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喝、喝杯、喝杯水。」
抖抖抖、抖抖抖……月台值班人員送水來的兩隻手抖如風中柳,八分滿的水端到險險得救的兩人面前,已經剩不到一半。
「謝謝。」卞翔停住上藥的動作,接過兩杯水,先放下一杯,另一杯則交到眼前靜默不語的巫筱曉手上。
「來,拿着。」扳開她緊握的拳頭,將杯子強塞到她手上后,才繼續幫她擦傷的膝蓋上碘酒。
她表情僵硬,只有在碘酒接觸到傷口時,眉頭才稍微皺了一下,其餘泰半的時間都處於驚魂未定的獃滯狀態。
上完葯,發現她還僵着,卞翔拍了拍她臉頰,像對待孩子似的誘哄:「乖,聽話,喝口水。」
「咕嚕……咳!咳咳咳……」她喝沒幾口就嗆到了。
「沒事吧?」
「我、我……」蒼白的秀顏不見血色,卻還努力扯出笑容。「沒、沒事。」
生死一線間的驚險經歷,讓她忘了兩人還在冷戰,任卞翔坐到她身邊,雙手環抱住她。
卞翔一手拍撫着她,一手將她摟貼向自己。「妳沒事,我卻有事。」
老天!他嚇壞了,如果他仍質疑自己對她究竟抱持着什麼樣的感情,經過這件事之後,也不再有所疑惑。
差點失去她的恐懼,讓他不假思索地跳下月台,這足以證明自己對她的感情。
在他懷中的巫筱曉拾起迷侗的臉。「卞翔?」
輕輕的啄吻順勢而下,落在她仰起的額角,這親密的舉動讓巫筱曉感覺自己被安撫的同時,卻也迷惑了。
卞翔這一吻,是成功軀走了她瀕臨死亡的恐懼沒錯,但也帶來更大的錯愕。
他為什麼吻她?這是吻嗎?只落在額角上的輕啄能算足吻嗎?
答案只有主動的男人自己知道,知道這一吻是為了安撫自己,而非安撫她。
「幸好妳沒事,幸好。」卞翔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雙手愈收愈緊,下顎來回磨蹭懷中螓首。他必須感受她在自己懷中真實的存在,才能忘記十分鐘前差點失去她的驚懼。
「你、你們沒、沒事、吧?」雖然值班人員只是個目擊者,可緊張害怕的程度不亞於兩個當事人,聲音仍在發抖。
卞翔秀出自己的警察證件。
「原來是警察啊!」值班人員鬆了一口氣。「太好了!謝謝你,呃,卞警官,謝謝你救了這位小姐,真不愧是受過訓練的警察,急中生智,抱着這位小姐滾到另一條軌道,躲開正要進站的火車。如果沒有你,後果真難以想像。」想到被火車輾過可能會有的慘狀,值班人員不禁抖得更厲害了。
「沒什麼。」卞翔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心裏波濤洶湧,那驚險的景象不需要別人提醒,讓他再次經歷方才的恐懼。
「是啊是啊,不過真奇怪啊。」知道有警察在,鎮定許多的值班人員開始回想方才意外發生的經過。
「奇怪什麼?」
「小姐怎麼會突然摔到鐵軌上呢?我記得這位小姐明明就站得很裏面,離月台有一段距離,嗯,真奇怪。」
他的質疑提點了卞翔,剛要開口,卻被巫筱曉出聲打斷——
「大概是剛才人大多,我不小心被撞出去,就掉到月台下……」
「這種事很少發生。」站務人員說得理直氣壯。「至少,在本車站從來沒有發生過。」
巫筱曉輕輕嘆氣,「從來沒發生過的事都發生了,看來我得考慮美眉的建議,去廟裏拜拜,順便找個大師幫我改改運,最近實在倒霉透頂。」回復些許精神的她,勉強露出一絲苦笑。
卞翔忘情地拍了拍她蒼白冰涼的臉頰,愛憐地摟抱懷中人,他看得出她的自我解嘲是為了掩飾害怕。
「別逞強,有我在。」真是的,他又不會笑她,逞什麼強。
「我知道,我知道。」小臉埋進他衣領,纖背隱隱發顫。
濕意透過襯衫,滲進卞翔鎖骨處的皮膚。
「沒事了、沒事了。」他摟抱的力道加重,為的是確認她的存在。
想到她差點在他面前……該死!他連想都不敢想!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能不斷重複這句話。
「乖、乖。」又摟又拍又哄,卞翔像對待孩子似的呵護着掉淚的佳人。「沒事了,不哭呵。」
篤實的胸膛,真實的體溫,穩定的心跳,強而有力的懷抱,成功地安撫了巫筱曉,可他哄騙小孩子的話則逗得她想笑。
除了哥哥,卞翔是第一個與自己那麼親近的男人。
想到這點,埋在他肩窩的小臉不禁熱起來。
