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對於舞鳶的絕望與愛恨牽雜,棠府中,一身火紅嫁衣的新娘,在熱鬧喜慶的喧囂樂聲中被迎進了棠家,被安置在屋裏,等着吉時好行大禮。
另一間屋裏,親自去迎回新娘的棠靖翾則忙不迭地跟弟弟換衣服,等會兒拜堂的人就是棠靖騏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看娘還奈他何?
「靖騏,就拜託你了。」換好尋常衣裳的棠靖翾對弟弟做了個長揖。
「唉……」棠靖騏顯得有些無奈,可是已經答應了大哥,這下反悔也來不及了,只是他不由得想到,等會兒拜堂時娘若看見新郎不是大哥,那臉色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棠靖翾牽出先前準備好的馬,正打開後門準備偷偷溜出府去,沒想到卻跟氣急敗壞直直奔來的翠瀲對個正着。
「你在這裏做什麼?」棠靖翾的臉色立刻變了,「你跟舞鳶不是應該在去江南的路上」
「還說呢!」翠激趕得上氣不接下氣,當下不顧主僕之分,責怪起棠靖翾來:「我們在路上不巧遇見棠家的親戚,他們說是要來喝你的喜酒!」
「老天!」
棠靖翾重重的吸了口氣,感覺自己就快昏過去了,怎麼會這樣?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老天爺竟然不幫他!
「你要當你的新郎也就算了。」翠瀲不由得仍舊埋怨着,「可是你也瞞得像一點嘛!」
「你什麼時候看見我當新郎了?我現在穿的是新郎的衣服嗎?我現在跟人家在大廳拜堂了嗎」
棠靖翾突地對着翠瀲大聲吼了起來,怒氣在他的胸中起伏,他惱怒地把所有的火氣都發在翠瀲身上,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所願,連翠瀲都來冤枉他?
他的樣子嚇得翠瀲往後退一步。
「我哪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不先告訴我。」
棠靖翾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壓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讓我娘以為我願意娶蔡家小姐,這樣她就不會再逼我,或者去找舞鳶的麻煩,可是拜堂成親的人是靖騏,我好不容易才說服靖騏幫我娶人家,我之所以不告訴舞鳶,是怕她多心。」
翠瀲嘆了口氣,「唉!這下可好,弄巧成拙了。」
「什麼意思?」棠靖翾着急地抓住翠瀲的肩,「舞鳶呢?她人在哪裏?」
「不見了。」翠瀲悶悶地說。
「不見了?什麼叫作不見了?」棠靖翾氣極地大吼,重重晃着翠瀲,可憐的翠瀲被他晃得骨頭都快散了。
她身子搖搖晃晃地喊着:「我怎麼曉得嘛,她一聽見你成親的消息,就騎了追雲不曉得上哪兒去了,追雲的速度又快,我們打死也追不上,我索性先不追,就直接來報告你了。」
棠靖翾臉色一寒,蒼白得嚇人。他放開翠瀲,卻死死地瞪着她,那神情像是要把她給吞了一般。
「少爺啊……」翠瀲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側着頭愣了半天,還是下定決心說了!「我們讓棠夫人趕出來的時候,在路上,小姐遇見了她的表哥……」
「表哥?」棠靖翾速速接口,眉擰了起來。
「是安胥?」
翠瀲小心地點了點頭,「那人請小姐跟他回樓蘭去呢!我怕……小姐今天一個衝動,就真的回樓蘭去了……」
棠靖翾簡直就要昏厥過去,眼前金星亂冒,舞鳶回樓蘭去?就這麼誤會他的走了不,不,先鎮定下來。他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忽然間,他又一下子抓住了翠瀲的肩頭,「舞鳶騎的是追雲?」
翠瀲的肩膀被抓得好痛,她忍着痛點點頭。
棠靖翾若有所思地道:「也許還找得到她……」一下子又放開翠瀲,逕自翻上馬背,急馳而去。
安胥那個藍眼睛的手下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一切事宜,讓舞鳶得以即刻上路。
一行人很快地出了城門,朝關外疾奔而去。坐在車轎內,舞鳶不由得掀開帘子,回頭往長安城猛瞧,是在不舍什麼呢?
這一刻,舞鳶甚至有些昏昏沉沉、迷迷惘惘的,搞不清楚自己心裏真正的心意,馬蹄每踏一步,她就問自己一次:就這麼走了嗎?就這麼走了嗎?
