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武元年季冬十二月十日,哈圖將領察曼不敵,修羅皇軍大獲全勝,至於南面,因叛賊馬翊軍舉兵投降,南方七省並未被戰禍牽連,且地方治理有嘉,未傳出趁亂搶劫之災事。逆賤斐進,於十二月月初收監查辦,罪名計有:叛國通敵,貪賊枉法,教唆殺害十三條人命,私吞災銀等共二十六項罪名,因念斐進為兩朝元老,且有功在朝,故打入天牢,候審判。念上蒼有好生之德,其宗族七百餘人貶為庶民,流放邊疆,若已入別籍,則不入此列。總計此案牽連人數超過三百七十六人,所有牽涉此案之罪犯,全交由刑部審查嚴辦。哈圖遣派使者簽訂《撒克協定》,明定每年朝貢四次,一次朝貢須備白銀五萬兩,絲絹五百匹,黑油一千斤等等,且駐兵不可離邊界六十里以內,割讓星夙海方圓五十里,不得擅自越界……

“終於寫好了。”一個年輕秀朗的佳公子,像是完成生平巨作似的,高興的吹乾紙上的墨漬。

“緯齊?你在嗎?”門外響起一個溫和的男聲,伴隨着兩聲叩叩敲門聲。

“不在。”緯齊將紙卷收好,夾入書櫃的卷宗。

外面的人倒也不在意,好像知道緯齊不想讓人進去似的,依舊站在門外說道:“剛才下了一場瑞雪。”

“又不是第一次下雪,有啥好稀奇的?”緯齊洗凈墨筆,掛在檀木架上,才開門道:“四哥最近是不是很閑,居然有空來找小弟?”

纈齊神秘一笑道:“好看的可不是白靄冬雪,而是看雪的人。”

“這是哪一年的燈謎?”緯齊一愣,不是很了解四哥的意思,只好裝傻。

“人家俗稱‘風流摧花手七王爺’,怎麼這會兒變笨了。”纈齊硬是不透露一點蛛絲馬跡。

緯齊敲了敲扇子才恍然道:“難不成是咱們英明的二哥帶着佳人賞雪來着?”

“總算有點腦筋,你說咱們兄弟倆是不是應該去拜見一下呢?”

“應該應該,太應該了。你知道么,上次我一聽二哥讓她住進紫極宮,真是打死我都不相信,紫極宮可是皇帝最私人的住所,居然會給她住?二哥實在是前無古人的隨性。”緯齊邊說邊穿上狐毛披風,難掩一臉興奮。“這還不算甚麼,在眾臣多不表贊同的早朝上說要封她后,才真是厲害,你沒瞧見楊峪臉都白了,居然也是一聲屁都沒放,不知二哥是怎麼把老頑固制服的。”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看八成是從楊姑娘那兒下手。天底下,能勸服老頑固的,除了楊夫人就是楊小姐了,二哥必定是請姑娘勸服楊峪,自己女兒來勸說,心中就算是一百個不願意,當然也只好罷手了。”纈齊邊走邊道。

“二哥倒真是率性而為,只怕我都沒他那份膽識,讓我這做兄弟的佩服至極。”連娶個妻都是這麼直率,不管甚麼身分,不管別人贊不贊同,他照做他的,休想誰能阻止他。

纈齊笑道:“二哥素來是這樣的,要論隨性洒脫,他若稱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了。你還記得嗎?四年前咱們兄弟幾個跟着父皇南巡,誰知行進到一半,二哥就不見了。”

“結果他跑去採茶葉了。”一想起這回事,緯齊就忍不住放聲大笑。

“是呀!讓大批人馬找他找得要死,他老大卻好端端的坐在轎子裏喝茶。”纈齊說到這裏也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還奇怪人怎麼全不見了,一想起大隊人馬全看着二哥,下巴都快掉來的蠢樣就好笑。”緯齊掩着嘴,眼睛裏全是笑意。

