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麼會這樣?”
“還好小孩子放在靜蓉家裏,否則這下子可連小孩子也不保了。”
“真是的,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這孩子以後要怎麼辦呢?”
七嘴八舌的長吁短嘆聽在披麻帶孝、跪在靈堂前的斐懿耳中,就像是三姑六婆的冷嘲熱諷。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親戚,為什麼父母一旦車禍出事之後,他就蹦出這麼多的親戚;他的親戚,不是只有靜蓉阿姨和翰平姨丈嗎?
“懿,你的腳痛不痛?”和斐懿同是九歲的侯沁曄帶着八歲的陸以織走到斐懿的身旁,一同蹲到他的旁邊。
“懿,不要再跪了……”陸以織肥短的小手直揪着他站起來;小小年紀的她,搞不懂他為什麼一直跪在這裏不動。
“以織,不要吵懿。”侯沁曄小小的年紀已經懂得了所謂的生離死別,於是跪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守靈。
他知道斐懿的父母不在了,今天是他的爸媽幫他的爸媽所辦的告別式。
“可是我想出去玩……”陸以織執拗地說。
“沁曄,你帶以織去玩吧。”斐懿像個小大人,示意侯沁曄帶着陸以織離開這個不適合他們待的地方。
“不要,我要在這裏陪你。”侯沁曄一口回絕。
“那我也要待在這裏。”陸以織望着這兩個小哥哥,也決定陪他們繼續跪在這裏。
“你們不要跪啦,這個只有我能跪。”斐懿蹙緊眉,不悅地瞪着這兩個小跟屁蟲。從小不管他去哪裏,他們兩個一定跟到哪裏,即使現在他正在守靈,他們也要陪着他守。
他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誰說的?”侯沁曄不以為意地說著。“雖然阿姨和姨丈跟我不是很熟,但是既然是懿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我為什麼不能陪你?”
“對,我也這麼想。”陸以織也如同應聲蟲般地搶着回答。
“那不一樣……”斐懿真是被打敗了。
由於他的父母是從事旅遊業,所以他一直是住在侯家,直到他的父母不在了,他也是在侯家……
“以織,你怎麼會在這裏?”陸以織的父親,捷勁集團總裁陸煦不解自個兒的女兒怎會出現在這裏?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一向喜歡和這一對兄弟玩在一塊,可是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
“總裁,真是十分抱歉……”侯翰平一見到總裁來到,趕緊從家屬區走出來,扯出一張笑臉陪不是。
“不,是以織自個兒來的,你用不着道歉。”他是順便來看看自己下屬的,卻沒料到會在這裏見到了女兒。
“這個孩子便是斐懿?”他望着不發一語的斐懿,心想他應該就是女兒口中所說的那個斐懿。
“是啊。”
“爸爸,我們帶懿回家好不好,沁曄說懿沒有家了,所以我們帶懿回家好不好?”陸以織突地說出童言童語。
“不行,懿是我的哥哥,他必須要住在我們家。”侯沁曄毫不示弱地吼着,一點也不輸給陸以織的氣勢。
“誰說的……”
“我說的。”
陸煦望着兩個小孩子只為了一個默不作聲的斐懿而爭吵,覺得實在有趣極了,倘若他可以為以織添個哥哥的話,似乎是一個滿不錯的計劃。
“你們現在準備怎麼安排他?”
“內人說,這孩子是她姐姐託付給她的,說什麼她也要成為他的法定鑒護人,照顧到他成年,可以領回屬於他的保險金為止。”侯翰平一五一十地說著。
“是嗎?”陸煦微微頷首。
對於這種事,他向來不強求;望着這兩個小娃兒圍在斐懿的身旁,也學着跪在他的身旁,他實在是佩服這孩子的影響力竟是如此了得,能夠讓他這個被寵壞的女兒如此文靜……
望着這三個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模樣,他似乎可以看到他們的未來……
***
擎飛企業。
斐懿坐在焦御飛的辦公室里,優閑地望着焦御飛為他拿回來的契約書,性感的唇瓣不禁勾起一抹邪魅而勾心的笑。
“怎麼樣,跟你所想的有沒有出入?”