眼前倏地卻又出現那隊迎親隊伍,還有棠府前喜慶熱鬧的模樣……舞鳶立刻狠下了心,死命地說服自己,別了吧,長安!她本就不屬於這裏。
她命令自己扭回頭來,放下帘子。
馬車外卻在這時嘈雜了起來,行進速度也明顯的慢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舞鳶煩躁地只好又探頭出來。
「小姐,你帶來的這匹馬,不聽話啊!」藍眼睛手下頗為委屈地說。
舞鳶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追雲就像發了狂似的不停地嘶鳴,兩隻前蹄長抬,仰天而嘯。藍眼睛手下本來讓它馱着部分貨物,長長的韁繩牽着他,但這會兒不僅貨物全掉在地上,幾個人一起拉住韁繩也都快控制不住它了。
藍眼睛手下氣得正想揚起鞭子狠狠抽它一鞭——
「住手!」舞鳶急忙跳下車來,一把搶過他手上的鞭子,怒道:「這是我的馬,你敢打!」
奇怪的是,追雲似乎有靈性,一見到舞鳶,它漸漸就安靜了,黝黑的眼睛望着她,就像有話要說似的。
舞鳶不只心疼,對追雲她還有一種複雜的感情,畢竟它原是靖翾的,她愛惜地拍了拍它,接過了韁繩來。
「算了,你們管不住它,我不坐車了,一路騎了它回樓蘭吧!」說著,她便跳上了馬背,追雲也十分溫馴地並不再鬧。
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了。藍眼睛手下無計可施,回頭喊道:「好啦好啦,繼續上路了!」
小小的車隊,就這樣又繼續上路。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獲得了自由的追雲載着舞鳶,竟然不管車隊的方向,不聽舞鳶的使喚,硬是掉轉頭邁開步子飛奔而去!
「小姐,您去哪裏呀」
不僅全車隊的人大聲驚喊,就連舞鳶自己也嚇着了。追雲的速度簡直就真的跟在「追雲」一般地快,剎那之間藍眼睛手下等一群人已被它遠遠地甩在身後,嚇得舞鳶不由得趴下身去緊緊抱住它的頸子,要不這樣,她只怕就要摔下去了。
「追雲?你瘋了嗎?你帶我去哪兒呀」
舞鳶一路驚惶地喊着,嚇得眼睛都閉上了。而追雲似懂非懂,仍是邁步飛馳,卻似乎是有目的地。
騰雲駕霧般地一路狂奔后,追雲爬上一座小小山巔,終於,它的步子緩了下來,舞鳶這才有勇氣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中一陣熟悉、一陣困惑,這山巔……靖翾帶她來過的。舞鳶猛吸一口氣,心提到喉嚨,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一些什麼。她跳下馬,牽着追雲往前走……她看見了棠靖翾.
他站在那兒,頎長俊挺的身軀一動也不動,舞鳶卻覺得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像利箭一樣地沖向她。
她咽了咽口水,勉強開口:「是你讓追雲帶我來的?」
他靜靜點了點頭,似乎怕突然的舉動會把她嚇走似的。
追雲竟然這麼有靈性,帶她來見它主人。舞鳶近乎驚異地望着它,又望望它的主人,忽然意識到棠靖翾此時應該已經是別人的夫婿——
她心中某種痛楚狠狠一牽,那麼地痛……她歛起了臉色,把追雲的韁繩拋還給棠靖翾,轉身就走。
他追上前去,強力地箝住她的肩,將她留了下來。
「你放開我!」舞鳶掙扎了一下,然而他的手指就像兩把鐵鉗,舞鳶疼得從齒縫中吸氣,胡亂喊着:「你還找我做什麼?不是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你不是該去當人家的新郎……」
「舞鳶!」他心慌意亂,卻仍專制地強迫她面對自己。
「今天成親的人不是我,是我弟弟,你聽我解釋……」
「你騙人!」舞鳶倔強地喊道:「人家明明說成親的人是棠家大少爺,棠家大少爺不是你是誰」
「這是唬我娘用的,是不得已,是計策,我跟我弟弟商量好,我去迎娶,他去拜堂。」他耐心地儘力維持情緒的平穩。
「你看,如果今天我是新郎,我現在必定在棠府正廳行大禮,怎麼還能站在這兒跟你說話?」
「我哪裏曉得你們在變什麼把戲」正在氣頭上的舞鳶,不管棠靖翾再怎麼解釋她也聽不下去,她掙扎着,「你放開我呀!」
棠靖翾的脾氣之大,本來就不在舞鳶之下,這會兒眼見她如此不可理喻,他的理智一下子讓怒火給燒融了。
「好,你不信?我這就帶你回棠家,看看拜堂成親的人到底是誰,不由得你不信!」
他說到做到,剎那間跳上馬背,把手伸給舞鳶,命令道:「上來!」
舞鳶卻被他乾脆俐落的舉動給震住,她睜着一雙清靈明眸瞪着他看,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你弟弟已經拜了堂,你卻又回去,豈不搞得天翻地覆?」舞鳶原以為這些只是她自己心裏想着的事,沒想到卻從口裏說了出來。
「管不着了!」他咬咬牙,「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有什麼法子才能讓你相信我,你到底走不走?」
舞鳶站在追雲旁邊,抬眼看向他,忽然迸出了一句:「不走。」
不曉得為什麼,她這下心平氣和地想了想,竟然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了。說得也是,如果成親的人是他,他現在怎麼還能站在這兒?