“還記得,二哥說是一種名叫‘銀絲冰芽’的稀有茶種,回想起來都已經過了四年了。”纈齊嘆道。

“四年可以改變很多事,但是……有件事卻永遠不會變。”話鋒一轉,緯齊笑道。

“哦?什麼事?倒是說來聽聽。”

緯齊哈哈笑道:“沒想到人稱‘斤斤計較鐵算盤’的四王爺,也有算不到的事啊!真是稀奇。”

“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最會計較的怕是七弟你罷。”纈齊一聽什麼斤斤計較的怪名號,忍不住笑出來。

“豈敢豈敢!我是說咱們的二哥,對於他喜愛的東西,那份執着不管過多少年也不會變。”緯齊難得正經。

“這倒是真的。啊,又下雪了。”纈齊伸出手,讓雪花緩緩飄落在他手掌上。

緯齊接過侍從遞來的韁繩,催促道:“快上馬罷,否則人家不等咱們了。”他俐落翻身上馬。

纈齊也躍上馬背,朗聲說道:“到‘凌虛閣’去,叱!”

“看誰快!叱!”緯齊揮鞭跟上。

兩人的坐騎都是神駒,像兩條閃電飛竄出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白雪的盡頭。

修羅皇宮-凌虛閣

凌虛閣,矗立在皇城最北方,拔高亭台上頂端有個小閣樓,四方景物皆收於眼底,此時正傳出一陣吟詠聲。

“素瓷雪色縹香,何似諸仙窮蕊漿。一飲滌昏寐,情來朗爽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梵緒沏了杯茶,隨口吟詠道。

“此物高世莫知,某人飲茶多自欺。”斐芊盈笑嘻嘻接着念道,一手接過梵緒剛沏好的茶。

梵緒看了她一眼,笑道:“好像不是這樣吧,我記得明明是‘世人飲酒多自欺’……”他停了下才又道:“好啊你,竟然說起我來了。”他懲罰性的捏了下她的粉頰。

她本要側頭閃避,但他出手實在太快,在他掌風籠罩下,她還是被捏到了,雖然他出手輕柔,但斐芊盈仍然不甘心的耍賴道:“不公平!你欺負我!”

“我又怎麼欺負你了,好啊,你捏我好了。”梵緒倒十分大方。

“這還差不多。”她賊笑道。一隻白玉般的嫩手,就摸上梵緒那張俊臉。

“有點冰冰的。”她覺得自己像個登徒子似的,真好玩。

她從他的臉頰摸起,再一路滑向他刺刺的下巴,手指停在他的唇畔,她彷彿看得痴了,再往上滑過他高挺的鼻樑,刷過他的濃眉。她第一次這麼認真仔細的看着他,最後,她竟然下不了手捏他。

“你摸夠了沒?”梵緒握住她的小手貼在自己臉上,含笑問道。

“沒想到你長得這般好看。”奇怪?她以前是覺得梵緒長得不錯,但心裏卻沒剛才這麼震撼,他的俊美得讓不少人為他瘋狂,例如悅葉、永惠妃等等其他人,可是,她又喜歡他什麼呢?她以前其實不太清楚,但,就在剛才,她突然明白了。她喜歡他的一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臉、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好……甚至他的黑暗,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以前從沒注意過我長什麼樣?”梵緒沒想到她會冒出這一句,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她這一句讚美,心跳加速。

“因為看你的臉要仰頭啊,模樣實在太累了。”

“噢……躺在床上看就不會累了罷。”

