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總經理,那麼……要不要先用中餐再回總公司?’
展旭延坐在高級房車裏,雙眼直盯着外頭的熱鬧街景,壓根兒沒聽清楚機要秘書高克勤到底在說什麼。
‘總經理,要不要邀顧小姐一道用餐?’高克勤見他好象沒聽見似的,倒也不以為意地繼續問着。
‘嗯?’展旭延緩緩地把視線調回車內,彷若直到現在才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高克勤微微嘆一口氣:‘總經理,最近是不是我把行程排得太緊湊,所以你覺得太累了?’
不是他多疑,而是他的頂頭上司確實有點不太對勁,有時一件事自己已連問數次,也不見他吭聲回應;有時候談公事,卻見他已經神遊太虛,而且還流連忘返,全然沒有他慣有的強勢和霸氣。
高克勤總覺得他常常心不在焉,就如現在一樣。
‘倒不至於,只是……’他輕揉了下有點疲累的眼。
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總會不自覺地想着一張女人古怪的哭臉;因為那張帶淚的娃娃臉雖噙着笑意,卻全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但這一陣子下來,那張臉已深植在他的腦海里。
那張臉不僅在他清醒時會浮現,就連他在睡夢中也不消逝,簡直是時時刻刻叨擾着他,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寧,甚至逐漸感到不耐煩。
她到底是誰?
從沒聽季馨提過,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許人物,但那天匆匆一瞥后,那一幕彷佛在他的心底燙下了烙痕,教他想忘也忘不了。
為什麼會這樣?
她沒有半點吸引他的待點,臉蛋像娃娃、身材像娃娃,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隻中型娃娃,根本不可能勾引得了他的慾望;若再加上那天她有些失禮地攀上他,甚至還說出老掉牙的借口追求他……
真是太扯了,如果他認識她的話,他豈會不記得她?
況且,如果她曾經在他喪失記憶時出現過,那麼他見到她該是會有些莫名的悸動才對,就如他頭一次見到季馨一般;然而見到她……或許他這麼說顯得有點失禮,但初見第一眼,她給他的第一印象已經差到不能再差的地步了。
‘只是怎麼了?’高克勤揚着快要讓他僵掉嘴角的笑。
不過是回答一句話而已,不需要想這麼久吧?真是愈來愈不像他了。
‘總覺得有點心煩。’他回答得極為淡然,俊魅的瞼更是不摻雜任何情緒,彷彿他說的只是他人的心情。
‘可惜,現在的你沒有時間出國旅行。’高克勤查看着手上的PDA,驀然發現他的行程已經排到明年。‘如果你真想要度假散心的話,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你跟顧小姐的婚禮提早舉行,屆時你就可以假借蜜月之名出國旅行。’
‘不用。’他想也沒想地拒絕。‘就照原定計畫吧,不需要為了這麼一點小事更動我的行程。’
他並不討厭顧思晨;倘若討厭她的話,他也不會答應這椿婚姻。
只是,既然他已經先把工作和私事都規畫好,那就不必為了心情上的起伏而更改行程;這麼一點小事影響不了他的。
‘嗯,那麼要先用餐嗎?’高克勤關上PDA。
‘中午了嗎?’他反問。
‘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唉,他就知道自己實在太失職。要不然他的老闆怎麼會老是心不在焉的。
‘這樣子……’展旭延又把目光投射到車窗外,睇着外頭的街景,卻突地見到一間店,因而不由得喝了一聲:‘停車!’
‘嗄?’司機和高克勤不約而同地看着他。
‘不是要用餐嗎?’展旭延微蹙起眉。
既然要用餐,那就準備下車吧。
‘多吃一點,你的氣色差到跟鬼沒兩樣了,知道嗎?’季馨工作到一段落,就坐在吧枱邊監視着宗粲凡吃中餐。
‘嗯。’她的語氣雖不是很好,但聽在他的耳里,卻讓他覺得很窩心。
‘嗯什麼嗯,你幹嘛笑得那麼嗯心?吃飯啦!’見他笑得一臉幸福,季馨不自然地大吼以掩飾乍現的羞赧;然一別過眼,她卻見到和心萍一雙瀲灧的大眼直盯在她身上。‘幹嘛?’