「卞翔……」她輕喚的聲音略帶羞怯。
「嗯?」正在思考事情的卞翔直覺地應了聲,等待下文。
「我不跟你冷戰了。」她說。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卞翔不禁失笑。
低暖的笑聲透過胸牆盪進巫筱曉耳膜,隆隆隆地沉沉回蕩,那是幸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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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發生了意外,巫筱曉依然執意搭乘南下列車。
在火車經過竹南之後,卞翔終於知道她究竟要到哪兒去。
沙鹿,正是她的目的地。
沙鹿,也是千柔的故鄉及長眠之地。
難怪火車一開,她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一開始以為她對上車前發生的意外餘悸猶存,神情才這麼古怪。事實證明,她巫大小姐分明是作賊心虛。
「……你生氣了?」
「沒有。」
約莫一個小時前,兩人的交談終止於這段無意義的對話。
而現在,他們倆並肩站在沙鹿車站外,等待早已和巫筱曉約定好時間要開車來接人的何森東。
「你還在生氣嗎?」對於這個設計他南下的計畫,巫筱曉開始有點後悔。
安靜了一會兒,她才聽見卞翔的聲音——
「沒有。」
「明明就有,不然你的臉不會那麼臭。」
「我臭着臉是因為不想對妳裝笑臉。」在她面前,他變得格外老實,就不知她巫大師有沒有慧根發現這句話的深意。
但,顯然沒有。
「哼,對別人就笑得出來,對我就一臉屎臭,你就這麼討厭我?」
「有時我真的會被妳的遲鈍打敗,偏偏妳偶爾又敏銳得嚇人,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真是敗給她了。
「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挺起胸脯。「怎樣,你咬我啊!」
「就咬妳。」說完,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嘴裏送。
「卞翔!」她驚叫,沒料到他會真的咬下去。「放手……不對,放『口』!」
嚙咬的感覺從手背上傳來,巫筱曉直覺地閉上眼,忍受即將來襲的疼痛。
痛,不覺得,倒是聽見啵的一聲,牙齒似乎不再咬住手背,取而代之的,是兩片唇瓣貼在手背上的溫熱。
她睜眼一看,立刻呆住了。
暖意自手背往上導流,在她頰上化成兩團暈紅。
「你、你你你……」
「我怎樣?」相較於她的緊張結巴,卞翔顯得氣定神閑。
「你——」
「謝謝。」天外飛來一句道謝,讓巫筱曉說不出話來。
「我有沒有聽錯?」他剛向她道謝?
卞翔捏住她小巧耳垂,附在她耳邊,放大音量:「謝、謝!」
「哇!」她耳朵好痛!「卞翔!」
「聽見了嗎?」
啪、啪、啪!巫筱曉一連三掌擊向卞翔的臂膀。
她聽得很清楚,清楚到幾乎震破耳膜!
在第四掌襲來之前,卞翔低頭埋進她頸子說道:「我是想通了一些事,但真的要做好心理準備見她一面,恐怕沒那麼快。雖然妳和森東串通的行徑很卑鄙奸詐,但……謝謝。」
他明白自己需要一股推力,在來不及拒絕的情況下去面對他迴避再三的一切。
「你就不能好好的說個『謝』字嗎?非得震痛我耳朵,要不就加上『卑鄙好詐』這種字眼嗎?你確定你是真心想跟我道謝嗎?」
連續三個疑問句,巫筱曉沒有發現自己的語調不像抱怨,反而像是嬌嗔。
「是真心道謝。」他放開她,手臂仍掛在她腰上,輕聲道:「我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存在,妳就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
「太好了,現在我又變成一個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的『東西』。」哼哼,他以為這樣的說法會讓她好過一點嗎?
