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二少爺不知道好點了沒?

一抹纖細的身影躲在拱橋橋墩邊引頸期盼着,但卻聽不到水榭里傳出半點消息。

她回府的這兩天,見着大夫來來去去,個個莫不搖頭而歸,教她心急如焚。但即使是長樂和大少爺都勸她進水榭照料二少爺,她依然不敢踏進水榭一步,就怕他一見着她,會氣得讓病情更加惡化。

所以她只能待在這裏等消息,等得讓她憂心不已……

她好想見他,真的好想見他,想要待在他身邊好生伺候他.但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從沒想過要得到他的寵愛,她只希望他一切安好,只要他好就夠了。

不知道素娘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二少爺,不知道大夫開的葯他有沒有按時服用,不知道……

懷笑垂着臉正思忖着,卻驀地聽見一陣驚叫聲,她連忙躲到橋墩後頭。

不一會兒素娘慌張地奔了出來,一臉的嫌惡和疲憊,嘴裏還不斷地喃喃自語:“臟死了、臟死了!”

懷笑微蹙起眉,看着跑出水榭的素娘,瞧見她一手沾着嘔吐物,還不斷地拿手絹擦拭着,再將手絹丟到拱橋底下的湖裏。

她怎麼可以這樣?

二少爺生病了,會吐是再自然不過的,她何必慌成這樣?

“素娘,你不能走,你一走,二少爺要誰伺候?”懷笑自橋墩后閃了出來,擋住素娘的去路。

素娘不善地挑起眉。“誰要照顧那個病癆子?誰知道他是不是明兒個就會一命嗚呼?我已經照顧他一整天了,我累得要死,他還吐了我一身……臟死了!噁心死了!”

“素娘?”她的眉頭蹙得更緊。

“哼!你不是很想照顧他嗎?就算是我大發慈悲好了,讓給你照顧,你愛照顧,就讓你照顧,只是……”素娘笑得十分陰險。“要是你把他給氣死了,抑或者他在你照顧時死了,都不關我的事。”

懷笑登時瞪大眼,手一抬,未及細思,已經賞了她一個耳光。

“你幹什麼!”素娘不敢置信地撫着臉。

“我不准你說什麼死啊死的,我不准你用這種話咒二少爺,收回去,把這句話收回去!”生性軟弱的懷笑雖然微微顫抖着,但手依舊懸在半空中,仿若素娘要是真不收回那句話,她也不會再對她客氣。

“我說的都是實……”見懷笑的手微抖了一下,她忙改口:“倘若我要是知道他是個病癆子的話,我當年就不會嫁給他當妾了!”

“二少爺不是病癆子,他只是染上風寒!”懷笑的水眸難得迸發出怒氣。

“有人會染上風寒便病得要死不活的嗎?”見她的手又稍微抬高,她便趕緊往旁邊跑。“橫豎你想照顧,你就去吧,又沒人攔着你!”

“你!”她握緊了拳頭,睞着她落荒而逃,再把視線調回到水榭。

她可以進去照顧二少爺嗎?若是真如素娘所說的,她一個不小心讓二少爺生氣,屆時豈不是會弄得更糟嗎?

但她總不能放着二少爺一個人沒人照顧吧?

她去瞧瞧好了,只是瞧瞧,別讓他發現,這樣應該可以吧?

打定主意,懷笑躡手躡腳地踏進水榭,鬼鬼祟祟地摸進司馬沐熏的房裏,裏頭不見半個丫環,只見他散發側躺在軟榻上,眼看着就快要滑落,她急忙衝上前去,緊緊地將他抱進懷裏。

“誰?”司馬沐熏無力地趴在她的腿上,虛弱地問道。

“二少爺……”見他比之前更加虛弱,懷笑的淚水便剋制不住地流瀉而出。

素娘究竟是怎麼照顧的?不是風寒嗎?只是風寒為什麼會將他折磨成這樣?

“你?”緊眉,他微睜開眼,卻始終見不着她的臉,但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他已經聞了十幾年,沒道理分辨不出來。“我不是說了……不准你進府里,是誰膽敢帶你踏進水榭的?”

“二少爺,這當頭你就別計較了,讓懷笑伺候你好嗎?”她輕輕解開他的發,以指輕梳着。

“我不要……”

她不是要走嗎?既是要走,還不快些走?再留下來有何用?到了最後,她不是一樣要走?

