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風微涼，夜色如水，天幕一片深藍，沉得近於墨色，御花園裏燈火燦爛，茶香、花香、餅香，三者混於一，為這沁生的深秋，添上一些特別的風采。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這是自西域來的茶磚，另一壺是‘茴香玉片’，你聞一聞，是不是很清香啊？”梵緒沏了兩壺茶，細心地將茶水倒入特製的陶杯中。
“挺香的，你今兒個怎麼帶了一桌的點心，以前就不見你帶過。”斐芊盈巧笑倩兮，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今天的茶適合配點心，豌豆黃、銀蓉巧卷、海蘭酥和荷香餅，與淡雅有致茶種相合，你也有些餓了罷，就當作夜宵。”梵緒抬眼看向她，發現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你是怎麼了？好像跟平日不同。”
“你想太多了，有和平日不同，只是我突然覺得，你和一個人長得好像。”斐芊盈托着腮幫子，咬了一口餅。
“喔？跟誰？”梵緒停下動作。
“我忘了，好像是一個大官還是什麼的？反正就是排場很大的那種，你想想看，有哪些官是這樣的？”斐芊盈烏亮的眼眸閃過一絲清冷。
“很多官都是這樣的，我在宮裏當差，鮮少去宮外，我也不甚清楚。”梵緒微微一笑輕鬆帶過。
“是嗎？宮外的事你不清楚，宮內的事你可就一清二楚了吧！”斐芊盈笑得有點賊。
梵緒怪異地看她一眼，仍隨口回道：“還算清楚。”渾然不知他正步步陷入她所佈下的陷阱。
“我聽到謠言，有人說啊！皇上有斷袖之癖，常和萬歲爺身邊的龐公公同進同出的，而且，不時在御書房裏待到凌晨，龐公公相貌清秀，年紀又不大，且皇上不近女色，和龐公公在一起倒還挺配的，不過，芊兒是不太相信啦！”
“不相信表示你還有點腦筋，這種謠言本來就是空穴來風，根本信不得。其實我也常見到皇上和龐公公，他們都是正直的人，尚且后位虛懸也未必就表示萬歲爺有斷袖之癖。不是嗎？”梵緒倒了一杯茶，不慌不忙道。
“是啊！是啊！我就知道，據說萬歲爺和永寧妃早就是一對了，很多宮女、公公們都說，永寧妃已經有了龍種，也該舉行封后大典了，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倒是真有人說，聽說臭皇帝每日都要臨幸永寧妃呢！這個急色鬼！嘖！
梵緒差點把茶噴出來。“哪有這回事！哼！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大家全知道？”到底是誰傳的謠言，要是被他知道是誰，肯定把他修理得哭爹喊娘。
“你自己都不知道？”有反應了，好現象。
“我……我的意思是，怎麼連我都不知道，其他人卻都知道這件大事，可見，這絕對是別人胡說，正所謂‘謠言止於智者’，相信你應該明白。”
慌亂了吧？“咦？可是你又不是皇上的心腹，又怎麼知道皇上的私事呢？”
“誰說只有皇上的心腹才能知道，那些傳話的太監、宮女也不一定是萬歲爺的心腹啊！你為什麼突然對萬歲爺有興趣，該不會你……？”梵緒反守為攻。
她柔柔起身，一手玩弄着垂在胸前的秀髮，“你別瞎猜，我才不會對那種遙不可及的人物有什麼痴想，皇上是天子，不是平常人能隨便見到的，自然會有點好奇啦！你說你常見到皇上，你說說他是怎樣的人好啦！”斐芊盈倒想聽聽他會怎麼說他自己。
“這個……就要等你自己去感覺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再怎麼形容，也比不上你自己的感覺，傳言不可信，只有你的感覺才最真。”梵緒也起了身，站在她身邊。
