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校長,你說,我是風流花心到處留情的人嗎?」張楷一腳踹開實驗室的門就來了這麼一句。兇狠的眼光擺明了只要說錯半個字,某副老儒頭就要自求多福了。

咦?這種事情需要他評價的嗎?難道張楷最近在考什麼花花公子學位,需要在他這裏出具證明才可以拿到證書?

校長停下做了一半的細菌培養實驗;察言觀色了好半晌,還是難以判斷眼前看起來怒髮衝冠恨不得把欄杆拍遍的「K大之光」在較什麼勁。到底是希望人家讚揚他風度翩翩、風流倜儻,西裝褲如此多嬌引無數美女盡傾倒,還是誇他持身嚴正是新時代的大好青年?

「呃……我可以不回答嗎?」多說多錯,在沒有做好以身飼虎割肉喂鷹的心理準備之前,他決定還是堅守中庸之道比較好。

「當然可以。」他陰森地笑了笑,「可惜十年之內,您怕是見不到K大的二十層圖書大樓的竣工了。」

死小子,竟敢拿「力行」的捐助威脅他。

「我--」我就不吃你這一套!

「我可以說實話嗎?」唉,罷了罷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

張楷齒間發出不小的摩擦聲,「我就是請您說實話來的!」

「這個,咳咳,你嘛,不是特別花心,也不是特別正人君子--」偷偷瞄了瞄他的臉色,沒什麼變化。

「在學校里的時候是很乖的,里裡外外忙一堆事情,恐怕是理睬女同學的工夫都沒有吧。」這可是實話,他那時學生會副主席,又在「力行」做兼職,還要照顧一下功課以免死得太難看,整個人忙得像陀似的,再有空去風花雪月那就是超人了。

張楷得意地朝門口看了一眼。

哼,現在妳知道我是多麼潔身自好、守身如玉了吧?

「但是你不理睬別人,別人卻不見得敬你而遠之。就我所知,喜歡你的女生有同年級的、低年級的、研究生甚至老師都有。記不記得在一次運動會上,有個大一的小女生跑到三千米終點時大喊一聲『張楷我愛你』然後壯烈地倒下?還有每次期末都是一幫人激烈競爭之後由優勝者享受借筆記給你抄的榮耀,還有……」

說起這個,校長就來了精神,對於十年前的陳年舊事如數家珍。

沒辦法,張楷那時就很紅了,就算不刻意打聽也有風聲傳到耳朵里,何況搜集小道消息是他畢生的興趣呢。

過於興奮以至於沒注意到緋聞男主角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直到張楷低喝一聲「夠了!」,他才摸摸鼻子,不再說下去。

不讓說就不讓說,老夫早就打算好了,退休后要把K大曆屆風雲人物的輝煌「事迹」一件件寫下來,編成一本書,頭一個就講你張楷。

「總之我讀大學的時候是行得正坐得直,畢業后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你又怎麼能--」

「慢慢慢,你怎麼確定我不知道你畢業后的事情?別忘了我在你那個圈子裏也是有些好朋友的……」一幫老頭子坐下來最常談的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就算是別人眼中的社會精英也不能免俗。並且很不巧,他的IT界故交里就有那麼一大半是很關注這個後生晚輩的,甚至想延攬他到旗下的。更不巧的是,還有一兩個世侄女對他有那麼點兒意思。所以嘛,他手頭掌握的情報還是不少哦。

於是就聽他滔滔不絕地開講張楷十年來的情路歷程,站在門外的廖潔直聽得連連咋舌。

就憑張楷那個琴德性,行情竟然這麼好?聽到現在幾乎都是女人倒追他,差別只在於小部分被他接受了,而大部分被拒絕。但是屬於這個「小部分」的女人,也在二十個以上。

死人,二十多個呢,還說自己有多清白。這都叫清白,那她是不是該申請十塊八塊貞節牌坊來才不枉此生?

