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霍昭黎依着洞中老人所言,從山腹中穿行,約莫一個時辰的功夫,才出得山來。出口處是山腳下的小徑,平日除了樵夫砍柴,並無人經過,如今是寒冬臘月,更加不會發現有人憑空鑽出來。
他順着唯一的道路一直走,到了村落之後,人煙逐漸增多,心想熱鬧的地方好向人詢問,就着積雪啃幾口臘肉,稍解飢餓之後,刻意揀最寬的路向前。
未幾到了一條大街上,氣候雖然嚴寒,畢竟雪止天晴,有許多人趁着這時候出來活動,街上倒也不冷清。
霍昭黎想起大哥說酒樓妓館之類迎來送往的地方,最易打探消息,因此不住地往那些個食鋪客棧里望,他這副探頭探腦的樣子自然有人來招呼,霍昭黎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訕笑着走開。
正揣着僅剩的銅板想去找包子鋪的老大娘詢問,旁邊酒樓里紅影一閃,笑聲如驪珠一串,傳入耳中。
霍昭黎一聽大喜,不顧店家阻攔,飛快跑到一張大桌旁,高喊道:“江姑娘,你還好吧?”
江娉婷抬頭,先是一愕,繼而粲笑道:“原來是小兄弟!快過來坐,你怎麼沒跟逸岸在一起?”
她喚了小二過來加座,又對在座諸人道了霍昭黎身份。
霍昭黎聽她言語十分意外,“大哥去泗合門救你們了啊,你們沒碰面嗎?”
他此言一出,在座十人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奇怪,其中一個大腹便便、商賈打扮的男子立刻大叫:“程逸岸去救我們?你開什麼玩笑?”
蓄一把美髯的中年文士滿臉擔憂地雙手合十,“我佛慈悲,莫非天要塌下來了?”
“他上回把我的鶴煮來吃,哪裏有臉來救我?”說話的老人鬚髮皆白,想起舊怨便吹鬍子瞪眼睛,一管鷹鉤鼻十分醒目。
五十齣頭的豪爽婦人也跟着調侃:“那小子什麼時候厭棄我們打家劫舍的,跑去行俠仗義作正人君子了?”
“我就算把他放進爐里重新鍛造一遍,也未必能把那幾根壞心腸給扭過來。”腰上插着個大鐵榔頭的虯髯漢子狀似十分傷腦筋。
在一旁不曾出聲的三男一女,雖不反駁,也是臉上含笑,擺明了將他的話當作渾話來聽。
“我是說真的!泗合門把你們捉了當人質,大哥為了救你們,自己一個人跑去山上了!”霍昭黎急得直跺腳。
眾人依舊當他說著玩兒,吃吃地笑着,倒是對於他這個傳說中“程逸岸的結義兄弟”十分有興趣,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
霍昭黎開始覺得,大哥說他認識的人人品都不好並非虛言,心中失落,一聲不響地,轉身準備離去。
“霍兄弟,你等一等!”江娉婷喚住他,遲疑地道,“逸岸他……真的上泗合山救我們?”
“我親眼所見哪裏有錯?”霍昭黎憤然。
“大哥收到泗合門的信,說是江姑娘還有點水蓬萊、鶴首翁、飛白居士、十年一劍、江海三遺、陝北洪氏、臨安費氏都被他們捉去,他第二天就自己跑了……還說不干我的事,不讓我跟——他這樣為你們豁出性命,你們竟然、你們竟然——”霍昭黎說到此處,生氣得不能成言。
眾人面面相覷,許久那美髯文士才面有難色地說:“他真的在說……那個程逸岸程施主?”
一直未說話的江海三遺中玄服中年人道:“把我等名號都說了出來,恐怕是不會錯。”
坐他左首的老者道:“我們哪裏那麼容易被捉?那小子精怪得很,難道就看不出來泗合門是誑他的?”
“黃伯,據說最近老程改邪歸正,專做好事,因此上對於那些坑蒙拐騙的手段,生疏了也說不定。”老者右首的紫衣青年一邊說,一邊“刷”地打開摺扇,一臉風流倜儻地搖了起來。
“扇什麼扇,也不看看外頭什麼天氣!”話音未落,紫衣青年的摺扇從中裂成兩半,青年似乎毫不吃驚,朝身旁一直未開口的清秀女子拋個媚眼,又把摺扇藏進袖籠里。
那清秀女郎不去看他,瞪着霍昭黎,質問道:“江姐姐說程大哥對待你不能再好……是不是你說要去救人?才害得他不得不去的?”
霍昭黎見她弱不禁風的嬌怯怯模樣,口氣卻強硬得很,已是吃了一驚,更加被她猜中一半,更是驚慌,“我、我是打算一個人去救你們……但是從未對大哥說起過的!”
