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脫!”

才剛踏進門檻,白時陰便讓夏侯淚嚇得退避三舍。

脫?要脫什麼?脫衣衫?

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是十分驚世駭俗,倘若讓他脫了衣衫,赤裸了身子,到時候真的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要你脫你就脫,你在那兒蘑菇什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見他不進反退,夏侯淚的眉擰得更加兇狠了。她現下可是有一肚子怒氣無處發泄,別逼她把氣全數傾瀉在他這病癆子身上。

“我當然是男人,可也犯不着要我脫吧!”他囁嚅地道。

多羞啊,就這麼光天化日之下要他脫衣,他會不好意思的。他的身子只有他娘親見過,還沒讓其他姑娘瞧過呢;要他在她面前光衣解帶,倒不如叫他一頭撞死在牆上還來得快一點。

“不脫怎麼辦事!?”夏侯淚不由得怒吼着。

混賬,她的聲音愈來愈啞,全都是因為他這個多事的麻煩精害的。

也不想想他一早起來沒為她準備早膳便罷,也沒替她看爐火,還拖着她去救人,讓她累得說不出話來,甚至把他自個兒搞得氣色如此之差,若是不趕緊療傷,可是會影響病情的。

“辦事?”白時陰也跟着吼道,俊爾的臉霎時燙得像是着火似的。

她她……她一個女孩子家怎麼好把這事兒擺在嘴邊上說?況且他對她可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的,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教他怎麼辦才好呢?是該答應她,還是拒絕?

拒絕她的話,她會不會誤會他了?可若是要他答應的話……他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功作快些,難不成還要我替你脫?”她很用力地瞪着他。

怎麼今兒個她和他的身份互換了不成?他不伺候她,反過來要她伺候他了?

白時陰俊臉紅透,黑白分明的大眼羞澀地斂下,不敢直視她。“我不成的,你別看我好像挺壯的,其實我什麼都不會。”他這麼說;自己也覺得挺丟臉的;但若是不說,待事情上演到那一個步驟時,豈不是把臉給丟大了?

她要委身於他,他是不介意,反正他也看慣了她的臉;況且她若真是委身於他的話,要救少爺她更是推拒不了,可是……他真的不成啊!

夏侯淚一愣,不解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然一瞧見他羞澀地斂下眼,倏地恍然大悟,粉顏也跟着一紅,一巴掌就往他胸前打下,也不管他胸膛上已經傷痕纍纍了,當下讓他痛得臉色益發蒼白。

“你在胡想些什麼?”她怒斥着,有股衝動想要再多打他一下。

他根本就把事情給想歪了,她好意的想要幫他療傷,但瞧瞧他把事情想到哪裏去了?簡直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看他的外表一派斯文,乾淨又忠心,想不到他居然想染指她……難道是她把自個兒易容得不夠丑嗎?

她不認為有哪個男人會對她這一張臉有興趣的。

“嘎?要不然你是要……”不然呢?

白時陰不解地抬眼,瞧她粉臉緋紅,可右半邊滿是疤痕的臉卻不見紅紅潤,不禁感到有些古怪。

“我是要替你上藥,你這個笨蛋!”夏侯淚又補上一拳。

真是要把她給氣死不成,他平常不是機伶得很,怎麼現下在她眼前裝傻了?

“哦!”上藥就上藥嘛,幹嘛把話說得那麼曖昧,害他以為她打算要染指他呢!

不過,她的臉還真是有古怪。即使是受了傷,但如果臉紅了,也不可能只紅無瑕的左半邊吧;還是因為傷痕極深,所以才會……”

“你瞧什麼?還不趕緊把衣衫給脫了,待會兒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發覺他毫不避諱地盯着她瞧,她的臉不由得更燙了,沙啞地大吼更顯得欲蓋彌彰,然而她卻壓根兒沒發覺。

“沒什麼,總覺得你的臉……”

“怎麼?要把你給嚇死了嗎?”夏侯淚一愣,不認為他看得穿她完美的易容術;可他也是個曾經拜過師,知曉一些江湖事的人,說不准他聽過一些她的傳聞。無論如何,她還是得小心一點。“還不趕緊躺過來這兒?”

“哦。”白時陰點點頭,躺在她的炕上,可才一躺上,卻發現有不少水滴直滴在他的臉上。“下雨了?”

