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冤家成知已
容與叉腰道:“帥個頭!他那種叫可愛好不好?尤其是變小的時候,真的很想撲上去咬他一口……”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燈光下,兩人因為回味往昔歲
月,難得地相處融洽。
兩人你一拳我一腳地亂打一氣,發泄累了停下休息,不知不覺間竟然靠在礁石上打起了盹。
被第一縷晨光照醒時,才發現各自有多麼狼狽。
身上頭髮上都是沙土和咸澀的海水不說,余旸的臉被九陰白骨爪抓出了兩條猙獰紋路,容與手臂上被大力金剛指掐起了一個個淤青。容與的褲管開
裂到膝蓋,如果不是邊緣部分太原始的話還會被人以為是某種新的衣飾風格;余旸的上衣則被一撕到底,露出還算結實的胸肌,總算是沒再多一個被嘲
笑的理由。
總之兩個字:慘烈。
想起還要還人家車,兩人來不及等待海上日出的壯觀景象,匆匆整理了一下儀容,騎車回程。
還好速度夠快,在被一路的晨練老人們發現異樣之前,他們已經刷地從人家面前穿梭而過。完成交換儀式后,還可以聽見背後身後幾個男生的小聲
議論:“原來他們倆昨天晚上是去決鬥的……”
余旸的夜不歸宿通常家人不會太擔心,反正他朋友多的是,隨便找個戶頭睡是家常便飯。問題是今天這副樣子卻絕對不適宜出現在姑姑面前嚇斷她
敏感的神經,或者跑去朋友家接受人家的無情的嘲笑。
協商了半天,容與終於勉強同意讓他暫時到自己住的地方去打理一下再去見人。
在春日清晨的大街上散步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那是指,如果不是伴侶不對,並且不是渾身狼狽的話,而不符合以上條件的兩人,則還是摸摸鼻
子叫了輛計程車,在行人奇異的眼光中匆匆報了目的地——成年人的心思可不如孩子純潔,他們可以在司機的調侃言談之間敏銳捕捉到“野合”兩個字,
又是尷尬,又是氣悶,一路上半句話都沒說,直到下車。
容與租的地方是一梯三戶的公寓,專門提供給單身男女住宿。照理說一房一廳的結構乍進去總會稍嫌逼人,但容與卻有辦法讓自己的屋子變得寬敞
——客廳里除了一張長桌和一把椅子,什麼傢具都沒有。木製長桌造型仿古,漆成深褐色,上面筆墨紙:硯俱全,紙鎮下一幅設色山水,看來尚未完成
。東面的敞開的窗檯邊閑閑擺個畫架,背光立着,上頭並沒有作品。
很有藝術氣息的樣子嘛。余旸一副專家的樣子點着頭,湊過去問她:“你對國畫的興趣勝過西洋畫?”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不出她還是那麼風雅的一
坨——好吧,一個人。
“沒有,”容與好像有些奇怪他的判斷從何而來,“這個學期教國畫。”他們學校的本科課程似乎偏重於國畫,大概因為有位國畫高手在系裏坐鎮的關
系吧。
“這樣啊。”果然是沒什麼風骨的人,被填鴨式教育搞壞了腦子,只會按照教學安排安排自己。雖然人在屋檐下,余旸還是把頭仰得高高的,以示輕
蔑。
一抬頭卻嚇了一跳。
“那、那是什麼?”
他沒有看錯吧?是不是有很多長長的、一條條的、顏色淡淡的東西從天花板上垂下來,風一吹,就輕輕地動了起來……
不要怪他思想不健康啊,實在是、實在是有點像那個那個什麼啊。
容與順着他的手指看去。
“哦,絲瓜精啊,你沒見過嗎?”
“絲瓜精?絲瓜晒成干后的那個絲瓜精?”余旸幾乎是在尖叫了,“你、你把它們掛在這裏幹什麼?”
“裝飾唄。大驚小怪的幹什麼?”容與蹙眉看他,他受了什麼刺激了這麼激動?