“我？”斐芊盈哈哈一笑。“我沒看過皇上，也不認識他，甚至連龐公公、劉統領這兩位當紅的大人，也從未見過，我怎麼去感覺皇上是怎樣的人？”
“那就看你了，芊兒，我相信你有辦法讓皇上注意到你，因為你不是普通人。”梵緒墨色的眼眸凝望着她的。
“那我是什麼人？”
“你是怪人，一個特別的怪人。”梵緒故意慢慢說道。
“那你就是個壞人，一個愛說謊的壞人。”斐芊盈也慢條斯理地道。
梵緒沉默，思索着要表明身分嗎？還是要繼續瞞下去？他總是猜想着她會有的反應，預測她的表情，慢慢的就把說實話的念頭扔在一旁，假裝沒有這回事，沒想到他堂堂的皇上，也必須在誠實的兩端做抉擇，面對她的時候，希望站在她面前的，是黃公子而不是皇上，希望她能當他是普通人，用最自然的方式對待。他低笑，覺得她說得很對，他的確是個說謊的壞人，可是他也只會對她壞，只會對她說謊，只會作弄她，只想給她一杯好茶。
“怎麼？心虛了？”斐芊盈將他的沉默當做心虛。
“是啊，我不只心虛，身體也很虛。”
“你？”斐芊盈上下打量他：“你要是身體虛，我看全天下就沒人身強體壯了！”算了！今天就玩到這兒。
“我不行了……”梵緒故意假裝全身無力，倒在斐芊盈身上。
斐芊盈奮力推開他，卻是怎麼也推不開：“你無賴呀！重死了，快起來啦！”
梵緒藉機在她粉頰上香一個，斐芊盈立刻一個巴掌揮過去，梵緒使出擒拿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後扳，釘在她後背。
“還不放開我！”斐芊盈沒料到他會來真的，差點沒痛得哭出來。
梵緒鬆開她的手，一邊疑惑地想，她的身法根本不像是少林寺的功夫，反而跟杜家長拳比較像，實在奇怪……
“我的手都瘀青了，你想殺我啊？”斐芊盈撫着紅腫的手腕，臉色一變：“我要走了，我是說真的。”反正以後他也會殺她，還不如趕快忘記彼此，一個月的夜晚，根本就不該有的，回憶太多，追根究底是個錯誤。
“我看看。”梵緒擔心地想看她的手，拉住她的衣袖。
“不必了！”斐芊盈抽回袖子，深吸一口氣道：“我要回去了。”她不想說再見。
梵緒覺得奇怪，仍放開手，看着她漸漸走遠。
“銀瑟！”一聲尖叫從斐芊盈口中逸出。
“什……什麼事？”小婢女銀瑟急急前來報到。
“這是什麼？”斐芊盈抖開一件女裝。“我不是說過要女扮男裝出宮嗎？你拿女裝給我是什麼意思？男裝呢？”搞什麼鬼？今天早已準備好要出宮逛逛，銀瑟還給她捅這個簍子！
銀瑟委屈地說：“沒辦法啊！宮裏找不到普通的男人衣服啊！以前還能叫杜武師幫忙拿，現在他又不在宮裏，以前的男裝留在府里沒帶出來，現在又不能回去拿。小姐就勉強湊合著穿，這件已經是最樸素的女裝了，咱們就扮小姐和丫環好了！”
“這還需要扮嗎？根本就是事實！”斐芊盈冷眼斜看一臉無限委屈的銀瑟，輕嘆了口氣：“算了！咱們就穿這件去罷，下回記得回府拿男裝，穿女裝在外實在不方便。”
“是！銀瑟記得了！”
“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吧？咱們快從拱宸門出去，此刻正是守門換班的時候，記得我說的計劃罷！咱們依計行事。”要突破守門的檢查，還不如用調虎離山計的好，這事她反覆在腦中演練了數十遍，相信能順利出宮。
“是！小姐，外頭沒有守衛，走草叢比較安全。”銀瑟趕緊提出她的小建議。
斐芊盈轉頭望着她，突然揚起一抹微笑：“好，就聽你的。”
兩人壓低身子，沿着樹叢快走，雖然不時有禁衛軍來來往往巡邏，但並未發現兩人的行蹤。眼見已到拱宸門附近，四位禁衛軍正在交接。