連炕上都是濕的。

“你現在知道了?等這一場風雨過去,找個日子給我修瓦補茅,要不然我的炕床可要成了蓄水缸了。”夏侯淚沒好氣地念着,慶幸他轉移了話題,沒再繼續在她臉上作文章。

“哦!”這房子還真不是普通的破耶!

還好有他在,若是只有她一個人,真不知道她一個弱女子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唉!一個姑娘家,沒人照顧怎麼成呢?

倘若沒有他,就真不知道她要怎麼過活哩?

****

“你怎麼戴上了帷帽?”

走在下山的山徑上,白時陰直盯着她瞧。

夏侯淚沒好氣地睞着他。“你以為我現在是要上哪兒去?我可是要到山下的驛站去,不戴上帷帽,你是要我去嚇人嗎?”嘖,她把自個兒易容成這副德行,偶爾在睡夢中醒來還會嚇到自己呢。

她不過是想要趕走一些老是纏在她身旁不走的男人罷了,可沒打算要把驛站里無辜的人們給嚇死。

不過,托他的福,現在村裏的人見到她都不怕了,別說像以往那般退避三舍,避若蛇竭;根本就像是一群蒼蠅似地向她襲來,儼若把她當成菩薩膜拜了,讓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原本是打算要安靜過日子的,孰知因為他,讓她現在的生活比以前還要吵鬧不休。

但是,倒也沒有她想像中的那麼難受便是,只是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親近罷了。

“不戴上帷帽也不嚇人啊!”

以往是曾經被她嚇過,可他現下發現只要多瞧個幾次之後,一點都不覺得可怕,連村裏頭的人都這麼說呢。總覺得她愈瞧愈標緻,她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美,會讓他看傻了眼。

尤其是當她在為他上藥時,他總是去看着她如羽扇般濃密的長睫而出神;他甚至愈來愈覺得她臉上的疤痕怪怪的,可到底怪在哪裏,他也說不出中所以然來。

“什麼話啊?”怎麼可能不嚇人?

她打幾年前便刻意把自己的臉弄得嚇人些,一年弄得比一年還可怕,連她自己都嚇到了,別人怎麼可能會沒被嚇到?

雖說她沒打算要當個仁心仁術的大夫,但她也不想當個罪該萬死的劊子手,尤其是用她這一張可怕的臉,嚇死了一干無辜的人。

“真的是不嚇人啊!”騙她,對他又沒有好處。“那你今天下山到底是要做什麼?”

這幾天天氣放晴了,她老是在村長家裏忙進忙出的;而他則是帶着村裏的幾個壯丁上山把崩落的大石塊移開,順便在將塌陷的山荊處理好,其餘的時間便是替她守着爐火,再為她洗藥草、磨藥草、照料她的三餐,感覺上他倒是覺得自己似乎做得還挺稱職的。

不知道是自個兒的奴性堅強還是怎麼著,他總是放心不下她,總是想要為她多做一些事情,好讓她可以少做一些事,畢竟救人也是一件挺累人的事呢。

她嘴上雖不說,他心底可是明白得很。

“抓藥。”愈靠近驛站,夏侯淚更是把帷帽戴得更正一點,免得因自己的無心之過而嚇死人。“這些天你不知道用掉了我多少葯,而有些葯山上又沒得采,我不下來藥材行抓藥成嗎?況且你身上的傷,若是要打通血脈的話,還缺了一味藥草,待會兒我再順便問問看有沒有。”

偏偏他缺的又是一味級珍貴的藥草,也不知這驛站是不是碰巧有南北輸送的藥材,若是沒有的話,那可真是麻煩了。

“我身上的傷?”白時陰一愣。“我說了不礙事,你可以不用管我,先把村人的傷醫好再說。我的傷不急,不要緊的。”

因為方巧遇上山崩,所以少爺的事也不得不先住后挪,而他的事自然是放在更後頭的了,是不?

“不要緊?”她倏地拔尖吼着,怒瞪着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傷很嚴重?你知不知道你再不趕緊活絡身上的血脈,你很快便會因陰陽虧盈而死?會死的耶,你迄今時候還想着他們……”

天啊!她真想看看他的腦袋裏到底是裝了些什麼。

那些人不過都是一些皮肉傷罷了,只要拿葯抹一抹,再配上她所搭配的藥方吃下,還怕不藥到病除?