“沒,沒什麼。”余旸擦擦額頭上的汗,好像是他反應過度了厚。幸好沒有說出來,否則肯定被亂棒打出去。
雖然還是不理解絲瓜精有什麼裝飾的價值,想想還是不要問省得受驚嚇。從牆上的唐卡和薩滿面具就可以看出她的品位有多麼怪異。換作是他半夜
起來上廁所,如果不小心藉著路燈的幽光看到齜牙咧嘴的天神和蓬頭垢面的巫祝時,不嚇趴下才怪,她一個女孩子獨身住在這裏,每天對着這些東西,
反而若無其事並且自得其樂,不是天生缺心眼,就是如假包換的恐怖分子!
“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容與同情地看着他一身殘破。基於他還是保持僅存的一點騎士精神,沒把她整得一樣難看,就勉強退讓一下算了。
“哦,浴室在哪?”不是她提醒,余旸都快忘了自己現在什麼德行。
容與往一扇門指了指,他搔搔頭就要進去。
“等一下。”容與嘆氣,“你有換洗衣服嗎?”
余旸僵在當下,又開始搔下一堆泥沙,然後傻笑,“嘿嘿嘿,忘了。”第一次到女孩子的香閨里干這麼私隱的事情,難免緊張,難免緊張嘛。
容與轉身走進自己房間,拿了塊毛巾和一件白色T恤出來,“我這兒沒你能換的褲子,將就一下吧。”
“沒關係,褲子還好沒破。”余旸狐疑地接過她手中布料,抖開一看,才發現是一件大號的男式中袖。
容與沒注意他的滿臉疑思,轉到玄關蹲下,打開一個柜子,回頭對他道:“你餓不餓?我這裏只有餅乾、麵包、泡麵,你要不挑一樣洗完澡出來吃?
”
聽起來都很陽春嘛,原來女孩子的糧食儲備也不比他以前在寢室里的好多少。不過被她一問,到真覺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如果不麻煩的話,就吃泡麵吧。”
容與先點頭,又側着腦袋想了想:“我看還是吃麵包好了,省得開火燒水麻煩。”而且麵包是前天買的,再不吃掉就過期了。
“……哦,也好。”靠,那還問他幹什麼?
“好了,我帶你去浴室。”容與站起來,越過他推開那扇門,對着跟上來的余旸指點怎麼開熱水器、洗髮水和沐浴液都是哪瓶。說完就走了出去。留
下余旸一個人坐在浴亭邊,小小地思考一下下:這件T恤,是誰的呢?
腦海里自動跳出類似同居、男友之類的字眼,然後又是慘不忍睹的限制級畫面——停停停,人家好心招待,你竟然還用黃色思想在那裏YY,無不無
恥啊?
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頭,他站起來褪下又破又髒的上衣,放水洗澡。
余旸沖乾淨洗澡間出來,發現容與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半長不短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另一邊藏在臂彎里。
她還真膽大,放一個男人在家裏亂走,自己卻安安心心地睡著了。
好在他余旸是這年頭絕無僅有的正人君子啊,否則她被欺負了只能哭死去。也好在她不是什麼那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美女,不會讓人一看就有撲上
去的慾望——好吧好吧,這樣說有點缺德啦,其實她長得蠻不錯的,只是性格上讓他感覺不出有什麼女孩子的柔美而已。
桌上擺着袋切片麵包和一聽可樂,看來就是他的早餐了。因為只有一張椅子,並且被一個睡醜人佔據,他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到地板上,大吞大咽起
來。沒兩下就把准過期食品解決掉,然後坐着發獃。
這個卡通地磚鋪起來的地板看起來很好睡的樣子,不會讓人感覺到地板的冷硬,所以不至於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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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沉沉的兩人,最後是在一陣猛烈的敲門聲中驚醒。因為不是酒後,所以沒有亂性,以至於省略了慌亂穿衣服的步驟,直接由離門比較近的余旸
過去看看是誰。
門外站的是個二十七八的男子,長相普通,屬於擺在人群里註定只能當佈景的那種,但看到余旸時一臉的驚詫與憤怒卻讓人印象深刻。
“你是誰?”男子氣勢洶洶。
余旸理所當然地猜是容與的親友,搞不好還是男朋友之類的,連忙指着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們、臉上還帶些迷惘的容與解釋道:“我是她的朋友,普
通朋友,來借浴室用一下。”
“普通朋友?”男子不怎麼相信地再確認一次。
“普通朋友。”余旸篤定地點頭,心裏犯上了嘀咕,如果真是男朋友的話,容與的眼光是不是有點差?
