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吹了一夜的風，戴秋唯沒事，徐子青的下場卻是感冒收尾。

許多年沒感冒，這次可嚴重，讓他痛苦萬分。

「子青，起來了。」戴秋唯輕推躺在床上縮成一團的徐子青。

徐子青勉強睜開眼睛，戴秋唯的笑臉隨即映入眼帘。

「我頭很痛，別吵我。」感冒的人是老大，想發脾氣就發，也沒人敢責罵。

「你先起來吃稀飯，然後再吃完葯，我就不會吵你了。」對付病人，戴秋唯也不輕易退讓。

「我不想吃！」徐子青瞪了戴秋唯一眼又把眼合上。

「這樣不行喔，不過吹了一晚的風就感冒，可見你的身體真的很『虛』呢。」她很欠揍地故意加重那個男人最恨的一個字。

果不其然，男人最恨聽見「虛」字，徐子青拚死也要坐起身。「也不想想昨天我的外套是借給了誰？」

昨晚在雪糕一倒后，有些感覺彷佛也隨着雪糕的融化而有些改變……徐子青不曉得戴秋唯怎麼想，但自己對她確實已經熱法跟以前一樣了。

已經浪費三年，接下來的時間自然就非常寶貴。

「別那麼小氣，不過是一件外套還要跟我計較，你看我現在不就在投桃報李嗎？你借給我一件外套，我就煮稀飯給你吃。」她舀了匙稀飯，吹涼后拿到徐子青面前。「啊，張開嘴。」

「你當我是小孩子啊？」徐子青說歸說，卻也沒堅持到底。

不過看見她這麼可愛的動作，他心頭還是覺得暖呼呼的，他愈來愈能感覺到戴秋唯應該不討厭自己才是，畢竟依她重視自己的程度加上還肯照顧他的份上，就肯定不會是討厭。那麼，現在急起直追肯定不嫌晚，不過得等他病癒再說。

「錯，我當你是病人，你就乖乖配合讓我喂一口，一口就好了，拜託嘛！」

徐子青深知自己的身體狀況，現在也拿戴秋唯沒辦法，只好很不情願地張開嘴配合她想表現「母愛」的偉大。

「真乖！」戴秋唯果真餵了一口過癮后，就把碗交給徐子青。「剩下的自己慢慢吃完，我要去寫稿了。」

真可悲，寫稿的人比生病的人還偉大。他當然不能阻止好不容易有心要振作的戴秋唯奮發向上，只得捧着碗自力救濟。

戴秋唯的手探向徐子青的前額。「嗯，沒發燒。」

感受到戴秋唯的溫柔體貼，徐子青臉色驀然潮紅。

「不過臉色泛紅。」她又補充一句。

徐子青剛吞下一口稀飯，燙到了又連忙吐出來。

「吃慢點。」

不愛吃熱食的徐子青，顯然對熱騰騰的稀飯感到很棘手，光是要吃第二口就得吹涼好久才肯送入嘴裏。

戴秋唯見狀，偷偷笑在心底。「這麼怕燙，你是貓舌頭啊。」

徐子青回她一記冷眼，繼續吹涼稀飯。

戴秋唯搖了搖頭，同情他是病人，看不下去地拿走稀飯。「還是讓我喂你好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這點小小的缺失昭告天下，不過呢……男人如果有些小小的缺點，會讓女人更愛喔！」她不理他，繼續吹涼稀飯。