斐芊盈壓低聲，附在銀瑟耳邊道：“我等會兒用石子射昏二人，你就尖叫一聲，接着你就到門邊跟我會合，明白嗎？”
銀瑟重重點了頭，反正只要尖叫之後到門邊就行了，這還難不倒她。
換班之後，原來的二名侍衛，走向東面的一座拱門，大約離拱宸門三十尺時，斐芊盈拾起二粒石子，對準二人暗施內力，射了出去，石子破空之聲剛停，就不偏不倚打中兩人後腦勺，二名侍衛應聲而倒。
“啊——”銀瑟見狀就放聲大叫。
果然，在門邊的侍衛立即趕來察看究竟。
“發生什麼事了？”
“快去看看，還廢話什麼！”
斐芊盈拉着銀瑟，趁着一陣騷動，腳底抹油，衝出拱宸門，奔離皇城，跑了大約一刻鐘，兩人才把腳步慢了下來。
“小姐，可……可以……以停一停了吧？銀……銀瑟跑不動了。”銀瑟咳了幾下，氣才順過來。
斐芊盈有些不放心地東張西望，四面八方都沒人影，才鬆了一口氣，笑罵道：“看看你，才不過跑了一些路，就喘成這樣，真是沒用。”
銀瑟不服氣地回道：“那是小姐有功夫底子啊！人家小小一個奴才怎比得上小姐的腳力。”
“好了！好了！不跟你說瘋話，今兒個可要好好玩一下。”她舒服地伸了一下懶腰，愉快的走出狹隘小巷。
一出了市井小巷，這熙熙攘攘的大街道，可真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了。兩側的小販多得數不清，有賣豆腐腦、小籠包餃、豆花湯粉的，有兜售胭脂水粉的，有賣炸麻花辮、咸煎餅、果子乾的，也有賣杏仁、洛神茶的，更有賣玉飾、珠簪的，在那邊吆喝喊價，賣布匹的招攬生意，拿着插滿糖葫蘆草棒的小販，在人群中穿梭，人潮洶湧，熱鬧喧嘩，極其繁榮的市街，一座大紅色的牌坊豎立在面前，上頭用金漆寫了三個大字——“安樂坊”。
“小姐，咱們快去逛逛吧！”銀瑟一瞧見什麼豆腐腦、糖葫蘆、麻花辮之類的東西，早已忍不住直流口水。
“嗯，快走吧！”
兩人步入熱鬧的安樂坊，好奇地看東看西，當然也免不了大吃一頓，採購了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兩人興緻高昂地在每個攤子都看上一看，對每個小攤子的東西都好奇萬分。
“小姐！我們逛了將近一個時辰，要不要找間客棧歇一下腳？”銀瑟把東西暫放在地下，捶着酸疼的腿說道。
“也好，不過去哪一間好呢？”這安樂坊的客棧雖多，不過各有各的風格，還難選。正在躊躇之時，忽然聽見一句——
“咱們快去風雅樓，白靈要唱曲兒了，快去搶個好位子！”
風雅樓？“好，就去風雅樓！”聽這個名兒，就知定是個雅緻的茶樓，而且還能聽歌伎唱曲兒，這倒是新鮮。
這風雅樓外觀倒不如何特出，比之四周的茶樓、酒店、客棧，富麗堂皇又氣派萬千，不知遜色了多少，卻也因為如此，更顯得其素雅質樸的清爽，純紅檜木的建材，內部以螺旋形層層往上疊，加以變化，便不覺得單調平板。
她們主僕撿了個檯子邊的位，坐了下來。
一位約莫三十上下的女人，立即前來招呼着：“兩位客倌請坐，今兒個人多，招呼不周，還請見諒。”
“不要緊，聽人說等會有位叫白靈的姑娘要來唱曲子，是否真有此事？”
“對對對！這白靈的歌藝是高妙無倫，凡是聽過的人莫不拍案叫絕的，我看您兩位挺面生的，是從外地來的罷！您今兒個可要仔細聽聽，白靈是一個月才來咱們這兒唱一回，機會難得，錯過就太可惜了！”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她才想起還沒問客人要些什麼呢！她不好意思笑道：“您瞧我也真是的，只顧着說話，不知兩位要來點什麼？”
“嗯……先來碟煙薰臘肉、水蜜棗和干蒸燒賣，再來一壺白露茶。”
女人堆着笑臉道：“您等會兒，馬上來。”