甭管她,不是說愛情是沒有理由的嗎?正常正常。
男子還是不肯罷休,反而目露凶光:“普通朋友這麼大清早的在這裏做什麼?”
余旸正要繼續解釋,一想不對,看看錶,都中午十一點了,這也叫一大早?什麼邏輯?
“你不用耍賴,你們今天早上八點不到一起走進來的,以為我不知道嗎?”男子說到後來已經是暴跳如雷,張開了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他吃掉。
余旸感到一大滴又一大滴的汗從額頭上掉下來。怎麼辦?這人的樣子分明已經認定他的行為構成勾引良家婦女通姦罪,看人家這麼理直氣壯,難道
此人和容與的關係已經比想像中的還要親密,簡而言之就是容與完全歸他管?
要死了,真的是很冤枉!除了打架以外,他和容與沒有其他任何肢體上的接觸啊,總不至於浸豬籠對不對?
定了定神,他試圖詳詳細細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聽背後清冷的嗓音響起。
“李先生,你來做什麼?”
看她生疏的口氣,余旸完全可以確定兩人正處在冷戰中。
那邊的反應可就熱絡多了:“小與,這小子竟敢欺負你,看我不打死他!”
說完,他就掄起拳頭朝余旸揮過去,由於身高的差距,打不到余旸的頭,落點眼看就要到胸口。
余旸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還想再講些什麼把誤會解開。從這一拳的力道來看,要搞定這位“李先生”易如反掌,但怎麼說也是他比較理虧,所以最
好還是用文明手段解決。
“李先生,你先聽我說,我和你女朋友真的沒什麼,我們只:不過是……”
容與被余旸荒謬的說法惹得又好氣又好笑,走到男子跟前道:“李先生,我們一點都不熟,他和我是什麼關係根本就不關你的事。可不可以請你以
后不要再隨便來敲我的門?如果最後鬧到我退租的話,對你們家一點好處都沒有。”
“但是小與,我真的很喜歡你啊!”李先生掙開余旸的手,衝到她面前作每碰上一次就要說一遍的表白。
容與皺起秀氣的眉:“請你不要叫我小與廣惡不噁心啊?連她爸媽都直接叫她名字。
余旸現在覺得很糊塗、很糊塗。
難不成是這位李先生在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但是剛才的表現明明就已經是妒夫級的了,他不會是有妄想症吧?
他把容與拉過來,低聲問:“到底怎麼回事?”
容與聲音里滿是無奈:“他是房東的兒子,最近才從外地做生意回來,好像有點……”她偏頭,困擾地想着形容詞,“呃,結婚狂的樣子,我是這幢
里第三個被纏上的‘幸運’分子。”
搞了半天原來如此!
余旸看着依然氣勢如虹的“李先生”,不得不驚嘆他自彈自唱自說白話的功夫,相比之下,他剛才的表現實在是太窩囊了。不行,一定得挽回被他不
小心掉下的面子!
