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談落日扶着衛彌天下了靈山後,她才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你不是讓村民忘記你是誰了嗎?那現在你又出現在他們面前,會怎樣呢?他們還會記着你嗎?」
談落日問題問完,衛彌天才剛想回答,對面卻走來一臉茫然的杜曉成,他一看見衛彌天立刻大喊:「師父!你怎麼滿身傷?」
咦?他的頭怎麼好重,剛剛好像有件事一直在腦子裏盤旋,可是,這會兒怎麼又忘了?
「我去封鬼門了,你呢?」能活着回來再看見自己的徒兒,衛彌天真的很高興。
「我……呃?」杜曉成搔搔頭。「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倒在樹叢里,起身要回村,就遇上你們了。師父,你要封鬼門,怎麼也不跟曉成說一聲,曉成肯定能幫上忙哪!」都怪他沒去幫忙,才害得師父這般狼狽。
衛彌天淡淡一笑。「誰教你失蹤了。」雖然對曉成很不起,但他仍感謝嵐魃拿走曉成一小部分不好的記憶。
有些事,真的忘了就算。
「我哪是失蹤,只是……」杜曉成愧疚想解釋,卻怎麼也說不清。
「先別說了,我們先回村吧。」談落日雖然也對杜曉成的失憶感到莫名其妙,不過一切都等回去再談吧。
該說的,早晚都該說的。
待三人才剛踏進村口,就讓一大群村民簇擁。
「你們兩人是跑到哪去了?昨天大婚,竟然連人也沒現身,是在做什麼啊?」終於找到人,柳雲嫣如釋重負的問。
「找到人了,快去通知徐嬤嬤。」
「快通知村民說找到了。」
村民開始七嘴八舌的奔走相告,幸好這次他們不必再上靈山找人,慶幸!慶幸!
柳雲嫣再度站出來問:「你們究竟失蹤到哪去了?哎呀,落日,妳的新嫁服都髒了啊!你們該不會又上靈山去吧?」
衛彌天與談落日相視,然後開懷笑了。
什麼都不必解釋,村民一看見衛彌天,自然就想起他了。
後來,村民看衛彌天滿身是傷,便把婚禮延期。
徐嬤嬤重新把新嫁服整理乾淨,這次再穿上,談落日更是無比感動。
過去,曾經她以為她永遠都無法獲得的親情,卻在這個小村裡徹底滿足她的渴望,對此,她是無盡感激。
徐嬤嬤拄着拐杖走進房裏。「日兒,好了嗎?」
「好了,娘。」
徐嬤嬤上前來拍拍談落日的手背。「娘什麼都不求,只求妳這一生幸福。」
「會的,娘……日兒會與彌天好好孝順您的。」
徐嬤嬤呵呵笑開。「娘早就知道妳的孝順了。」聽見女兒的啜泣聲,徐嬤嬤又說:「可別哭了,這樣會壞了喜事的。」
談落日聽了,連忙拭淚。
「新郎已經來親迎了,讓娘牽着妳出門。」
「謝謝娘。」
待新娘拜會徐嬤嬤后,一出家門,有人立刻燃放鞭炮。
劈哩咱啦的響聲,徹底將靈山村的穢黯一併掃除。
衛彌天上前來,徐嬤嬤見到他,仔細叮嚀:「好生照顧日兒,她絕對是值得你疼惜一輩子的好妻子。」
「我會的,娘。來,日兒,牽着我的手。」
霎時圍在附近的村民不禁鼓掌。
然後走沒幾步,就抵達他們的新屋,衛彌天先把妻子送入新房,才又出來接受村民的道賀。
「今夜,不醉不歸啦!」
大夥人便開始喝酒大肆慶祝。
直到戌時末,衛彌天才緩緩走進新房,關上門,不發一語來到談落日身前,執起她的一雙小手。
「這雙手,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再放開了,日兒。」
「彌天,這次,不再是夢了吧?」怎麼辦?她又想哭了,為何她最近總是在哭泣呢?
衛彌天輕輕揭下紅帕。「親眼看看我是不是妳的夫婿吧。」
談落日紅了眼眶,抬起手觸摸他溫熱的臉頰。「你是彌天……」
衛彌天按住她的手背,目光含笑。「當然了,我的娘子。」
「彌天,你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我的事情了?」該坦承的,她已不願再隱瞞。
衛彌天點頭。
「什麼時候知情?」
衛彌天閉了閉眼才道:「一開始我就有察覺,是後來千姒跟我說的時候,才證實我的想法。」
「那你為何還要娶我?不怕我嗎?我已經死了啊。」她是如此小心翼翼,沒想到卻是一開始就露出破綻。
衛彌天捧着她的小臉,聲音透着無比深情與愛意。
「日兒,妳一定不會知道我期盼這天究竟期盼了多久,不論妳身分為何,妳一直都是我想娶的妻子,我只要妳記着這點就好。」
至於趙子萌的事,他不想多說了。誠如他的認知,有些事不該明白,就不要明白。了解太多又有何用,不過是自添煩惱罷了。
談落日摟上他的腰。「彌天,你一定不會曉得,能遇見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快樂,謝謝你這麼愛我,謝謝……」
「日兒……能遇見妳,也是我的幸運。」
傻日兒,我們前世就認識了喔!
