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馮迦陵再度回復神智清明的時候,她已是躺在家裏的床鋪上了。
一見她睜開雙眼,旁邊的人就開始騷動。有人急着到處奔走大喊“小姐醒了”,有人急着將熬好的湯藥端上來喂她,有人則手忙腳亂地攙扶她坐起來。
馮迦陵虛弱地揮揮手。
“好了,你們先別忙了。誰來告訴我今兒個是初幾啊?”
“小姐,今兒個六月十五了。”
“那我昏了幾日?”
“小姐昏了將近七天呢!”
“我是怎麼回到家的?”
“是馮熙少爺送你回府的,他說你倒在將門府外,不省人事……”
“爹呢?”
“老爺上朝去了,還沒回府呢!”
馮迦陵陷入沉思當中。
她只依稀記得先前在她身邊的是康王,怎麼這會她竟回到了家,還昏迷了數日之久?是誰送她回來的?
康王現在又在哪裏呢?該不會被捕了吧?她心裏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她需要思考,但旁邊的人卻不給她一點安靜的空檔。
“小姐,你先將湯藥喝了吧!大夫交代你的身子虛弱,要儘速調養才行……”
為了打發這一大群人,她二話不說接過葯便喝下去。
噯!這葯還真不是普通的苦,簡直不是給人喝的玩意兒嘛!她眉頭不禁皺起。但事態緊急,她還是得先打發這群奴僕才是。
“嗯,我葯也喝了,你們統統退下吧!”
“是的,小姐。”
大批人馬退下之後,馮迦陵獨自躺在床上,努力地思索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她依稀還記得在昏睡過去之前,康王似乎跟她說了很多關於賀連雪的事,然而現在她似乎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只記得賀連雪從小就到宮裏和他一同長大,他們感情很好……他好像還提過什麼……但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想試着自己坐起身來,雖然還有點頭昏,但似乎已經好多了。她扶着床柱站了起來,雙腿雖然有點無力,但並不虛浮。走了兩步路,看來也毫無問題。
她慢慢走到桌前,雙手托腮地坐着思考下一步的行動。
她很擔心康王的生死安危……
於是她換上青色男裝,步履蹣跚地潛至後園,悄悄地翻牆而出,打算去找高思一探究竟。
???
永安偏殿,幾位顧命大臣正在商議着。
“那被擄走的馮迦陵可醒了?”上公問道。
“剛剛回報過來的消息說,她已經醒了。”
“諸位大人以為這事需要立即讓皇上知道么?”太尉遲疑地徵詢。
“按理說應當要的,因為被控謀反的是皇上的親手足。但下官又怕皇上知道了會難過……”中書令高允道。
“況且,目前尚有兩位關鍵人物未緝拿歸案。若先稟告了皇上,一來無功可稟,二來徒惹擔憂,我以為待皇上回城再稟即可。”上公附和。
高允轉向太尉詢問:“敢問太尉,還有什麼人需要緝捕到案!”
太尉苦惱地捻着長須。
“因為馮迦陵一直堅稱康王是無辜的。根據她的說詞,主謀者是護戎中郎將達溪彥齊,而企圖嫁禍給康王的人是賀連雪。而根據衛尉寺的訪查,這兩人在案發之後都失蹤了。”
“這賀連雪是什麼人?”上公好奇道。
“據說是康王的義妹,過去曾居住康王府中數年之久,但是出身不詳。”
“那康王怎麼說?他招供了么?”高允問道。
“康王自從被抓入大牢之後,一直都沒開口說過話。衛尉寺搜查過康王府與諸別館,並未發現其它巫術用品。”
上公沉吟許久。
“傳令下去,請衛尉寺全力緝捕護戎中郎將與賀連雪歸案。”
???
中書令第,高思書房。
“迦陵,你沒事了么?”
高思一見到她,驚訝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似的。
“沒事了,一點小傷而已。”
“聽說是康王把你打傷了?他俘虜你為人質?”
“不是這樣的!傷我的人是衛尉寺的官兵,我被他們的長箭射中了。康王也沒有俘虜我,是我硬要跟他去的。”
“你真是把我搞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冠軍將軍一回城便大聲嚷嚷說王爺俘虜了你,你們果真也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後來你出現了,結果卻是個半死不活的人,昏迷得不省人事……”“康王人呢?他還沒被逮到吧?”
“你還不知道么!?他已被押進了大牢。”
“什麼!?”
難不成他是為了送她回城而被俘的么?
“我想見他……”
“迦陵,這是不可能的。他現在是謀反要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他不是!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他都是被陷害的……”
馮迦陵把過程詳細地說給高思知曉。
高思越聽越覺得玄奇,他反問:“你聽說過達溪彥齊的事了么?”