余旸重重地假咳了一聲,猛然搭上容與的肩膀,把她攬到自己懷裏。
“李先生,非常感謝你對我女朋友的關愛,但是她已經有我了,所以你——”他裝作頗為遺憾地聳聳肩,“天涯何處無芳草。”
“你剛才還說你們是普通朋友的!”李先生大呼。
余旸連眼都不眨,流暢地編撰下去,“因為我們之間還有一點小小的問題沒有解決——當然,這個問題肯定不是感情上的,否則,”他用能夠想像的
最“深情”眼神睞容與一眼,“我們昨晚又怎麼會……”沒有再說下去,留給李先生無限的想像空間。
余旸深深看着容與,好半晌才用異常低沉沙啞的口吻道:“你幹嗎捏我?”
明知故問!容與瞟他一眼,轉頭對李先生說:“現在你可以回去了嗎?”
李先生蒼白着一張臉,不敢置信地倒退幾步,說出來的話和余旸心中所揣度的保持高度一致:“我不會放棄的!”然後噔噔噔地跑下樓。
就知道是這句,他果然是英明神武的電視兒童啊!
“可以了吧?”容與冷冷地道。
“嗄?什麼?”他一下沒能從自我崇拜中清醒過來,下場就是被推到兩米開外去撞牆。
“你還要抱多久?色狼!”
“喂!我犧牲了色相出賣了自己的純真就為了換得你暫時的安寧,你竟然還來侮辱我的人格傷害我幼小的心靈!”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最後一句太過
灑狗血,略。
“你自己占我便宜怎麼就不說了?”抱那麼緊,又不是刮颱風,還怕她會颳走啊?
“我占你便宜?”余旸先是目眥欲裂,然後聲淚俱下,哀怨萬狀,“我吃飽了撐的占你便宜?你有哪一點值得我佔便宜的?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那個
秀逗人騷擾得無處藏身——”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會開門跟他對上好不好?現在的大門上都有貓眼你不知道嗎,先生?”笨蛋!
余旸的哭腔立刻裝不下去:“這樣啊,呵呵,總之我是好心幫你啦,這總沒錯吧。”
容與上上下下研究了他很久,才冷冷地說:“好,那謝謝你。”
余旸放鬆下來,才準備再開開玩笑緩解下氣氛,卻聽關門聲中一句“再見”,走廊上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再見。”他對着緊閉的防盜門,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功能。
怪女人。又生什麼氣?
容與關上門,氣呼呼地洗了個拖把開始大掃除。
天,怎麼這麼倒霉啊?
竟然被那個神經病抱了!還抱那麼緊!
討厭討厭討厭!
變態!噁心!嘔吐!
她的“初抱”耶!就這樣被某人逞能上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爛戲時結果掉了,太虧了!
不對!她怎麼還能在這裏若無其事地拖地?快點去洗個澡去去晦氣要緊。
容與扔下拖把,火速往浴室里衝去。看到“某些人”忘記帶走的破衣服,以及下午就要交的作業,又是驚天動地一頓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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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快來等你的電話!”張主任親自在門口把守,終於給他逮到了趕着去支援人事部的萬能實習生。
“我的?”余旸跑到他面前。
“你再不出現我們就都要瘋掉了!有個人一下午已經打了至少二十個電話來找你,你人又一直不在,我們接得手都酸了,大概還有很多重要的電話沒
能打進來,因為一直一直佔線,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損失……”主任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主要是因為他前妻據說今晚要找他吃飯,所以從早上就一直守
在陞官以前的辦公室等電話。
“真對不起大家,我手機忘了充電,又剛剛跟秦大哥出去採訪了。”
“你是說秦河嗎?秦河也會肯帶人出去採訪?真有你的!”節目部一伙人驚呼。秦河是台里少數幾個高級記者之一,平時哪屑帶這些初出茅廬的菜鳥出
去採訪啊。
余旸於是作出萬分痛苦的表情,“你們不知道我是跟秦老師磨了多久才讓他點頭的?足足一個星期!我是什麼好話都說盡,就差沒認他做乾爹了……而
且你們知不知道我今天丟了多少臉?……”
他誇張的敘述讓大家笑得開懷,也消弭了一些類似於不服氣的情緒。
鋒芒太露,可是要吃虧的。
“來來來,坐在這裏別動。我跟你打賭,電話五分鐘以內絕對會響起來。”主任笑着將他推坐在電話旁的辦公椅上。如果今天添麻煩的不是會貢獻出
好點子“補充”他腦力、又從來不居功的余旸,主任一早就劈頭蓋臉痛罵過去了。
果然,話音未落,鈴聲大作。
余旸接起。
“喂?您好。我是啊。林秘書?”余旸微笑,二哥真是會安排,自己撥了兩個找不到人,就交給手下繼續努力打電話,自己處理別的事情去了。
電話轉到暇手中。余旸的笑容沒多久就不見了。
“你怎麼又說這事?我說過我不會去你那裏的……我知道,但是有你就夠了,何必攙和上我呢……我也很認真,我很滿意現在的工作,一點都不需要
改變……二哥?二哥?”余旸望着被掛斷的電話,臉色是眾人從未見過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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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在貓眼裏看到臉色不是很好的余旸,微覺奇怪——他不會又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來興師問罪吧?
