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彌天大哥,我娘說你不娶我,是瑕兒不好嗎?」

「不是,大哥身負重任,不能娶妳。」

「是嗎?真是身負重任?抑或是搪塞之詞?」

「瑕兒,我--」

「不!別說了,彌天大哥,若你要說的是拒絕的話,就省下了,我知、也清楚,你根本就不愛我,你一直就當我是妹妹對待,是瑕兒自己不能死心,故意不明白你說的話……」

「瑕兒,大哥不適合妳的。」

「呵!大哥說錯了吧,該說是瑕兒不適合大哥的,所以大哥才捨棄瑕兒,才不要與瑕兒成婚……」

「瑕兒,對不起--」

「瑕兒--」衛彌天再次呼喚熟悉的名字。

望着眼前的人兒,幾乎有那麼一瞬間,衛彌天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五年前自己要來靈山的時候,他對瑕兒的告別,當時瑕兒的眼淚是那麼無助,直到失去她后,他才能了解自己的話有多麼傷瑕兒的心。

瑕兒一直心繫於自己,但他無法響應的舉動卻深深傷了她。

那瞬間的回憶疾速如風,衛彌天很快便由疑惑里回復過來。

封完鬼門,在他回去之後,才經由師父告知瑕兒已身亡的消息,是死於一場高燒中。

那時想見她最後一面也來不及……因此他心中有着無限懊悔。

就算有再多的懊悔也晚了,他補償不了瑕兒的一番心意。

而眼前的人兒也絕對不是瑕兒,即便是兩人五官相似程度讓他也差點分不清,他依然能確定站在他面前的絕對不是瑕兒。

因為瑕兒已死,而人死是無法復生。

乍聽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女子眼神閃過一道疑惑,不過隨即也明白對方的表情似乎是弄錯了,在這樣看不着五指的夜,是有可能弄錯,她也就不以為意。

回神過來的衛彌天輕問:「是姑娘喊住在下?」

「是的。」女子回答。「黃昏后的靈山入不得,儘管你是除靈師也千萬不能大意。」黃昏后,她便收到柳雲嫣的消息,說是村子裏來了一個除靈師--衛彌天。

她曉得自己等待的人已經來了,但仍不敢貿然接近他,沒想到在靈山腳下卻意外巧遇。

衛彌天不着痕迹地打量她。「那麼,這麼晚了,姑娘一個人在這裏也不怕嗎?」

女子淺笑。「我不做虧心事,該怕什麼?」

「這倒也是,姑娘好見識。」女子能有如此勇氣,他很少見。

「不只我,整個靈山村的人都是抱持這個觀念,所以他們寧願與鬼同住,也不願離開依賴已久的故鄉。」女子淡淡陳述。

五年前,她踏入靈山村,也為靈山村村民的好客樂觀而詫異不已,原認定這裏會是個死氣沉沉的村子,沒想到卻朝氣盎然,讓人一下子無法將原本的鬼山與這裏有所聯想,踏入時還以為是個人間佳境。

衛彌天聽得仔細,順口問:「那麼姑娘也是個外地人了?」

「嗯,五年前才搬來這裏。」

「為什麼?」瞧,多麼相似的容顏,若非親眼所見,衛彌天根本不信天底下有如此相仿的容貌,猶如同一個人似的,只是氣質稍稍不同。

瑕兒乖巧、安靜,說話不會直視人的眼,而眼前的女子卻是冷冽如冰霜,如花的容顏上沒有一絲多餘的神情,眼神冰寒追人,雖看上去也是張絕美的圖,卻毫無生氣。

猶如雪地上靜靜佇立的一朵初綻放的梅,傲然挺立,不隨世俗浮動。

「公子,你我不相識,問得超過了。」知道對方是除靈師,她下意識地會有害怕的感覺。

或許是天生相剋,他們本就對立。

衛彌天這才察覺是自己唐突,立刻抱拳作揖,客氣又有禮。「在下衛孺天,初來靈山村,剛剛若有冒犯姑娘,還請姑娘切莫見怪。」

「你沒有冒犯。」她冷言回復。

「敢問姑娘芳名?」容貌還是太令他無法不去介意,縱使神韻沒有一絲相似處,但五官的熟悉令衛彌天仍想問清楚。

女子停住原本欲離開的腳步,緩緩掉頭,克服自己害怕除靈師的心境,試着無畏懼地迎上他的熠熠雙目。

她已經是個人了。

除靈師對她沒轍,她用不着害怕!