不一會兒，從後台帘子裏走出一個男子，穿了件藍布長衫，臉孔雖不好看，氣味倒算沉靜，他一言不發地坐在一張椅子上，將琵琶取來，隨便彈了彈弦。錚錚兩聲剛發完，帘子裏又出來了一位姑娘，約有十八九歲，着了一身白，衣裙角都鑲上鵝黃滾邊，瓜子臉兒，白白凈凈的，雙頰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雖算不上沉魚落雁之姿，卻也頗有姿色。
那彈琵琶的，這才正式彈起了音，白靈低着頭凝神聽琵琶的節奏，緩緩抬起頭，一雙圓亮的眼睛正視前方，啟朱唇，發皓齒，聲聲婉轉，句句動聽，如黃鶯出谷，同乳燕歸巢，緩急高低，抑揚頓挫，忽地拔了個尖，又突然急轉直下，漸慢而小聲，漸如蚊蚋，直至悄然無聲。台下眾人也屏息以待其聲再出，她小小聲的冒出了一點頭，飛奔揚起，歌聲運轉自如，有如百花齊放，美不勝收，琵琶聲也搭得天衣無縫，就在共鳴到最頂處時，霍然一聲，人琴聲俱寂。此時台下鼓掌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小姐，這曲兒叫什麼名堂？”銀瑟難得對樂曲有些興趣。
“這曲子叫做‘滿園春色’。不過，我倒是頭一次聽到這種唱法。”斐芊盈愉悅的笑道：“咱們這趟可沒白走了。”
正在眾客熱鬧哄哄之際，從風雅樓門口，飛入一個衣衫破爛的人，眾人皆愕然地看着這人，接着大約四五個彪形大漢扛着刀進來了。
“爹！誰把您打成這樣！”白靈衝下台抱着臉上沾滿血污的老頭，泣不成聲。
老闆娘趕緊出來看看，驚呼一聲：“啊！傷的這麼重，白老頭你是惹到誰啦？”轉向門口一瞧，哎呦！這……這可不是“至尊賭坊”的四霸，站中間一臉邪氣的男子，不就是賭坊的狂二少。她立即堆起笑臉，盈盈趨前道：“狂少爺！怎麼有空來咱們風雅樓？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阿保快去沏壺上好的茶來，別怠慢了貴客。狂少爺，快快請坐——”她拉出了張椅子，用白布抹了抹。
其中一個大漢忽然提起大刀，“唰！”一聲那張椅子應聲裂成兩半。他粗聲罵道：“操！今兒個咱們家二少爺，可不是來這兒喝勞啥子茶！這白老頭欠咱們賭坊一千兩銀子，要是還不出來……”肥臉淫笑道：“就父債肉償啰！嘿嘿……”
白老頭像起死回生似的，突然睜開眼喊着：“你胡說、胡說！什麼一千兩銀子。俺明明只輸了一百兩銀子！”
狂二少很憐憫地蹲下來，撥開覆在白老頭臉上的散發，扳着白老頭的下巴，柔聲道：“是沒錯，你是輸了一百兩，不過，你沒聽過利息這詞兒嗎？乖乖，讓本少爺再教你一頓，你很快就明白了。”說著說著，另一隻手痛毆了白老頭一記。
痛得白老頭五臟六腑差點吐出來，他一張口，嘔了幾口鮮血，連呻吟都沒力氣。
白靈梨花帶淚地哀求哭道：“不要再打我爹了！這一千兩白靈會想辦法還的，狂少爺，求您再寬限個幾天，十天！就十天……白靈就算榨不出，也會湊出個一千兩還您……”她清楚得很，狂二少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她……她這麼說，只是希望狂二少還有一絲人性，別欺人太甚。
狂二少聞言，邪氣笑道：“十天？可以，可以。”輕佻的眼神鎖住白靈，輕問：“不過，我的小美人兒，你知不知道十天後你得還我多少？”他自顧自的接下去：“是一萬兩黃金哪！你還得出來嗎你！”原本輕柔的口氣隨即轉成兇惡的咆哮。
一……一萬兩黃金……就算她白靈唱到死，也拿不出一百分之一，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無奈地接受這殘酷的事實，她全身上下加上以前的積蓄不到一百兩，根本還不了債，而且有誰敢借她這麼一大筆數目呢？再說要是知道債主是“至尊賭坊”的狂二少，哪個親友不快離得遠遠的，深怕沾上了點邊？