舞鳶出人意料的回答,讓棠靖翾又是詫異、又是生氣、又是欣喜,這一團複雜的情緒他處理不了,也不想理了。他跳下馬來,忘情地一把拉過舞鳶,擁她入懷,找着她的唇,狠狠地吻她,如此強烈的吻彷佛他已經在沙漠中走了好久,而舞鳶是唯一的綠洲。
舞鳶頓時昏眩,心跳加快,那種深切渴望的情意,讓她的淚水再也剋制不住地落下。
他纏綿地吻去她的淚,吻着她的眼,好半天,他才總算稍稍退開一些。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舞鳶的臉上又是淚又是笑的,「早說這是你們的計謀,我也不會生氣,也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
「別再說了,是我的錯。」他溫柔地捧着她淚眼婆娑的臉頰,眼中儘是愛意綢繆,「我只是擔心你事先知道了會更煩憂,卻不曉得會將事情鬧到這種地步。」
舞鳶眼波一轉,「還好有追雲,不過……你是怎麼讓它回來找你的?」
「哦,是這個。」棠靖翾取出小小一枝爆竹狀似的杆子,燃着火往上一拋,倏地一聲長嘯衝上天空。
「賣追雲給我的人說過,追雲是從小訓練過的,只要一發出這訊號,它一定奔回發訊的地方。」
「它還真聰明。」舞鳶拍了拍追雲的背,又取笑棠靖翾:「我看它比你還聰明呢,如果不是追雲,我恐怕都回樓蘭去了!」
「你當真想回樓蘭?」棠靖翾的語氣,聽得出一絲絲嫉妒嘲諷的成分。
「你的舊情人來找你了?」
舞鳶還真喜歡看他吃醋的樣子,她故意說:「他原來沒娶舞羚,這會兒他回去繼承王位,要我去當王后呢!」
棠靖翾的聲音不由得更澀了,帶着尖銳的妒意。
「這個王后的位置想必很吸引你了?如果不是我攔着你,你插翅也飛回去?」
舞鳶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驕傲的男人,原來他也會吃醋,他也有弱點,也會受傷呵!她主動地投進他的懷中,雙臂攬着他的腰。
「你吃什麼飛醋?我要是想跟安胥回去,老早就走了,還在這裏跟你瞎混個什麼勁兒?」
棠靖翾終於明白舞鳶只是在開玩笑,他又喜又氣,忍不住輕斥:「把我氣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別生氣嘛!」舞鳶閃了閃密濃的長睫毛望着他,不知為何臉先紅了起來,羞答答地,她悄悄踮起腳尖,原來只是想主動吻他。
她迷人的嬌羞模樣完全擄獲了他,他沉醉在其中,熱烈地回吻她,狂野而甜蜜。
他的舌尖在她的唇瓣上游移,他的聲音又低又啞,輕輕道:「我這輩子唯一一件辦不到的事就是生你的氣,你到底對我下了什麼妖法?」
舞鳶吃吃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形成一陣陣氣流,吹在他的唇邊——
「啊!」舞鳶卻忽然很殺風景地仰起頭來,「我還是得回樓蘭。」
「你還回樓蘭幹什麼?」棠靖翾自己才剛說沒辦法對她生氣,此時烈眉一擰,火氣似乎隨時又要發作了。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舞鳶嬌笑,又認真地說:「我答應安胥要回去當他的王后,這會兒反悔,總是對不起他,得去和他當面交代清楚。」
棠靖翾哪裏放得下心,他不假思索地就說:「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要陪我回去,當然最好。」舞鳶嫣然一笑,臉頰卻微紅。
「不管我是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你也……總得去見見我爹娘吧!」
棠靖翾忽然放聲大笑,點點她嬌俏的鼻子,「你還真是不夠聰明,我們可以在樓蘭成親啊!你要多正式就多正式,我娘可管不到那麼遠。」
「啊,你說得對。」舞鳶的眼眸中忽地又亮起晶瑩的光彩,她的眼神已經好久沒有這麼亮麗迷人了。