“你以為你不說,程大哥就不知道?他又不是像你一樣的豬腦袋!他明明知道泗合門動不了我們,還會貿然隻身犯難,一定是你的緣故!”清秀女郎臉上表情說著“果然如此”。
“你說大哥他——”他只是因為怕自己一時衝動,跑去被泗合門害了,才明知對方使詐,還去自投羅網?
“不會的!大哥比誰都要聰明,不會去做那種傻事的!”霍昭黎用力地搖着頭,心中卻又有些動搖。
“他以前沒有不聰明,遇到你之後才越來越不聰明!帶個拖油瓶在身邊不說,還為你這個破瓶子連性命都全不顧了!好了,現在辛逸農一定高興得手舞足蹈——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程逸岸竟然這麼容易上當!你說,你這除了長相以外一無是處的大蠢貨,他從來沒對人這樣好過,你反倒去害死他。你、你怎麼對得起他?”
霍昭黎怔然不語任她口出惡言,耳邊只回蕩着“你害死他”四個字,臉色慘白。
女子罵得不過癮,手臂一抬,指縫中赫然夾着鋼針,就要向霍昭黎激射過去。
紫衣青年叫聲不好,飛快抽出那把破摺扇,“嗖”的一聲,摺扇飛到半空中,“篤篤篤篤”四聲,鋼針全部插進了扇中。
青年手一招,摺扇像是有人性般地,兜一圈又到他手中。
青年對於女子的瞪視仍抱以一笑,一枚枚拔下鋼針,小心翼翼用手帕包了,收進懷中。
“那可是上頭賜的扇面。”趙姓中年咳嗽一聲,滿臉不贊同。
“值得值得。”紫衣青年仍然是眉開眼笑。
“費家妹子,你先莫生氣,事已至此,怪誰都沒有用。我們須得好好合計合計,怎樣把人弄出來。”江娉婷安撫完費氏女子,轉身對霍昭黎正色道,“霍兄弟,總之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從未到過泗合門。是為了看他們怎樣處置逸岸,才相約來到這裏的。”她見霍昭黎神色如此凄惶,不忍心告訴他,除了那費姓女子之外,其餘人都是看熱鬧的成分多一點。
霍昭黎聽不進她的話,滿心想着大哥是為了自己才到泗合門束手就擒,心中恨不得當下一頭撞死。
“阿彌陀佛,說了半天,菜都涼了,大伙兒先吃飯要緊。”那滿口佛號的飛白居士柯惠招呼過眾人,舉箸伸向面前的一樣素菜。
“居士說得是。今天難得小氣鬼做東,我們可得放開肚子吃才是。”十年一劍莫鑄也跟着將注意力自霍昭黎身上移開,喝了一大口酒。
被稱作小氣鬼的點水蓬萊盧靜之,肥得連眼睛都看不見的臉上,漾起滿滿笑容,毫不留情地大快朵頤。
一時間,除了臨安女子費道清以及被她狠狠瞪視卻毫無所覺的霍昭黎,所有人都低下頭去,埋頭苦吃。
霍昭黎沉默許久,突然開口道:“江姑娘,接下去你們……打算怎麼辦?”
江娉婷還未回答,那紫衣青年咬着根雞爪搶先答道:“等日子到上山去看看咯。”
“什麼日子?”霍昭黎不解。
“泗合門發了武林帖,十二月十四武林大會,要在山上懲處本門棄徒、武林敗類程逸岸,為前盟主報仇,邀各路人士前往做個見證,算來是在十日之後——天下皆知這不過是個羊頭而已,狗肉則是空缺的盟主之位。辛逸農的名頭再響,也不見得整個武林買他賬,因此上又拉了少林與丐幫兩派來撐檯面,嘖嘖嘖,到時候可就熱鬧了,一堆人巴巴跑來,指證惡行的指證惡行,問鼎的問鼎,看戲的看戲。”
中年婦人洪五娘說著用胳膊肘頂頂盧靜之,道:“你不是說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怎麼這回不張羅着做買賣?”
盧靜之仍是笑眯眯的,拱手道:“有勞洪大姐提醒,蓬萊商號早把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準備停當,保准各路英雄在這雪山嚴寒之地,過得在家裏一般舒服。”
“這回盧兄大賺一票,算是沾了老夫消息靈通的光,到時候可別忘了謝儀。”黃姓老者說著玩笑的話,言語中的威嚴氣度卻仍不凡。
“黃九爺折殺小的了,盧某二十年的積蓄,在黃九爺眼中還不是糞土一堆?只要黃九爺您看得上的,只管拿去便是!”