是了,她是個活人,用不着害怕……

「姓談,名落日。」她淡淡啟齒,眼眸上的憂鬱深了。

呵,遙遠的時候,她也是這個名宇的,再次提起這個姓,她內心居然已能放下不再傷心。

時間,果真是治癒傷口的最佳藥方。

初會落日,衛彌天印象非常深刻。

一張與瑕兒相似的臉龐,卻是回然不同的性格。

但是,天底下怎會有如此相似的臉蛋?

落腳靈山村也有好些天,他打探過落日的背景,但村內的人都只清楚她是五年前搬入村內,是個醫術精湛的大夫,除此之外,他們一概不清楚。

「落日……」衛彌天嘴裏喃喃念着這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名。

當年師父救了他,讓他在一個縣裏住下,那時與他比鄰的便是瑕兒他們一家人,由於自己是孤兒,他對瑕兒就猶如對待妹妹般疼愛,只是沒想到日子一久,瑕兒竟會對他產生超過兄長般的感情,但是他對瑕兒……卻永遠都是對妹妹的態度。

瑕兒到死是不是都還氣着他?

第一天夜裏,他聽見瑕兒的呼喚,是瑕兒的魂追着他來到這裏了?

她怨自己嗎?

衛彌天淺淺喟嘆,蹲在屋外背着黃昏的夕陽,專心燉着一鍋湯,他拿起杓子舀了口熱湯往嘴裏送,他舔了舔唇,終於露出微笑。

他有信心這鍋「十全大補湯」絕對比上次好喝,這下他那個寶貝徒弟曉成絕不敢再嫌東嫌西吧?

他站起來,準備將鍋子端進屋內等候他的徒弟下山歸來。

「衛大哥,你好!」一名貌美女子手持盤子立在衛彌天身後,含笑。

衛彌天回頭一望,是柳村長的女兒柳雲嫣。「雲嫣姑娘,有事嗎?」

「是這樣的,娘說要我把這些糕點送來給衛大哥和曉成當點心。曉成呢?」

柳雲嫣走上前幾步,往房內探頭。

自他們師徒兩人進入靈山村后,柳村長便要女兒多來寒喧,不為別的,就為衛彌天是個除靈師啊,他們期盼多久了,終於來了一個除靈師,這會兒不讓他永遠定居下來才怪。

「入靈山了,多謝雲嫣姑娘。」衛齋天點頭道謝,看樣子他那個徒弟今晚又可以加菜。

「快別這麼說,大伙兒都是村子的人,彼此照顧是應該的。可是你讓曉成一個人人靈山不會有問題嗎?」柳雲嫣有些擔心,這一年來若沒有十人以上,大人們都不敢上山了,更何況是個孩子。

「安心,靈山黃昏以前是不會有事的,再說,別小看了曉成,他的能力不差的。」他對自己的徒弟有信心。

「說得也是,衛大哥的能力我們都已見識過。」柳雲嫣認真說道。憑良心說她挺尊敬衛彌天,因為他的出現,讓他們這個村子又可以繼續無慮過日子了。

在天人離去后前四年靈山村還算平靜,自第五年開始卻逐漸又有異象發生,先是村子裏的張姑娘因為上山採藥一去不回,再來就是有人上山找尋也陸續死亡,身體毫無外傷,卻全身精氣盡失,這樣的死法跟天人未降臨前一樣,明知山上有鬼魅,村民仍不願搬離,因為這裏畢竟是他們的根。

也幸好山上的鬼怪不曾下山,否則他們整個村就糟了。

直到衛彌天一出現,山裡氣氛也跟着改變,囂張的鬼魅迅速隱沒,不再像去年那樣猖狂,他們似乎也知道有能力制伏他們的人出現,於是漸漸收斂行為。

而後前幾日,衛彌天單獨上山,那天夜裏就連在棉被內的她都隱約能聽見令人膽戰心驚的鬼哭,待衛彌天活着下山後,村人更是篤信他絕對是能解救他們的除靈師,就這樣,衛彌天的名號很快就響遍整個靈山村。