「妳知道我的意思。」卞翔忍不住在心裏嘆息。女人撒潑起來都像她這樣嗎?「我是說真的。」
「我懂。」她不笨,怎會聽不出來。「其實我應該早點把千柔的事跟你說才對,但又怕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你也知道,在我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對一般人來說很難理解,也很難找到證據證明,相信的人自然會相信;不信的,任憑我說破嘴也不會相信,只會拿我當瘋子看。」
「我相信,無論在妳身上發生什麼事,我都相信。」他認真地看着她,要她明白他說這話有多誠懇真心。
巫筱曉感動不已,瞅着他的眼蒙上水光。「卞翔……」
「就算哪天妳讓三太子附身,拿狼牙棒往自己背上敲,我也不會感到驚訝,一點都不會。」他強調。
當下,滿腔的感動被怒氣取代,眸中的水光被陡然竄起的怒火蒸發。
「你、說、什、么?」她問得好輕、好慢。
卞翔合作地重複一次,黑眸染上濃濃的笑意。
誠懇真心不代表從此不作弄她,他捨不得放棄這個樂趣。
「你讓我有種想到泰國學下降頭的衝動,卞翔。」而第一個試用者就是他。
「小生怕怕呵。」
「卞翔!」
「來了。」卞翔指着她後方。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牽起她,一同步向甫停車搖下車窗的何森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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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卞翔還是無法與何父、何母面對面太久,中途便逃難似的離開何家的三合院,往田邊走去。
巫筱曉隨後追了出來,沒找多久,就見他坐在田邊的草堆上。
「還好嗎?」與他並肩同坐,她開了口。
「嗯。」卞翔疲憊地看了她一眼,輕輕應聲。
沒有預期中的責備和難以忍受的痛苦,在何千柔第四年的冥誕,有的只是肅穆、懷念與平靜。
這一切和他預想的不同。
他以為自己會受到何父、何母的強烈譴責,但沒有,他們對他就像是招待愛女生前的一個好友。
甚至,也以同樣的溫和態度看待與他一同前來的巫筱曉。
這讓他更內疚自己四年來逃避現實的怯懦。
「她過得很好。」巫筱曉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重複方才向何家兩老說過的話,「她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好。」這也是何千柔請她轉告的話之一。
「是嗎?」
聽出他聲音中的疲累,巫筱曉勾住他的脖子,讓他貼靠在自己身上。
沒多久,他主動開口:「妳認為死去的人在另一個世界會想些什麼?」
她頭一偏,靠着他的腦袋思付答案。
「大概是被自己留在這個世界的人過得好不好、過得幸不幸福?有沒有因為自己的離開傷心過度,甚至放棄自己?」
「妳在影射我嗎?」
「她不怪你。」素手托起他的臉,她與他平視。「她要我跟你說,她一點部不怪你,也希望你能放過自己。」
對於他與何千柔的過去……老實說,她實在無法產生絲毫介意的感受。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這麼盡心儘力完成何千柔的交代吧。
「她要我告訴你,你還活着,往後還有大半的人生要過,不應該這樣苛責自己。」
「妳遇過很多鬼魂?」卞翔沒有正面響應,另起了個新話題,「他們都對妳有所求?」
「何小姐是我第一個親眼看見的靈魂,我並非無所不能,只是感應比一般人靈敏而已,能看見她,我自己也很訝異。」頓了頓,她續道:「她很擔心你,所以想盡辦法尋求幫助,最後找上我。」
「我夢見她。」沒來由的,他想將壓在心底多年的痛苦告訴她。「在夢裏,她穿着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穿的洋裝,夢見吵架的場景,夢見她問我為什麼不救她,為什麼……」
「那絕對不會是何小姐,她不可能恨你的。」巫筱曉急道。
「但聲音、神態都是——」
「那麼就是你自己的心病了,卞翔。」食指點上他左胸。「你的內疚、你的自責,把溫柔體貼的何小姐塑造成可怕的女人——一個在你夢裏糾纏,讓你惡夢連連的可怕幽魂。」
「我?」
「是你,就是你!我看過一本關於輪迴的書,上頭寫說死去的人因為受到還活着的親友牽絆,而無法投胎轉世。何小姐沒辦法轉世,八成就是你害的!你讓她死後還要擔心你,怕你自責過深、怕你放棄自己的人生,她這樣為你想、為你好,最後還被你在夢中塑造成含恨歸天的女人,真是……她不打你,我都想打你了!」
隨想隨行,一記爆栗伺候!