開了門,卻發現他的神色已轉為向來的開朗帶笑。
Sigh,這個人。有必要對誰都那麼假嗎?
心下疑惑,為免交淺言深,嘴上倒也不說破:“你來幹什麼?”
余旸笑着舉了舉手裏的膠袋說:“還沒吃飯吧?我買了全家餐,找不到人吃,就上你這兒來了。”
容與看了眼袋子上笑得十分開心的老人頭,沒什麼表情地說:“我不吃油炸食品。”
“啊?這樣啊?”余旸垂下眼瞼,失望的樣子讓容與覺得這樣騙他似乎不太道德。
“其實——”
“沒關係!”三秒鐘后抬起頭來,又是一張笑臉,“我就想你可能不喜歡吃,所以還買了這個!”他舉起左手,是另外一家中式餐館的包裝袋。
“有小籠包和豆漿,怎麼樣?”
心裏原有的一點點不安也讓他得意的樣子給抹殺掉了。
“我也不吃蔥。”哼,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是嗎?”余旸眼睛一亮,“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我剛好就買了海鮮口味的小籠,沒有蔥的!”
她是不是應該繼續說自己不吃海鮮?
容與還在考慮當中,余旸已經閃過她身邊,脫了鞋,登堂人室。
“喂,你怎麼這樣!”
“拜託啦,只是借你地盤吃個飯,我會收拾乾淨的。我保旺!你就行個方便嘛,拜託,拜託啦。”他一臉諂媚的笑,點頭哈腰。
容與無奈地撇撇嘴:“隨你。”唉,她承認自己吃軟不吃硬。
余旸大喜,將長桌上的東西小心收好,空出一塊地方,再把帶來的食物一一取出放好。一時間香味四溢。
“吃吧吃吧!”他殷勤地幫容與拉好高腳椅,擺好筷子,自己則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啃起漢堡。
容與雙手環胸,打量余旸狼吞虎咽的樣子。
真是服了他,走到哪裏都像是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要是換成她,絕對不會想到隨便敲進別人家的門,然後就開始旁若無人地狂吃。
“咦?你怎麼還不吃?小籠都涼了。”余旸稍微停下,抽空看:她一眼,然後又埋頭苦戰。
開玩笑,一整個全家餐呢,他不賣力點怎麼吃得完?
人家都送上門來,再充什麼清如水明如鏡只會浪費食物而已,反正要吃飯的,他帶來的東西就當是交地租好了。找到了這個理由,容與理直氣壯地
坐上椅子,拆掉一次性筷的包裝,也開吃。
夾起一個小籠咬下去,海鮮的香味撲面而來,濃稠的湯汁滿:溢口中。
好好吃!
容與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於是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內,十二個小籠包被消滅得乾乾凈:凈,容與喝着豆漿,滿足嘆息。
“好吃吧?”
余旸的頭顱出現在桌子邊緣,臉上帶着得逞的笑容。
他在那兒看多久了?偷窺狂。
“你哪兒買的?”她不情願地問,以後一定要常常買來吃!