“喂喂,你二人可別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什麼不法勾當。”生就一張嚴肅面孔的趙姓中年人也跟着來插一腳。
一伙人熱熱鬧鬧地說笑着,只霍昭黎坐立難安,終於忍不住霍地站起。
“霍兄弟,你做什麼?”江娉婷喊住他。
霍昭黎面朝大門,低聲道:“我去泗合山,探探大哥的情形。”
“回來!泗合門現在必定戒備森嚴,你去了哪裏討得了好?”
“是我害大哥被捉的,我不去救他,怎配做人兄弟!”
費道清一拍桌子,怒聲道:“你就是這樣莽撞才害他被捉!你這一去,他又霉星當頭,怕是連吃個牢飯都會咽住嗆住,你本就不配做他兄弟,要是真為他好,走得遠遠的,他一輩子不再碰見你就成!”
霍昭黎聽了,猛地轉身,大聲道:“我和大哥結拜過的,死也要一起死!隨你怎麼罵,我這樣沒用這樣礙事大哥都不丟下我,我也決計不會自己一個人跑掉!”他雙手捏得死緊,說著說著,兩顆淚花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硬生生憋住了才不落下。
一行人本就醒目,此時又有兩個大聲吵架,店裏旁的客人早將眼光死死盯住這邊觀望事態發展。
江娉婷頗感頭痛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霍昭黎身邊,搭上他的手臂柔聲道:“霍兄弟,大家都知道你着急,但這會兒急也沒用,泗合門既已通牒天下,自然不敢在暗地裏對逸岸下毒手,你匆忙上山去寡不敵眾,還不如坐下來與我們從長計議,謀划個萬全的法子再行動。你大哥做事最講條理,如果他在的話,見你這樣衝動,肯定也會生氣,對不對?”
霍昭黎腦中不禁想起程逸岸罵自己笨的口氣神情,鼻腔一股酸意湧上,之前的衝勁,頓時消了。
“小兄弟,你別老說什麼救來救去的。他那麼大一個人,遲救早救不救,都沒那麼容易死。來來來,吃菜吃菜。”鶴首翁喬航咀嚼着滿口佳肴,走過去拖他重新入座,含含糊糊地招呼。
霍昭黎任他拖着,坐到位置上,渾渾噩噩地環顧周遭,見除費道清以外,眾人都含笑看着自己,想起適才又哭又鬧的樣子,不禁羞愧起來。
勉強吃了些飯菜,幾個人拉着費道清去黃九爺房中下棋,霍昭黎則被江娉婷牽着手,帶去特地開給他的卧房。
洪五娘望着霍江二人,不禁拍掌道:“什麼叫做一對璧人,我今日總算見着了。”
霍昭黎愕然無語,江娉婷卻大方笑道:“老婆婆恁的嘴碎,我哪裏比得過霍兄弟的容貌?他若是身為女兒身,怕不傾國傾城?”
“縱不身為女兒身,也未必沒有傾倒之人吶。”莫鑄將綁在腰部的大榔頭解下來,細細擦着灰塵,說得似不經意。
江娉婷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只是朝他一笑,不再接口,逕自與霍昭黎去了。
到得酒樓後院,江娉婷打開一間雅房的門,轉頭對霍昭黎道:“你安心休息,莫再打別的主意。”說完轉身欲走。
霍昭黎有些猶疑喚住她:“江姑娘,大哥他真的會沒事嗎?”
“會不會有事我可不敢保證。”江娉婷聳聳肩。
霍昭黎聽了又急起來,“那——”
江娉婷無奈地回身看他,“這麼說吧,我們都相信程逸岸那個傢伙不是那麼容易死的,不管中間多麼慘烈,到最後他總是會贏。覺得他一個人可以應付得很好,因此我們並不甚急——怎麼?你不信他?”
霍昭黎蹙起眉頭,沉吟道:“我不是不信大哥的能耐。而是他現在又變成孤單一個人,總覺得……他其實很想有個人陪的。”他想說個例子,搜遍腦海,卻只有程逸岸不經意現顯的陰鬱神色以及過於誇張的跋扈態度,心中隱隱作痛,事例卻說不上來半件。
江娉婷有些驚訝地挑起柳眉,“逸岸讓你覺得……他很寂寞了嗎?”