張楷猙獰的表情已變成了哀求,還是不能阻止校長大人的唾沫橫飛,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這回死定了,不知道要被廖潔說成什麼樣子。

早知道這麼被校長「關注」,打死他也沒膽過來興師問罪,這下好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廖潔判斷了一下眼前的情勢,知道校長只要一打開八卦的話匣子就能沒日沒夜地滔滔不絕,內部問題還是應該內部解決,不能再讓他在外頭丟人現眼了。

注意既定,她象徵性地敲了敲門,走進實驗室。

冷冷地掃了一眼滿臉尷尬的張楷,她笑着打斷了某老人家的即興演講。

「喲?校長,他們不是說您正忙着做實驗嗎?怎麼在這兒聊起天來了?」

一句話提醒了校長,此刻他的溶液正在酒精燈上炙烤,下一秒鐘,哀號聲便在實驗室里響起:「我的數據啊,我的數據!」

廖潔趁鬼哭神嚎之際把「內部問題」拉了就跑,一出實驗室的門,就把張楷的手甩開,快步走去。張楷步子大,不怎麼費力地跟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臉色。

白他一眼,廖潔嘀咕出兩個字:「濫交。」

「我哪有?」這麼嚴重的控訴他實在吃不消。

還敢不認罪?「二十多個耶!十年平均起來是不到半年就換一個!」

「我根本沒數過--」誰知道竟然有這麼多人。

「你要一數還會更多!」他是豬啊竟然這麼回答!分明是嫌她不夠生氣。好吧,那就繼續來清算好了。

「而且你又是個工作狂,一天至少要干十五個小時的正經事……天哪,不要告訴我你把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花在泡妞上了!」「力行」的成長速度放在那裏,不相信他努力工作都難,所以他要陪女朋友吃飯逛街--呃,應該還有上床--的話只能在非常非常有限的個人時間裏擠,那不是根本就不用休息了?

有沒有這麼饑渴啊?廖潔心中不停地埋怨。

張楷知道她很不高興,又自認理虧,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解釋起,心裏恨死了自己以前的一大本爛賬。

「我沒有,其實我根本就不覺得花了多少時間在以前的女朋友身上……」

「是啊,你樂不思蜀山中歲月不知年嘛,面對美女一小時也以為只過了一分鐘。」她酸酸地說。

「不是這麼說--」

「那怎麼說?到底是我理解錯了還是你搞錯了?是誰巴巴拉着我到這裏說什麼要校長還你一個清白的?結果呢?清白沒還成,倒是你一路走來的桃花被我知道得八九不離十,幹什麼?敢情你是成心找我炫耀來的?我跟你說,你的過去完成時根本就不關我的事,將來時也不歸我管,但是至少現在、而今、當下,你應該坦誠一點兒的不是嗎?」誰都討厭被騙,而這麼快就被揭穿的謊話簡直讓她覺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事先找校長商量圓謊都不會,真不知道「力行」為什麼會被經營得那麼好。

原來她最氣的是他之前說的話失實,而非陳年老賬啊。謝天謝地,那還好辦一點兒。

「我道歉--」

摀住又準備搶白一通的利嘴,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最近發現這招好用,只要被他這麼一看,女暴龍就會安靜很多,並且開始臉紅。

「其實以前交往過的大多數女孩子都是很不錯的,但最後總是不能長久,原因在我。我兼沒有花多少心思給她們,一向認為拼事業比吃飯聊天重要多了。所以事情往往是這樣,旁人繪影繪聲地說誰誰對我有好感,而我也確實察覺到了,認為這人不討厭,那就自然而然地交往試試,但是我沒有辦法或者說並不情願抽出時間來與她們好好相處,於是到後來總是形同陌路。而且我的私生活並不是妳所想像的那麼亂,真正進行到那種關係的沒有幾個,也是你情我願並不涉及什麼承諾詐欺的,這番說明不知道能不能使妳滿意,有什麼疑問妳儘管說出口,但是妳如果認定我品行有問題,那我會覺得很失望。」雖然用了點兒以退為進的策略,但他所說的話還是完全發白內心的。

好長的一篇申訴,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反而像是她有點兒反應過度。也罷,姑且就信了他吧,如果連這點兒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就根本不必再玩了。但是她可不會就這樣認輸--「總之你一定是體力透支,才會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更老。」

天外飛來的結論讓他大驚失色,連聲問道:「我真的看起來老?真的嗎?」說著還狠狠地綳了繃臉頰和眼角處的皮膚,指望能除去本就不存在的皺紋--比她老很多將是他心頭永遠的痛。