「我管有沒有人愛我。」他現在頭痛得要死，想睡覺才是真的。

「難道你也不在乎女朋友愛不愛你嗎？」她打趣地問。

女朋友－－打從進入玫瑰出版社后，他就曾說過他已經有一個女朋友，且已論及婚嫁，不過那只是個謊言，是想藉此斬斷任何對他有企圖的女人的希望。

唯一知情的只有孫如鴻。

他也不曾私底下對誰坦承過，可今天在戴秋唯面前，他已經不想隱瞞了。

「我沒女朋友，那是個謊言。」帶着鼻音公佈這事實。

戴秋唯剛開始還沒聽清楚，等她的腦子消化完這五個字的意思才露出怔忡，她沒聽錯吧？！

每年的情人節、聖誕節都說要跟女朋友度過的徐子青竟然沒有女朋友，她和辦公室里的同事也都在猜測他和他的女朋友何時會結婚，沒想到竟然是謊言？！

「幹嘛騙我們？」聽見是謊言，戴秋唯霎時有股鬆口氣的感覺。

徐子青指指稀飯，示意他餓了。「就是有些原因。」

以一個男編輯來說，他實在是長得太出色了，因此經常有女作家對他釋出善意，還偷偷跟蹤他回家，害他搬過好幾次家，不過這可沒什麼值得炫耀，他才不想對戴秋唯說，省得被她笑。

不過說來也有趣，他最後仍是愛上一名女作家。

言下之意，徐子青不太想說出那個原因，戴秋唯也沒追問，只是她內心依然好奇那個「原因」會是什麼。

突然，一個詭異的念頭侵入她腦里，她睜大眸子上下打量徐子青。

「幹嘛用那種看外星人的眼光瞪着我？」

「呃……其實我很開放的，所以你大可不必在意我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你，現在的社會也很開放，包容力也很大，因此，你真的毋需介意，就大方公佈吧，這樣我也會很尊敬你的。」對於徐子青為何不肯說明原因，她大概有點頭緒了，只是沒想到他會是那圈子的人。

停停停！戴秋唯到底在說什麼，他怎麼有聽沒有懂？

「秋唯，把話給我仔細解釋一下，什麼叫作『異樣的眼光』？」

戴秋唯拍拍徐子青的肩膀，一副「我了解」的表情，安慰道：「我懂你假裝有女朋友是為了杜絕其他女孩子愛慕你，因為你其實是同志對不對？不過是同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有愛人的權利，無論你愛誰，我都會支持你！」雖然她有點小小失望。