霍昭黎不解她的措辭,歪着頭現出困惑。
江娉婷輕輕嘆口氣,道:“那個人呢,總是讓人放不下心。他時時對人很欠揍地笑,自己心裏並不快樂,因為很奇怪,所以周圍的人明知道他只是逢場作戲,沒有放太多赤誠進去,卻沒有辦法狠下心不去理他。他愛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總覺得他在玩命,很多時候他贏,都是因為別人還有牽挂,他則不怕死,甚且隨時準備去死。因為太亂來了,所以越來越看不下去。我最近總想着,最好把他關在哪裏不準出去搗亂,我供他吃穿不愁,再找些什麼事情來給他解悶,這樣也許能讓這人活得久一些。現在,”她有些惆悵地淡淡微笑,月光照在皎潔無瑕的妍麗臉龐上,霍昭黎只覺那意態說不出的好看,“現在或許有些轉機了。如果能有一個人,讓他學會珍惜自己,那麼不管那個人是誰,我都盼他早日出現。”
霍昭黎低着頭,將她這幾句話翻來覆去想了半晌,皺着眉頭道:“江姑娘的話,我不太聽得懂……我只知道大哥待我好,我也要加倍地待他好。”
“這樣就夠了,太複雜的東西,你也還不必懂。”江娉婷正有些後悔說了最後幾句話,因此聳聳肩,輕輕帶過,“你梳洗一下,早些睡吧。”
霍昭黎點點頭,才舉步又擔憂起來,“要是大哥真有個萬一——”
“你知道為什麼泗合門捉到人後,不立刻把他解決,反而要廣邀武林同道來公判嗎?”
此節霍昭黎也想過,泗合門志在“南華心經”,按常理推斷,為免他人起意爭奪,大哥身懷重寶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泗合門卻偏偏告知整個武林他的下落,實在有些奇怪。
“因為他們不敢。”江娉婷一雙妙目微微眯起,只露出些許傲然,“程逸岸算不上什麼,在武林中也沒什麼靠山,但是三教九流,都有他認識的人。泗合門既然抬得出我們的名字去嚇他,必然做過一番周詳調查。撇開我這樣的無用之身不談,盧靜之是當世屈指可數的富豪,莫鑄是天下第一鑄匠,喬航是南方文壇領袖,洪五娘是塞北響馬頭子,臨安費家世代執掌江南鹽政,號稱江海三遺的那幾位更是響噹噹的人物——因此若沒有煽動得武林中人群情激奮,他們是不敢貿然對逸岸做什麼的,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霍昭黎聞言,才知今日遇見的人個個來歷不凡。心想大哥雖說大家都是酒肉朋友,但聽聞他有難,便千里來探的這份情誼,卻明顯不是那麼一回事。
“大哥他,總有本事結交各式各樣的人。”帶些感嘆地,腦中想着那人滿不在乎的模樣,露出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暖笑意。
之後幾天,果然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武林中人,日子還未到,因此多半人都決定先在鎮上歇腳,到時候再行上山。
盧靜之擺開做買賣的架勢,蓬萊商號名下的這間大客棧爆滿不說,之前租下的數個倉庫里,吃穿用的物事以外,更不斷搬出些此地難以買到的別處特產、十八般兵器,甚至專用來各方人士一言不合比試武藝的場所,都應有盡有。一時間小小的臨山鎮彷彿成了通衢大邑,整日裏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看盧靜之賺得滿盆滿缽,江娉婷扼腕,悔極了事先沒想到帶着旗下姑娘來這裏大張艷幟,撈他一票。
一行人都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什麼是非,因此在盧靜之專門辟出的別院中深居簡出,或紋秤論道,或談天說地,在外頭的一片喧囂中,也算悠然自得。霍昭黎強自按捺欲即刻見到義兄的衝動,關在書房裏,練功之餘,借了許多書來苦讀,成心想下一次見到程逸岸時,讓他大吃一驚。
這日是十二月十一,三天後便是正日。霍昭黎從外頭吃了晚飯回來,按着老人所囑,練一遍“南華心經”上的內功口訣。行氣完畢,外頭天還未黑,屋內卻已經暗得可以,他正取過火折點燃燭台準備看書,聽得吵嚷聲自前院傳來,愈吵愈近。店伴陪着小心的阻止中,如悶雷般的吼聲響起:“有人住的地方老子就住不得了?你不會叫他們走人?”
“這位爺,此地住的都是與我家老闆一起來遊玩的親友,請他們走……這個,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小的去別的房間情商一番,看哪位客官願意挪間屋子給您三位可好?”
“老子不高興住別的地方,就看中這裏了,你待怎的?”
說完一聲巨響,霍昭黎悄悄推開窗看,只見一個鐵塔似的巨漢,環抱雙臂站在院中,他身側原本放置的假山,已碎成一堆土石。
店伴那見過如此神力,直嚇得面如土色,訥訥不能成言。
巨漢嗤笑一聲,直直往前走,便要去踢其中一扇門。
霍昭黎正要出聲,只聽院外有人朗聲道:“不知賀三爺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說話人正是盧靜之。客棧的掌柜也在一邊跟着向大漢施禮。
那姓賀的巨漢回過身來,不客氣地道:“你這胖子是誰?”