「還好啦。」看他鬆了口氣放下手,她再壞心地補上一句:「比我老爸年輕多了。」

「廖--潔!」

「哇呀呀,你揪我耳朵,我說的是真的!再揪我判你傷害罪哦。」

研究生考試放榜,廖潔如願考上本校的法律史研究所,妾身未明了一年多的張楷終於在鳳顏大悅的情況下,被批准一起去見對方父母。

聽聞獨生孫女將帶着千呼萬喚始出來的男朋友閃亮登場,廖老爺子從接到消息之後就興奮得沒睡好過一個覺,不但逢人就宣傳說他孫女終於有望嫁人了,還七早八早地準備好了見面紅包,沒事就來練習習俗中「毛腳女婿」必喝的八寶茶的沖泡方法,再來就是每天從大衣櫃裏拿出所有稱得上體面的衣服對着鏡子比來比去,激動的情景讓一家上下直呼受不了。

「我能不高興嗎?快有玄孫抱了呢!」老爺子閉上眼睛吸口煙,一臉的理所當然。

廖奶奶搖搖頭不去理他,自顧自把家裏上上下下的傢具門窗全擦了個遍,別人要幫忙還死活不肯。

廖潔的父母也拿兩老沒轍,聳聳肩一起去農貿市場照着早開好的單子去購買,仲么山珍海味、雞鴨魚肉都往家裏冰箱運,看到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在辦年貨。

終於到了正主兒出場的時候,全家上下嚴陣以待,在門口一字排開,翹首張望。

中午時分,一輛轎車出現在巷口--雖然沒人懂是什麼牌子,但一看就知這是很貴的樣子。車子緩緩停下,一個成年男子從駕駛座里出來,而後座車窗則探出了廖潔的小腦袋。廖家人見此情形暗暗咋舌--想不到小潔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就找了個非常有錢的,不但有自己的車,還雇了這麼有氣質的司機。

就見「司機」拉開後座車門,首先下來的是他們家的閨女,然後是手裏提着大大小小禮盒的一個小夥子。

真是,她在電話里神秘兮兮地說什麼要做好心理準備,害得大家以為她帶來的人有多奇怪,結果還不是挺正常的一個?沒缺胳膊沒少腿的,長得也是一表人材,如果能夠再高個三五厘米、再沉穩個一兩分--當然不至於要跟那位司機先生一樣,兩人看上就更般配了。

廖潔先走到門口和長輩們打招呼,女兒經常看到已經不新鮮了,四位長輩的嘴裏敷衍着她,眼睛卻不住地往巷口瞄去,只見「准女婿」和司機湊在一塊兒,也不往家門口走,站在車邊就開始嘀咕個不停。

不會是在最後一刻發現他們家小潔的一籮筐缺點,所以打算臨陣脫逃了吧?千萬不要啊。他們可是和鄰里左右都吹噓過的,萬一「姑爺」連門邊都還沒沾就被嚇跑了,那可是要丟大臉的。

而這裏忙着討價還價。

「哥,看在我幫忙提東西的份上,你就讓我也去小潔家裏坐坐吧。」張行第N次向老哥提出申請。

「我說過了不準就是不準。讓你搭便車就算便宜了,還不快回家去?爸媽說好了等你吃中飯的。」

「在哪吃飯都一樣啦,爸媽那兒一個電話就解決問題了。當了這麼多年的哥們都沒去過小潔家裏,今天就當了卻我一個夙願吧。」說著他就整出一個大笑臉,朝廖家長輩那邊一鞠躬。

這年輕人真可愛。廖老爺子捋着鬍鬚微笑。

「至少今天不行。我是有正經事要做的,你小孩子家別在這兒搗亂。」想到待會兒就要面對廖潔家裏人的審核,見慣了大風大浪瞬張楷還是忍不住一陣緊張。

「我不會搗亂的!我在一旁沒準還能幫你呢!」說著就要突破防線往前走。

張楷眼疾手快地攔住弟弟,「哦?幫什麼?」

「萬一小潔她家裏人不滿意你,我就可以立即替補上去,免得你被亂棒打出來啊。」張行皮皮地說道,下場是被賞賜了一個爆栗子。

一旁的廖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司機可以這樣虐待僱主的嗎?

「你不回去,我就叫人把上次訂的那輛摩托車退掉。」張楷撂下狠話,就不信他不屈服!