“不成,這一次得聽我的!”她抬起他的臉,淚眼迷濛地瞅着他。“二少爺,懷笑打七歲入府至今,從未對你要求過什麼,求你這一次就答應懷笑的要求,讓懷笑照顧你吧。”

司馬沐熏緊抿着嘴,強撐着眼皮睇着她的淚眼,心驀然揪緊。

“我知道你討厭我,不想再見到我,但是一次就好,你就答應我這麼一次吧。”懷笑的淚水滴落在他的頰上。“等二少爺病好了,就算要我立即滾出府,我也不會有二話的。”她說得艱澀而哽咽。

司馬沐熏疲憊地合上眼,倒在她的懷裏,輕聲道:“由着你吧……”他何時說過討厭她了?他又何時說過不想見到她?是她自己說要離開的,為什麼說是他趕她走?

他不是真心想要趕她走,當他想再找她時,是她自己走得太過決絕,讓他無從找起的……

“真的嗎?”懷笑破涕為笑,抹去滿臉的淚痕。“二少爺,我先扶你躺下,再替你把榻邊的穢物稍作整理,然後替你備熱水擦拭手腳和臉,再替你換一身乾淨的衣裳,再傳廚房替你備上你最愛的膳食,再替你……”

話未完,司馬沐熏冷不防地又吐了一口青黃雜錯的穢物,正暗惱不已時,卻發覺有一隻手接住了他吐出的穢物,動作俐落地以手巾拭去,然後至花几上的水盆清洗,再拿着乾淨的手巾擦拭着他的嘴。

“你……不覺得臟嗎?”他粗喘地問着。

“不臟,二少爺只是病了,好了就沒事了,況且我洗洗不就沒事了。”她笑着,一點都不在意。“二少爺,我先扶你躺下吧,這樣比較舒服。”

感覺她要扶他躺下,他猛地收緊了手。“就先這樣子吧……”他把臉靠在她的胸前,聽着她的心跳,嗅聞着屬於她獨有的清香,感覺彷彿回了初次見面。

他不討厭她,從未討厭過她,她怎麼會那麼想?

只是在他尚未對她萌發愛意之前,他便已經先戀上長樂了,以致讓他忽略了她的好,忽略了她是一個這般貼心溫柔的女子。

“可是……”懷笑輕嘆了一聲,“二少爺怎麼說便怎麼做。”

只要他安好,怎樣都好。

**********

“二少爺,用膳了……”懷笑端着膳食踏進房裏,卻驚見司馬沐熏竟坐在石案前不知道在寫些什麼。“二少爺,你怎麼起身了?”

“我……覺得好多了。”司馬沐熏有些赧然地看她一眼,隨即擱下筆往軟榻走去。

該怎麼說呢?打從她開始照顧他,他的病情就恢復神速,不過是短短一天,他便已經有力氣可以起身,先前的痛楚和折磨仿若是一場夢似的,真不知道該說是申大夫的葯終於有效了,還是因為有她在身邊……

“哦……”懷笑點着頭,端着膳食到榻邊坐下。“二少爺,用膳了,廚房已將藥效好,待會兒就會送過來。”

“嗯。”直到現下,他依舊不敢正視她的眼。

總覺得羞赧極了……

雖說他的意識始終是模模糊糊的,但是他沒忘了他昨兒個幾乎是巴住她不放,仿若把她當成了洪流中的浮木,唯恐一鬆手就會滅頂似的。換言之,就像是個娃兒抵不過病痛對她撒嬌一般。

他是個大男人,怎能像個娃兒似的對如此纖弱的她撒嬌?

“二少爺。”懷笑不解他的心思,舀了碗清粥打算喂他。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總不能要他還像個娃兒,要她照料吧?

懷笑見他拿過碗,不禁有些黯然地垂下小臉,半晌后才又抬起粉臉,笑着問:“二少爺,你方才在寫什麼?”

司馬沐熏睇了她一眼,又立即轉開。“休書。”

“休書?”她一愣。難道是給她的?

“嗯。”他沒再瞧她,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粥,正思忖着要怎麼告訴她。

懷笑愕然地微張着嘴,隨即又緩緩地斂下錯愕的表情。她明白了,她知曉他的意思……

“二少爺,懷笑待會兒便走。”

“走?”他側眼睇着她。“去哪?”