巨漢一身酒臭襲來,盧靜之依然笑得和氣,拱手道:“小人既不愛讀書也不會武,守着祖上留下的這間客棧,混口飯吃。”
“你不是江湖中人,卻認識我?”
“‘獨力拔山’賀律貴賀大俠的名頭何等響亮,小人雖是個土包子缺見識,仍然如雷貫耳。賀三爺當年在太行山上,掌斃華南五匪的事迹,小人心中好生欽佩。”
賀律貴聽他說起平生最為得意之事,自然十分受用,口氣倒也緩了下來,“既然如此,你小子便給我兄弟安排個好地方睡覺!”
“原來‘洛上三雄’賢昆仲都來了?啊呀呀,小店實在是蓬蓽生輝!今晚的酒菜錢,就算小的給三位爺接風洗塵,回頭定然教賬房如數歸還。”盧靜之連連搓手看似高興得很,心中卻暗暗叫苦。
這“洛上三雄”算是北方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老大賀律吉、老三賀律貴倒還罷了,老二“身當百萬”賀律祥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十年前曾與少林高僧惠空大師激斗二百回合不露敗跡,從此一戰成名。這三兄弟行事甚少講理,若他們真胡攪蠻纏,最後動起手來,恐怕自己這邊並無勝算。
“你別廢話,那幾個錢大爺不稀罕,趁早給我兄弟仨準備客房便了!”
盧靜之應着,吩咐掌柜去前院試着騰客房出來。
“老子說了要住這裏!你聽不懂是不是?”
賀律貴一怒之下,竟單手將盧靜之肥胖的身子提到了空中。
霍昭黎正要出門救人,三枚鋼針從東廂屋裏激射而出。賀律貴連忙將盧靜之摜在地上躲閃,誰料他身子高大,又加正好酒勁上來,一時閃避不及,右臂竟然中了一枚。賀律貴吃痛,急忙運功,發現針上無毒,且他身上衣袍甚厚,因此針不過刺進了一寸光景,拔下來看那針上血色不變,既放了心,怒意頓起,只見他快步往暗器射來的那屋走,口中大罵:“哪個王八羔子敢偷襲你大爺,快給老子出來!”
這時隔壁的門開了,身着紫色錦袍的青年走出來,臉現惶恐,沒口子說著“對不住”,拱手道:“在下以為是盧叔叔在跟我們玩兒,隨便扔了幾根玩具過去,沒想到傷着了大爺您,實在罪過罪過!”
賀律貴看他說得一片真誠,忍不住有些相信,甩甩腦袋想想不對,用左手抓起青年的領口,大喝道:“你騙三歲兒童?玩遊戲會用鋼針?”
“是是,真對不住,把您老當成三歲孩子!”青年伸手想要扳開巨掌,口中不住顫聲道歉。不知怎麼的,賀律貴竟然手一松,昏死在雪地上。
“針上沒毒,小爺的手可有毒。”青年踢踢賀律貴巨大身軀,蹲下身將手在雪地里擦了擦,道,“盧老闆,沒事吧?”
“多謝侯小爺相救。”盧靜之在掌柜攙扶下站定,對着侯姓青年苦笑,“小的現在沒事,一會兒恐怕大家都有事了。”
話音剛落,另一個大嗓門從前院傳來:“三弟,你混去哪裏了?這家店沒地方住就找別家,幹什麼——”說話聲中,另兩座鐵塔來到別院,看見地上躺着的賀律貴,聲音頓時止了。
“要是剛剛遇上您二位多好。”盧靜之哭喪着臉,朝剛到的兩人打招呼,“賀大爺賀二爺安好。”
看着兩人鐵青的臉色,屋裏屋外各人暗叫不妙。
老大賀律吉疾步上前探視三弟,賀律祥陰着臉,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盧靜之正要回話,賀律吉叫道:“老二,是碎風散!”說話間已點住賀律貴的全身大穴。
賀律祥臉上變了變色,旋即又恢復鎮定,目光如炬,將窗戶中露出的一雙雙眼掃了個遍,最後落在侯姓青年身上,“解藥在哪裏?”
青年見他雙眼精光湛然,隱約明白盧靜之的駭怕從何而來,攤攤手老實地道:“我只有毒藥,沒有解藥。”
賀律祥身形如電,眨眼之間,便自三丈開外來到青年面前,青年來不及防備,泛着黑氣的手掌便已鎖住他咽喉。又問一遍:“解藥在哪裏?”
