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宣勒王府

玄熒讓貴錦與戀璇一同回宣勒王府之後,便逕自入宮拜見皇上。

走入大廳,貴錦撤下一干丫環。

這雕龍繪鳳的大廳之內,沉悶的氛圍纏着暗潮洶湧的氣流,讓站在一旁的戀璇不知該如何應對。

貴錦逕自坐在大座上,捧起一杯茶,淺呷了一口,嬌媚的眼眸嫌惡地盯着顫巍巍的戀璇,隨即擰眉將手中御賜的玉杯扔到地上,激起一陣聲響,玉杯碎裂一地。

戀璇抖栗了一下,怯怯的眼眸直視着貴錦,囁嚅了老半天,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仍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

她知道她厚顏無恥地跟隨王爺回到王府,定會惹福晉氣怒的。但她真的不願意就這樣離開王爺;她的命是王爺的,不管王爺到哪兒去,她都該陪在王爺的身邊,服侍着王爺。

儘管這樣子的舉動很對不起福晉。

“怎麼,還像個死人似的杵在那兒作啥?還不快把地上的碎片撿起來,再將地上的茶水擦一擦!”

貴錦望着她膽怯戚然的模樣,更覺得怒火燒得她不舒坦。“你以為你跟着王爺回到這兒,便可以當上側福晉不成?別傻了,你不過是個漢女,這一輩子別想成為宣勒王府的側福晉。你永遠都只是下人罷了!”

該死,她以為玄熒不過是一時玩興大起,才在得月樓找個漢女玩玩;想不到他竟然把這個低賤的漢女帶回王府,玷污了王府。

那漢女真以為她可以替代她,坐上宣勒王府女主子的位置嗎?她會讓她知道,她到這兒來,永遠不會享福;她會讓她知道,她不該傻傻地到這兒,她要讓她後悔來到這裏!

戀璇斂下怯懦的眼眸,越超地走到貴錦的跟前,蹲下身子,將一塊塊碎片拾在手中,卻不知道該放到哪兒去,便抬眼看着貴錦。

貴錦勾起佞笑,彎下身子,玉手緩緩地探向戀璇,輕觸着她捧着碎片的縴手,驀地將她的手合握,殘忍地讓玉杯碎片扎進她的手掌之中,血水登時汨汨地倘滿整個手掌。

“福晉。”凄楚的疼痛椎入心底,戀璇疼得眯緊凄厲的水眸,粉杏色的唇瓣霎時失去血色。

“你若知道我是福晉,就該認清楚你自個兒不過是個下人而已,最好是知道自個兒的本分;別以為王爺疼你,你就能飛上枝頭當鳳凰,要記得野鴨子永遠是野鴨子,永遠沒法兒變成耀眼的鳳凰!”貴錦輕笑着,緩緩地鬆開手,望着手中沾染上的血跡,嫌惡鄙夷地拿起手絹用力地擦拭着。

“戀璇知道,戀璇沒有意思要與福晉搶王爺,戀璇只是想要陪在王爺的身邊。”戀璇抖栗着雙手,任憑椎痛直達心間,卻仍不敢吭聲。

“你不過是個漢女罷了,憑什麼這麼接近王爺?你以為玄熒是誰?玄熒可是萬歲爺極為賞識的王爺,你最好離王爺遠一點,也離本福晉遠一點,免得讓宣勒王府因為你而沾染上不必要的事端,也免得讓本福晉看得礙眼。”貴錦蔑視着她,紅艷的薄唇鄙夷地勾起。

“戀璇……”她掀起凄迷的眼眸,任由剔亮的淚水打轉。

她是一個漢女,這樣的身份會給王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嗎?

“瞧,你就是憑着你這狐媚的模樣,扮着一張令人作嘔的可憐相,才討得王爺歡心,是不?本福晉看了就想吐。”貴錦見着她那張絕麗無雙的麗容,怒火更是燒得恣狂,抬起腿便往戀璇的身上踹下。

戀璇一時沒料到,紮實地接下陰狠的一腳,荏弱的身形隨即往後一倒,翻了一個筋斗,頭昏腦脹地跌在門口,一群守在門外的丫環們皆掩嘴偷笑着,卻見一抹頎長偉岸的身形,來到她的身後。

