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公堂外一陣喧嘩,秦氏更是睜大了小眼,一臉的不敢置信。

「王爺,環彬雖然找不出人證,但卻有把握拿出物證。」玉環彬不理睬秦氏惡狠的目光,逕自從懷中拿出一朵白色筒狀花。

「這是……」朱熹宣雖然訝異他站出來為憐華姑娘說話,更訝異他拿出這般的東西。

「這是一朵花,一朵有毒的花。」玉環彬對上朱熹宣熾熱的黑眸。「這朵花是曼陀羅花,是自秦府內院取出的。」

「那又如何?」秦氏以為自個兒的所作所為皆無人知,實則,她正踏在往地府的路上而渾然未知。

玉環彬巧笑地望着她,「曼陀羅花若只是這樣拿着,這倒也沒什麼,但若是待它花謝后,便會結出有毒的果實,而這果實內的種子,更可以殺人於無形。」

「笑話,你手上拿的不正是盛開的花朵嗎?若我要以種子毒殺我的夫婿,請問我何來的種子?再說,種植一些奇花異草,不過是我的興趣,憑這一點,你也想要定我的罪嘛?」秦氏嗤之以鼻道。

「確實,現下確實是找不到種子,但是……」玉環彬笑吟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讓秦氏看得有幾分心寒。「曼陀羅花不管是枝、葉、種子,都可以製成專治哮喘的良藥,可若是用量過大的話……以慢性毒殺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全是無稽之談!眼前最重要的是──仵作已說過,我秦府的十二條人命是遭砒霜毒殺,若真是以曼陀羅花下毒,何以仵作不知?」秦氏不認賬,除非能拿出證據讓她啞口無言,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憑他也想定她的罪?笑話!

「可仵作也說過,若是以砒霜下毒,死者豈會有如此安詳的死相,所以環彬大膽假設,或許毒物是曼陀羅花。」

玉環彬美目流轉,直盯着朱熹宣瞧,眼神里寫滿她定會為憐華取回公道的堅決。

「這是不一定的說法吧。」秦氏看起來有點急了。「更何況,掌柜的已經確定那賤婦有買過砒霜,在她房裏也找不到砒霜,這不意味着砒霜已被她用掉了嗎?為何這樣還無法定她的罪?」

「你何以得知她房內的砒霜找不着?」玉環彬不怒而威的氣勢,驚得秦氏不斷地閃避她的目光。「是因為你已經找過?亦或是你早已知道那些砒霜……放置何處?」

玉環彬一步步地向秦氏逼近,狂肆的雙眸冷凜地望向她。

「我……」秦氏止不住全身的戰慄,雙眼瞪得老大,不明白為什麼僅是一日之隔,他便這樣待她。

「是因為差役搜過了吧?」不等她有所回答,玉環彬站於她的身後,立地旋身對着朱熹宣。

「王爺。」她再從懷中拿出一小包用紙包着的東西。「這是一種迷藥,不但可以迷人心魂,更可以取人性命。」

小紙包拆開,裏頭是白色的粉末。

「請容環彬大膽假設,若是先以罌粟花果實的汁液,淬鍊成此種粉末,放入熏香之中,和着各種熏香劑,想必每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吸入此種香氣,而喪失了各種行動的能力;若此時再加以殺害……是不是很有可能呢?」玉環彬側過頭,斜睨着面目可憎的秦氏。

「春雷!」她向外喚了一聲。

聽及呼喚,春雷手中拿着一個包袱,火速進入公堂。

玉環彬接過物品,輕鬆地將它解開,裏頭凈是一堆熏香爐。

「秦氏,這一堆古玩,應是秦府所有的吧。」拿出其中一個熏香爐,拿掉上頭的爐蓋,裏頭竟是層層黑白相間的粉末,而那白色粉末,和剛才玉環彬手中的粉末如出一轍。

「這是自秦府里十二名死者的房內找出的,若環彬的說法成立,那麼你就是殺害秦府十二條人命的兇手!」後面那一句是面對着秦氏說的。

「你嫉妒備受寵幸的小妾,更恨風流成性的秦老爺,遂你每天以曼陀羅花加以煎熬,拿給秦老爺喝,明是為醫治他的哮喘,實則為毒殺他!為了奪回你應有的地位,你在府中的每一個熏香爐加入曼陀羅花粉,好讓大家在不知不覺中,全聽信你說的話,主宰所有人的意志。

而後,你又懼怕剛入秦府的艷燕會讓你的處境更加危險,於是你決定痛下毒手。你在案發當晚外出之時,在秦老爺的湯藥中加入更多分量的曼陀羅汁液。而後於三更天時,離開卓文俊的住處,再回到秦府,發現正和艷燕共赴雲雨的秦老爺因為過度的疲憊,造成氣血攻心而亡。

然後,你再進入房內,將事先調好的砒霜灌入他的口中,但是你怕秦老爺死後,你將無依無靠,遂將其他人一併處理。於是乎,你再將剩餘的砒霜帶至其他人房內,一一將她們毒死。最後再將罪名栽在艷燕姑娘身上,是不是?這一切的毒殺計劃,全都是出自於你的手,是不是?」