‘你看起來很開心。’和心萍幾乎是以下巴頂在吧枱上。
‘我哪有。’她死命地否認。
‘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很開心,雖說你嘴裏在罵他,但每個字拼湊在一塊后,就知道你其實很關心他。’她非常地肯定,畢竟此乃季氏作風,聽個幾年下來,她已發現季馨這個人對於任何事物的關心是絕對說不出口,只會用怒罵來代替。
這是種很特別,卻也教人感到很窩心的關懷方式。
‘你……’季馨直瞪着她,一張嬌顏漲得粉紅;再緩緩地轉向笑得有點傻氣而得意的宗粲凡,她不禁有點惱羞成怒。‘我哪裏關心他了!’
沒有,那是和心萍的錯覺!‘但我看起來就是那麼一回事;宗先生,你也這麼認為,對不對?’和心萍一點也不認為自己說錯。
跟季馨認識那麼多年,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她的性子。
‘不要再叫我宗先生,這樣子感覺很拘束,你叫我粲凡就可以了。’用餐時間,他還不忘伸出手握她一下,算是認定了她這個朋友。
‘那你也叫我心萍好了。’她倒也大方地回應他。
‘喂,你們在幹嘛,頭一次見面啊?’季馨冷哼一聲,帶着一臉被看穿心思的不悅睇向門口,卻乍見兩道身影入內來。‘不好意思,我們已經休息了;你、你不是展旭延嗎?’
‘旭延?’宗粲凡也跟着回過頭。
和心萍倏地拾起眼、站直身子,期待不安地睇着那抹優雅又教她迷惑的身影;他怎麼來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當然,她想他不是阿仁,畢竟性子不同,舉止動作也差太多了。
在展旭延身上,除了那一張相似的臉外,她實在找不到任何和阿仁相仿的地方;但光是那一張臉,就已教她移不開視線。
太像了,像到讓她每每瞧見總是情難自禁地盯着他。
‘跑到這裏吃飯啊?’展旭延走到吧枱,輕拍着宗粲凡的肩;‘見到和心萍那雙濕滌的大眼盯着自己,他不禁嫌惡地別過眼對上季馨。‘請問現在有供應中餐嗎?’
‘那得要問我們的大廚。’季馨指向和心萍。
她不管了,反正任何事都不照她的牌理進行,而和心萍好象也不如她想像中那麼在意他;不管以後會如何,一切隨緣了,她不想管,也沒有立場再涉入。
展旭延移開視線落在和心萍臉上。
她是大廚?她年紀那麼輕,真的是大廚?
‘廚房裏還有很多食物,現成的有鼠尾草蕃茄醬燉肉;鼠尾草對皮膚很好。還有櫻花沙拉套餐;櫻花可以治高血壓、清血,又有強心作用,吃起來相當地開胃。
還有……’和心萍緊張得快要咬到舌頭,卻又逼迫自己要說得更為自然而流利一點。
‘行了,把你剛才說的東西準備兩份送上來就可以了。’為避免她一時興起說得沒完沒了,展旭延忙將她的話打斷。
‘哦。’她有點失望地輕點着頭,然後緩緩地走下吧枱;在踏進廚房之前,她又不忘回頭再睇他一眼。他不是阿仁,真的不是阿仁;但如果他真的不是,那為什麼他會跟阿仁長得這般相像?
倘若他不能承受她的相思,老天又何苦讓她再次遇見他?
‘季馨,你怎麼會請一個年紀這麼輕的工讀生,難道你不怕自砸招牌?’在宗粲凡旁邊坐下,他邪眼睨着季馨。
‘她?’唉,真是人比人會氣死人。
一樣的年紀、一樣生過一個小孩,為什麼她還能被人誤以為她只是一個工讀生呢?是因為她長年累月都喝養生花茶的關係嗎?
‘她不小了,跟季馨同年的。’宗粲凡代替她回答:‘我頭一次見到她時,我也以為她是高中生,但遺憾的是,她和季馨一樣大,而且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真教人意外。’
展旭延聞言,表面上不動聲色,然而心底卻升上了一股怒氣。
‘你想死啊,什麼叫作很遺憾的是她跟我一樣大?’季攀毫不客氣地在他的肩上落下一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他只是累得有點用詞不當,她需要這麼光火嗎?
‘等等,要打情罵俏就等你們兩個人私下相處時再進行,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拉拉扯扯能看嗎?’展旭延不屑道:‘季馨,那個人就是你店裏的大廚?她應該已經結婚了吧?既然已經結婚了,能不能請她別再用那種目光看我?’
既然她都已經為人母、為人妻,應該要收斂一下她的行為吧?大刺刺地看着他,那種感覺讓他覺得不舒服極了。
她明明看起來像個娃兒,為什麼行徑會是恁地大膽?