“就在那個……”
余旸剛要說給她聽,牆上造型古怪的鐘忽然報時:傍晚六點。
余旸整個人幾乎是彈起來的,抓着她的手臂連聲問:“你有沒有電視機?有沒有電視機?”
容與被他弄得緊張起來,趕緊說道:“在我房裏有一台,不過不大……”
“快帶我去!快帶我去!”余旸搖晃着她,簡直就是在撒嬌。
容與被他搖得頭暈,大聲說:“你給我停下來我再帶你去!”
余旸立刻乖乖地住手,滿眼渴望。
“小孩子一樣。”容與嘀咕着到自己房間開了電視。
“你進來吧。”余旸探探頭,確定裏面沒有任何非禮勿視的擺設物品,才疾步搶過容與手裏的遙控,一屁股坐下,瘋狂轉檯。
“啊,開始啦開始啦。”他興奮大叫,然後又沮喪地自言自語,“我就知道會錯過開頭。”
容與在屏幕和已經深陷其中、時而輕笑時而大笑時而狂笑的余旸之間移動着目光,最後終於忍不住猛翻白眼。
這麼大個人了還愛看蠟筆小新?都不知重播過多少回,他有必要笑成那個樣子嗎?
容與在下一刻感覺到地面的震動。
更正,他現在已經不算在笑,而是痙攣了。
看看房裏書桌上沒刻完的圖章,再看看地上東倒西歪的豬頭男,她知道暫時是沒有機會享受寧靜的氣氛了。
也罷,索性也重溫一下N久沒看的動畫片吧,傻是傻了點,至少不費腦筋。
結果就是有兩隻豬頭對着屏幕整整傻笑了一個鐘頭,看完后又用小新瓮瓮的聲音吵架一百二十七分鐘,最後相視笑倒。
“原來你也是蠟筆小新的忠實fans之一嘛。”余旸一邊笑一邊調侃。本來以為她應該喜歡那種很高深的東西,好在還是比較大眾化。
“Fan是說不上,高三的時候老是被老媽拖着看,習慣了。”
余旸大驚:“你母親喜歡看這種……”
容與沉痛地點頭:“我都不知道她怎麼迷上的,突然有一天借口說我升學壓力太大,應該多看看電視,然後就老催着我放學早點回家看動畫片‘減壓’
。記得有段時間她特別迷戀柯南,每天都像警犬一樣到處轉來轉去等着破案。”最後被鄰居懷疑得了失心瘋,強烈要求遣送到鄉下休養,老爸為了家人
和鄰居的安寧着想,不得不犧牲小我,假裝有外遇來吸引老媽的全部注意力,那段時間真是雞飛狗跳、天下大亂,她每天回家之前都會長嘆一聲家門不
幸,然後進門就戮。
余旸越聽越覺得好笑,最後乾脆爬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直嚷嚷着肚子痛。
“你們家的人都很有趣。”良久,他才平靜下來,作出結論。
容與拚命搖頭:“哪是?我哥已經被他們嚇得不得不奮發圖強,高中一畢業就跑到國外念書逃離這個虎狼窩。你要是我們家的人就會知道有多恐怖了
。”
“是嗎?”一個正常而快樂的家庭,恐怕他只會求之不得口巴。
容與注意到他眼中的一閃而過的黯然,忽然想到夜遊那天他後來對大海喊出的話,心中稍微有點明了癥結所在。
不過人家的家務事,她不應該過問的。
“你很喜歡看動畫片?”
說起這個余旸就來了勁。
“是啊。上小學的時候班上就流行看漫畫,《聖鬥士星矢》、《小叮噹》、《亂馬二分之一》、《幽游白書》……反正很多,不太記得清了。那時
候家裏很窮,不可能給我買這些沒用的圖畫書,所以都去向同學借。那些男孩子自己也把漫畫當寶貝,不肯輕易給別人看,所以就只好訴諸暴力——誰
如果不借我,就揍到他們肯為止。”
他看容與沒什麼反應,以為嚇傻了,於是笑着說:“男生總是能找出一千個打架的理由,像你們女生就文氣多了。”
容與笑笑沒說話。如果告訴他自己曾經日扒男褲十二條,整得所有欺負她的男生哭爹叫娘,余旸會不會嚇死?