躲在房中的各人,雖都稱得上風塵異士,功夫卻無一個堪稱上乘,其中那姓黃的老者和喬航,更是沒學過一招半式的。飛白居士柯惠心知自己已是身手算好的一個,嘆了口氣,硬着頭皮推開門。
門推到一半,先是聽見一聲嬌叱,費道清一推窗,鋼針出手,分襲賀律祥手足與心口。再是一個燭台從霍昭黎房中飛出,直直砸向賀律祥的手臂。
賀律祥哼了一聲,真氣佈滿全身,費道清的鋼針先到,射至離他身體半寸處,竟似被岩壁擋住一般,紛紛墜落。
霍昭黎燭台去勢較緩因而後至,賀律祥看都不看,只依法施為,將鐵布衫功夫運於臂上。他成心顯示功夫,想讓那燭台一彈之下激射回去,反打襲擊之人。
只聽“咚”的一聲悶響,燭台落地滾了一圈,侯姓青年也跟着落地,手不小心撐上燭台,大呼“好燙”,原來那燭台前行途中,竟是連火都未熄滅。
賀律祥抱着手臂,滿臉痛楚,低頭看燭台上一點火光,更是心中戰慄,“哪一位高人在此,出來好讓在下拜見!”他聲音雖大,細聽卻已是微微發著抖的。
他是北方綠林中頭一把外家好手,十年前與惠空一戰,在兩百一十三招上終因內力不濟敗北,從此勤練內功不輟,十年下來,實是已達內外兼修的一流高手之境,自忖已能勝出惠空一籌,不想今日竟在一招之間,被對方撞得手臂脫臼,不由得又是驚懼又是沮喪。
賀律吉見二弟一招被挫,也吃了一驚,趕忙安置好賀律貴,過去替他接上脫臼處。
霍昭黎如願救了同伴正自欣喜,見賀律祥受傷,心中又大是愧疚,慢吞吞地走出房門,深深施了個禮,道:“這位大叔對不住,我不是故意傷你。”
賀律祥本擬有如此深厚功力的人物,定是成名高手,卻見出來的是個從沒見過的俊美少年,不禁一愣。
“燭台是你丟的?”
不但賀律祥疑惑,江娉婷等人心中也不太相信。
霍昭黎歉然點頭,“我已經扔得盡量小心,不想還是用力過猛,實在對不住。”
賀律祥因他態度誠懇又兼長相出眾,本來有些好感,但這番措辭,聽來就是料准了自己定然躲不過燭台,又怒從心起,怫然道:“你不必道歉。是我過於柔弱,對不住你。不如各盡全力,比劃一番如何?若是輸了,我們兄弟三人自認倒霉這就離開;若是賀某僥倖贏了,你交出解藥,給我們兄弟仨各磕三個響頭,這個人——”他目注侯姓青年,重重哼了一聲,“這個人自斷雙臂賠罪。”
霍昭黎徵詢地看向青年,青年吐吐舌頭道:“毒藥是你大哥的,解藥只有他有。”他可是打滾裝死了半天,才從老程手中磨到一包藥粉來玩,實在已屬不易,哪裏會有什麼解藥。
霍昭黎對賀氏兄弟道:“解藥我們現在拿不出來給你。這位大叔中毒很厲害的話,還是先給大夫看看。你們先別急,如果來得及,三日後上山,我再問大哥要了來。”霍昭黎聽說這是程逸岸的葯,說著說著,覺得像極了小時候在外頭闖了禍,母親出來收拾局面的味道,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而已,賀氏兄弟聽來,卻覺得他是當自己一定贏,再加他在這當口笑得如此詭異,心中愈怒。
“我管你大哥是誰,先揍一頓再說!”賀律祥大喝一聲,雙手成爪,撩向他面門。
霍昭黎見他還沒談好條件,說打就打,忍不住慌了手腳。
“等一下我拿個東西!”說完使出青雲梯的步法,身形頓時上躥,隨手摺了園中老梅的枝幹握在手中,一個鷂子翻身,落在賀律祥身後。
他這一下身法飄逸至極,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饒是江娉婷知道程逸岸曾教義弟輕功,也意外他已學到這等地步。
賀律祥見他竟拿了根樹枝來做兵器,分明不將自己放在眼裏,此刻就算確信這少年身負驚人業績,也無暇顧慮,只想教訓他出口惡氣。他哪知霍昭黎在山洞之中,蒙老者講解南華劍法時,用的全是枯樹枝,因此壓根就不曾想到,一般情況下,得要去找一把劍來與人過招才是。
賀律祥喝一聲“看招”,掌上頓時泛出一層黑氣,快如閃電地襲向霍昭黎。
事已至此,躲在房中的諸人不再擔心顯露行藏,光明正大地或開窗、或出門,看事態發展。
焦航此時皺眉道:“掌上有毒?”