他知道自己向來深受女人青睞,但受到青睞並不代表他就一定得要回應,而她的注目只會教他渾身不對勁。
‘你不覺得心萍她……很可愛嗎?’季馨試探性地問着。
真是古怪,他既然對她有印象,就該要對心萍有印象才對;為什麼他非但對心萍沒印象,甚至還一副厭惡的表情?
‘你認為我有戀童癖嗎?’他口不擇言地說著,彷若經過文字的轉述可以讓他的心情稍梢平撫一些。
‘喂!’有必要說得那麼難聽嗎?
眾人皆訝異他毒辣的言語,直是被他嚇得瞠目結舌。
‘不是嗎?一個正常的男人應該不會對一個看起來很像小孩子的女人下手;粲凡、克勤,你們說對不對?’他逕自講得頭頭是道,然後再要他們兩個附和。
‘呃……’只見這兩個男人面有難色地說不出半句話。
‘喂,你講這種話,真的……’季馨翻了翻白眼,簡直哭笑不得。‘心萍沒有結婚,是單親媽媽,她是被一個渾蛋給騙了!’
氣死她了,什麼叫作一個正常男人是不會對她下手的?
她孩子的爹可是他耶,聽他說的是哪門子鬼話,真是夠了!還是她乾脆雞婆一點,把所有的事情都給說出算了?但看他對心萍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要是把事情告訴他,到最後他只要孩子不要媽,那她豈不是等於害到心萍了?
‘那是因為她笨,所以才會被騙吧?’展旭延聞言,儘管心底泛起一陣漣漪,嘴上一樣不饒人。
瞧她擁有一張娃娃臉、瞧她一見到他便像個小女孩般地扭捏作態,不知怎地,就有一把無明火竄上他的心頭;但這不代表她對了他的味。
要是真對了他的味,或者是他有意招惹的話,不出三天,他可以讓她自動地爬上他的床。
‘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宗粲凡不禁納悶地問着。
旭延的個性不是挺好的,再怎麼不悅也不會這樣挖苦人,怎麼……
他這反應直教宗粲凡感到不對勁,難不成他真的對和心萍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說的是實話,哪裏錯了?’他反問。
他還沒說她隨便,說她花痴呢;一見到他便攀上身來,說她有多矜持他也不相信。所以說她會受騙,他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虧她居然還敢那麼厚臉皮地接近他,看來他還是早點結婚,免得老是遭逢桃花劫。
‘廢話,你這種說法……’季馨站起身繞到展旭延身邊,卻見到和心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在廚房門口。‘心萍。’
她聽見了嗎?是從哪一段開始聽起的?
眾人皆抬眼往她探去,只見她牽動嘴角,勾勒出教人移不開視線的笑容。
‘我……送花茶來。’她用很輕,很輕的音調講着,彷佛要掩飾心底那一道破碎的聲音。‘馬鞭草和菩提花葉對神經緊繃有明顯的改善效果,也可以提高人體的免疫力……飯再等一下就好了。’
他不是阿仁,她的阿仁是恁地溫柔而貼心,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個男人這麼口無遮攔,更不可能出言傷她。
‘要不要我幫忙?’季馨湊近她問着:‘你沒事吧?’
和心萍搖了搖頭,笑得一派天真。‘再一下子就好了,我一個人應付得來,沒問題。’
沒事的,他又不是阿仁,她何必在乎他到底說了什麼。
‘真的?’
‘嗯,我去忙了。’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刻意閃身掠過他,忙鑽進廚房裏。
她一進廚房后,外頭依舊是一片靜寂,唯有季馨不客氣地擰起眉,‘展先生,我知道你的家世好,但要傷人也不是這種傷法的,你往後若敢再對我朋友說這種話,我保證我一定會把你攆出去。’
‘你忘記你破壞了我的訂婚典禮?’展旭延把眉挑得很高。
‘這是這、那是那,得罪你的人是我,又不是我朋友,你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可以拿我朋友出氣啊。’他是一個這麼可惡的人嗎?
‘是是是,我知道了,這樣總可以吧?’展旭延敷衍地說著,‘最好是這樣!’
‘是--’展旭延拖長了尾音,笑聲隨即逸出口。
‘喂,朋友妻不可戲,你靠我老婆這麼近做什麼?’
‘誰是你老婆?’
站在廚房裏,和心萍盯着瓦斯爐上的燉鍋,但耳里聽的卻是外頭他們的嬉笑聲;她的淚水不停地滑落,卻依舊沖刷不掉心中那份沉重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