“那時候已經有很多動畫片了,《變形金剛》、《希曼》、《希瑞》、《天空戰記》什麼的,都很好看……”“你有沒有看過《森林好小子》?”
余旸一拍大腿:“對對對!還有《森林好小子》,那部片子搞笑極了……”
“《大力水手》?”
“是是是!我也看過!那段時間特別喜歡吃菠菜!”
“《灌籃高手》?”
“那麼經典的東西白痴才沒看過!我也是在那時候才深刻體會到你們女生是多麼花痴的……”
“花痴?那叫欣賞懂不懂?流川楓那麼帥,仙道那麼帥,小三那麼那麼帥,我們就是欣賞,怎麼著了你!”
“帥什麼帥?連門牙都沒有了,哪裏帥?”
“你有膽再說一遍!”咬牙切齒外加熊熊火焰。
“我說三井壽——那個,很帥,對,很帥很帥。”嗚嗚嗚,好男不跟女斗,花痴在偶像被挑釁的時候通常很可怕的。
“這還差不多!還有櫻木……”
這回不必她說,余旸自動接上:“櫻木也很帥,嗯,又帥又有爆發力!”
容與叉腰道:“帥個頭!他那種叫可愛好不好?尤其是變小的時候,真的很想撲上去咬他一口……”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燈光下,兩人因為回味往昔歲月,難得地相處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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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與不知道為什麼事態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自從那天之後,余旸待在她這裏的時間越來越長,變本加厲侵佔她的土地和空間資源,儼然變成這裏的第二個主人。任她怎麼暗示怎麼明說,怎麼
罵怎麼趕,他就是賴着不走。到現在她都不好意思再趕人了,他還是厚着臉皮坐在她的房間裏看碟,愜意無比,自然無比。
她惟一的收穫是多了一個免費勞工,舉凡掃地倒垃圾擦地板修電腦刷馬桶,只要是體力活的,他幾乎都包了。而舉凡吃飯睡,覺工作,只要是日常
行為的,他都在這裏幹了——別懷疑,不但是手提電腦,余旸連鋪蓋都帶來了。好幾次都在客廳里打地鋪,說服她的理由是沒有睡過任何一張床比這裏
的地板更舒服,並且晚上如果又有可疑分子潛入的話,他還可以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她提供逃跑的充裕時間。
為什麼他會賴上她?他們不就是在網上見了面隨便吵幾句的網友而已嗎y為什麼到現在成了這種不尷不尬的半“同居”狀態?不是說余旸人不好,總的
來說他還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會主動買東西來請她吃,上次不小心受傷他也很關心,偶爾會來鬧一下,但在她做正經事的時候卻從來不吵。像現在,她
在畫畫,他則戴着耳麥看片子,就算被片子裏的情節逗樂,也會笑得很小心,很小心。
但是她總覺得不太舒服。原來是因為想要有個個人空間才搬到校外來住,現在又出現這麼大一個存在物,那麼她搬出來的意義在哪裏y還是沒有一
個人住啊。
而且她不懂余旸這個人。他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活潑好動,但卻有耐性把《第七封印》看上十遍;他學的是廣電,但是卻好像什麼都懂一些,他把
電腦拿來不僅僅是為打電腦看碟,有時會寫節目策劃案,還有時會編幾段程序,據說是朋友接下一些Case,而他負責其中比較簡單的一些步驟,就連
有時候看她畫畫,都能說出些門道來。
真的很奇怪……
“偷看我!”余旸摘下耳麥,捉到她探究的眼,蹙起的眉,不禁露出促狹的笑容。
“誰偷看你了?我不過是在沉思而已。”容與不知道自己的臉看起來什麼顏色,只覺得有點熱。
他不信地審視她,然後轉過頭去:“你要看就看啦,反正本少爺天生麗質難自棄,被看也是應該的。”
“自戀狂。”容與鬆了口氣,感謝他沒有再逼問下去,弄不好最後的結論會變成她暗戀他,那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你畫完啦?”