“二少爺不是說不想再見到懷笑嗎?”縱使淚水已在眼眶裏打轉,她依舊勉為其難地勾起一抹笑。“二少爺仁慈,答應讓懷笑照顧你,如今你已經可以起身,又可以自己用膳,想必是恢復得差不多了,懷笑……待會兒便帶着休書走。”

“誰要你走,我又沒給你休書!”司馬沐熏微惱地將碗擱到一旁。

“二少爺方才不是說已寫了休書?”她指着石案上的紙。

“又不是給你的。”他沒好氣地道。

她為何老是不等他把話說完,便逕自斷章取義?

“嗄?”

不是給她的?

“那是給素娘的,算是我認清了她。”但也可以說是為了避免還有人會趁他不注意時欺負她,他才會這麼做。

“但是素娘並沒有做錯事,為何……”

“夠了!”他大喝一聲,“你到底要替她說好話到什麼時候?你當我的眼睛是瞎的,難道我看不出真偽嗎?我會不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真誠待我的嗎?你未免把我給瞧得太扁了?”

該說她是過分心軟,還是說她是個笨蛋?

那女人是怎麼待她的,她會不知道?

都到這當頭了,她還在替那女人說話?

“懷笑並沒有這個意思,懷笑只是認為……”她斂下眼。

“你也知道在我病重時,她嫌棄我一身病體,甚至壓根兒不想照顧我,我要這種妾有何用?”況且她曾經背着他,意圖對懷笑不軌,這幾項大罪,便可以讓他寫下休書,將她趕出司馬府。

“但若是休了素娘,二少爺往後有誰能伺候呢?”懷笑憂心忡仲地問。

倘若她走了,素娘被休了,那麼還有誰能夠照顧他?

“你不能嗎?”他蹙眉瞅着她。

“我?”她一愣。“但是……二少爺不是說不想再見到我,說不准我再踏進府里一步,不準……”

話未完,她已經被擁入他寬大的懷裏。

“我收回……總成了吧。”他遲疑了下,悶聲道。

他知道他錯了,他不是頭一天識得她,早該知道她的性子,早該知道她不是那種女人,即使邀煦真是對她有意,她亦不可能成全他的想望……他早該知道的,只是一時不知怎地,居然一氣之下便將她給趕了出去。

懷笑瞠大眼,淚水溢滿眼眶。“二少爺,你不需要因為我的身分,不需要因為老爺的遺言而留下我……我在外頭過得挺好的,街上的全大嬸待我很好,收留了我,讓我可以在她的鋪子裏幫忙,不愁吃穿。”

這樣就夠了,這樣她就可以毫無憾恨地離開了。

“我給你的玉-呢?”她居然到街上的鋪子去幫忙?

“我收着,我捨不得典當。”她自懷裏拿出王-。“這是二少爺頭一次親手贈我的東西,我怎麼能典當?”

司馬沐熏聞言,不禁自責了起來。可不是?她是他的妻子,他卻從未親手送給她任何飾品,而她也未曾向他要求過……

“那就別典當了,放在身邊,待在府里吧!”

“不了,二少爺不必為了老爺的遺言而勉強留下我,我在外頭也可以過得很好,二少爺不用擔心。”她強忍着淚道。

她不想讓他為難……她是個失敗的妻子,非但沒能讓他過得開心,反倒是讓他憂心為難……

**********

“誰會為了那種事而留下你?”司馬沐熏惱怒地吼着,微推開她,瞅着她的粉臉。“是我自己想留下你的,這樣不成嗎?難道你要我求你嗎?真要我當著你的面低頭道歉,你才願意原諒我嗎?”

她真是非要將他逼進那種境地不可嗎?

不經過這一番事,他永遠也無法明白自己為何總是對她禮遇最多,甚至在所有的妻妾裏頭,他只願意讓她近他的身,讓她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讓她伺候他……倘若不是有情愫在,他又怎會如此?

“二少爺,不是這樣的,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二少爺並沒有做了什麼要我原諒的事,你千萬別這麼說。”懷笑搖着頭,淚水不斷地滑落。

做錯事的人是她,是她總是猶豫着到底該不該說,是她太舉棋不定才會惹惱了他,他沒有錯……

“既是如此,你為何還是執意要走?”他不解。

倘若她不認為他愧對她的話,為何還是執意要走?