棠靖翾心中一動,憐惜地收緊手臂,毫不猶豫又吻上她的唇。
這個吻極狂野強烈,夾着他們對彼此的思念、帶着最深最濃的愛戀。他的舌很快地侵入她口中,恣意逗弄她的舌,引得她全身輕顫不已……
半晌,他放開她,深情地凝視她迷濛夢幻的雙眸,忽地以手解開她的前襟,露出翠綠色的抹胸。
舞鳶教他的舉動給嚇了一跳,忍不住低呼:「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大膽?這兒……這兒可不是房內呢!」儘管口中這麼嬌嗔着,她卻絲毫沒有抗拒的舉動。
「你忘了咱們在水池中鴛鴦戲水的情景了嗎?那兒也不是房內……」他一邊說著,一邊隔着抹胸輕撫她的雙峰。
山崖邊,一道漂亮的彩虹橫跨峽谷,這一切似乎都如此圓滿美麗……然而遠遠的天邊,卻緩緩飄蕩着一朵烏雲……
樓蘭景色依舊,家宅的門牆依舊,舞鳶眨着眼睫毛,努力不讓淚珠滾出來。
沒有預警,沒有通知,棠靖翾偕同舞鳶回到樓蘭老家,一直到舞鳶敲了門,來開門的荷葉才又驚又喜地大喊出聲:「小姐怎麼可能?老天……大家快來呀!二小姐回來了!」
剎那間,歸耆與華嫽從屋裏直奔出來,看着舞鳶,兩人呆怔住了……
華嫽的淚水開始流下面頰,她驚喜地衝過去抓住女兒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謝天謝地,你平安……我們真擔心死了……」
「回來就好……」歸耆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他是一家之主,是應該沉着穩重的,可是心裏頭他也開心得想哭。
「鳶?」舞羚驚嚷地奔出房來,從娘的手上把舞鳶拉了過來,兩姊妹忘情地擁在一塊,摟着、笑着、哭着。
「我一聽說你要回來,就一直在等你,這些日子你好不好?我好想你啊!」
舞鳶拭了拭淚,稍稍推開舞羚,「你們知道我要回來?」
「安胥說了。」歸耆說了,盡量維持適當的喜悅,「他說他派人去接你,只是……」他的眼光移到棠靖翾的身上,彷佛這下才發現了外人。
「他為什麼跟你回來?」華嫽也發現了,她訝異地問。
舞鳶瞥了眼棠靖翾,帶點羞澀,然而她燦亮明眸中的幸福與濃情,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
「我來說吧。」棠靖翾微微一笑,朝舞鳶的爹娘行了個禮。
「請兩位準許舞鳶嫁給我。」
華嫽大驚失色,「怎麼行?鳶,你不是答應安胥要嫁他了嗎?」
舞鳶正要回答,然而屋外卻熱鬧地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緊接着,安胥帶着隨從,就像風一樣地卷了進來。
「鳶,你回來了?我派去接你的人說你半路失蹤,把我嚇壞了……」安胥興匆匆地嚷着,一進門就直走到舞鳶面前拉起她的手,若不是周遭都站了人,他簡直就準備擁抱她了。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舞鳶吶吶地說著,下意識猛將手從安胥的掌握中抽回來。
安胥這才發現了她的彆扭,以及四周過於靜肅詭異的氛圍,他微微一驚,轉頭卻跟棠靖翾打了個照面,他倏地怔住了。
屋內像被罩了一片冷空氣,沒人敢說半句話,沉默安靜得彷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安胥輪流從棠靖翾身上瞪到舞鳶的臉,心裏開始明白了一些事,卻又彷佛不肯相信,然而他的臉色卻不由自主地愈變愈白,愈變愈陰鷙……
安胥臉上可怕的變化,讓棠靖翾下意識地將舞鳶往自己身後一拉,想要保護她似的,而舞鳶竟也依順地靠了過去,像只溫柔依偎的小鳥。
這麼親昵明白的舉動,安胥似乎再不懂都不行了;嫉妒的火焰在胸中狂燃,惱怒地焚燒了一切。舞鳶為什麼在回樓蘭的路上失蹤?他一下子全清楚了!