“貴錦好大的脾氣,敢情是這丫頭惹你不開心了?”巽幀扶起跌得七葷八素的戀璇,抬起笑臉凝視着一臉傲氣的貴錦。

“是什麼風把多倫王府的二貝勒吹到宣勒王府了?”貴錦抬起陰毒的嘴臉,挑了挑眉,似乎不把巽幀放在眼裏。

巽幀的大手有力地扶抱起戀璇,不睬她的掙扎,讓她偎在他的懷裏,再掀了掀迷人的唇瓣說道:“當然是為了懷裏的漢家美人。”

**

養心殿

“玄熒,瞧你已然把順天府一帶勘災的事情辦得妥當極了,是不?”康熙仍坐在須彌寶座上,睿智的眼眸有意無意地掠過心不在焉的玄熒,頓覺他的邪氣一日甚於一日。

“回稟皇上,臣已然將動災處理妥當。”玄熒單腳跪在養心殿上,斂下的詭邪眸底,沒有人能猜測出他在想什麼。

“哦?”他像是在玩味他話中的深思。

“萬歲?”康熙古怪的反應,令玄熒不解地抬起眼。

“朕聽說你帶了個漢女進了宣勒王府,是不?”

“臣……”玄熒一愣。

他甫回宣勒王府,怎麼消息這麼快便傳到宮裏?

玄熒瞟了一眼掛在康熙香囊里的玉鏡,心裏思忖着:該不會又是那一面古怪的玉鏡,讓他瞧出了什麼端倪?倘若這玉鏡真是這麼神奇,那麼他和玄煚策劃謀反的事情,豈不都落在他的眼底?

康熙瞅了他一眼,輕輕地勾動着唇笑着。

“玄熒,這一次可不是玉鏡讓朕知曉這件事,而是貴錦早在回王府之前,便已然飛書告訴朕了。”

“貴錦?”玄熒倏地斂下眼眸,怒意橫生。

好一個貴錦,悠地大膽,竟敢背着他做出這種事情來,真不知她的眼中還有沒有他這個王爺的存在!

她真的是被寵壞了,倘若不好好地整治她一番的話,她真會忘了誰才是真正的主子!

“朕曾說過,凡是愛新覺羅的宗親弟子們皆不得與漢人通婚,朕相信你應該還記得吧?”康熙淡笑着,自香囊里拿出玉鏡放在手中把玩着。

玄熒抬上詭邪霸氣的眼眸,凝睇着高高在上的康熙,心中謀反的心意更堅定。

他當然知道大清王室不得與漢人通婚,可戀璇對他而言,不過是個令他掛心,今他想要留在身邊的漢女罷了,不過是個小小的漢女,倘若真要把她納為妻妾……還嫌荒唐了些!

不過,皇上是為了什麼才對他說這些話?

貴錦那蠻女又加油添醋地對皇上說了什麼?——

“啟稟皇上,戀璇不過是臣自順天府勘災中,帶回府中的一名下女;臣見她舉目無親,便將她帶回府中。”

“哦?”康熙似乎不甚認同。“不過,這勘災之中,舉目無親之人可只有她一人?否則你怎會只帶着那名漢女回府呢?”

他確實是不認同,只因手上這面玉鏡早已經告訴他一切。

“這……”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是想要告訴他什麼事嗎?

玄熒不形於色地凝視着康熙,心中卻已波濤起伏,暗地揣度着他的用意,還得想着如何進行與玄煚之間的計劃。

“朕向來待你不薄,是不?”康熙支手托腮,聰黠的眼瞳里閃耀着睿智的光芒。

這玉鏡的用途,他是再清楚不過的;而賜婚玄熒,把貴錦這個顯頊的格格丟給他,皆是為了替未來鋪路,不只是為了他自個兒的帝位,更是為了廣袤天地里的百姓們,故而他勢必這麼做不可。

“臣不知皇上的意思。”玄熒小心翼翼地探着虛實。

這是怎麼著?在他離開京畿的這一段時間裏,玄煚叛亂的計謀已然泄了底,被皇上給廢了不成?

“玄熒,你夠聰明,你一定懂得朕的意思。”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面玉鏡可不是普通的鏡子;只要是朕想知道的,這面玉鏡必會忠實地讓朕得知,更可以救你逃脫生天,你可知否?”

眼看着時機快要成熟,他得先給他一點提醒,免得讓他一個閃失,鑄下大錯。

玄熒微蹙着眉,張口結舌。

他該說什麼,或者是什麼都別說呢?