馮迦陵搖搖頭。“他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安坐在家中享福?”
高思搖搖頭,扁嘴道:“不!他也失蹤了。”
馮迦陵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現在怎麼辦?馮聰失蹤,賀連雪逃走了,連達溪彥齊也下落不明……康王豈不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高思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你別急,先把這事跟我爺爺說明白,讓他來定奪。”
“我一定要見康王一面!否則誰也別想教我配合辦案……”馮迦陵堅決地宣示自己的決心。
???
透過高允的協助,馮迦陵終於獲准進入大牢探望康王。
此刻,她正尾隨着獄丞的腳步,朝着地底深處的大牢前進。愈深入,四周益發潮濕陰涼,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濕重氣味……
“小姐,這裏好陰冷啊!”跟在她身後的小月忍不住叨叨絮絮地念着。
“我教你別跟來了,你就是不聽……”
“小姐,您也行行好,您現在還傷着呢!我不跟着您來,如果出了什麼事,我的腦袋瓜子豈不是要搬家了?”小月委屈地抱怨。
她根本搞不懂小姐到底在做啥,明明只是個見過幾次面,非親非故的欽命要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來兒他呢?
馮迦陵沒有回話。
她端詳着四周,心裏只想着:他已經進來幾天了呢!這裏的環境這麼差,他可承受得了?
一思及此,馮迦陵忍不住想哭。
她自認並非多愁善感之人,但卻不知怎地,只要是與康王牽扯上關係,總是能牽動她的心緒。
“到了,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之後,我會來領你出去。”
“獄丞大哥,您行行好!讓我待久一些吧!”
馮迦陵從袖中拿出一支工藝精巧的玉簪子,那玉的色澤溫潤,在昏暗中尚能隱隱發光,可見是上等貨色。
“小姐……”小月見她拿出貼身收藏的簪子想賄賂獄丞,想出言阻止。
馮迦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什麼時候我與人家說話時,輪到你插嘴了!?”
小月乖乖地閉一嘴,退到一邊去。
那獄丞則是仔細端詳着玉簪子。
“這個嘛……”他一面將它收進袖裏,一面故作為難地說:“那好吧!看在你是一個弱女子,也不至於做出什麼違法犯紀之事……我就讓你多點時間與郎君相聚吧!”
馮迦陵聽他說話毫不遮攔,頓時不禁臉紅。
“謝謝獄丞大哥,菩薩定會保佑您這好心人的……”
馮迦陵回頭交代小月:“你不用跟我進去了,待會你隨獄丞大哥上去吧!”
小月不敢再有任何意見。
獄丞開了門讓她進去,在關上門之際,他曖昧地對她說:
“你們慢慢聊吧……”然後沉重的鐵門便砰的一聲關上了。
馮迦陵轉身,一看見康王被囚禁在裏面,神容憔悴、衣衫破爛。他正合眼歇息,方才獄丞的出現似乎並未驚動他。
她緩緩地走向前去,蹲在牢門面前,輕聲喚着他的名:
“子推,我來看你了!”
康王緩緩睜開眼,看見來人是她,眼中多了一絲光芒。
“你沒事了么?傷勢復原得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虧了你!”馮迦陵含淚帶笑地點頭。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康王激動地握住她的手。
馮迦陵臉色一凝,激動地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傻把我送回城裏!?你知道這一被捕的後果會是如何么!?”
“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死去——”
“那我又何嘗願意看你為了救我而含冤受苦?”
康王伸出手撫摸她的臉。“你還活着,真好!”
他粗糙的掌心摩掌着她,刺痛了她的心,令她淚眼迷濛。
“你真傻!”她覆住他的手。
好久一段時間,他們彼此凝視,沒有任何言語。這是兩人第一次如此坦白相望,其中再無任何屏障。
她伸出雙手輕捧康王瘦削的臉龐,愛憐地輕撫着他的眼耳鼻唇,彷彿這樣就可以彌補自己多日來的懸念。
他拉過她的頭,以自己的額頭輕輕靠着她的。
他的氣息溫熱依舊,卻比過往更令她心悸。然後她感覺這些日子來,她心裏被捆綁住的情感得到了釋放。
那一刻,她確認自己愛上他了!
馮迦陵張開眼,笑着說:“你身上好臭!”