「安胥……」不說不行了。舞鳶鼓起了勇氣,從棠靖翾身後走出,終於吐出話來。
「我……抱歉,我這次回樓蘭,就是要當面跟你道歉,我愛的不是你,不能嫁給你……」
安胥雖然已經猜到,卻還是被這些無情的話震得血氣上沖。他狠狠地逼問舞鳶:「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答應我你要回來?你覺得這很好玩嗎?你耍我嗎?」
「我沒有耍你。」舞鳶咽了咽口水,費力地維持語氣中的誠意。
「我道歉,真的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我跟靖翾有些誤會,我原本以為跟他的一切都結束了,而你又正巧在那時候要我跟你回來……」
事實永遠是殘酷的,安胥不敢置信地聽着舞鳶的道歉,卻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原諒她?不,他不原諒她!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替代品是嗎?」安胥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來,又陰又冷。
「哦,你打的如意算盤真好!反正你想我安胥是順從、是好說話的,到時候萬一這小子又要你了,你就說兩句抱歉,我就沒事了是不是?」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被冤枉的舞鳶又氣又急,話裏帶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我從來沒有利用你的意思!我真的很抱歉,安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當不成夫妻,也像是兄妹一樣的,你就原諒我這次吧。」
「這就可以解決事情了?」安胥冷笑着,猙獰的眼神直逼到她眼前來。
「以前我好說話、順從,是因為我沒權力,你當我永遠都是那麼任人宰割的人?我告訴你,我現在是樓蘭王,不一樣了!」
舞鳶被安胥嚇住了,他這麼狂妄驕縱的神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知道他一向深沉,然而這會是他的本性嗎?還是有了權力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還好她沒嫁給安胥,舞鳶更堅定自己的意念了,可是她哪裏知道自己誠心誠意地想回來向安胥請求原諒,他竟會有這麼大的反彈?安胥對她可能愛到這麼深嗎?可是他當初甚至願意把她讓給匈奴啊!
然而舞鳶不知,安胥此時不僅由愛生恨,這事更關係到他的自尊與顏面,堂堂樓蘭王豈能任人如此耍弄?
他伸出手來狠狠捏住舞鳶的下巴,「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你最恨我沒擔待的個性?好,我今天就拿出脾氣來,你想離開樓蘭,想跟這小子走?休想!」
舞鳶被安胥捏得下巴都快碎了,淚水不由得滾落臉頰。
棠靖翾哪容得安胥如此對待舞鳶?他立刻將她往自己身邊一扯,護着她,冷冷地開口:「你當真錯怪了舞鳶,舞鳶是真心知錯,才會想回樓蘭來當面向你請罪,否則我們倆大可不用回來,就此留在漢土是不?」
「住口!這裏哪有你開口的餘地!」這樣的話,安胥此時哪裏聽得進去?這話只是火上加油罷了。他暴怒如狂,眼珠子燃着火般紅焰,燒光了他的理智。
「來人!把這傢伙拖出去,立刻斬首!」
「你瘋了」舞鳶驚怒地大喊,飛奔過去狠命攔住安胥身邊的侍衛,朝着他們身上就是一陣亂撲亂打,無奈安胥的人手眾多,要制服棠靖翾跟舞鳶,根本不是難事,倏然間棠靖翾已被侍衛們捆綁了起來。
「他是漢人!」舞鳶情急之下朝安胥大嚷:「你沒有權利殺他!」
「我當然有權利。」安胥冷笑着,舞鳶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猙獰的表情。
「他現在是在我樓蘭的領土上,我當然製得住他。」
「好,」舞鳶一咬牙,「你要他死,我就跟他一塊兒死!」
生不能同裘,死也要死在一塊兒嗎?安胥心中更恨了,恨舞鳶原來對他沒有情意,她的情都給了這個男人;他從小愛她疼她,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安胥的手狂怒一揮,桌上的杯盞全被他掃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震嚇了在場的所有人。
「我成全你!你跟他一起死吧,都拖出去斬了!」
「王子!」
在場所有人都被安胥的命令給嚇住了,沒料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樣不受控制的地步,不約而同地全都跪了下來,華嫽和舞羚更是嚇得泣不成聲。
歸耆救女心切,把老命豁了出去,斗膽陳辭:「王子請三思!現今正與漢室交好之際,就這樣隨意處決漢人,若讓漢室知道了,必不善罷甘休,且王子即將即位為王,民眾對新王期盼甚大,倘若王子只為一己私怨處決這兩人,必將令民眾認為王子只是一名粗率獨裁的昏君。王子,治國之事大,兒女私情事小,還請三思!」
安胥心中一凜,神情肅穆,直直瞪着歸耆,理智在他有條有理的陳辭中,一點一滴的回來。
是了,他貴為一國之君,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在乎舞鳶一個,她算得了什麼,是不?不值得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毀了他君國的大業。
然而瞪着堅決凜然的棠靖翾,瞪着柔媚倔強的舞鳶,安胥心中的怒火仍無法盡釋,他忽然抬起手,狠狠給了舞鳶一耳光!