看樣子,他得先找到玄胤,把事情問清楚再作定奪。

玄熒一出養心殿,走出殿外花園,想立即回到宣勒王府,卻被一抹矯健人影拖到一旁去。

“玄胤,你這是在做什麼?”玄熒用不着回頭也知道會這麼做的人,除了玄胤他不作第二人想。也好,橫豎他也是要找他的,既然現下他自動找上他,也省去他找人的時間。

“怎麼?一路到順天府去,玩個二十來天,可是玩得樂不思蜀;還迷上了個漢女,連正事都給忘了不成?”玄胤將他拖到一處隱密的樹叢后才鬆開了手。

“啐,你當本王真去玩樂的不成?”

“可不是?若不是這樣,貴錦那娘兒們怎會一狀告到玄燁面前去?”玄胤貴為皇貝勒,被提擢為醇親王,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有話直說,絕不會虧待自個兒;當然,當他想要謀權篡位時,亦是如此。

“說到這兒,我倒要問你,玄燁是發現了咱們之間的事不成?”玄熒撣了撣被他拉皺的袍子,再抬起詭譎難辨的眸子對上他。

“你是被漢女迷昏了不成?”玄胤冷眼注視着他。

“倘若不是如此,玄燁的話語中,怎會透露一些古怪的意思!彷彿他早已發現了咱們的事?”玄熒可不如他這般樂觀。

玄胤貴為親王,是康熙的胞弟。可他不是,他不過是旁系的宗親罷了;倘若今兒個真讓康熙發現什麼端倪,玄胤或許可以仗着親王的身份免去死罪,他可不同,若是被逮着了,可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整個宣勒王府將無人能倖免。

“那是不可能的事!”玄胤仍是不以為意。“這件事除了你我,還有派去長沙的玄燮,以及失蹤了八年的玄煚知曉;只要你不說,我不說,有誰會知道這件事?你真當玄燁是天子便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

“問題出在那面玉鏡。”

“我瞧過了,那不過是面普通的玉鏡,儘管玉的質地非凡,也不過是面玉鏡罷了,能起什麼作用?”玄胤抬眼挑釁着。“你真以為這一次順天府一帶動災,是那面玉鏡告知他的嗎?你會相信這無稽之談,本親王可不信!”

“是嗎?”玄熒思忖了會兒。“可這面王鏡總教我覺得有幾分詭異。”

倘若事情真是這般簡單的話,玄燁絕不可能這樣對他;玄燁若不是有十足十的自信,是不可能把這件事搬到枱面上談的。

這事必有蹊蹺,必得當心。

“你可別告訴我,你現在要臨陣退縮了。”玄熒若真要退出,他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他。即使他們是親兄弟,他也不輕饒。

“你以為呢?”玄熒挑了挑眉,冷聲笑着。

倘若他真怕了,八年前就不會加入這荒唐的戰役;不過,若是玄煚沒在八年前失蹤,或許他們已經把康熙拖下須彌寶座了。

玄胤邪氣地笑着,搭着他的肩頭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

待玄熒回到宣勒王府時,早已過了掌燈時分,然而宣勒王府仍是一片光輝燦爛,甚至笑語不斷。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進了他的王府當起主子了?

玄熒思忖着,便加快了步伐,甫到大廳,便見到戀璇粲笑的嬌麗粉臉上,是恁地專註而守禮,卻又十分情深地注視着對方,時而掩嘴倩笑,時而蹙眉靜聽。

玄熒見狀,心頭不禁盪起詭譎難喻的怒火,握緊了雙拳。

怎麼?這下真讓她找到個喜愛的男人了?

瞧她一臉柔情似水的笑靨,可從未在他面前展露,現在竟然在他以外的男人面前展現!她是打算誘惑他以外的男人嗎?這個下賤而不知好歹的漢女!

他快步地走入廳內,冷厲邪魅的眼眸直視着背對着他的男人。

戀璇一見到他,粉臉更是桀亮如煦陽,迸射出惑人而攝魂的光芒;而正對着她的男人感到古怪,轉身對住背後殺氣騰騰的玄熒,輕佻地勾起一抹笑。“玄熒,你可回來了,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

“巽幀,是什麼風把你吹到宣勒王府的?”冰冷如寒夜星子的詭邪眼眸透着肅殺的闃暗。

“玄熒,咱們這麼久沒見面,你頭一句話便是這樣問候我的?虧我還替你護着你的小漢女,否則不曉得她會被貴錦折騰成什麼德行。”見玄熒殘佞的一張臉,巽幀自然明白他是妒火中燒,卻偏要在他的痛處上煽風點火,恨不得他可以燃起更旺盛的火焰,好讓他見識見識。

