側。「老天，我擔心死你了，都怪阿玉不讓我去找你，說什麼會打擾你休息。怎麼樣？Chanel，你身體還好吧？昨天我聽到了你的事情，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媒體誤報，說什麼性命垂危，害我一整個晚上擔心得都沒睡好。」
朱媛媛不好意思地道：「我沒事，我不曉得媒體會這麼誇張，只是不小心落了水而已——」
童女擤了擤鼻子。「我沒想到那個三號居然這麼大膽敢對你下手，Chanel，我剛剛還在門口聽人家說，這家化妝品公司居然還和毒品扯上關係，真是太可怕了！」
朱媛媛有種想捂住童女嘴巴的衝動。
「我看Chanel你也別再參加了，惹了一身腥不說，誰知道麗亞暗地裏是不是真有什麼非法勾當……」
砰！
看着赫連青面無表情推開椅子起身，朱媛媛以為童女的話惹他不悅，不想理她們就要離開餐廳，她的胸口頓時像被石頭壓著一樣鬱悶。
童女仍舊在她身邊滔滔不絕，她卻無心思去理會，只是呆愣愣看着那個不語的男人。本來以為他要扔下她往外走，不料他的目的地卻是餐廳中央的自肋早餐吧。
然後，一疊滿滿的食物圓盤落在她的桌前，有吐司、火腿、熱狗、蛋，還有一杯冰牛奶。
她的水眸緊緊瞅著為她拿好早餐的男人，心裏滿是訝異和一絲絲的感動。「你……不是不高興要離開？」
「我想你和朋友有話要聊，所以先幫你把早餐拿好。」
有如蜜罐子被打翻，她被糖水淹沒，朱媛媛無法抑制在心口泛開的甜味。
「別忘了時間，我們還有半小時，之後你的活動就開始了。」注視她的深瞳摻著柔情和寵溺，他不忘提醒。
「沒問題，我十分鐘就足夠了。」她開心地拿起刀叉，用力叉起火腿片送進紅灧灧的小口裏。
「優雅點，別忘了門口還有人等着你噎到好登頭條。」赫連青為她孩子氣的動作搖搖頭。
「登什麼頭條？」
「因為跟我這個與毒品有牽扯的麗亞總經理吃飯，所以被黑道盯上，早餐被人下毒。」
「哼！很冷的頭條。」俏皮的吐了下舌尖，她吃得可幸福咧～～誰管他記者來著！
赫連青淡笑。
面對這兩個逕自吃着東西的男女，童女知道自己被忽略了，只得悄悄回到有人替她斟好一杯熱氣滿溢的紅茶前，乖乖坐下，繼續吃着麵包。不理她就算了，他們吃他們的甜蜜早餐，她和阿玉也有啊！
「是黑蛇故意放出消息來的。」赫連青肯定道。
達爾聞言，眉間有着解不開的深鎖，他不懂黑蛇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他是在告訴我們，他已經知道我們的誘蛇計畫了。」
達爾聽了有些不安，「那麼……有可能是我們的身分曝光了嗎？」
「也許他已經猜到了。」
「可惡！他知道我們，而我們卻對他一點頭緒都沒有，這要我們怎麼把他揪出來嘛！」
「這不見得，我認為他就在我們周圍，可能就是你我認識的某一人。」他其實有些頭緒，不過還不確定。
達爾有些頓悟，「原來他混在我們身邊監視我們啊！那次出手后就不見他行動，我還以為這批毒品他不要了呢！」
一個細微到幾乎聽不出來的抽氣聲讓赫連青注意到了，他使了個眼神，達爾立即會意。
他悄悄靠近門邊，「唰！」一聲，拉開了門。
「怎麼是你？」
門外，站着的是一臉錯愕不已的朱媛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