這一下果然戳到了張行的罩門,只思考了三秒鐘,他就開始點頭哈腰,「呵呵呵,老哥,你說這話就傷感情了,我剛才只不過是跟你開玩笑的嘛,廖潔家有什麼好去的啊,我才懶得被一大家子人盤問呢。我這就走,這就走。」

接下來,讓四位長輩感到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們認定的「准姑爺」把手裏的袋子畢恭畢敬地交給「司機」后,就屁顛屁顛地走掉了。留下來的那個「司機先生」與他們對視了半晌,深吸口氣,才露出有點兒不太自然的微笑,堅定地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廖爺爺、廖奶奶、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張楷。」偷偷伸進口袋裏擦了擦汗,他才敢把手伸出去跟人家握。

這……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

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怎麼可能?太離譜了吧。

那怎麼解釋眼下的情形?

幹什麼看來看去的?問一下不就好了?

那你問吧。

我問?不行,你問吧。

好啦,好啦,我去。

一陣眉來眼去之後,老好人廖爸爸被推出來與「司機先生」對話。

廖爸爸接過張楷懸在空中有一會兒的手,「呃,張先生,請問你是--」快說是潔她男朋友的長輩吧,這樣比較在他能理解的範圍內……

「您好,伯父。我是潔的男朋友。」張楷優雅地頷首,翩翩風度讓在場的三位女性恍了一下神,但顯然對於同性的殺傷力還欠磨鍊--

「小子!你給我再說一遍!」廖老爺子大喝一聲,推開兒子走向前。

潔說她的個性比較像爺爺,果然有道理。張楷好脾氣地重複一遍:「爺爺您好,我是小潔的男朋友。」

老人家的眼瞪得老大,怒本可遏地舉起拐杖直指蹲在一旁玩小草的孫女,「死丫頭,你說耍帶回來的男朋友就是這個人?」

好在他這支拐杖只是為了表現身為一家之主的氣勢才臨時添置的,否則非站不穩摔一跤不可。

「是啊,有什麼不對的曝?」廖潔似乎對爺爺的大驚小怪十分意外。

「有什麼不對?妳還問我有什麼不對?」廖老爺子雙手負於背後在張楷周圍打轉,毫實用價值的拐杖像尾巴似的拖在他身後,恰好以張楷為圓心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圓,「竟然找一個比妳爸小不了多少的人來當男朋友?妳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爺爺,他比我爸小十七歲呢,夠多了。我爸要是早點兒娶我媽,我也差不多就他那麼大。」廖潔無視於他的憤怒,從地上撿根小棒,專心地挖土找蚯蚓,順便漫不經心地回著話。

「這麼說他跟妳差十歲!」廖老爺子引以為傲的一撮山羊鬍子被呼出的氣流吹得一飄一飄的。

整整十歲錒!

「爺爺你算術還不賴嘛。」她虛應了聲算是回答。

廖老爺子夾着「尾巴」衝到廖潔面前,換了個圓心繼續做他的圓周運動;「不要敷衍我!妳說,我要一個這麼老的孫女婿做什麼?說出去臉都丟光了。」

張楷忍不住出聲:「爺爺我--」有這麼差嗎?

可惜剛說了三個字就被粗魯地打斷:「你別插嘴,這是我們家的事,還有不要叫我爺爺,我不是你爺爺。少來攀什麼親搭什麼故,我不吃你這一套!」

這個無恥的中年人用花言巧語才騙得了他們家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可騙不過他這個老頭子!

這把年紀了不叫爺爺難道還叫叔叔?

為避免再度招來炮轟,張楷摸了摸鼻子沒再說話。

老爺子的注意力繼續回到孫女身上。

「小潔,妳看他這麼老了還沒討老婆肯定有問題,找上妳準是因為妳笨笨的好騙。」

「對哦,沒準有什麼問題。」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張楷一眼,意料之中地發現他面有菜色。

聽到孫女附和自己,老爺子更來勁了,「而且他看起來就是在社會上混得挺不錯的人,這種人心思深沉,根本不是妳這種小孩子能對付的,到時候妳吃了虧再後悔就晚了。」

「……」

「繡花枕頭稻草包我見得多了,你別以為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就一定是什麼正人君子……」老人家借題發揮,從盤古開天地講到二十一世紀,把評書、戲文和小說里所有長得好看的男性角色都改造成反面人物,說到激動處簡直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把斯文的敗類都殺之而後快,首當其衝的當然就是眼前的「張生」。