康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竟會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他瞠目結舌的樣子更讓馮迦陵爆笑出來。
緊接着康王也笑了,笑得肚子痛,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於是在陰冷潮濕的地牢中,竟回蕩着清朗的笑聲和銀鈴般的笑聲。
“拜託你!這裏是什麼地方啊,這裏可是地牢!你以為是我那王爺府么!還奢望能每天沐浴薰香么?”
馮迦陵還在笑,她皺皺鼻頭道:“我知道啊!可是我忍不住嘛,”
“有沒有帶吃的來啊?這裏的飯菜簡直跟豬食差不多,吃得我嘔死了……”
她連忙把身後的竹籃拿過來,並且將廚房精心調製的菜肴一一遞過去。
“哪!你吃吃看習不習慣,這是我們府上的家常菜。”
她為他盛了飯菜遞過去,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心裏才覺得安慰。
“哪!我吃飽了!謝謝你。”他把空碗筷遞給她。
“難道你沒聽過‘大思不言謝’么?等你出去之後,你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回報我!”她促狹說道。“是韓信‘一飯千金’的典故么?”
漢朝開國功臣韓信年少時極為落魄,曾經有數日不自進食。後來有一個洗衣婦見他可憐,賞他飯吃,日後韓信功成名就之後,飲水思源,召來該婦人賞與千金。康王在此有些引喻失義,因為當時那個洗衣婦曾對韓信說:“我是因為可憐你才給你飯吃,並不期待你有任何報答。”
“我可沒這麼說,那是你說的……”馮迦陵笑道。
他也笑了。“其實,我並不是真的玩命才把你送回來的。你昏過去以後,我又見到了馮聰。”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一直不露面?”
“原來他早就知道阿雪是達溪彥齊的人,所以一直在暗中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鬧這一場‘失蹤記’也是為了要引蛇出洞……”
“不懂。”
“因為阿雪發現了他一直在監視她,所以變得很小心,而且這件事也被達溪彥齊知道了。馮聰故意失蹤便是為了要擾亂他們的心緒,並且令他們的行動化暗為明。”
“所以達溪彥齊才會直接去熙哥哥那邊要人?”
康王點點頭。
“他們都以為馮聰失蹤是為了去刺殺達溪彥齊,所以才會加強護戎中郎將府的戒備,反倒放鬆了對康王府的警戒之心,讓他能更順利地從阿雪的行動中打探到消息。”
“這樣聽起來還是不對。你曾說過賀連姑娘從小就進宮,同你一起長大,她怎麼會是達溪彥齊的人呢?一個五歲大的小孩是不可能有能力當卧底的……”
“這個阿雪是假的。”
馮迦陵眉頭一皺。“什麼?”
“真正的阿雪已經死了。你現在看到的賀連雪是假冒的。”
“這怎麼可能!?”馮迦陵驚呼。
“有一段日子,我的身體不好。他們便把阿雪送到長平寺為我誦經祈福。那年……她大概是十五歲吧!等她回到我身邊時,已經是一年半以後的事情了,容貌和身材都有些改變;但是我們當時都認為那是因為她長大的緣故,所以並不在意。”
“你對她那麼好,難道她對你沒感情么?”
康王聳聳肩。
“我想或許沒有吧!”
他看起來很淡然,好像無關緊要似的,但很奇怪,她就是能感受到他心裏的痛楚。
“這樣也好。這樣我們就了解,原先的那個小阿雪對你是忠誠的。”
他嘆了一口氣。
“活見人,死見屍。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阿雪的屍體在哪兒。可憐她孤單一人,死後竟不知流落何方?”
“那你們做了什麼盤算?”
“我先帶你回平城療傷。在你昏迷的這段日子裏,馮聰已經兼程趕往陰山,將此事稟報皇上。”“難道你不伯顧命大臣們先斬後奏?要知道,達溪彥齊安在你身上的可是施巫蠱謀反之罪。”
康王搖搖頭。
“不會的,因為有你在。以令公高允謹慎的處事態度,他必然會堅持等你醒來之後再作定奪。你昏迷得愈久,馮聰有愈多的時間趕到陰山找到皇上稟明真相。”
馮迦陵真不敢相信他們竟是這樣玩命。
“你們這是在鋌而走險!倘若令公不像你猜測地這樣行動,現在你豈不是腦袋搬家了?”
康王微笑,眼中有一絲自得的神采。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對的!”
馮迦陵白了他一眼。
“你害我擔心!”