盧靜之正站在他窗外,搖頭道:“不是。據說是練鐵砂掌時,在鐵砂中摻進了罕見藥材的緣故。”他南北行商見多識廣,雖無武藝,對於武林人物事件,倒知道個七八成。
霍昭黎看他來勢洶洶,不敢硬碰硬,使一個“亂石步”的身法,繞到賀律祥身側,舉起枯樹枝,一招“雁行避影”,挑起枯枝,直刺向對方脅下。
侯姓青年“噗”的一聲,悶笑道:“這個是老程的亂石步?”同樣的身法,程逸岸用的時候無比瀟洒,他使出來卻狼狽不堪,直如逃命。
柯惠臉現沉思,道:“那記亂石步,本不必用的。”
他功夫甚高,眼光自也銳利,雖未見過霍昭黎所使招數,也不知南華劍法中“雁行避影”是因如雁般側行,避己之影而得名,卻看出此招意圖,本就是從斜刺里攻其不意。臨敵之際,這等招數須突施奇襲方能奏效,誰知他心一慌,先自己避了開去。先機一失,恐怕難有作用。
說話間,便見霍昭黎枯枝還未觸到賀律祥身體,賀律祥已中途變招,反手抓住霍昭黎的枯枝。眾人心說不好,只見霍昭黎手腕輕輕一抖,雄渾內力自枯枝上傳來,賀律祥被震退半步,趁他驚疑之際,枯枝依然穩穩向前推進,照着原先預定,虛點他左邊肋骨。接着便當賀律祥如泥塑木雕般,依序使出這一招“雁行避影”中的種種變化。
一時間只見他一人在雪地中,將一根枯枝舞得生風。這一招內原有三十六般變化,盡皆精妙無比,一招完畢,他鬆了口氣,正要轉身聽老人評點,才想起如今並不是在山洞中學藝了。忽然一些白色物事飄落下來,星星點點落到他頭上。原來他方才用樹枝劃破賀律祥身上棉袍多處,此時棉布才裂開一條條縫隙,裏頭棉絮一起飛了出來。
他內功與招式奇絕如此,眾人本該悚然,但見霍昭黎獃獃看着漫天飛絮,渾不知其所以然,江娉婷等終於忍不住,噴笑出來。
莫鑄像是想起了什麼,瞭然點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是個傻小子。”
“那叫老實。”洪五娘慈愛地看霍昭黎。
黃姓老者捋着須嘆道:“這一路上定然是被逸岸欺負慘了。”
“嗯,說不定老程還只是看上他的這身功夫。”紫衣青年附議。
費道清狠狠踩他一腳,叱道:“胡說!”
紫衣青年翻個白眼望青天,“你敢說他不是那種人?”
費道清沉着臉無語。
“阿彌陀佛,善惡到頭終須報。”
“就算不被泗合門捉到,誘拐無知少年又將之遺棄,也是條要下獄的罪。”
焦航走到霍昭黎跟前,拍拍他肩,嘆道:“不如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江娉婷看一眼摸不着頭腦的霍昭黎,掩口而笑,“怕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別聽他們掉書袋,我有東西給你。”
莫鑄粗手粗腳推開焦航,拉着霍昭黎往他屋裏趕。這時只聽賀律祥顫聲問:“這位公子,你、你可是蕭大俠的後人?”
霍昭黎順口就要說不認識,忽地想起一人,“大叔說的蕭大俠,是那位叫蕭鏗的前輩?”
賀律祥一愕,“公子不認識蕭大俠?”
霍昭黎搖頭,“我從鄉下出來沒多久,前幾天才聽過他的名字。”
賀律祥似是不信,道:“在下斗膽請教,公子方才的內功與劍招,是否出自‘南華心經’?”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霍昭黎雖有些意外,倒是落落大方地點了頭,“是啊,大叔你認得出來?”
“敢問令尊如何稱呼?”
“娘說,爹在我出生前,跟人打架,給打死了。”若是三個月前聽到令尊之類,他多半要問一聲那是什麼東西,有賴程逸岸督促念書,現在這一節倒是免了。
“原來如此。”賀律祥眼神一黯,心中一動,又道,“那麼公子今年貴庚?”
他這樣連珠炮似的打探,實在有些失禮,霍昭黎不介意,旁人倒不高興了。
洪五娘道:“你這人怎麼回事?人家是遺腹子就夠可憐的了,沒口子問什麼問?還說什麼‘原來如此’,不怕天打雷劈嗎?”
賀律祥不是易與之輩,被這婦人一訓,自然不悅,正要說回去,霍昭黎先出了聲:“洪姑姑,不妨事的。爹是怎樣的人,我也不清楚。”娘偶爾說起爹就會破口大罵,可見多半不是什麼好人,“這位大叔,我今年十九。”
賀律祥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激動地走上前,二話不說就朝霍昭黎跪了下來,“如此公子定是蕭大俠的遺孤!請受我一拜!”