“你這色魔,除了那檔子事你沒別的事可做嗎?”她臉微紅啐道。

“當然多着,任你挑選,看哪個時間哪個地方,感覺都會不一樣的。”梵緒話中有話,一本正經說道。

斐芊盈哪會聽不出,一下子小臉就如同熟透的蘋果。“不跟你說了。”她拿起瓷杯啜了一口。

“你已經是人家的娘了,怎麼還這麼害羞。”梵緒看着她紅艷的臉蛋,嬌俏可人,忍不住想逗逗她。

“我當然不像有些人那麼不知廉恥,沒事就會掛在嘴上說。”她挑着眉諷刺說道。

“嗯,咳!耳朵過來一下。”梵緒低聲說道。

她疑惑地湊過去,聽聽他想說什麼,這麼神秘兮兮。

冷不防地,梵緒竟含咬住她小巧可愛的耳垂,她正欲掙脫,卻被他的鐵臂箍得更緊。

“如果我真的不知廉恥的話,你不可能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裏……知不知道?”他附在她耳邊,低沉而見魔力般低語着。

斐芊盈卻不解風情的給了他一肘子,打向他結實的胸膛,讓梵緒不得不分神擋住她一招。

“想謀殺親夫啊?”他連續單手接她六招,神色輕鬆,還有空說笑。

她停下手,一手捂着剛才被侵犯的耳垂。“你還說你沒欺負我,偷襲人家的耳朵!”一手指着他忿忿不平的控訴。

“好好好,算我不對,敬你一杯賠罪。”梵緒笑道,邊舉杯輕啜。

“我好像沒喝過這種茶。”她含了一口茶,慢慢讓它滑入喉嚨。

“厲害,你很有天份嘛!這種茶叫做‘霜華茶’,亦稱霜茶,產於四川綿陽縣松嶺絕頂。據《茶譜》說道:‘霜華,屬茶之異品。因出高嶺,四時披霜雪,其味清甘。’今天剛巧下了場瑞雪,倒也切合這片景緻。”

“所以你剛才用雪水泡茶,也是因為配合茶性了。”

“聰明!瞧,又下雪了。”梵緒看着雪花飛舞,幾片雪花飄落在斐芊盈的頭上,他便替她撫落。

“哪,我祝你升官發財,國泰民安。”她笑靨如花,舉杯敬他。

“升官發財?我還能升到哪兒去?”皇帝能升什麼官?發什麼財?

她笑道:“百姓衣食不虞匱乏,人人豐衣足食,不就是你的升官發財嗎?”

“說得好!敬我聰明的小娘子。”他也舉杯回敬。

“好漂亮喔,樹枝都成了雪白,霧蒙蒙一片,霧淞附在樹上,彷彿是個雪做的天地。”她站在凌虛閣最頂端,往下俯瞰。

“咦?”梵緒站在她身邊,遠遠看見三匹飛馬向這裏奔來。“有人來了。”

“會是誰呢?”她也看到了,三匹馬彷彿流星般,奔馳快速,越來越近。

“龐陵。”梵緒一聲輕喚。

一個人影不知從何處飛身上來,半跪在地,聽候吩咐。“奴才在。”

“瞧瞧是誰來了。”該不會是那幾個偏愛煞風景的傢伙罷?

“啟稟皇上,依照馬匹奔行速度,與來者衣物推斷,奴才大膽猜測是三位王爺無疑。”雖說是推測,但龐陵向來不會說他沒把握之事。

梵緒笑嘆道:“他們倒是閑得很,下次記得提醒朕,多派點任務給他們。”這幾個渾小子,以為天下太平就來搞破壞。

“是你的皇弟嗎?”芊盈看着三匹駿馬已然停下,馬上三人全翻身下馬,直往凌虛閣走來。

“是啊,等會兒可別被他們嚇着了。”梵緒牽起她的手,溫暖她的冰涼。

“我都沒被你嚇着了,還會被誰嚇着?”她嫣然笑道。

才說完,那三人便出現在閣樓內了,一旁的龐陵跪下喊道:“三位王爺吉祥。”