他直勾勾地望着她,眼中充滿難以言喻的意涵。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擔心……”
聞誇口,馮迦陵心中一涼。
原來,他一點也不曾在乎她的感覺。今天如果換作是那個真正的賀連雪,他一定不會讓她擔心受怕的。
他着實傷了她的心。
“你……”馮迦陵說不出話來,她咬住下唇,奮力忍住淚水。
“怎麼?你不舒服么?”他見她表情怪異,以為她傷口又痛了。
你……你、你、你這個大笨蛋!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么小,擔心得連待在床上休養一刻都不成,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去;只怕還來不及為你申冤,朝廷已經下令斬首……而你只顧着跟馮聰玩弄計謀,自以為算計得天衣無縫,卻半點不考慮人家的心情……
她轉過頭,拭去眼角淚水,輕描淡寫地說:
“是啊,為了見你一面,可是折騰了我好久呢!”
他聽了很是感動。
他相信以她的身份地位,要爭取見他的機會,必然經過不少波折。
“你靠過來一點好么?”他伸出手來。
“做什麼啊?”馮迦陵不明就裏地靠過去。
“再過來一點嘛!”他手掌扶住她的頭,又把她拉得更近。
“你想跟我說什麼,這裏又沒人,不用說悄悄話——”
她的話還沒說完,康王的唇已經覆了上來,順着她說話時微張的唇,他的舌侵入了她的口中,親昵地戲耍着她的。
他在她唇里探索着,似乎在她下眼點起了一道火花……她幾乎無法抗拒這種感覺,覺得自己快要被淹沒。感情、慾望與無以名之的愉悅感覺形成了一道漩渦將她整個人淹沒在裏面……她覺得暈眩,整個心思都在漩渦中,不斷地旋轉再旋轉……
一股原始的衝動令她忍不住要弓起身體貼緊他,卻意外地發現他們之間還有冰涼的鐵欄阻隔着。鐵欄的冰冷喚回了她的理智,她掙開了他的掌握。
馮迦陵以衣袖抹着唇,臉上有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氣虛地說:“你竟敢如此無禮——”
“這是第二次了,你從來沒有抵抗……”
他語氣平靜,像在訴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實。
她由尷尬轉為忿怒,瞬間燒紅了她的臉。
他提醒了她先前那個醉酒的夜晚,她一直想忽略那晚的事,抹去那晚的記憶,但是卻每每被擾得不能成眠;現在,她千辛萬苦跑來見他,他竟然對她這般嘲諷!
“我詛咒你一輩子待在這裏!見不到陽光——”
“好啊!這樣子見你也別有一番情趣。”他還是一樣平靜地微笑着。
她氣得轉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你……你一定會下地獄的!”她已經詞窮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拉住她,只知道不想讓她這麼快就走。
“我現在已經身在地獄中了,你說我還會下到哪一層地獄呢?是阿鼻地獄還是無間地獄?”
“你……”她說不出話來。
他望着她,一派篤定地說:“不管我去哪裏,你一定會來見我的。”
“你放開我!”馮迦陵甩開他的手。“誰要來見你!?我再也不會來兒你!”她憤而轉身離去,不管外面的地道有多麼黑暗漫長。
???
小月不明白小姐為何會如此盛怒。
此刻小姐正一臉鐵青地領着她回府,口中還喃喃叨念着,像是在咒罵什麼人似的。
她真搞不懂小姐,為何要拿上等的玉簪子去賄賂獄丞,去見一個教自己氣呼呼的人呢?
馮迦陵回到房裏,她氣得連傷口都在痛。
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生氣,只覺得今天康王做的每件事,說的每句話都教她忍不住生氣。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不是這麼易怒、容易激動的人,而且她與他的相處也十分融洽……
她用力一拍案頭,以消心頭之忿。
這一切都是他不好!
他為什麼要吻她!?為什麼吻了她之後還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為什麼要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來動搖她?為什麼不在乎她的感受!?為什麼要救她!?為什麼要讓她擔心!?為什麼!?為什麼……
都是他不好!對,就是這個樣子!
最後她才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既然馮聰沒事的話,那她就放心了。而且她決意要忘記那個人,忘記他對她所作的事,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反正他的死活與她無關!
???
皇上匆匆忙忙回京了。他立刻單獨召見中書令高允,急欲了解狀況。
“令公,朕聽說康王出事了,所以急着趕回京來。您老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前有人密報康王謀反,之後衛尉守在康王別府中看見有個女子持有巫蠱道具,因此便把康王抓回來關進牢裏,等候皇上判決。”
皇上的眉頭微皺。
“朕記得康王向來誠心禮拜地藏王菩薩,不奉道家符錄……你們現在調查得如何?”
“臣等命衛尉寺進行清查,康王府上下一概否認康王有謀反舉動。而且誠如皇上所言,康王一向篤信佛教,也不曾與道士有任何往來。”
“聽說有人力陳康王是被誣陷的?可有此事?”