“你你你,你幹什麼?”
霍昭黎被人磕頭還是頭一次,手忙腳亂地不知是先將人扶起,還是先逃走比較好。
賀律祥抬起頭來,道:“在下當年蒙蕭大俠搭救性命,又指點武藝,此恩此德,永誌不忘,每想今日竟能見到恩公後人!當年蕭大俠率眾遠征鴆教,在下因傷未能跟從,誰知道,誰知道……”說道此處,鐵錚錚的漢子竟淚光瑩然,想來當年蕭鏗於他,確實恩情不淺。
霍昭黎苦着臉,不知道說什麼好。
憑年齡就把他父親給找了出來,這未免也太輕易了吧?
江娉婷一夥多是好事之徒,見事情又起變化,不禁暗自雀躍。
“大傢伙兒別站在外頭,一起到裏面去說吧!”盧靜之招呼眾人進了偏院的廳堂,吩咐店伴上茶,叫掌柜給賀律貴安排休息的地方順便延醫。
洪五娘對焦航、侯姓青年和費道清簡略說了蕭鏗之事,那青年聽后立時眼睛發光,“那個蕭盟主,也是像這小子一般的美人嗎?”
莫鑄走過來剛巧聽到這句話,怪聲道:“怎麼可能?我師傅和他有過往來,那人生得極是粗豪,跟霍兄弟完全不像。”
“那怎麼一下子就認出是小霍他兒子?”他嫌姓霍這小子叫起來過於繁瑣,索性便精簡成了“小霍”。
賀律祥立即解釋:“公子的內力路數,與蕭大俠當年幫在下運功療傷時,所顯示的一模一樣。”
“內力這東西又不是先天便有的,還會父子相傳不成?”
“南華心經的內力招數,二百五十年來,除去蕭大俠,哪有第二人會?”
“那麼說不定是他臨終覓得的傳人而已。”
“若非親生,誰會去覓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當傳人?且公子的出生時間與公子母親所說,也與蕭大俠當年遭際吻合!”賀律祥極力辯駁。
“這一點倒是有理。可單是這樣,還不足以證明小霍是蕭鏗的兒子。”
“雖沒聽過蕭鏗成過家,但他不羈得很,有個把紅顏知己珠胎暗結,倒是極有可能。”
“哦?原來蕭鏗很風流啊。”
“你不知道,當年他和馮崇翰,可是號稱能將江湖美人芳心盡收囊中的‘雙殺’。”
“說起來當年蕭大俠救了我的地方,似乎正是當年武林三大美人之一,厲芸姬的住處附近。”
“是嗎是嗎?來來來,說說看。”
幾個人與賀律祥湊在一起,興緻勃勃地討論着,卻把“當事人”晾在了一邊。
“那個……”霍昭黎幾番插不進話,只得從懷中掏出那捲羊皮紙,攤在桌上。
眾人的注意力總算被吸引過來,看着上頭明明白白的“南華心經”幾個大字,都倒抽了口氣。詫異地目注霍昭黎。
霍昭黎摸摸後腦勺,道:“我爹是誰我是不知道,這身內力哪裏來的,我也不清楚。但是南華心經的劍招,我是新從這上頭學的。”
“那你也不用就這麼突然間把秘笈拿出來啊。”盧靜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武林中人爭奪三百年的重寶,他竟然輕描淡寫地攤給這許多人看,也不想想別人一下子受不受得了。
賀律祥指着羊皮卷上那幾個暗紅色的大字,驚叫道:“這是蕭大俠的手筆!”
這上面的字指向何人何事,在座稍通武林舊事之人,稍想一想,便心下瞭然。
賀律祥拍案而起,“馮崇翰竟然是這樣一個禽獸!早死算便宜他!”
洪五娘冷哼一聲,嘲諷道:“泗合門果然英才輩出。”
那姓黃的老者把玩着茶杯,道:“這對我們來說,可算是好消息。”
盧靜之也跟着揚起嘴角,摸着肥肥的下巴,眯起眼,“這回好玩了。”
江娉婷想一想也隨即明白,“霍兄弟,你為父報仇的時間到了。”
霍昭黎皺着眉頭,“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爹——”
費道清揪住他前襟,森然道:“你想不想救你大哥?”
“當然想!”
“若想救他,不管到底是不是,現在開始,你就是蕭鏗的遺腹子。”
霍昭黎遲疑片刻,便即點頭。只要能救出大哥,暫時認個爹這點事情算得了什麼?反正娘也不會知道……
盧靜之對兀自悲憤的賀律祥道:“賀兄想為蕭大俠討回公道嗎?”
賀律祥咬牙切齒地道:“我自然要!”
“好,三日之後,我們一齊上山,好好地與泗合門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