狂少爺閑散地站起來，淡淡說道：“要是還不出來，那就這麼著，做女兒的賣去妓院，做老子的賣去當長工，雖然值不了多少銀兩，就當本少爺吃點虧好了。”嘖！嘖！
“少爺真是英明，安排得真妙！”四霸之一號稱大淫蟲的霸虎，討好的拍起馬屁來，肯定想討賞。
“怎麼？”狂二少挑起眉，邪眼睨着滿臉淫笑的霸虎：“想吃了小妞？也罷！任你們四個處置，完事之後再送去怡香院，錢可得一文不少的交給我，誰敢吞了，我就剝誰的皮！”這種貨色的妞，他狂二少還看不上眼。
嘿……今天可有好吃的了，四雙賊溜溜的眼珠子，盯着白靈豐滿的酥胸，細細的腰肢，跌坐在地而露出的一截雪白小腿，都激起他們的亢奮，再加上她柔美的嗓音，這下被他們一上，呻吟聲一定更動聽。可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們可會忍不住，要在風雅樓直接撲上這隻小白羊了。嘻！嘻！
“不要！不要過來！”白靈凄厲地尖聲喊叫。
老闆娘看不下去便出聲道：“二少爺，白老頭的債我替他還好了，一千兩我去湊湊，也還付的起。”
狂二少冷笑道：“施老闆，這風雅樓你是不打算開了嗎？本少爺的事，憑你也敢管？”
“二少爺，這……您也別趕盡殺絕——”施老闆話還沒說完，就被霸龍重重甩了一巴掌，嘴裏滲出血來，也不敢再開口了。
“賤人！臭婊子！快跟老子走！”四霸拖着白靈和白老頭，邊叫罵著。
眾人看見施老闆被甩了一掌，遂全不敢出聲，但大家的同情、悲憫都寫在臉上，有人早已背過身不想親眼目睹；有人握緊拳頭，卻又怕那白晃晃的四把大刀；也有人想跑出去報官，但四霸堵在門口，於是卻步不前；也有些人是怕事，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其中唯二以看戲心態，目不轉睛瞧着市井常上演的戲碼，但小丫環銀瑟看到這裏，便忍不住問她家小姐道：“小姐，咱們錦囊里，剩的銀子有二千多兩，分一半救個白姑娘好不？她怪可憐的。”
“好啊！想救就出聲啊！人家都快被拖走了。”這小丫環想充英雄是吧？她又得想如何逃回皇城的辦法了，真是命苦的主子。
“可是……可是……小姐我……我腳軟了……”她怕得腳軟站不起來，就算出聲，人家也當是蚊子叫。
斐芊盈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真是沒用啊你！”什麼事都得她出頭，這丫環也當得太稱職了點。
就在四人一拖一拉這對父女時，一聲嬌喝恰好出現。
“慢着！”清亮甜美，聞者如飲甘泉。
斐芊盈坐定在原位，拿出了一包銀子往四霸那兒丟去，朗聲道：“這裏是一千兩銀子，若是不信可以點點看，總數對了，就請放了這對父女。”
嘖！嘖！天仙！果然是絕世天仙，清艷無雙，這姑娘可就對了他的味了，怡香院的花魁百合算什麼？這麼魅惑的小臉蛋，他還從沒瞧過呢！
“我的小心肝，怎麼以前沒見過你？”狂二少一眨眼就坐到她身旁，他隨即轉頭喝道：“四隻蠢豬！收了錢還不放人！”
四霸看斐芊盈看呆了，彷彿失了魂似的，被狂二少一吼，才拾起銀子，放了白氏父女。
斐芊盈早料到這個什麼二少的，會有這種舉動。她握緊了藏在腰帶上的小匕首，看準了他的命門穴，等待最佳時機刺下去。
狂二少轉回注意力，直盯着眼前美人細緻的五官，斐芊盈懶得理他，偏過頭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美人兒！別害臊嘛！你是哪一家的姑娘，看見本少爺的英姿，說不出話來了是嗎？”