雖然妳那時不愛我,但我的心早已落在妳身上。
從第一次見到妳開始,我就愛上妳了。
就在他們成婚之後一個月後,某日夜裏,徐嬤嬤合眼入睡后就再也沒醒來過。
談落日為此傷心不已,好幾天下不了榻。
「日兒,我知道妳很不舍,可假若娘還在世的話,絕對會不喜歡妳整日以淚洗面的,聽話,別再哭了。」衛彌天落坐榻沿,安慰他的妻子。
「彌天,娘很疼我,她……」想起徐嬤嬤,談落日不禁又悲從中來。
「別說了,我什麼都知道,娘是個溫柔的人,我也很喜歡她。娘的墓就在靈山腳下,等妳身體好了,我們一塊去祭拜,好不好?」
談落日握緊衛彌天的手。「彌天,等祭拜完娘后,我想……我想回家鄉看看,好不好?」
事過三十五年了,那裏究竟變成什麼樣了呢?
自死去后,就沒有勇氣再回去看,這次,有丈夫陪同,她相信自己可以回頭審視過去。
對於過去,她從不後悔,有的,只是感嘆。
「望雲縣嗎?」
「你怎麼知道?」
「為夫厲害嘛!也好,我們就回去看看也好。」既然想起過去,他也順道回去看看他的前世所居住的地方吧。
五日後,他們要起程離開靈山村,在村子口,杜曉成與柳雲嫣前來相送。其它村民則在昨晚已經熱鬧歡送過,今兒個還醉暈爬不起來。
衛彌天也交代徒兒要好好守護村子。
「我會的,師父。你們要去多久啊?」他希望等師父回來后,便可以換他出去闖一闖了。
「一陣子吧,看看情況再說,對了,曉成,你還得好好照顧你的『師妹』喔。」
說到師妹,杜曉成就一臉不爽,他師父封鬼門就算了,沒想到還帶回一隻魍魎當他的師妹,面對這個能力有點不足的師妹,他其實是很頭痛的。
「她啊……」
衛彌天一手按在杜曉成肩上,慎重道:「等你哪天把千姒訓練到可以獨當一面了,師父就會讓你離開這裏的。」他早看穿徒兒在想什麼,所以先行下手。
「還要能獨當一面?」杜曉成垮着臉問。
「是啊、是啊。你可要好好擔起師兄的責任,懂嗎?」
「師父,千姒太差了,你好歹也找個象樣的來當我的師妹。」杜曉成抱怨。
衛彌天一張俊臉笑得十分柔和。「這樣啊……為師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訓練千姒,二是等為師回來后,親自下廚……」
不等衛彌天講完,杜曉成很快做出選擇。「師父,徒兒必定會好好教導師妹的,你就陪同師母回鄉看看吧,不過請記得帶點特產回來。」
與其吃師父煮的飯,他寧願雕朽木,或許在他的巧手下,還能讓朽木有不同的光彩。
衛彌天很滿意這答案,便說:「徒兒果然很有師兄的架式,那麼,這段時間就拜託你了。」
「師父,別這麼說。萬事請小心。」
另一旁,柳雲嫣也與談落日話別。
「雲嫣,我不過離開一段時間,又不是不回來,妳何必哭呢?」談落日皺着眉頭問。
「落日,妳自己說的喔,一定要回來村裡,千萬別一去就忘了這裏才是妳的家了。」柳雲嫣提醒道。
「……我的家?」
「是啊,我們早就把妳當成一分子了,可別回到故鄉后,就把我們忘記了。」
她的家?
是啊,她的家在這裏。
談落日一時動情擁抱住柳雲嫣。「雲嫣,謝謝妳。我會回來的。」頓時,她的心好踏實喔。
靈山村才是她的家,而她現在要回去的,不過是曾經住過的故鄉而已。
柳雲嫣激動不已也回抱她。「我們約定了喔。」
「會的、會的。」談落日保證。
杜曉成走過來將兩人拉開。
「兩個女人抱在一塊成何體統,不要阻礙我師父他們上路的時間了。師父,這裏有我,請放心去吧,不過也請記得回來啊。」
翻越過白蓮山,就抵達望雲縣。
三十五年後再度步入,已是不同光景。
過去認識、曾見過的面孔早已不見。
回到談府,卻不復見過去的富麗堂皇,談落日內心縱有疑問也不知該問誰,於是他們兩人先行去客棧休息,想順便探聽消息,畢竟客棧是最快的消息來源。
待他們兩人才剛進入,便立刻找人來詢問。
「請問你可知道談府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男子搔搔頭回道:「你是問那個已經搬走很久的談府嗎?」
「是的。」
「喔,兩位是第一次來我們望雲縣吧?反正談府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說,我就跟你們說好了。三十五年前談府在我們這裏的確赫赫有名,不過自從談府的大小姐去世后,談府就開始一蹶不振,還被趙府找麻煩呢。」
「趟府為何要找談府的麻煩?」
男子心想自己大概要說很久,便逕自坐下,繼續說:「談府大小姐過去是我們縣裏最有名的大夫,救人無數,可是因為發生白蓮山那件事後,死了太多人,因此那些縣民一時間情緒難以平靜,便找上談大夫泄憤,後來談府老爺也自私,就將他的女兒活活燒死,說好聽是要謝罪,其實是想開脫自己……」
聽至此,談落日眉心一皺,衛彌天察覺了,握住她的手。
「而趙府的大少爺是在得知談大夫要被燒死的時候欲前往阻止,可惜為時已晚,當他抵達時,大夫已經被燒死,後來也不知發生什麼事,趙家大少爺就這麼活生生消失在眾人眼底,誰也不知大少爺去了哪裏,任憑談府如何解釋,而趙家也不信那些子虛烏有之事,一口咬定是談府害他們的兒子失蹤,然後啊……」
然後啊趙府與談府就對上了,趙府因為打開始就與官府關係不錯,又認識幾個高官,因此便將談府的生意徹底阻斷,時間一久,談府自然沒落,便在二十年前遷出,跟着,後來趙府也搬出望雲縣了……
直到離開客棧后,談落日依然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名男子所說的話。
原來她爹所求的萬世富貴並沒有成真。
畢竟她也是談府的女兒,聽見談府如今沒落,內心也沒多好過。
天下人所求的不外乎名與利,戰禍不斷,但人心依舊貪婪無厭,而他們費盡心力所求的,又能給予什麼保障呢?