「……總之我跟妳說,妳別和他在一塊,我第一個就反對!」

「噢,知道了。」又不是你跟他在一起,反對個什麼勁兒,我還反對地球自轉呢。不過爺爺的肺活量還真不是普通的大,講了這麼一大串話竟然只喘了兩口氣。

「知道了還不快點兒跟他分手!」還以為自己的「循循善誘」終於使頑石點了頭,老爺子頗為欣慰。

廖潔「吃了一驚」,問道:「好好的幹嗎分手?」

老爺子一下子覺得氣血上沖,勃然大怒,「敢情我剛才的話妳一句都沒聽進去,全成了放屁?」

「我怎麼敢呢?爺爺的話我當然是要一字不漏仔細聆聽的嘛。」

老爺子臉色好看了些,「那這個人怎麼解決?」他用下巴指了指張楷。

廖潔停下玩蚯蚓的動作,作勢沉思,在心裏數到一百后拍拍手站起來,認真地說:「我仔細考慮過了,決定不和他分手睡。」

老爺子一聽就火了,「妳耍我是不是?翅膀硬了連爺爺的話都不聽了是不是--妳到底貪他什麼?」老爺子審視了一下張楷,視線轉到巷口那輛車上,「我知道了,他有錢,妳貪他能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是不是?妳想跟他過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好日子是不是?妳怎麼能這樣糟蹋自己?爺爺真沒想到,妳……」

張楷聽不下去了,剛要開口反駁,就聽廖潔生氣地大喊:「閉嘴!」

廖老爺子一愣,繼而掉轉話頭開始傷心地控訴:「妳竟然叫我閉嘴?這是妳對爺爺應該有的態度嗎?我的命好苦啊……」

「你是我爺爺就更不應該這樣說我!」廖潔打斷他的哀號連連,方才弔兒郎當的神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是您和奶奶帶大的,從小時候到現在您幾時看見我為了貪小便宜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了?」

廖老爺子啞口無言,也發現自己剛才的話確實說重了,小潔從來不是那種貪財的孩子,分內的東西再微不足道也要據理力爭,不該拿的一分不察,就算硬要給她也不要。

「小潔我--」

「您說我貪他什麼?沒錯,張楷是很有錢,爸媽一年的收入加起來恐怕還遠遠不如他一個月賺得多。但您和爸媽想要養我一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吧,我不愛逛街、不吃零食、不用化妝品、不穿名牌、不戴珠寶首飾,好養得不得了;我還要去貪他做什麼?但是我是貪他--」不去看正內疚得要死的爺爺,她望向身後溫柔的雙眼,「我貪他在我面前毫不偽裝,我貪他對我比對任何人都好,我貪他縱容我做自己喜歡做的任何事。他有錢的時候我們在一起,他沒錢的時候我也一樣跟着他,大不了我畢業后賺錢養活他!這樣,夠了嗎,爺爺?」

張楷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跨前一步,將直挺挺的小身子緊緊地摟在懷裏。心中明白,這輩子怕是再也放不下她了。

老爺子不要命地點頭,「夠啦夠啦,真的夠了。」

再玩下去不但他的寶貝孫女兒快要哭了,那個張什麼的殺人眼光他也承受不起。剛開始是有些震驚,但後來純粹是他很久沒有惡作劇了,一時神經大發地即興演出啦。小潔的眼光,他哪時候信不過了?誰知道談戀愛的女孩子會一下子變得那麼笨,竟然給她當真去了。不過也讓他免費看了一場真情流露的好戲,能讓一向大大咧咧的孫女說出那麼感性的話來,他果然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爺爺!