“還沒。今天的部分完成了。”
“要不要來看電影?”他誠意邀請。
“什麼片子?”如果又是第七封印的話,她敬謝不敏。
“《霍克船長》。”
容與挑眉:“彼得潘?”
余旸點頭:“你看過嗎?”
“看過書。”她走到他身邊,席地坐下。
很好,今天他的品位又回歸兒童片。
“其實這種兒童片、動畫片反而難拍,既要讓孩子喜歡看,又最好能讓大人在看過之後有感觸。”
“就像你最熱愛的人猿泰山?”據他說,自己對那部動畫片簡直有異乎尋常的執著,每隔一段時間,就一定要拿出來溫習一遍。
“對啊,那裏面有很多可以想的東西。”余腸頷首,微閉的雙眼像是在掩飾什麼。一部動畫片里承載了許多的內涵,母愛、友誼、對非我族類的疏離
、兩個世界都找不到歸屬的彷徨……沉重的主題藏在輕快抒情的節奏里,藏在最讓人不設防的載體下,欲說還休。
容與不再說話,開始靜靜地看片。
不願長大、不願失去父母關懷的彼得潘,於是有一天消失了,來到一個永遠都不用長大的地方……
哪裏來的虛無島,哪裏來的永遠童年?
再回首時前塵已逝,溫蒂已老,不如忘卻。
人,總是要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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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旸,你最近跑去哪裏了?家裏都不怎麼見得着人。”余儷喚住背着電腦包上樓的侄兒。
怎麼姑姑在?枉費他算準了家裏沒人才挑這個時候回來。余旸轉身走到她跟前,滿臉堆笑:“最近在跟同事趕個要緊的案十,每天都弄得很晚,所以
就索性睡在他家裏了。”
他一個實習生就要做這麼重要的工作?余儷覺得有些蹊蹺,但由於余旸“前科”良好,倒也沒多做推想,只是說:“你可別光顧着工作搞壞了身體。
像你二哥別看他好好的,其實一身是病!”
余旸眼神幾不可見地黯了黯,恭順地說:“我知道。”二哥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他怎會不知道y也因此,他不會碰他的基業一分一毫。
“現在你的工作完成了,可以回家咯?”孩子們這幾天都怪怪的,平常最會耍寶的暢暢又一直不回家,也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我……呃,其實我是來拿換洗衣服的,一會兒還要去趕工。”再多躲幾天,二哥總會明白他心意堅決的吧。
“這樣啊,那你至少要留下來吃晚飯吧?”
“不吃了,我和同事一起吃。”一會兒還要再去買幾客小籠。上次沒有把店址告訴容與的好處是他可以借給她送飯之名行占巢之實。
余儷拉長了臉:“旸旸,你是不是有事瞞着姑姑?”
“沒有啊。你怎麼這麼問?”裝無辜他最在行了,絕對天衣無縫。
“那為什麼連留下來吃頓飯都不肯?”余儷猜測道,“是不是你二哥又逼你去上班,所以你躲着他?”
余旸差點就要大讚姑姑英明神武了:“二哥?沒有啊,我們最近都沒有聯絡,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麼。”
上次那種場面,對誰都是個傷害,何必再來一次呢。
“真的沒有?”
“沒有啦。你放心,如果他再逼我的話,我二話不說第一個就找你當保護傘。”他很海派地抱了抱姑姑,邊轉身邊說,“我上去啦。同事還在等呢。
”
余儷看看從他衣服上抓下的一根長長的髮絲,仔細端詳。
恐怕,一向乖巧的旸旸,最近不太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