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聽季叔裕這麼說。畢進寶倒是不以為意地微笑,“我甫睡醒啦。”

啊,這兒的視野可真不錯,從屋前的小台階上往下睇,竟是一片灰白帶綠的田園,而且遠處的山頭上還覆蓋著厚厚的白雪。

雖然如冷的寒風行吹拂到她臉上,教她凍得直打顫,但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卻教她開心極了。

她現下才發覺到,自個兒像是離開了畢府那個鳥籠哩!

是啊,她平日甚少有機會出門的,既然現下身旁有這麼好心的季公子在,她又何必急着要趕回畢府呢?

是啊,她怎麼會捨得直想要趕回畢府呢?

平時姐姐們是不讓她踏出畢府的。再加上她親娘總是要她恪守女子戒律,遂使她從小到大踏出畢府的次數,大概用一雙手便可數得完。如今好不容易跑出來了,她何必趕着回去啊?

“怎麼著?”季叔裕頗覺意外地盯着她那張巧美的臉。

想不到睡了一整天之後,她居然能夠綻放出這般媚人的笑容,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這下子,教他怎麼問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沒事。”

她依舊漾着笑,回頭味着他。“季公子,你在做什麼?”

仔細一瞧,有張極為年輕臉龐的季公子,長相倒也不俗、只是稍微黝黑了些,不過看起來仍為清秀,感覺上就是一個極好的男人。

再探向後頭,發覺這茅屋確實是不大,亦是相當簡陋,而且只有一扇門。

那他昨兒個到底是睡在哪兒的?

天氣這麼差,他不可能在外頭打地鋪吧?

“我在劈柴啊。”他答得有點僵直。

傢伙都擺在她的面前了,難道她看不出來嗎?綁好一捆一捆的、尚未劈下的柴,還有擱在旁邊的斧頭,倘若他不是在劈柴,難不成是在玩嗎?

這姑娘可真是古怪,怎麼會連劈柴都不知道?

“啊,灶里燒的柴火。”她輕喊了一聲,像是明白了。對了,前一陣子她心血來潮,跑到廚房做包子時,她就見過柴火了,只是她不知道原來柴火是要買木柴回來劈成一段一段的!

“呀……沒錯。”僵硬地勾起笑臉,他拿起斧頭又繼續幹活。

畢進寶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直覺不可思議。

不知過了多久,見他劈完全部的木柴,她立即毫不吝嗇地拍起手來。

“季公子,你好厲害。”天啊,他好厲害,世上怎麼會有人這麼厲害?

季叔裕搔了搔頭,笑得有些靦腆。“嘿嘿,不過是一些粗活罷了,做慣了就順手,其實也沒什麼啦。”

他還是頭一遭劈柴劈到有人鼓掌為他叫好哩。

這姑娘果真是古怪得很,不過倒是不令他討厭。

“是嗎?”做慣了,便能這麼順手嗎?

“我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幹活的,而且都已經做了二十年了,我能不順手嗎?”他手腳利落地捆好剛劈下的乾柴。

“是哦。”她點了點頭,“季大哥,你劈這些乾柴不會劈得太多了嗎?”

這有十多捆呢,他需要這麼多柴火嗎?

季叔裕雙手各抱上一捆柴火,走進小茅屋後頭,又立即閃身出來對着她笑道:“你是個千金大小姐,自然不懂得我多劈些柴火是為了什麼。然在這等鬼地方過活,倘若不趁着無雪雨的好天候多劈些乾柴,屆時若是下起雨來,而家裏又無柴火,豈不是要把自個兒給凍死,甚至也無法開火了?”

果真如他所言,她還真是個落難的千金大小姐呢。

倘若他是一般的姑娘家,她說該知道這麼一點柴火要過冬,還真是有點勉強哩。

只是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同他說啊?他快要等不及了。

“你知道我是千金小姐?”她錯愕。

難道她先前醒來時,已胡裏胡塗地把畢府的事告訴他了?可是若她有醒來的話,應該有印象的,怎麼會……

該不會是她發夢說的吧?

“瞧你身上的打扮便知曉了。”他邊說邊抱着兩捆柴火閃到茅屋後頭去,一眨眼工夫又走了出來。

“是哦。”說的也是,三姐老說她的衣料全是從江南織局購來的,看來不是誆她的。

只是這麼一來,倘若她想要再待下去、那不是挺麻煩的。

季公子人再怎麼好,怎麼也會顧慮她是個姑娘家,定會問她家住何方、家有何人、怎會淪落在此……她該怎麼回答他才好呢?