推開已經是「戴罪之身」的老伴,廖奶奶朗聲說道:「一伙人杵在門口乾什麼?都進去吧。小潔,看妳的手多臟,快進去洗乾淨,這麼大個人了還玩泥巴,也妳怕妳男朋友笑妳!」說著拽起廖潔的衣領走進屋子。死老頭子子,年輕人的事管這麼多幹嗎?真是吃飽了撐的。

「張--張楷是吧?路上辛苦了,進去喝杯茶,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廖爸爸朝張楷指指屋裏,率先舉步,「小潔這孩子任性,你以後要多擔待點兒。」

「爸,估計小潔會有十天半月不理你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廖媽媽扔下這句話,也跟在張楷背後進了屋,留下臉色大變的老爺子佇立在風中。

女方的家長會,有驚無險地拉開帷幕。

張楷沒想到最難搞的開頭部分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枉費他來之前還惡補了許多肥皂劇的煽情台詞,誰知道被潔搶了戲分,不過他也是現在才知道,潔原來對他竟放了這麼多的感情。

也許很久很久以後,想到廖潔今天的話,他都會忍不住得意地笑開懷。

送走張楷,廖潔回房間裏整理帶回來的衣物。

「小潔啊,他年紀跟你盞那麼多,你們真的合得來嗎?」廖媽媽憂慮地看着正在整理衣物的女兒。

整整十歲呢,讓人不得不擔心兩人以後的相處,未來的路比他們這些年輕人想像的述要長很多。

「媽,年齡不是問題啦,你怎麼也跟爺爺一樣古板?」為什麼大家都愛在他們差幾歲上做文章呢?真沒創意。

「你們現在如膠似漆的,當然覺得不是問題,但到了熱情冷卻下來、木已成舟時,後悔就來不及了。」女兒一向懂事,她倒也不是像公公那樣為反對而反對,只是盡為人父母的責任,提醒她多思前想後,婚姻大事,在他們這種保守人家的眼中,可是一生一世的呢。

廖潔放衣服,坐到母親身邊,「至少現在我們合得來啊。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的。只能說,我們現在覺得兩人在一起生活是一件值得期望的事情。那還不夠嗎?」

天長地久太沉重,在誰也不敢保證,能夠抓住現在,知道彼此需要,彼此真心,對她來說,也就完全值得賭上一把了。反而是那個據說比較像她叔叔的張某人,比她還不現實些,二人世界的遠景目標已經規劃到了2050年。

「妳真的那麼中意他,非他不可?他跟妳是太不一樣的兩種人,他有錢有勢,生意場上誘惑也多。妳才二十齣頭,往後會遇到很多不同的人--」那些無窮的變量,大起大落的悲歡離合,她實在不想讓笑口常開的女兒去經歷,有時候恨不得就把她藏在家裏讓他們夫妻兩個養到老算了。

「您講的這些正說明我們倆是平等的。我不跟您談什麼情啊愛啊的,單從現實角度考慮,在我們看來,他比我有歷練,所以生怕我會傻傻地被他騙得一無所有;但在他看來,我又何嘗不是比他年輕比他沒有定性?他也在怕我一時心血來潮就說不要他了,到最後他人財兩失。既然他和他的家久都相信我不是衝著他口袋裏的錢去的,我們幹什麼就一定比人家膽小呢?而且,」她撩了撩垂到臉頰上的鬢髮,興奮地摩拳擦掌,「您不覺得,我們這樣的組合很有挑戰性,比相親結婚然後溫溫吞吞地相對一輩子有意思嗎?」唉,真佩服自己的說服力。如果張楷能這樣跟她講的話,他的求婚興許已經成功了。

廖媽媽待她說完,靜靜地想了許久以後,才緩緩地拍拍女兒的臉,「小潔,妳的觀點,媽還是不能完全認同,人年紀大了,就喜歡過平平穩穩的生活。但是妳不一樣,還有許多大風大浪等着妳,身邊有個人陪着,也是好的。趁着年輕,做自己喜歡的事去吧,總之媽全力支持妳!」

孩子長大了,就該自已決定人生。正如小潔所說的,未來是難以預料的,但無論如何,相信她聰明的孩子會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其實她對張楷的印象也並不惡,何況依目前的狀況來看,他被小潔欺負的可能性似乎還比較大呢。

「謝謝媽!」廖潔偷偷地鬆了口氣,終於露出小女子的嬌態,雙臂纏上母親富態的身子,俏皮地道:「今晚咱倆睡一間,把爸趕出去好不好?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跟你講哦。」

「特別是關於張楷的是不是?」廖媽媽含着笑問道。

「討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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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追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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