是他待她不好嗎?他可以改,還是她認為他太冷落她了?那他也可以保證從此以後不會再冷落她。

“我只是認為二少爺不必為了老爺的遺願而留下我……我知道二少爺討厭我,遂我不希望讓二少爺為難……”她輕聲說著,淚水不斷地淌落。

“你到底要我說幾次?”司馬沐熏不禁發怒,然胸口一緊,不由得又喘了幾下。

“二少爺……”懷笑急忙拍着他的胸膛。

“你以為我是那種人嗎?倘若我不要你的話,我強留你在府中做什麼?”他緊握着她佈滿厚繭的小手。

她待他好,難道他會不知道?

聞言,懷笑又是一愣。

難道二少爺對她有情?

司馬沐熏再將她擁入懷裏。“你要是一走,賞花宴該怎麼辦?你要交給誰去處理?”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項,吸嗅着她的清香。

“今年賞花宴設在丹岩閣,可以交給三少爺,或者是喜恩。”她吶吶地道,不解他為什麼把話給轉到這上頭。

“你以為邀煦真會去處理這件事?喜恩那般粗枝大葉,又怎麼能處理這些瑣碎的事?”他不是要同她談論賞花宴,但是……他說不出口,他又不是邀煦,怎麼能把那種話放在嘴上說?

“可是……”懷笑黯然地垂下眼。

“還有我,要是你一走,我又病了怎麼辦?”

“怎麼會?二少爺這幾年來身子已健壯不少,今兒個只是染上風寒……對了,二少爺,你怎麼會無故染上風寒?”她不禁追問着。

“還不都是因為你……”別再問了。

他不會說的,他絕對不會告訴她,他是為了等她,才會在料峭的春夜裏在外頭站了一晚。

“但是,怎麼我一走你就病了呢?喜恩離開三少爺兩年多,怎麼不見三少爺病着?”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病倒,她真的不認為她離開他,他便會再次染病上身。

倘若真有這種說法,三少爺的事又該如何解釋?

司馬沐熏閉緊跟,收緊雙臂,“是我要你留下成不成?”總不能要他裝病吧,他又不是大哥。

“咦?”

“是我要你留下,我要你留下來當我的妻子!”蠢丫頭,非要他說到這地步不可。“我從未說過我討厭你,我從沒這麼想過,你為何老是覺得我討厭你?”

懷笑眨了眨蓄滿淚水的大眼。“那是因為二少爺每回見着我,總是冷漠以對,總是有點嫌惡,有點……我以為你是喜歡長樂的……”這怎麼可能呢?二少爺居然對她說出這種話,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我心怡長樂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司馬沐熏掀了掀唇,又萬般艱難地閉上,好一會兒,才道:“你留下吧……”

這已是他的極限,無法再多了。

“真的嗎?”她的淚水沁濕了他單薄的衣衫。

這好像是一場夢,她好怕她待會兒就會從夢中醒來。

“我都說了,你還問?”他微惱地回道。

他這麼說,難道還不夠明白嗎?要不……到底要他說到什麼程度,她才會相信他的話?

她微微掙開他的懷抱,淚眼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他,唇瓣微微上揚,仿若帶笑,然經過幾番掙扎,她依舊開不了口,只能放任淚水滑落。

“你想說什麼就說,難道我會吃了你不成?”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我……”掙扎了好半晌,她才小聲地開口道:“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司馬沐熏的心被她的淚水揪得死緊,用力地摟緊她。“你當然可以留下,沒有人可以趕你走,你可以一輩子都待在這裏陪我。”他怎麼會笨得以為她是個工於心計的女人?

懷笑……當年爹替她起了這個名字,不就是希望愛笑的她,可以分一點笑意給他?

她自然會遵從爹的話,只希望他可以開心、可以笑口常開……他竟然忘了。

“謝二少爺……”她硬咽地道。

“這有什麼好謝的?你是我的妻子,留在我身邊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了,就留下吧。”他輕撫着她的發。“不過……也該要改口了。”

聞言,懷笑細聲喃着,他聽不清楚,又湊近了一點。

她又再輕喚一聲,司馬沐熏總算是聽到了,但不知怎地,他彷彿也感染了她的羞赧,只是緊緊地擁住她,感覺自己從一片無邊無際的洪流中上了岸……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懷笑童養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懷笑童養媳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