“對了,你怎麼會跑到這荒郊野外?”季叔裕口中問着,但手上的活可沒停着。

然畢進寶卻已經嚇得瞪大雙眼,腦袋裏頭一片空白,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還有你出身何處、你是同誰一道出門,或者是同家人走丟了,還是怎麼來着?”

未察覺她的異狀,季叔裕依舊邊問着,邊把柴火全部給做到茅屋後頭去。

“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畢進寶緩緩地坐在台階上,一雙晶亮大眼直睞着地上,心裏早已亂成一團;她好不容易打算待下了,倘若他要她回去的話該怎麼辦?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見她直瞪着地上,彷彿要把地上給挖出個洞來,他連忙找了其他的話題,企圖先引開她的注意力,省得她真有什麼難言之隱,而把她給逼急了。

他是個粗人,說起話向來是口直心快,沒什麼惡意,不過她是個姑娘家,若說得太直接總是不妥。

他得要禁自個兒的口了,省得不知不覺中再傷了她,那就糟了。

“寶兒,季公子可以喚我一聲寶兒,我的姐姐們都是這般喚我的。”畢進寶小聲地道,仍舊不敢抬眼。

“寶兒?”

季叔裕猶豫了一下,“直喚姑娘閨名,似乎有所不妥。”

“寶兒的命是季公子救的,直喚閨名又如何?”如有什麼不妥?

“倘若寶兒打算要以身……”

“那你也喚我一聲季大哥吧,別老是公子、公子喚着在下,聽起來怪彆扭的,我又不是什麼文人雅士,姑娘不用那麼客氣,喚一聲大哥即可。”他趕忙打聽她的話,省得她待會把“以身相許”這四個字給說出了。

他最怕聽到是這四個字,真不知過這些姑娘家到底是在想什麼,怎麼他每次一救人,使有人要以身相許來着?

他可真是嚇怕了,不敢再教這些話聽到了,不過這次會搭救她,倒也是算是情非得已;他只是正巧遇見了的,所以不忍心不理睬。

“好。”她甜甜一笑,“季大哥,那你也得喚我一聲寶兒。”

“呃……好。”她笑起來還真是甜美呢,害他看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寶、寶兒,你可吃飽了?”

“吃飽了,卻不知道季大哥用餐了嗎?”她反問着他。

太好了,他似乎忘了問她打哪兒來的一件事了。

天底下最難應付的是姑娘家,尤其是像目前這般嬌柔似水的小姑娘,更是教他不知所措,同時也不能教他放着她不管。

雖說如此,兩人若老是處在一起,日子久了,總不免引人側目,甚至竊竊私語。

他雖無所謂,可是她一個姑娘家,尤其又是個千金小姐,她的清白豈能讓他這個鄉野之人給玷污了?

***

“季大哥,寶兒、寶兒有一事相求。”見他一會兒揚眉、一會兒紋眉,仿若正思忖着什麼事,畢進寶趕緊在他開口之前問他。

“嘎?”該不會是……

“寶兒暫無出所,想問季大哥這附近是否有大戶人家,可以讓寶兒到宅里打雜幹活的呢?”畢進寶沉住氣,想盡辦法壓住自個兒快要蹦出胸口的心。

這可是她打娘胎以來頭一次撒謊,要她如何不惶恐?“畢竟老是待在這裏,總怕給季大哥惹上麻煩,遂寶兒想……”

“不用,你就在這兒待下!”經她這麼一說,季叔裕不由得有些微惱。“好歹,你也喚了我一聲大哥,那我就算是你的兄長,而你也是我的妹子;你要在這兒待多久便待多久,豈會給我惹上什麼麻煩?橫豎,你睡在房間裏頭,我就睡在柴房裏,不怕他人造謠生事。”

真是的,他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麼麻煩?他只是顧忌她的清白而已。

況且,她一聲大哥都喚得這般嬌柔了,教他的鐵石心腸都酥了,如何能再揭她的傷口,甚至說些要她趕緊離開之類的話語。

季叔裕傻氣地笑着,頓時驀然一愣。

不對,他本來就是要她離開的啊,可方才他承諾了她什麼了?

“季大哥,你睡柴房?”畢進寶錯愕地站起身,“寶兒怎麼好意思讓你睡在柴房,而獨自佔了房間?”