短短几日的相處,柳雲嫣很喜歡衛彌天的個性,他很好說話、人也很溫柔,尤其是對那個徒弟特別的好。平日像個溫和的大哥哥,但遇到鬼怪的事情,卻又變成一個比誰都可靠的師父。

但,柳雲嫣搖搖頭,尊敬歸尊敬,對於衛彌天她還是沒多餘的感情,況且她覺得衛彌天似乎對她也沒那意思,否則依她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站在他面前,他怎能無動於衷呢?

「雲嫣姑娘,這鍋是我精心調配的葯湯,很補身體的,妳要不要喝一碗?」衛彌天盛了一盤「十全大補湯」到柳雲嫣面前。

柳雲嫣神情一變,嘴角立刻僵住,沒了優雅,多了恐懼,她愣了半天,隨即退後幾步遠,頻頻點頭道謝。

「衛大哥的好意,雲嫣心領了,但最近雲嫣身體不適,談大夫有交代,要雲嫣不要亂吃,也許會跟葯相衝,所以……真是可惜了!」柳雲嫣邊說邊後退幾步,直到門邊,她再感嘆表示:「多謝衛大哥的葯湯,雲嫣無福消受,改日再說吧!那盤子先擱着,雲嫣明日再來收拾。」

其實她會來得如此勤,也不是沒原因,說實在話,衛彌天樣樣都行,唯獨下廚是個禁忌。

無論看起來如何像食物的東西只要經過他的手,那個完成品就絕對不可食用,一鍋白稀飯,他有辦法讓它五顏六色,一條魚他可以煎到外表全焦黑不堪,魚肉卻是生的,甜湯是酸的,麵條變麵糊。

總之,自從第一次她嘗過衛彌天一盤酸甜苦辣都有的菜不舒服三天以後,對於他烹煮的食物,從此敬謝不敏,寧願餓死,也絕不下肚。

無論如何,她為了不讓那個徒弟不明不白死去,所以只有勤勞些,常到這裏走動、看看,好第一時間衝去找大夫。

那鍋湯……嘖嘖!紅、黃、青、墨,可以說不該有的顏色都有,柳雲嫣咽咽口水,看來,她明日最好早一點來看曉成。

聽柳雲嫣提到談大夫,衛彌天喊住她:「雲嫣姑娘,妳和談大夫熟嗎?」

見衛彌天把湯收回,柳雲嫣才又放膽待下。「問落日啊?」

平常,衛彌天嘴裏掛着的都是曉成,等了這些天,終於等到衛彌天提起第二個名字。呵呵!原來衛大哥對落日有興趣,她慧黠一笑,看來爹想要的姻緣沒得攀了,而落日嘛,她也不會讓她繼續平靜如水的。

「嗯,因為她很像我一位故友。」

「原來如此。其實我對落日的背景也不算熟,只是經常去找她。落日她很靜,不愛與人交談,五年前是這樣,五年後依然不變,多半都是我去纏着她,她一入村,就說明自己是大夫,還與被孩子們拋棄的徐嬤嬤同住,她外表是冷漠,內心卻很善良,不過對於她的過去,卻隻字不提,無論我怎麼設計,她就是不說半字……不過,我想衛大哥應該有辦法的。」柳雲嫣含着笑。

「為何這麼說?」他問。

「因為落日不是與衛大哥的故友長得像嗎?說不定她可能就是衛大哥的故友。落日也曾說過她是來村子裏找人的,都找了五年了,真的說不定--」她刻意曖昧地望着衛彌天。

她是來找人的?

找誰呢?