居然懷疑他是「同志」？！

敢情這傢伙的想像力沒事都用在這上頭？

「支持你個頭啦！」徐子青氣到捏住戴秋唯的臉蛋。

「啊啊……」戴秋唯的慘叫不絕於耳。

「誰說我是同志的？」徐子青暴吼出聲，一時間在他身上看不見病人應有的虛弱。

「痛、痛……」

「知道痛就別亂說話！」見她可憐，徐子青很快就放開她。

戴秋唯趕緊揉揉應該已經發紅的臉，滿腹委屈，她不過是以邏輯來推論啊，怎知卻錯了。

「你又不說原因，我當然就會想到……那裏去嘛！」這也是情有可原。

「看來你是非常閑，才有時間想這些奇怪的事情，小說寫到哪裏了？」

「呃……」戴秋唯拉長尾音，試圖以這短短的幾秒鐘趕快找理由，可想破頭也想不出來該怎麼搪塞過去。

「不用再給我拖，我現在就過去看。」

「明天……明天再看啦，你不是生病嗎？」

「被你氣到好了。」徐子青狠狠瞪她一眼。

氣到病癒，真是醫學上的奇迹……她在想什麼啊？當然要力勸徐子青別看她的小說。

「還是……」瞥見那兩道殺人的目光，戴秋唯縮縮脖子，不敢再反對，只好讓徐子青落坐電腦桌前看她的小說。

而她則戰戰兢兢待在一旁，可以想見等會兒客廳里必定風雲變色，因為從那天到現在，她不過寫了兩百個字而已。

少到可憐的兩百個字還不夠她拿來形容男主角的五官呢！

可以想見她是多麼的沒靈感。

聽着鍵盤發出「喀喀」的聲音，徐子青正迅速瀏覽，很快地，他大致清楚戴秋唯想寫的故事內容，沒想到他跟她的男主角「杜風恆」還真的有幾分相似。

看完后，徐子青轉過頭面對戴秋唯那張充滿無辜的臉。「秋唯，我想你從來就沒弄懂暗戀的意思。」他很不客氣地糾正她的不對，還說正在暗戀某人，怎麼她書里完全沒暗戀的感覺。

既然她要他老實說，他也不會再有所隱瞞，當然了，措辭還是會多加註意，以免哪天又刺激到她幼小且脆弱的心靈。

「我哪會不懂？！我寫了這麼多本小說，怎可能會不明白暗戀！暗戀不就是偷偷喜歡一個人嗎？」戴秋唯抬起下顎，理直氣壯地說。

「說到重點了，那你有『真正』去暗戀或是喜歡一個人嗎？」

頓時，戴秋唯原本大言不慚的氣勢消失無蹤。徐子青問到重點，她的確未曾暗戀或喜歡一個人，所以正在努力學習中，她要學習的對象就在眼前。

「正在……嘗試。」她虛心，不敢正眼看徐子青。

徐子青卻以為她是害羞，有點不是滋味。「哦，是誰讓你動心？」

「問是誰做什麼？」告訴他還得了，不被大卸八塊才怪，她還想活着寫完第九百九十九本書好破世界紀錄。

凝望戴秋唯充滿疑惑的小臉，徐子青無聲一笑，戴秋唯瞥見，也不自覺揚了抹笑痕，雖然不知道他在笑什麼，可她真的還挺喜歡看見徐子青的笑容。

「如果……我說是因為我喜歡你呢？」

「什麼？！」這青天霹靂的回答教戴秋唯誇張地倒退好幾步。

暗戀守則第三條：暗戀的最高原則就是不能讓對方發現，否則就不叫作暗戀。

是啦、是啦，這樣偷偷喜歡才叫暗戀，可是……

那天在聽徐子青說喜歡自己后，戴秋唯又沖回房翻遍自己的小說，卻沒有一本有描寫女主角暗戀男主角，最後男主角發現了進而愛上女主角的劇情，因為她的女主角也不懂暗戀，暗戀的都是女配角，男主角當然不能回應。

所以說徐子青怎麼能說喜歡她？

而且，她根本也不想去喜歡誰，從高中離開家后，她就是一個人了。她只想一個人就好，一個人待在家裏比什麼都幸福。這裏是她的家，永遠都是她的家，她也不需要誰來照顧自己，一如過往，這樣就夠了。

幾天後，徐子青病好了，卻輪到戴秋唯頭疼得想躲在房裏逃避。

「我可不可以不去？」她裝病不想面對現實。

「不可以。」徐子青的拒絕透過門板傳入房裏。

戴秋唯彷佛能看見他站在自己面前板起臉孔的表情。

「可是我好像被你傳染了，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耶。」戴秋唯唱作俱佳地一會兒咳嗽、一會兒又打噴嚏。

徐子青眼眸微眯，聲音又送進房裏。「那我帶你去看醫生。」

昨天還生龍活虎，今天就變小病貓，要他相信很難。

「我自己會去看。」戴秋唯捏着鼻子裝作病得嚴重。

「秋唯，我堅持帶你去看醫生，既然是我傳染給你的，我就會負責到底。」徐子青又敲門，決定跟她比耐性。

「好啦、好啦。」戴秋唯這才由房裏緩步走出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我說喜歡你讓你很討厭是嗎？」那天除了必要性的對話之外，他們沒說上半句話，這讓他感到莫名挫折。

難道戴秋唯真這麼厭惡自己？

戴秋唯略顯無奈。「不是討厭，只是……只是……你不能喜歡我啦。」

如果討厭徐子青，她還能冷淡地請他離開自己，也許因為他是編輯，又也許他們已經認識三年，總之不知什麼原因，她還挺喜歡跟徐子青相處的。

徐子青脾氣是不太好，不體貼又不溫柔，有時候甚至遭挺大男人主義的，但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不討厭徐子青。

「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你？」徐子青認為她的話很奇怪，喜歡一個人難道還有所限制不成？