玉環彬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字一句地砍進秦氏的心裏。

「不……」他口中的話語,像是他親眼看見了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嚇得秦氏魂不附體。

玉環彬又接著說:「你千算萬算,就是少算了一點;秦虎早已氣絕多時,所以你那時灌下的湯藥,只殘留在喉中,還來不及吞入腹。」

這就是為什麼秦虎腹部沒有毒性反應的原因。

「死者也惟有在這種情況之下,才有可能帶着安詳的面容,離開人世。」玉環彬看了一眼面無人色的秦氏,再轉向朱熹宣。「王爺,雖然這只是環彬的推測,但照這個情形看來,似乎真是這麼一回事。」

朱熹宣面向著她,正欲開口讚揚她時,秦氏陡地站起,自懷間抽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插向玉環彬的背脊……

春雷卻在千鈞一髮之際,身形如電般地閃人兩人之間,硬是替玉環彬擋下這致命的一擊,只見那一把匕首狠狠地插進春雷的胸膛,鮮紅的血順着他半啟的衣襟,染成一條血痕……

玉環彬見狀,趕緊趨至他的身邊,拿出懷中的金創葯,手忙腳亂地倒出一些粉末,塗在傷口上。

一旁的差役一見,趕緊抽出手中的刀,將秦氏團團圍住。

「大膽刁婦,公堂之上,豈容得了你為所欲為!」朱熹宣見情況發展大變,遂出言喝阻。

「是那群人該死,他們都該死的,姦夫淫婦……姦夫淫婦……」或許是吸食過多的迷藥,秦氏的意識已經不太清楚。

面對這樣的情形,玉環彬也只能一笑視之;女人,這就是千百年來,女人最終的下場!

公堂上的差役全數將秦氏圍住,將她牢牢擒住。

「春雷可好?」朱熹宣走至堂下。

「無甚大礙……」春雷氣虛地道。

「還說無礙,我瞧你臉都白了。」玉環彬既是心疼又是百般的氣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會武功,你又何必這麼做?」她的武功自然是沒有春雷的好,但若是要自保,她定是綽綽有餘。

玉環彬自懷中拿出一粒藥丸子,放進口中咬碎,無視於睽睽眾目之下,硬是將春雷的嘴扳開,以口喂葯,惹得春雷臉上一陣紅暈乍現。

「小姐……」春雷難掩羞赧地道。

「這時候還在乎這些迂腐禮教?」玉環彬沒好氣地掀起卷翹的睫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紅潮密佈的臉。

「是……」是呀,更何況,他倆已經互訴衷曲,已經彼此承諾;這樣的行為,也必能容於這世俗中。

他和環彬早已是有實無名的夫婦了……

是一份再也切不斷的情感糾纏……

一旁的陔王爺已得知她的真實身份,遂對於她此舉,心頭更是有一把無名火在熾燒。

玉環彬的身上似乎有許多的秘密,不過現在還不急着問,他可以在今晚和她把酒通宵,閑談一番。

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

「來人啊,將刁婦秦氏立時拖出午門處斬,不得有誤!」朱熹宣勃然大怒地下了命令。

她竟敢意圖傷他最心愛的人兒,說什麼他也吞不下這一口氣,非要她血債血還不可!

秦氏被一群差役隨之押出午門,而堂下的一干證人也在事情告一段落後,隨即離去。

惟一留在公堂的,只有朱熹宣、王縣令、玉環彬、春雷和頹喪得幾乎成廢人的艷燕,也就是憐華!

「憐華姑娘,你已是清白的,我等已為你洗刷冤屈。」玉環彬扶起她癱軟的身子,讓她坐於一旁的師爺椅。

憐華未語淚先流,「為什麼要救我……讓我死了……不就好了……」串串的淚水潰堤地崩落。

一干人則楞於她如此的反應。

玉環彬嘆口氣,心裏掙扎着該不該說;說了,怕她更活不下去,不說,她總得將狀元郎的官銜還給趙池雲吧。

反正朱熹宣已經知道她是個假狀元,就算她現在當面說了,也無所謂;欺君就是欺君,結果都是一樣的。

「憐華,你瞧瞧。」玉環彬心中百般掙扎后,才將懷中的一條染血手絹遞給她。

憐華抖着雙手接過染血的手絹,輕輕地將它敞開,娟秀的字體寫在手絹上──

池心紛紛念念憐,雲意嘈嘈畫畫華

意指池雲念憐華,這是他要上京之前,他取了一條她的手絹,在上頭輕輕地寫下這些字。他說,這是他上京的護身符,是他日高中回鄉,與她相認的信物……與她相守一世的信物……

他真的回來了,過了這麼久,她以為他成了負心漢,在他鄉成家立業,可他真的是回來了!