舞鳶被打得頭都暈了,她腳步踉蹌,差點摔倒,感覺自己的耳里嗡嗡作響,嘴裏鹹鹹的,是血?
「鳶」棠靖翾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人受此折磨,心碎裂成片,狂怒地想掙脫侍衛的箝制,卻只是徒然,他緊緊咬着唇,咬得唇都破了。
「這一巴掌,是還給你的!」安胥冷冷地盯着臉頰紅腫的舞鳶。
「當時你恨我負你,給了我一巴掌,然而現在事實證明,我沒娶舞羚,更沒負你,你理當欠我這一掌。」
舞鳶咬牙認了,安胥說得沒錯,是自己欠他的。
她搖搖晃晃地站穩了身子,沒想到安胥揚起手,又給了舞鳶一巴掌。這掌打得更重更狠,打得她跌坐在地,眼冒金星,渾身冷汗,唇邊溢出血來。
「現在,負我的人是你,我打了你,我們之間算是誰也不欠誰了!你聽好,我以樓蘭王儲的身分,下令你永遠不得再回樓蘭!你懂嗎?你被驅逐了,只要你再踏上樓蘭一步,立刻問斬!」
「安胥!」舞鳶的家人全都長跪不起,女眷們流着淚,只希望他收回這斷人天倫的成命。
「放了他!」安胥煩躁地向侍衛揮揮手,再也不看眾人一眼,也不顧眾人的跪求,轉身拂袖而去。
重獲自由的棠靖翾立刻衝過去抱住舞鳶,心疼地望着她那張又是血又是淚的臉龐,他的眼眶濕潤,憐惜地、輕輕地拭去她的淚痕,當著眾人的面,想也沒想就把她緊擁入懷。
舞鳶緊緊地靠在他身上,被安胥摑掌之後的昏眩疼痛依然存在,可是心中卻很平靜。
「都過去了。」舞鳶反而安慰起心疼如絞的棠靖翾:「都過去了,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好半天,棠靖翾終於放開舞鳶,拉起她的手,帶她到她爹娘面前,兩人都直直跪了下去。
「爹,娘。」舞鳶的淚水不由得又撲簌簌地滑落,「原諒女兒不孝,都是因為女兒的任性,導致了今日的結果。今生今世,女兒不能再回樓蘭,你們就當從來沒生過我這個不孝女吧……」
華嫽淚落如雨,歸耆低嘆搖頭,兩人都無語以對。
舞羚抹去了臉上的淚,蹲下去輕輕抓住了妹妹的手。
「舞鳶,別這麼難過,你不能回樓蘭,我們可以去漢土看你啊。你雖然任性……但我這個做姊姊的總是佩服羨慕你,能不顧一切勇敢地追尋自己的愛。」
華嫽吸了吸鼻子,扶起了舞鳶,「你姊姊說得沒錯,別哭了,起來吧,至少我知道你過得好、過得快樂,就安心了。」
歸耆也扶起了棠靖翾,對他喟嘆一聲。
「養女兒,還不是就盼她能有好的歸宿?今天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只要你一輩子對她好,我也不求什麼了。」
棠靖翾的手臂緊緊攬着舞鳶的,他對歸耆誠懇地說:「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舞鳶。」
下意識地,舞鳶與棠靖翾對望了一眼,那兩對眼眸,都閃着璀璨的神采,映照着幸福的光華,經過了驚濤駭浪、風風雨雨,真愛總算降臨……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