他是個好心人,然而她卻為了要暫時留在這兒而騙了他。

“不打緊!”聽她這麼一說,他先前的顧慮又立即忘了。“我的身子這般硬朗,睡在柴房算什麼?況且我在裏頭鋪上了不少的干稻草,還挺暖的呢!”

“真的嗎?”干稻草會暖嗎?她記得她先前也睡過,但卻被凍醒了。“季大哥,柴房在哪裏?”

她非得要親眼看看柴房裏的一切不可,總不能因為她硬要窩在這兒,而讓他給凍着了吧!

“就在旁邊啊。”他指了指方才閃身進去的地方。“你不用擔心,干稻草都鋪好了,真的是挺暖的,我現下擔心的是你房裏的被子,怕它不夠暖,反倒是讓你給凍着了;遂我打算過兩日拿些東西到城裏變賣,再順便替你張羅件新被子回來,屆時你就不覺得冷了。只是……你……呃,我能問你現下在幹嘛嗎?”

正努力一步步朝他前進的畢進寶,一臉疑惑地睞着他。“我在走路啊。”難道他看不出來嗎?

“你的腳該不會是受傷了吧?”他輕聲問着。

瞧她走路的樣子,倒也是挺正常的,不像是受了傷,只不過這步伐和速度會不會太慢了一點?

她從那兒到他這兒的距離,不過是幾步之距而已,犯不着走得這麼慢吧!

“我的腳沒事。”看起未像是有事嗎?

“那你是凍僵了腿嗎?”他知道自個兒的問話實在是有點失禮,但是她實在是走得太慢了。慢得快要讓他受不住。

“沒有。”她方才只不過是在地上坐了一下,壓根兒不礙事。

怪了,怎麼大伙兒都說她走得慢哩?娘說的,大戶千金走路得要婀娜多姿、徐步漸進。不得像一般姑娘那般毛躁低俗啊!

再說。她走得很好啊,而且又不怎麼趕時間。犯得着走得那麼快嗎?

“那你是不是腳下的靴子壞了?”他挑眉再問。

他實在是不相信有人可以走出這般似龜爬行般的速度。

姑娘家的腳程自然是比不上他。可是這行進的速度會不會真的太慢了一點?

他等得心得有點煩了。

“靴子好好的。”她微抬起回來瞧。

這靴子可是新的呢,在她要到萬壽寺參拜上香前,特地請二姐差人替她制的新鞋耶。

畢進寶走到他的眼前,不覺他的目光有異,逕自踏進那小小的柴房去。“這麼小的地方,季大哥怎麼睡得下?”

“身子縮一點,倒也無不可。”對了,現下不是談論這等瑣碎小事的時候。“這兒只是柴房,味道不好,又有點潮濕,而你是我的妹子,我總不能要你住在這兒吧,遂我睡在這裏剛剛好。”

這兒可凍得很,倘若要她睡在這裏,他大概隔天得起來為她收屍吧!

“這兒真能睡人嗎?”畢進寶看着一地的干稻草,緩緩地坐了下來。

“可以,沒問題。”他都已經把房間和床板給她了,她也就不需要在這當頭同他客氣了。再說,男人疼借女人,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可以不用放在心上了。

“真的?”一靠上比黃土更柔軟的於稻草,她彷彿又沾上了睡意,索性往干稻草上一躺。“咦,真的耶,干稻草還挺軟、挺舒服的,可是似乎有點涼。”

有什麼法子?大戶千金足不出戶,總得要在房裏頭學針線軸活,或者是琴棋書畫來着,但她娘死得早,教她什麼都沒學會,反倒是讓她天天在房裏忙睡覺。

她老是站不住身子,一坐下便想躺下,更糟的是,一旦讓她沾上了床,不讓她睡上幾個時辰,大概是喚不醒她的。

“可不是?你一個姑娘睡在這兒,肯定會被凍死,而我就不同了。”季叔裕逕自說服着她,“我啊,可真不是自個兒在自誇的,打小便習武練得一身好功夫,不管天候再冷,我只消運運內力便可以保暖,根本不需要穿上太多衣衫,遂我睡在這兒,壓根兒都不凍,你懂嗎?”

話落,他還洋洋得意地等她的讚美,但等了半晌,卻不見她有半點反應。

他不禁微偏着臉偷瞧她,孰料她居然……

“寶兒?”他蹲下身輕喚,伸出食指暗探她的鼻息。“難不成又睡著了?”

這怎麼可能?她方才精神挺好的,而且不是甫睡醒嗎?

這該不會是什麼病來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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