生老病死天註定,莫要強求哪!
她的爹卻沒有看破這點,一生汲汲營營,到頭來依然一場空。
「日兒,妳無事吧?」
談落日搖頭,淺淺一笑。「沒事,我已經看開了。」若再不看開,便是折磨自己了。三十五年的歲月……真的夠了,從今而後,她要為自己活。「倒是……」
「倒是?」
「不知趙公子究竟去了哪裏?彌天,你想是怎麼回事呢?」趙公子憑空消失?真是太不可思議。
衛彌天眉一挑,露出神秘的表情。「說不定……他身體早就好了,所以離家了。」
「離家?」談落日對於這個答案有些存疑。
還有誰會比她更了解趙公子的身體呢?
其實當初接下這份工作,她也沒多大把握,不過她實在很佩服趙公子,即便希望不大,仍然努力求生,讓她這個大夫看了好心疼。
假使……假使真如彌天所說的那樣,但很快地,談落日又拋開這個想法,以趙公子當時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好,又怎能一人獨立離家呢?
「日兒,別想了,那也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再想也無用。反正每個人的命運本不同,不是所有的事情妳都一肩擔下的,懂嗎?」
談落日抿抿唇,點頭表示明白。
「對了,彌天,我能不能再去一個地方看看?」
不久,兩人來到永懷堂前面。
她想唯一沒變的大概就是永懷堂了,依然古樸沒有過多的華麗裝飾,就如她那天離開前的景況是一樣的。
「不知小梅還在不在?」
這時恰巧由堂里走出一名少女。
「兩位是來求診的嗎?」少女親切地問。
「請問小梅在嗎?」
少女先是打量談落日幾眼,然後才道:「請問姑娘認識我娘嗎?」
「妳是小梅的女兒?」
少女點頭。「是的。不過姑娘,我不曾見過妳,妳是我娘親的朋友嗎?」
談落日本想將自己的身分道出,但心想或許會嚇到人便收口,改說:「……我曾是令堂的病人,如今病好,特此來答謝。」
「不巧喔,我娘昨晚出診未歸。姑娘,妳要不要留下姓名?我會轉告她的,她也會很高興知道妳病好了。」
「我姓……談。」
「姑娘也姓談啊,好巧喔,永懷堂前一任大夫也姓談呢,不過我聽娘說,談大夫為了白蓮山的病症受到很大的冤屈,而最後仍是靠大夫的努力才將這個病醫好呢,不過有些縣民就太過分了,他們還曾將怨氣發泄在談大夫身上呢,幸好後來我娘幫談大夫平反,那些縣民才很懊悔的為談大夫起了個墓……」
「墓?」她有墓?
「是啊,就在那裏--」少女往左一指。
兩人朝少女道謝后,直接來到墓前。
明明自己還活在這裏,卻有個墓是祭拜自己的,談落日也覺得挺奇妙的。
「備受尊敬的感覺,如何?」
談落日側了頭。「總是有些怪怪的吧,不過當時能醫好這個病症,我便心滿意足了,努力總算沒白費。」但她還是感激小梅,若沒她,想必現在她必定是繼續遭人唾棄。
衛彌天摸摸她的頭。「妳一直都很努力,上天看得見的,所以才讓妳救瞭望雲縣,不是嗎?」
談落日眨眨眼,稍後才露出一抹如小花似的笑容。
不知怎地,她也慢慢覺得自己與衛彌天大概前世真有淵源,否則為何他說出口的話總是如此切中她心意呢?
彷佛他們認識很久……
「看完妳想看的,還想上哪去?」
「回家吧。」
他們的家在靈山下,那個充滿歡樂的村子裏。
那裏,才是他們的家。
至於望雲縣,已是過往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