憐華緊抓着這條染血的手絹,心裏頭有着說不出的痛楚哀傷。

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她為他所作的一切,全都值得了;為了上京的路費,她淪落煙花之地,委身秦府當小妾;為了他,她做出所有能做的事情。然,這一切,都值得了。

可是她已是殘花敗柳之身,他還會要她嗎?看看自己現下的邋遢樣,她這副德行,會不會嚇着了他?

她抬起美目,嘴角揚起一抹醉人的笑容。

「池雲呢?他是不是高中回來了?」無所謂,只要能看看他,遠遠地瞧他一眼即可。

玉環彬呆楞住,扯起的嘴又隨即緊閉着。

「怎麼了?」憐華不解地望着她,不懂她眼中忽而飛逝的痛楚,不懂為何眾人皆用憐憫的神情看着她。

包括王縣令在內,所有的人都只是不發一語地看着她,彷彿是等着她自個兒找到答案。

瞅着他們的表情,憐華的心亦趨繃緊,有着一股不祥的預感壓在她的胸口上,就連多呼吸一口,都覺得痛楚不已。

難道……難道……

憐華看着手中染血的手絹,淚水滴落手絹,渲染出一圈一圈的血暈,不停地拒絕再思考下去,她不想相信──不想相信──

手絹上訴說的輕憐蜜意還似在耳邊,每一個字句明顯地透露出他的相思……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淚已經流盡了,乾涸的眼眶中再也擠不出一滴為他思念、為他怨怒的眼淚,張着早已啞掉的嗓子,卻是偏偏喊不出一句苛責他的話。

怎麼狠心,怎麼狠心這樣待她?

憐華不認命地抬起眼,一雙刺痛酸麻的眼直瞅着玉環彬,玉環彬朝她輕輕地點了下頭,像是逼迫着她承認這個事實──承認他已經不在的殘酷事實……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不曾讀過聖賢書,從來不懂他常跟她說的這句話到底隱含着什麼意思;而今,她懂了,他卻不在了……

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憐華瞥見先前秦氏掉落在地的匕首,迅速下地撿起,然後往着自己的心窩準備用力一刺……

離她最近的玉環彬一發現她的意圖,隨即運勁,以掌風掃掉她手中的匕首。

玉環彬走至她的身旁,劍眉橫豎地瞧着憐華哀怨的星眸,她的眼正一瞬也不瞬地責怪她的無情。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傷害自己,是為了對趙池雲有所交代。」玉環彬閃避着她責難的神情。

她不是不了解她的心情,只是……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自裁,這教她難受極了。

倘若有一天,春雷離開了這個世界,她……說不定會同她一般……唉,她無法想像那般的情境。

嘆了一口氣,玉環彬走近憐華的身旁,拿出懷中的綬環。「這是趙池雲在遇到山莽殺害后,憑着最後一口氣托我交給你的。」

憐華接過手中的御賜綬環,不禁低低地笑出來,發出短促又破碎的聲音:「這樣的一個社稷里,要如何才能自保?連皇上親點御封的狀元郎都會遭山賊殺害,還有什麼人可以安然無憂地生活?

池雲想為大明社稷有所貢獻,可他來不及貢獻,就已被這大明社稷中的荒唐事給打敗了!還有誰願意替這荒誕不經的大明社稷貢獻?那全是白費,白費心機!只要大明朝有那昏君存在,大明朝永遠都不會興盛!」

憐華的歷歷指證,讓人怎樣也說不出斥責她的話。

朱熹宣和王縣令也只是在一旁沉着臉,悶聲不響;所幸無他人聽見她的逆言,否則任誰也保不了她。

「憐華姑娘,不如你到本王的府里來吧,本王會好好地待你。」朱熹宣柔聲安撫她過度激動的情緒。

「不,憐華就算會餓死街頭,也不願接受大明王室的救濟。」憐華滿臉的氣憤,她把趙池雲的死歸咎於大明朝的國微武衰,若不是這樣的大明朝,她和池云何須為了臼匾簧,而付出這樣的代價!

「憐華寧可為妓、為婊,也不能接受王室子孫……寧為妓……寧為婊……」

像是瘋了,憐華喃喃自語地走出公堂;沒有人勸阻她,因為無言,更沒有人敢再接近她,因為無意義。

壓下滿腔愁緒,朱熹宣正色地睇着玉環彬。「環彬,今晚子時,本王想與你談談賭約的事。本王在干寧閣等你。」

語畢,像是逃避憐華殘忍的指責,朱熹宣隨即離開公堂。

「我會保護你的。」春雷不懂朱熹宣找玉環彬夜談賭約的原因為何,可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讓他擔憂。

或許是受了憐華的影響,春雷深情地注視着玉環彬,像是瞧了一世也不厭倦般,他不想在失去后,徒留惋惜。

玉環彬欣喜於春雷的頑石點頭,一方面憂於憐華,又憂於朱熹宣的古怪,可她仍是揚起最燦亮的笑容,恣意地展現在春雷的面前。

只要有他的相伴,她無所畏懼。

春雷,咱們準備回杭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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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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