卞翔揉着頭,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會痛會暈吧?那是因為你還活着,當然會有感覺。」她義憤填膺地又說:「何小姐要的不是你的自責、你的內疚,更不是要你每天晚上作惡夢折磨自己。她要的,只是你能幸福,幫她幸福地活下去。」
幸福……這兩個字離他好遠。「幸福?」
「懷疑啊?」揪住他衣領,巫筱曉以行動告訴他,如果點頭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卞翔還算識相,即便在這時候,腦子還是發揮了作用,他搖頭。
「很好。」她鬆手饒過他。「你有義務這麼做的,卞翔。」
「義務?做什麼?」他問,隱約明白,卻又不甚明了。
「你有義務讓自己過得幸福,有義務替何小姐過得幸福——簡單的說,你卞翔要讓自己加倍的幸福,一份是為你自己,一份是為她。」
讓自己加倍的幸福……
「我……不知道要怎麼讓自己過得幸福。」
在千柔死前,他可以說破案所帶來的成就感,讓他覺得幸福;在她死後,所有東西似乎都不具意義了。
像具空殼的他,直到遇見巫筱曉,才有好轉的跡象。
但,那並不能讓他感到幸福。
他已經忘了幸福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要怎樣去感覺幸福。
「就像你開始相信這世上有鬼存在,你也要先相信幸福是存在的。」巫筱曉篤定地道:「相信的本身就是一種力量,不相信幸福的存在,你怎麼讓自己幸福?」
「妳相信它的存在?」
她用力點頭。「當然。就拿我哥來說,他喜歡烤蛋糕、做點心、煮咖啡,只要看見有人開心地享用他所做的點心、咖啡,他就會覺得很幸福,所以他開了一家咖啡館。而我,只要喝杯他煮的咖啡、吃塊他做的點心,就會覺得自己很幸福;還有,吃美眉做的料理時,我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到聖地參拜,與神靈交流時,我也感到很幸福。每個人都有讓自己覺得幸福的方式,你呢?」
「妳想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側着腦袋想了想,兩種她都很好奇。「先說假的。」
「假的是——來如此,我懂了,從今以後我會讓自己幸福地過日子,讓我們一起朝太陽的方向奔跑前進吧!」他學日本熱血漫畫的台詞說道,立刻得來一記「夠了哦」警告意味濃重的大白眼。
「真話呢?」
「真話是——」他長臂一伸,將她勾向自己。「我願意試着相信,但這需要妳的幫忙。」
「咦?」怎麼幫?