衛彌天低頭思索着。

不知怎地,與落日交談那晚的情景一直在他腦子裏揮之不去,明明清楚她不會是、也不可能是瑕兒,因為她眼神里釋放出來的冷意與堅強都是瑕兒最缺乏的,瑕兒是需要讓人呵護在手心,而落日給他的感覺是堅忍不屈,如寒冬綻放的白梅,冷冷佇立,毋需依靠他人。

「衛大哥,若你有問題,何不直接去問落日?告辭了,衛大哥。」點了頭,柳雲嫣飛也似地離開衛彌天的視線範圍。

望着匆忙離去的柳雲嫣,衛彌天笑了,這小姑娘在想什麼,他焉有不知的道理。

他有責任要擔的,生死早已拋在腦後,他的感情不能任意給人的,因為一個不好,就會令人心碎哪!

他是不是該再去見見落日呢?

「師父,你可愛淘氣又聰明過人的徒兒回來了--」遠處,杜曉成招手喊着。

彌天大哥……

又聽見熟悉的呼喚了,衛彌天加快腳步,努力追上那道飛逝的白色影子。

偏偏,又在同一個地方失去對方的蹤影,然後又是同一個人喊住他。

「衛公子?」談落日也詫異再次遇上他。

「談姑娘,好些天不見了。」衛彌天回頭,雙眸帶笑,儘管清楚她不是瑕兒,而他會如此在意落日,或許是希望藉著對落日的好來彌補瑕兒吧。

談落日不清楚衛彌天為何對自己笑,但出於防備,她仍小心以對。「嗯,」

「又來阻止我?」

「不,前幾天已見識過你的能力,落日不敢再出言不敬。」她也確認了衛彌天的能力的確足夠打開鬼門。

殘月沒有選錯人。

可是她要如何啟齒,才不至於令他懷疑?

「沒有不敬,出自關心,衛某十分感謝。」當日若他真貿然上山,大概也無法不傷分毫地脫身。

「衛公子……」她欲言又止。

「若姑娘不嫌棄,我們不如以名字相稱如何?」

談落日原以為每個除靈師應該都是凶神惡煞才能鎮得住鬼怪,哪知眼前這個衛彌天竟是如此溫文儒雅,猶如一介書生,客氣又溫和。

「好。」察覺對方釋出善意,談落日很難拒絕。

「那麼……落日,我想妳應該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喊她的名字,讓他嘴角淺淺浮笑,他喜歡她的名字沉穩中帶着優雅。

談落日杏眼一垂,舉着燈籠的手頓時有些顫。

今夜的夏風有些涼,這次有備而來的衛彌天褪下自己的外衣幫她披上,又順手接過她的燈籠。

談落日一抹驚慌顯露在臉上,剛剛……衛彌天的手碰了她,他有沒有看出什麼不對勁?

她心中有些忐忑,緊握着自己的手,眼底閃過驚駭。

衛彌天卻以為她是讓自己突兀的舉動嚇着,趕緊解釋:「抱歉,是我冒犯了。可是我瞧妳穿得如此少,才想為妳加件衣服。我看得出來妳有話想對我說,不過夜色不早了,我先送妳回去,明天再談好嗎?」

「也好。」

對於要如何對衛彌天說,她還沒個底。

不禁,她笑了,這五年裏,她究竟在做什麼?忙着照顧徐嬤嬤?忙着醫治村裏的人?忙着重溫人間時的溫情?

忙着……

忙着忘卻過去曾為人時最悲慘的時刻?

是了,這五年裏,她好像都在做這些事,忘了衛彌天、忘了鬼門裏面有名妖等她設法搭救、忘了該設想周到……她什麼都忘了,

「聽說妳與徐嬤嬤同住?」兩人同行,衛蒲天找了個無傷大雅的話題。

「嗯,她是我乾娘。」談落日不敢靠衛彌天太近,她依然有些膽怯,畢竟她再為人的日子不過短短五年而已。

衛彌天淺笑,她的反應果然如村人所描述,客氣不多話,只說重點。

「為什麼呢?」

「因為她一個人很可憐,她的孩子們都不要她了……」就和她的遭遇很像,她的親人都不要她了……

這次,她話多了,不過對衛彌天來說仍不夠多到足以了解她這個人,了解--這念頭剎那間飛過腦海,除了師父外,從來都不想了解任何人的他竟想了解眼前的女子?