「呃，因為……因為……」倘若徐子青有女朋友，她還能拿這個當借口，但如今她根本找不到理由叫徐子青不準喜歡自己。

徐子青每進一步，戴秋唯就退一步。

「說啊，我等着聽。」用這種方式逗弄戴秋唯，瞧她臉色一會兒泛紅、一會兒轉白的憂愁模樣就很值得。

兩人四眸相交片刻，戴秋唯竟率先投降，只因她瞪人的功夫實在沒徐子青強。

「你能不能別再靠近我？」眼見身高比自己還高出二十幾公分的徐子青步步進逼，她備感壓力，每當她往左，徐子青也就朝左邊移動，想躲也躲不掉，有點恐懼感。

「你確定不是討厭我？」徐子青逼近她，他不太喜歡看戴秋唯想逃避自己。

「我不是說了，我並不討厭你，只是……你怎麼會喜歡我？」她不以為認識三年直到現在，徐子青才突然發現喜歡自己。

徐子青微挑眉，自信飛揚的神采無法遮掩住。「為什麼不呢？我不認為喜歡還要挑時辰，當我喜歡你的時候，就喜歡了。我喜歡看你笑的模樣，喜歡看你專註討論咖啡和寫作，尤其你倔強的表情更是可愛，所以我喜歡上你了，請問逭漾還有疑問嗎？」他本來就不愛複雜的事情，對愛情亦喜歡簡簡單單。

當徐子青說完這段「告白」時，戴秋唯的心跳竟莫名加速。

她瞠目，雙眸透着一股不敢置信，彷佛徐子青不應該對她說這些。

事實上也是。

每次遇見徐子青，兩人總在拖稿、追稿的拔河戰上力拚，少有和平相處的時候。

而像這樣的甜言蜜語，也曾聽別的男人對她說過，甚至還有更噁心巴拉的，她聽了都沒什麼感覺，除了今次。徐子青似笑非笑的笑容上帶有侵略的意圖，蜜語藏着一絲挑逗，讓她怔忡不已。

心臟更是卜通卜通狂跳。

為何她對徐子青的情話偏偏有感覺？

「其實……我更愛你嗆我的時候，那時的你整個人都發亮了。你對我呢？」

徐子青伸出手指輕輕撩起戴秋唯波浪的鬈髮，主動繞着她的髮絲把玩，他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縱使他察覺到戴秋唯的身體產生僵硬。

「我對你……對你……」戴秋唯整個背部僵直地貼在牆壁上，縮着下顎面對徐子青的逼近，她卻無力推開。

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也滲入她的鼻間，混着她沐浴乳的味道，兩個不屬於同一個人的私有物品卻融合了，驀然讓她感到害羞，臉色更加紅潤。

「不討厭我吧？」他喜歡戴秋唯充滿朝氣的神情，更喜歡她這副充滿嬌羞的小女人樣，而且還愈來愈喜歡。

徐子青生肖屬蛇沒錯，但她又不是屬青蛙，怎麼他一盯住自己，她就動不了？

「喜歡我嗎？」

應該是……

「有一點喜歡吧。」喜歡有分很多種，有尊敬的、友情的、親情的，她對徐子青應該是介於尊敬與友情之間吧，可似乎還有一點點她無法言喻的陌生情緒。

「只有一點？不過沒關係。」戴秋唯最愛的磁性嗓音緩緩在她耳畔邊低喃：「我會讓你愛上我的。」唇上、眉間盡現自信的魅力。

徐子青傾身，溫熟的鼻息輕吐在她頰上，四片唇在幾乎要相貼前，他又突地退後，戴秋唯心中頓時有說不出的失落感，但很快地又合上眼睛，免得泄漏自己異樣的心情。

「好了，該上班了。」徐子青心底也相當惋惜，可他仍必須回神，因為還有工作要做。

「可是……」

在徐子青這樣對待自己后，此刻她整個腦袋是一團亂，根本無法安定心神寫稿子，更遑論和徐子青共處一室。

而且剛剛，她實在無法解釋自己怎麼會期待徐子青親吻自己？！

難道她對他真的是……

「沒得可是，上班了。」他才不會讓她在這時候故意逃避自己。

「喔，是。」戴秋唯似乎也不能反對。

「這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