焦御飛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古怪的笑容,心裏不禁打了個寒顫。
斐懿已然不再是當年的斐懿了,他也不知道現在的他到底會採取什麼樣的報復行動;不過,光是看到他的笑容,就令焦御飛感到夠詭異了。
“沒有。”斐懿抬起深邃的眼眸睇着他。
“跟我想像中的一樣好,真不愧是擎飛企業的總裁,辦事效率一等一的好,令我無話可說。”
焦御飛是他最知心的朋友,也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刻給予他最多幫助的人。斐懿對他的信任,是無人可比的。
“少哈拉了,簡直噁心透頂。”焦御飛別過臉去,一點都不習慣他沒來由的感謝;他的嘴還是毒一點,他比較習慣。“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他幫他事小,報復的主題才是重點。
“我?”
斐懿偉岸的身形優雅地往後一倒,落在鬆軟的沙發里,幽深的眸子裏像是失了焦距。
“到底該怎麼做,我現在心裏還沒個底,不過……我當年嘗到了什麼滋味,我一定會全數奉還。”
他低柔的嗓音像是不甚在意地說著,但是一旁的焦御飛卻能夠完全領略他話中的涵義,畢竟那一段歲月他也曾經參與。在那段日子裏,斐懿沒有瘋掉,他認為他十分地了不起。
對於他想報復的心態,他並不贊同,可卻也沒有立場要他停手,畢竟當年真正受傷害的人是斐懿不是他。
“你為什麼要到現在才想報復侯沁曄?”
焦御飛想不通,倘若他真的有心報復的話,幾年前,他便可以下手了,為何遲遲等到現在?
“因為直至今年年初,當年干涉我們的那些長輩們已經全作古了。”斐懿淡淡地笑着。“我這個做晚輩的,當然得給他們留一點顏面,待他們全都下地獄團聚時,再由我來為他們的孩子做最後審判;不然,只怕他們會被我活活氣死,我可是一點也不想背負任何一條生命。”
當然,撇去更深一層的關係不談,畢竟得罪他的人,不是這些作古的人,他實在也沒必要拿他們出氣。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他向來是恩怨分明的,絕對不會找錯人。
儘管姨丈強行將他送進療養院,儘管軟弱的阿姨沒阻止他,但他都不會怪他們,畢竟在他和沁曄的事情尚未爆發之前,姨丈和阿姨對他的關愛是真切而不虛假的。
真正將他推入地獄裏的人……是陸以織和侯沁曄。
“那你會直接找他下手嗎?”焦御飛有些擔憂,事實上,當初他和侯沁曄的交情也不錯,若沒發生那件事,他也不會至今不曾和他聯絡。
不過,他仍是不願相信,侯沁曄竟會背叛了斐懿。
畢竟當時他們的愛是火熱而盲目的,眼底根本放不下其他的人;而他們會變成今天這種情況,他至今仍是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不,我先找陸以織。”斐懿的眼微微的眯起。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甚至快要記不起她長什麼樣子了。她,曾經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為什麼?”
“因為我要利用她把沁曄誘出來。”當然,也因為她是沁曄最愛的女人,他當然得瞧瞧她了,是不是?“而且,我知道她最近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他太了解她了,因為……他是她第一個男人……
***
“該死!”
陸以織一看到業務部經理所呈上來的報告,不禁氣得將那份沒有成功的合約書扔到地上去。
“怎麼了?”
剛走進辦公室里的侯沁曄忍不住皺起眉頭,為她撿起那份文件。
“是誰准你撿起來的?”瞧他又不識相地將合約擺到她面前,陸以織不禁指着他的臉怒罵。
“全都是你,什麼事都不會,就連一份合約都掙取不來,我看你還是滾回家裏當個家庭主夫算了,幹嘛來這裏丟人現眼!”
年初,陸煦過世后,整個捷勁集團由陸以織正式接管,不到半年的時間,整個營運衰退得可怕,歷久彌堅的捷勁集團,眼看就要在陸以織的手上拱手讓人了。
這也莫怪此時的陸以織會像是個歇斯底里的潑婦,用纖指指着她的丈夫,便是一陣怒罵。
“又是誰得罪你了?”