“你說什麼?”玄熒的眉頭一蹙,冷肅頓生,快步走到戀璇的身旁,端詳起她,驀然發現她扎着布條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他陰鷙地瞪視着一臉無辜的戀璇,大手毫不留情地擰痛了她的手腕,在上頭留下點點紅印。

“玄熒,你也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吧?”巽幀更加放肆地說著。“璇兒可是個受傷的人,你還這樣待她,真是令我心疼。”

他緩緩地走到兩人身旁,大手也觸上她的雪脂凝膚,語末更是無盡的嘆息,惹得玄熒熾怒狂燃,斷然揮掉他不安分的手。

“這可是我們的家務事,你若沒事了,大可以滾回多倫王府!”玄熒毫不客氣地哼道。

這個王府可是他當家,何時輪到他來同他碎嘴了?

況且,戀璇是他的女人,他都尚未開口查問,他在喳呼個什麼勁?

“啤,原來是我多管閑事,早知道見貴錦傷她,我就袖手旁觀,免得幫了她還要受你的氣。”

巽幀邊發噱邊回到他的位子上坐下,大口地喝着茶,降降暑氣。

戀璇見情勢不對,趕緊回過頭向玄熒解釋:“王爺,是巽幀貝勒幫了戀璇的,您別再責怪他了。”

“真的是貴錦傷你的?”

玄熒話鋒一轉,令戀璇猝不及防,只見她支支吾吾,卻又無法解釋;此時玄熒心中也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依貴錦的性子,這樣的傷算是她留情分了。

“倘若不是貴錦傷她,又有誰有那個膽子,敢欺負你宣勒王爺的侍妾?”巽幀低笑着,放肆的眼眸直打量着戀璇。“不過我明白!像璇兒這般的天仙美人,我也願意將她帶回府中私藏,只要別讓宮中萬歲爺知曉,一切就平安無事,還可以安穩地抱着美人,夜夜春育共枕。”

“你倒是放得下榮微格格了?”玄熒啐道。

哼,開口閉口璇兒、璇兒的沒完沒了,他道他是誰,竟敢怨地放肆輕呼着戀璇的小名!

“唉,就是相見恨晚哪!”巽幀仍是不怕死地笑着,俊爾的臉上藏着狡檜。

“說,你今兒個到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麼事。”玄熒抱着戀璇坐到一旁的大座上,扯開戀璇手上已然包紮好的布條,查看着她的傷勢。

“能為哪樁呢?”泛着犀利光芒的眼眸忽左忽右地飄着,最後則落到戀璇羞澀的粉臉上。“是小弟聽聞你帶了個漢女回府,心悸之餘,便來為你獻上一計,希望你能夠受用。”

“你在說些什麼?”玄熒不耐地注視着他那一張俊秀過頭的臉。

“我是怕你不知道該如何為戀璇脫身,所以特地來幫你的。”巽幀話一落,見着玄熒一副等着下文的模樣,清了清喉嚨又繼續道:“大清是不允許滿漢通婚的,不過,若是你幫璇兒納了旗籍的話,便可光明正大地將璇兒迎入宣勒王府里當個有名有份的側福晉,你道成不成?”

“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玄熒冷冷地打斷他。

他會沒想過這些事嗎?

倘若真要把戀璇留在身邊一輩子,最好的辦法,便是給她一個名分,但若是要給她名分,便得請示皇上,可若向皇上請示,玄煚定當他是有二心;說不准他會暗地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除掉。

他犯不着冒這個風險。

況且!他也不願意為了這些事而請示皇上,戀璇之於他的意義,還不至於到這般的地步。

她不過是個漢女,或許過些時日他便膩了,為她做這些事,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罷了,一點也不值得。

“咦?”巽幀可不明白了。“倘若你不愛璇兒,又怎會把她帶回宣勒王府?”莫非是他想錯了?

“住口!”玄熒猛地一拍桌,一張紫檀幾立即碎裂,嚇得戀璇一張小臉慘白得嚇人,不過卻不是因為他的舉動,而是因為他的反應。

原來對王爺而言,她真的是個微不足道的漢女;想要入旗籍,想要與王爺廝守一生,似乎是她貪求了。

“玄熒。”

巽幀突見他莫名的躁怒,才要勸解他,卻被他森冷打斷。

“出去!本王要休息了!”玄熒冷冽地撂下話,抱起戀璇柔弱的身子,便往內廳里走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巽幀。

怪了!巽幀不解地盯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總覺得古怪。

玄熒的性子原本便是陰晴不定,不過總覺得現下看到他,更顯得邪魅嚇人,是他瞧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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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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