衛彌天眉頭一鎖,他與落日不過才第二次見面而已,於是,對有此轉變便歸因於談落日長得與瑕兒很相似的緣故,才會讓他放心不下。

「妳話真的不多。」第二次會面,他證實這點。

談落日望了他一眼,在接觸到他磊落的眼神又趕忙別開。「話太多,只會招人非議,再說,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該說的,她生前都說盡,該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妳身上好似有許許多多的謎,等着人來解,但答案若妳自己不公佈,也不會有人知情的。」

他很明白對方是個有血有體溫的人,但為何望進她的瞳內時,那感覺卻是猶如墜入懸崖底般的絕望?眼前的她,彷佛沒有一絲任何對未來求生的意志,好似一旦她手邊的事情完了,便會毫無眷戀地消逝。

「謎?」談落日淡淡拉出似笑非笑的唇痕,在她的神情隱藏着過多的嘲諷。「你說笑了。我一介女流,沒什麼驚天動地的背景,只是孤身一人行走,然後尋到了靈山落根罷了,哪有什麼謎。」

她只是不希望與村人有過多的牽扯,所以少言少語的舉動才更引起他們的好奇,反正人天生就是好奇的,她也隨他們去猜、去想,就是不說他們想知道的事情,待事情結束,她便會離去,再與靈山村無任何瓜葛。

衛彌天微瞇了眼,深視她。

她--一舉一動都顯得優雅而緩慢,應對進退不失禮節,看得出受過良好教養,應該出身不錯,可為何落至隻身一人?

背景對她來說好似逆鱗,不可硬要揭開,還是順其自然吧!已傷了瑕兒,不想連她也傷了。

每個人都有堅毅的一面,但脆弱的那部分更容不得人的侵略,他明白。

瞧見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快要掉下肩膀,他連忙幫她拉起,怎知,她露出的表情彷佛是受到驚嚇的鳥兒,一手甩開了他的善意,然後雙手緊緊拉着外衣包圍住自己,眸子定住他,裏頭有驚駭。

騰在半空中的手不疼,但他的心卻莫名受到小小的挫折,末了,他解嘲一笑,收回手,神情冷硬。

「看來,妳不單話少,還很怕我?因為我是除靈師?」衛彌天的聲音藏了小小的哀傷。

群魔雖亂舞,可惜除靈師對於尋常百姓人家來說還是個禁忌之詞,因為一旦沾上,就表示自己招來不祥,霉運當頭,所以很少有人會喜歡他這類人。甚至還有謠言說除靈師自己本身就與妖鬼打交道,才能進行除妖降魔的工作,說穿了,除靈師也非善類,是個一靠近就會帶來厄運的人。

是故,他很少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會長期待在瑕兒的縣裏,一方面是師父的交代,二來也是為了瑕兒的懇求,再加上那時他們師徒只在別的城裏除靈,秘密才沒曝光。直到瑕兒死了,師父離去,他坦承自己的身分后,縣令長便親自請他離開,說是以他的才能應該到外頭闖蕩,其實他們也是怕他為縣裏帶來不平靜。

對人性,他看得很開,也過了失望的時期。

只是這次面對落日如此強烈明顯的拒絕,他有些心痛,看來要改變世人對他們的想法,恐怕很難了。

清楚衛彌天會錯意,談落日欲解釋,衛彌天卻說:「沒事的,我很明白。」

還自信地以為自己脆弱的地方已經不再有缺口,沒想到落日小小的動作竟輕易地又掀開他的傷口。

向來不懂得傷人的她,頭一次看見一個男人因自己的反應而有如此深刻的哀傷,談落日再也顧不得自己身分會不會被拆穿,下一秒便抓住他的衣袖。

「不是的!我不是因為你是除靈師……」咦?不對啊!她的確真的是因為對方是除靈師,仍害怕會被看出端倪才會下意識避開的。

衛彌天因她的話到一半停住而淺笑,明白她想解釋,卻又難以解釋的苦處,他能了解,至少感覺得出她不是惡意便好。

「我曉得。」

他說曉得?曉得什麼啊?

談落日着急不已,該怎麼解釋才最合適?

沒錯,他倆本兩立,是該防着,但她對他絕無輕視或睥睨的意味,她是……她是……

衛彌天自然地拍拍她的手,重複道:「我曉得。」

她都沒說,他究竟曉得什麼了?