「我是因為相信妳說的話,才願意試着相信幸福的存在。」他理所當然的繼續說:「所以妳有義務讓我感覺到幸福真的存在。」
「嗄?」巫筱曉看着他,一臉迷茫。
她是不是把自己推進什麼陷阱里去了?突然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卞翔!巫小姐!」何森東在這時走出三合院,朝兩人喊着,同時也打斷了巫筱曉的思緒。「進來吧,我媽準備了晚飯。」
「來了。」卞翔揮手響應,拉起還處於茫然狀態中的人兒往三合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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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過後,為了感謝何母的招待,巫筱曉難得自告奮勇地幫忙收拾飯桌,清洗碗盤。
如果趙美眉知道巫筱曉這麼勤勞,不知會作何感想。趙美眉煮了好幾年的飯,也洗了好幾年的碗盤,就不見坐享其成的巫筱曉良心發現地出手幫忙。
剩下的三個男人,何父進了書房,卞翔與何森東則走到屋外。
沒有光書,星芒燦爛的夜空下,清楚地在地面上映出兩條人影。
「巫小姐很適合你。」觀察了一天,何森東做出結論。
「她像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卞翔沒有正面響應,笑說:「千柔就不同了,人如其名,個性溫柔,說話輕聲細語,什麼事都先為別人着想,寧可勉強自己也不願傷害別人,只是偶爾——」
「還是會鬧點小脾氣。」何森東插話,替他接下去。
兩人對視須臾,相繼笑出聲。
「一直到最近,我們才又談起千柔的事。」卞翔感嘆地開口。
「的確。」何森東也有同感。「你跟我都在迴避,直到遇上巫小姐。」
「我可以嗎?」卞翔突然這麼問山口,讓何森東疑惑地看向他。
「什麼?」
「我可以……」他的視線往廚房的方向一瞟。
何森東懂了,又是笑又是嘆氣。
「你當然可以,這年頭已經沒有貞節牌坊可以守了,千柔並不樂見你為她放棄自己,你知道的。」拍拍他臂膀,「站在千柔兄長的立場,我希望你記得她;但站在同窗好友的角度,我希望你能過得好,我祝福你。」
如果說卞翔心裏還有一絲猶豫不定,在聽了何森東的話之後,也已釋懷了。
「謝謝。」
何森東朝他伸手。「是兄弟就別客氣。」
卞翔緊緊握住朝自己攤開的手掌,就像昔日兩人就讀警察大學時那樣。
「沒錯,是兄弟就把事實告訴我吧。筱曉最近接二連三遇到意外,其實並不是意外對吧?」他早該想到了。
就算倒霉,也不至於像她這種情況才對。尤其是在車站發生的驚魂意外,更讓他覺得詭異。
「在她身上發生的事,並不是因為她霉運當頭,而是有心人的設計;甚至不該說她倒霉,而是好運,所以才能一再躲過某人的——謀殺。」
何森東沒有承認,亦沒有否認,但他接下來所提的問題證實了卞翔的推論——
「你認為是誰幹的?又是為什麼?」
「你也這麼想?」
他點頭。「只有這個可能。巫小姐身邊三天兩頭就出狀況,一、兩次還能說是意外或倒霉,但接二連三發生就有問題了。」
腦中閃過什麼,卞翔神色肅然地看向他。「之前在會議中,你要我監視她,並非因為懷疑她是嫌犯,而是要我假借跟監之名保護她?」
難怪!難怪他會做出那番聽來荒謬至極的推論。
何森東頷首,表示他的推斷沒錯。
若是這樣,當時在會議室都是同僚的情況下,不能說真話的原因只有一個——
「有內奸?」
「說不定就是毒鯨本人。」
「你懷疑毒鯨是警界的人?」
「嗯,而且很可能就在我們局裏。」何森東說這話時,語氣沉重。
「有鎖定哪個特定對象嗎?」
「還沒有。」何森東點了煙,藉由吞雲吐霧的動作代替嘆息。「巫小姐意外說出毒鯨的名號,當時不只是你,黑仔也聽見了,我想他一定以為巫小姐知道了些什麼,所以才想殺她滅口,不過巫小姐二十四小時有我們的人在跟監,加上……說的好運,他始終沒有成功。」
「於是,黑仔聯絡毒鯨,因為他知道要在條子眼前下手,只有同樣具有條子身分的人才有可能成功。」卞翔替他說下去。
「沒錯。」他投以讚賞的眼神,不愧是警大時期與他爭第一的同窗好友。「一開始我還不確定毒鯨究竟是誰,只好借口將巫小姐當作嫌犯監視,好讓毒鯨放鬆戒備,自己露出馬腳。」
「但毒鯨並非泛泛之輩,他很聰明,到現在還沒漏餡?」
何森東苦笑,「是啊,比我想像中的難纏。」
「這件事你呈報上級了嗎?」
「沒有。」他搖頭。「我不希望弄得組內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干我們這行的,不信任身邊的弟兄根本做不了事。你有什麼辦法嗎?這回告假回老家,一方面也是為了跟你談這個案子,我不希望走漏風聲,這裏是最安全的。」
卞翔沉默下來,狀似思考。
一會兒,他開口:「給他下手的機會吧。」
何森東聞言,夾在指間的煙掉在地上。
星光下,只見卞翔雙瞳炯亮,似是在算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