“是的!樂陵公的千金馮迦陵當日也在現場,她自稱親眼目睹整個事發過程。”
“立刻宣她進宮!”
???
馮迦陵被召進宮中晉見皇上。
“民女馮迦陵叩見皇上!”
“平身吧!”
“謝皇上!”
“你知道朕今天傳你來是為了什麼么?”
“民女知道。”
“那就把你所知所見,一五一十地說給朕明白吧!”
於是,馮迦陵把六月初五那天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偏殿中尚有其他大臣,他們聽了不禁嘖嘖稱奇。但是皇上聽了卻默不作聲,這讓馮迦陵好不擔心。
“皇上,民女所言屬實,如有捏造,願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她脫口說出如此重的誓言,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當時許多人篤信佛教,認為死後下地獄受苦並永不得超生,是很可怕的詛咒;連達溪彥齊的黨羽聽見此番毒誓,都嚇得噤聲。
“朕沒說不相信你。”皇上面露微笑地說。
事實上,先前在陰山之際,馮聰已經把一切前因後果全稟告他知道了。今日召她前來,一方面是要讓群臣聽到她的證詞,以免有護短之嫌。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見見這個女子,親眼看看她要如何力保康王清白;但卻沒想到她竟以如此毒誓來擔保作證。
“眾卿可有話要詢問馮迦陵?”
沒有人發話。
“既然如此的話……把康王帶進來吧!”
內侍官將一身破爛的康王領進殿上。
“臣弟參見皇上。”
“皇弟平身。”
馮迦陵心想,康王不是應該還在大牢裏么?怎麼這會他已經出來了?那剛剛她說的話豈不都被他聽見了?她開始覺得有點心思不寧。
“朕相信你是無辜的,更何況現在還有人願下毒誓來保證你的清白。不過,既然有人無視於法紀的存在,企圖玩弄朝中大臣,挑撥咱們兄弟之間的感情。朕這就命令你徹查此案,把主事者找出來,依法處置。”
“臣接旨。”康王叩首稱是。
“好了,沒事上奏就都退下吧!”皇上大手一揚。
皇上離開偏殿之後,眾臣紛紛散去。高允拍拍她的肩,對她示意“做得好”便離開了。最後大殿中只剩下康王和她兩人。
康王對她誇張地行了個揖,笑嘻嘻地說:“多謝姑娘相救!”
馮迦陵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還不回去把這身破爛衣物換下!?”說完下巴一抬便要走了,但隨即被康王攔下。
“等等……你為什麼生氣?我說錯了什麼么?”
馮迦陵轉過頭去,不願答理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裏就是氣他。
“我知道我不該讓你擔心。但是你當時厥了過去,根本就不省人事,我就是想說也不能夠啊,”
馮迦陵還是不願看他,她把頭轉得更過去些。
康王也有點生氣了。他以雙手抓住了她,用力地把她的身子扳過來。
“你看着我!我在對你說話!我說了我不是故意讓你擔心的,你聽見了么!?”
“聽見了!”她仍把頭別過去。
“聽見了,你沒什麼話說么?”
“沒。你是王爺,你說了算,”
康王氣不過,他硬把她的頭轉了過來,要她好好看着他說話。
“既然沒話說,那你又為什麼生氣?”
馮迦陵看着他。雖然全身上下並無損傷,但是他卻整整瘦了一圈。
她氣憤地說:“沒錯,我生氣,我為什麼不生氣!?你就像塊大木頭似的,你又懂了我什麼!?你也知道我會擔心!那我問你,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么!?你知道我擔心得食不下咽、無法入眠么!?你剛剛那兩句解釋,就能換回我多日的心情安定么!?你不知道,你統統不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在意過我!”
說著說著她眼眶就紅了。
“既然你不在乎我,那又為什麼要說些奇怪的話,做那些奇怪的事情來擾亂我的心情!?我……我……我也是個女孩兒,你憑什麼……見了我就抱、抓了我就親……我知道,你只把我當成傳言中人盡可欺的妖女,才會這樣對我……”
不知不覺她的淚水流下了臉頰。她伸手一抹,還想再繼續說下去,卻被康王握住了手。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馮迦陵的淚水一涌而出,連她都訝異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你才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康王用手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擁入懷中,輕撫着她的背安慰她。
“沒事了,都過去了……”
直到此時,她被康王結結實實地抱住,心中的大石才真正落下。她這才確定,他是真的沒事了,沒事了。
她忍不住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身,緊緊地攬住他,她就這麼哭濕了他的胸前衣襟。等到康王回王府更衣沐浴,那已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