英你個頭！明明丑得不堪入目，還自鳴得意，令人極度反胃而不自知，長這副尊容還不快快自殺，真是不知羞恥的下流胚子！斐芊盈在心下嘀咕。
“咳！請公子白重。”她非常優雅的輕咳。
狂二少怪笑一陣，嚷着：“自重？哈哈……本公子倒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說，有趣！有趣！”他接着抽出腰際的玉扇，輕浮地要抬起斐芊盈小巧的下巴。
忽然“啪！”一聲，玉扇子落地。
狂二少拿扇子的虎口，被一枝竹籤射穿，鮮血還滴答滴答流着，這一切只是發生在瞬間。
“那個混漲東西？敢暗算我狂二少，也不去打聽打聽本少爺是誰？有種給我滾出來！”狂二少怒氣被激發，連聲暴喝，震得風雅樓人人心驚膽跳。
“哈哈……是你老子我！”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由遠到近，一個穿藍袍子的男子走進風雅樓，這名男子英氣逼人，但走在他身後，一身白色儒衫的翩翩佳公子，可就更為俊逸非凡了，像踏着陽光走來似的，教人迷眩，而睜不開眼。
“尉逍，你兒子的家教可真差勁啊！”白衣男子淡諷着。
天啊！竟然是他？斐芊盈眨了眨她濃密的睫毛，再次確定他真是黃公子，不！該改叫皇上了，糟了！這下可好，擇期不如撞日，等下皇上絕不可能認不出她的，走掉又太過明顯，唉！她又開始頭痛了，哪有人婢女身邊還帶個奴才的？
銀瑟原本怕得縮在一旁，眼見這風暴中心轉向，才趕緊探起頭來，靠向她家小姐，雙眼又忍不住往門口望，哇！兩位正義少俠耶！面孔都俊得不得了，銀瑟差點以為自己進入什麼江湖武俠劇中了，跟說書的講得好像。
“是是是，我一定會教訓教訓他，畢竟養子不教，父之過嘛！”劉尉逍忍不住再耍耍嘴皮子。
“哼！就憑你們這兩個，也敢破壞本公子的好事，四霸給我上，打到他們變豬頭！”兩個公子哥兒，他狂二少右手的小指就能解決。
十分可惜，他料錯了。劉尉逍單手應付三個，左點右戳，三招之內全部解決，三霸僵立站着，顯然被點了穴，動彈不得。霸虎揮着大刀砍向梵緒，梵緒側身閃過，反手抽出一柄木扇向下擊中握刀的手腕，只聽到“喀喇！”一聲，刀落人倒，龐大的身軀竟被這一擊震斷整隻手臂的筋脈。
殺豬般的哀嚎聲，回蕩在風雅樓中。
劉尉逍一臉訝異地望着梵緒道：“你下手怎麼這麼重？”光聽那一聲，就知梵緒用了多少內力。
“不小心的。”梵緒俊美的臉龐，毫無表情道。
不小心？那要是小心一點還得了。劉尉逍倒覺得皇上最近情緒不太穩，雖然皇上不說，但他好歹是貼身侍衛，勉強能看出一點端倪，所以今天出宮走走，希望皇上能開心一點，不過……照這個情況來看，不太妙喔！
“你……你們兩個給我記住！下次本少爺一定給你們好看！”狂二少眼見四霸全軍覆沒，自己可不想當眾出醜，只好丟下狠話，和霸虎抬着僵直的三霸狼狽走掉。
狂二少一走，風雅樓立刻響起如雷掌聲，不絕於耳。
斐芊盈立即心生一計，雖然會造成永不相見的局面，她也不會後悔，她早就該這麼做了，眷戀只會傷害彼此，今天的巧遇，也許是上天安排的結局，她不能猶豫。
“銀瑟，等會不論小姐說什麼，你都別一臉驚訝，也別說一句話，你一定要記着。”斐芊盈認認真真地說道，語氣十分嚴肅。
銀瑟嚇了一跳，大眼睛流露疑惑，仍正經的回答：“銀瑟知道了。”
劉尉逍好玩的向眾人揮手致意，梵緒倒沒什麼興趣，冷淡地掃向適才被調戲的姑娘，這一眼令他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芊……芊兒？”他失聲喊了出來。
劉尉逍也轉往同一方向望去。他眨了眨雙眼，不敢相信竟有如此美麗出塵的姑娘，但最不敢相信的是，皇上似乎認識這位美人。
“你怎麼會在這裏？”失蹤了幾日的她，竟然會在這裏遇到，實在不可思議，梵緒又驚又喜地走近她。