“起來罷。”為首的縉齊擺手道,順便讓龐陵接過狐毛披風。

斐芊盈看看梵緒,又看看三個不速之客,雖然他們長得不算像,但感覺很像,尤其是現在,每個人都掛着心裏不知打什麼鬼主意的笑容,彼此用眼挑的樣子最像。

當然皇族們的長相都是相當俊帥的,不過氣質好像就不同,像最年輕的那個,長的雖然漂亮感覺卻有些輕浮,一雙眼睛直看着她,一定不正經。為首的那個,看來最穩重,有禮卻不失威嚴。而另外個看來冷靜悠然,最有富家子弟的氣質,但眼神看來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想必這位就是咱們的二皇嫂-。”縉齊向梵緒道。

“是啊,看完就可以滾了罷。”梵緒也一副很有禮的笑答,不過字眼稍微粗俗了點。

“二哥何必這麼見外呢,皇嫂那麼漂亮,怎麼可以不帶給大家看看?”奇怪?怎麼他從來不知道斐家的小姐長得這麼漂亮,說實在的,他有點扼腕。有負他風流才子的名號,居然也有漏網之魚,可惜。

“這關你什麼事?你管好你那一隊娘子軍就夠了。”梵緒臉上雖掛着笑,但眼神可銳利得很。

纈齊笑問道:“那麼小弟想送見面禮給皇嫂不知行不行呢?”他從中拿出一個精緻的小錦盒。

“原來四哥早就有預謀,還買了禮物來。”失算!他居然沒想到這一招。

梵緒伸出手掌說道:“拿來,我先看看你這鐵算盤會送什麼好東西?”纈齊好像從沒送他任何禮物嘛,這次這麼大方,必定有鬼。

“唉!二哥也不必這麼疑心罷。”纈齊說歸說還是把錦盒遞出去。

梵緒拆開小巧精緻的鎖,打開錦盒,裏頭赫然是一條琉璃白玉鏈,製作之精巧,單看銀邊上也鑄有花鳥,琉璃內閃着七彩光芒,白玉質地光滑圓潤便知。梵緒越看越熟悉,這條鏈子他好像很眼熟,他恍然想起這……這條鏈子好像是他八年前跟纈齊打賭輸給他的,這好小子!

“這好像本是我的吧?不愧是鐵算盤,連禮物都不捨得買。”他拿起鏈子放在斐芊盈手上。

“豈敢,我這是物歸原主而已。”雖然那次是贏得不漂亮,不過這次他又將鏈子送還給二哥,算是扯平了。

“謝謝,很漂亮。”斐芊盈含首微微一笑道。

“你們沒事了罷,沒事就別杵在這裏,壞人興緻。”梵緒已沒啥耐性跟他們耗下去,漸漸露出趕人的神色。

“我們可憐,二哥居然要趕我們走了,虧我們大老遠的特地跑來,沒跟皇嫂說兩句,就叫我們快滾。”緯齊一個人說的哀怨。

“真抱歉,好像根本沒人叫你來吧。”梵緒不耐道。

“我們這麼討人嫌,就識相點自動閃人好了。”縉齊可不想因此被梵緒有意無意的公然報復,例如派遣他一堆工作之類的。

“後會有期了,二皇嫂。”三人轉身正準備開溜之際,梵緒突然冒出一句--

“明年秋季朕要南巡一個月,你們幾個好好準備着。”

“啊--?”不就是,叫他們等着被一堆煩人的國事纏身,且是整整一個月?

“皇兄……”三人同時回身叫道。

卻見梵緒已抱着斐芊盈,從凌虛閣跳下去,輕飄飄地落上一匹白駿馬上,隨即飛奔而去。

不理後頭吵死人的叫囂,梵緒駕着馬,低頭向懷中的可人兒問道:“咱們去別的地方賞雪好不?”被這些傢伙一鬧,興緻都沒了。

“你說什麼都好。”她把玩着鏈子,笑盈盈道。

“這麼乖,就賞你一個吻罷。”梵緒正想一親芳澤,卻沒料被她搶先一步。

“你--”他呆了一下。

“哪,賞你的!”她挑眉賊笑道。“叱!”

白馬跑得更迅速了,直往那個不知名的盡頭,雪地只留下淺淺的馬蹄印。

瞧,又下起雪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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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點雲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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