談落日急了,氣了,加重力道。「我的意思是……我一點都不討厭你,你是個好人!我剛剛是因為……是因為……」

是因為我是鬼,不是人!

這個解釋,她真的說不出口。

衛彌天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仍安撫性地說:「沒關係,我曉得。」

談落日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氣得質問:「你到底曉得什麼啊?」

衛彌天沒料到她會反問,說實在話,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曉得什麼了,不過他決定把自己的感覺說出。

「我曉得妳不是有心的。」一個人的有心或無意,他至少會有察覺。

談落日急切地表示:「我真的不討厭你!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人,如此受人愛戴與景仰……」過去,她也是恁地風光,談大夫的名號在她的家鄉里是何等響亮,但如今呢?若問過去,又有誰記得住她曾經細心付出,他們只會記着她誤醫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

功過永遠不能相抵,尤其是功在前,過在後,更難以等於。

聽見這番褒獎,衛彌天苦澀點滴在心頭,人究竟只能看得見當下而已,卻看不見背後的傷痕。

他自己是,面容添着憂的她又何嘗不是?

在冷漠的背後,她必定也是隱瞞許多他不清楚的痛苦,每個人都是的。

一時間的動容,衛彌天無法自己地傾身輕輕抱住她,心跳貼着,一齊鼓動,試着撫平兩人的激動。

「落日,我明白妳的意思,我明白,我真的懂……」

她的眼睛摻着淡淡的愁、她的神情顯露出過多的傷、她的唇無語地包含沉重的悲,從不以為自己已練就到一眼就能看穿人性的衛彌天,卻不得不承認他對落日有着難以理解的熟稔。

對她,不只同情,更有無限的疼惜。

彷佛落日生來就是讓他磷惜的。

一個人即使再如何掩飾,眼神也騙不了人,她肯定有段難以忘卻的傷痛回憶,正如他自己。

待心靜了,談落日才意識到自己讓人摟着,那個人還是她的天敵,可是她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相反地,還有股暖意悄悄爬上心頭,那與徐嬤嬤給她的擁抱是一樣溫暖,卻有着不一樣的感受。

衛彌天讓她覺得備受寵愛與憐惜。

不過……該有的禮節還是別少了吧!

談落日輕咳兩聲,示意自己已無事,衛彌天隨即明白自己做了什麼,趕緊退後。

「呃……我不是、也沒有意圖想輕薄妳,我只是……我只是……」此時換他着急得語意不詳了。

談落日見狀,衣袖一擋,會心地笑。

見佳人眼眉彎了,衛彌天這才放心,然而偏又說出壞事的一句話:「我能看看妳笑的樣子嗎?」

不該唐突、不該輕薄,衛彌天卻明白自己如今的行為舉止很不君子,但又如何?他只是順性而為啊。

聞言,談落日眸子眨了眨,隨後才慢慢放下衣袖,正當不知自己該怎麼笑好,又看見衛彌天那副覺得自己說錯話的模樣,逕自二度綻放白梅的柔雅。

衛彌天看了、滿足了,什麼客套的讚美都沒說,只道兩個字,「走吧!」

望着他偉岸的背影,讓人有安心的感覺,談落日腳步慢慢跟上。

若是他們此刻沒有對立的身分,她應該能與這樣的男子相談甚歡。

回到屋前,兩人都覺得夜色的確晚了,也沒再多說什麼,在談落日要道別前,衛彌天問:「我明天方便前來嗎?」

美眸一抬,在燈籠的映照下,談落日的臉色竟有些酡色。

「……黃昏吧!那時候我休息在家了。燈籠給你帶着,明日再還我。」她說完,低了頭走入屋內。

身為人的時候,她沒有過這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為何她此刻的心跳莫名劇烈?連身為大夫的自己也無法診斷是否病了。

她真病了嗎?

沒有察覺談落日的疑問,衛彌天抿着笑意,轉身離開,正巧瞧見了夜空。

不只他的心,今夜,連月娘的臉也帶着笑。

那種甜美的笑,彷佛是嘗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般,讓他咀嚼在心頭,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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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魂,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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