“多謝黃公子相救之恩。”斐芊盈站起身與他相對，用着陌生的語氣，微一欠身，表示謝意。
梵緒沒回應她，只是默默地凝視她的眼睛，他不懂，為什麼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很陌生，很疏離，他再次確認她的樣子，過了半晌，梵緒才開口問道：“你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沒出現？”
“我不能再跟你見面了，你忘了我吧！”斐芊盈淡漠地說著，愁緒浮現，這次她不是裝的，她心裏明白，說出來還是有點難。
“這是什麼意思？”梵緒怒氣待發，語氣依然保持冷靜。
“你真的想知道？”
“我告訴過你，我沒有多大的耐性。”梵緒冷道。
“好。我告訴你，我已經不是婢女了，你瞧！我身邊還帶個小丫環，因為前些天，老爺已經收我當侍妾了，被你料中了，我本來不從，可是老爺拿我娘威脅我，我沒辦法拒絕，只好答應他了，所以，你去找別人陪你泡茶吧！我不可能再去找你了，真對不起。”她垂下眼瞼，努力使眼眶含淚。
“你喜歡他？你想跟他過一輩子？”梵緒平靜地問了兩句。
“我說過我們女流之輩，根本無法選擇。”她不懂他想說什麼。
“好，你跟我走，他能給你的，我可以給你十倍。”混帳東西！到底是哪只畜生，竟敢逼迫良家婦女從妾，梵緒有點想宰人。
“不可能，你跟我並沒有關係，我不想欠你，再說，憑你根本鬥不過他，而我跟着你又有什麼好？你把我看成什麼？一個特別的女僕？算了吧！多謝你的好意。”斐芊盈有點諷刺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鬥不過他？我其實是——”梵緒正要衝口說出。
“欸！你別再說謊話，我最討厭你說謊！”斐芊盈捂住他的嘴免得全客棧引起騷動。
梵緒回復冷靜，淡問着：“那你告訴我他是誰？叫什麼名？官幾品？”他剛才是有點失控了，他努力地想使自己冷靜，這裏不是皇城，他現在的身分也不是皇上。
“你根本動不了他的，而且我也不會告訴你，你就別再追問下去，到這裏就好，從今以後，我們各走各的，不是也很好？”斐芊盈幽幽說道。
“不好，一點都不好，我不會讓你消失的，這點我可以保證。”梵緒的怒氣，忽然轉成和煦的微笑。
笨蛋！斐芊盈看着他的神情，簡單下了結論，他的不舍，是霸道？還是喜歡？不過她也沒必要去深究了，他根本是找不到她的，而她也不想再跟他有糾葛，散了對誰都好。
這是……這是什麼情況，劉尉逍一頭霧水的跟在梵緒身邊，到目前仍是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聽皇上與這位姑娘的談話，他隱約知道皇上最近情緒的起伏，全是因眼前這位佳人而起，其他的可就茫茫然了。
“這位是？”斐芊盈眼眸一轉，瞧見了站在梵緒身後的男子。
梵緒隨口說道：“他是劉統領，你說的大紅人，我們情同手足，彼此不分尊卑，反正在外不須太拘禮節，尉逍，她是芊兒姑娘。”他懶得介紹太多。
“久仰大名，我該回去了，你不必找我，因為這對你我都好。”她毫不遲疑轉身就走。
“找不找你，是我的自由吧？”梵緒對着她的背影說道。
斐芊盈停住腳步，微笑搖頭，繼續往前，走出風雅樓。
銀瑟呆了一下，也趕快起身擱下一錠銀子在桌上，追着她家小姐的腳步離開。
梵緒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追出去的意思，他望着漸遠的她喃喃道：“我不留你，因為離別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