侯沁曄嘆了一口氣,將幾份客戶的退貨單放到她面前,要她好好地把她之前批准過的價單再看一遍。這種荒唐的價目也只有她批得出來,也難怪長年合作的老客戶不願再續約。
“這是什麼東西?”陸以織正在氣頭上,望着退貨單,又是一陣臭罵:“你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也做不好?”
該死,他是存心要把她逼死不成,難道什麼事都得經由她的手嗎?他就不會試着幫她嗎?
“是你把價格提高,也難怪他們要退貨,寧可賠違約金,也不願意再合作下去,甚至是下年度的續約。”侯沁曄咬牙將怨氣往肚裏吞,有時他真的懷疑,是不是自己把她給寵壞了。
陸以織難以置信地看着上頭的估價單,又破口大罵:“我不過是看錯數字罷了,他們就退貨?他們也不想想,當初如果不是我爸爸,他們現在還能在業界裏生存嗎?”她頓了頓,再把矛頭指向他:“還有你,就是因為你都不肯幫我的忙,現在才會出這種紕漏。”
“是你不要我插手管的,難道你忘了?”侯沁曄淡淡地笑着,忍不住又提醒她一句:“你還真的是貴人多忘事。”
陸煦一死,她就迫不及待地將所有的權力一手掌握,活像是怕他霸佔了她僅剩的家產似的。
今天捷勁會落到這個下場,全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明知是自己理虧,她仍是拉不下臉,“可是你看到我那麼忙,難道就不應該主動幫我嗎?”
侯沁曄不語,因為他實在太了解她的個性了。她的性格既火爆又不講理,思想只繞着自我走,就算真要跟她辯,他也沒那個本事辯贏她。
就如當年,她明知道斐懿不會愛她,所以她硬向陸煦提出要他娶她的要求,原因只在——她得不到的東西,她也不會讓給斐懿。
她可以為了拆散他和斐懿,把自己的婚姻一併賠進去,這樣極端又瘋狂的她,令他心憐……
“對了,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瞧侯沁曄沒頂嘴,她的氣也消了一點,於是她便想起了一件之前計劃的事。
“什麼事?”
“替我走一趟擎飛。”
“擎飛?”侯沁曄不禁一愣。他們和擎飛雖屬同一種企業型態,但是礙於當年的事情,他已和焦御飛失去聯絡了,為什麼她現在會提起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焦御飛把我今年最渴望拉攏過來簽約的美國實業社給簽走了,我要他讓出一半的機會給我,憑你和他的交情,他一定會幫你的。”陸以織大言不慚地說著,彷彿已經忘了當年那件事。
“我不去。”黝黑而苦澀的眼眸不動聲色地垂下,他不願再看見和斐懿有關的人,更何況焦御飛沒有必要讓出一半的機會給她。
“你不去的話,我們就要宣佈倒閉了,難道你忍心看爸爸的事業毀在我的手中?”陸以織不敢相信他竟敢違背自己的意思。他向來不是最聽話的嗎?即使是當年,他也沒吭一聲就離開了斐懿,為何……
“以織,別太過分了。”侯沁曄冷冷地抬起眼,陰鷙地瞪視着她。“捷勁會走到今天的局面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沒有權利要我幫你收拾爛攤子。”
“可是……”
“沒有可是,你自己做的事,要試着自己去承擔,我是不可能會幫你的。”侯沁曄雙手環胸,俊秀的臉龐帶着薄怒。
陸以織瞪大杏眸,過了半晌,才漠然地說:
“自己去就自己去,我也不一定要靠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她冷冷地譏刺暗喻着他的無能,隨即又加上一句:“把你那一頭長發剪掉,免得老是有人在我的背後說我的丈夫不像個男人。”
話落,她如一陣狂風掃過般離去,只剩下侯沁曄一人在辦公室里。
他的手往後爬梳過紮成馬尾的髮絲,不禁扯起一抹苦澀的笑,一份不為人知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