他才是真正的麻煩。

說不準葯湯也不見得有效,針扎也有可能會失效,也許找到了百靈草也數不了他病入膏肓的身子;而他居然還一心惦念着那些人,讓她突然很想賞他一頓拳飽,讓他清醒一點,別凈把心思擱在他人身上。

“可我不覺得我的身子有什麼不適啊。”說真的,這一陣子服用她的丹藥后,他覺得頭不怎麼疼了,連胸口也不怎麼悶了,而且天天有事做,沒讓他閑著,他也不會有大多時間發現自己的不適。

難道,這樣子不能算是有好轉嗎?

“那是因為我天天喂你一顆還魂丹!”夏侯淚咬着牙,一字一句緩緩地道。“你知道一顆還魂丹價值多少銀兩?你知不知這你連吃了幾顆等於是吃掉一座城嗎?”

若不是他的話,她還捨不得給人呢。

天曉得煉一顆換魂丹得要費多大的工夫守爐火,還要配上幾種上等珍貴藥草?那一顆顆的還魂丹說是她的血肉都不為過,倘若不是他,她是絕對不可能這麼奢侈的讓他連吃幾天;況且,他吃再多還魂丹也沒用,頂多只能穩住他的氣血,只能治標控制,根本無法有效的治本。

真要祛除他淤塞的氣血,還是非得要配上百靈草不可,可這年……以往在廣陵已經不易取得,更遑論是在這邊關地帶?

只能碰碰運氣了。

“這麼珍貴的葯……”白時陰倒抽一口氣,詫異極了,又道:“那我可不可以把今天的份給存下,帶回去給我家主子服用?”

這麼珍貴的葯,他吃了都有感覺,相信少爺也一定會有感覺的。

“你——”他是聽不懂人話不成?

罷了、罷了,不能再同他說這話題、要不然她待會兒定會讓他給活活氣死;她退隱是為了要養生,可不是要讓自個兒提早歸西的,她怎能因為他而把自己氣死呢?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不管他了,她要抓藥,她要抓藥……

一踏上驛站的,她隨即加識途老馬般地拐進巷子裏,也不管身後的人到底是不是跟得上她的腳步;她現下氣到快要無法控制自個兒的情緒了,還是把他給甩遠一點,免得她一時氣不過,一掌劈了他。

****

天色漸暗,在回程的山徑上,昏暗地拉出兩抹一長一短的身影,還外加一大袋的藥材和雜物。

“夏侯,你確定這裏頭真的都是藥材嗎?”白時陰將一大袋的包袱扛在肩上,愈扛愈有疑問。這一大袋東西,說重倒也不是挺重的,不過,他可以肯定裏頭不可能只有藥材。

“你管裏頭還有什麼東西?你儘管扛着就是,廢話少說。”夏侯淚連回頭都沒有,緊鎖着眉思忖着。

果真她猜測一般,驛站也沒有她要的百靈草,這下子她該拿什麼東西來代替好呢?百鳥羽要在江南才有,千針刺則是秋天才產,今兒個是入春了,她要上哪裏找東西來代替呢?

沒有良藥的話,饒是她這雙手也祭不出什麼名堂的。

這免崽子不知死活,居然還有閑情同她聊東談西的,壓根兒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就快要挺不住了;而她也真是的,居然還為他購買了衣料,打算替他做一套新衣,省得他天天穿着破舊的衫子讓她看了難受。

“夏侯,我怎麼覺得你去了一趟驛站之後,心情變得更差了?”是不是他又傻傻地說了什麼話氣着她?

他這個人就是笨啊,根本就不去說話,總是直來直往的,有時傷了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無意中惹得她不開心了?若是的話,她總得要哼個兩聲讓他知道嘛,要不然他怎麼知道要改?

“難不成你要我像你一樣。天天笑得跟個傻子一樣?”夏侯淚索性停下腳步料睨着他,而且還得要抬高下巴才瞧得見他的臉。

嘖,沒事長得這麼高作啥,還得讓她抬頭瞧他。

“笑口常開也沒什麼不對啊,況且在這兒的生活愜意極了,會笑也很正常的,是不?”怎麼,他笑也不對了?

“你……”她突然發現他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他都不在乎自個兒的生死了,她是在緊張些什麼?她是吃飽撐着,還是幽靜的生活過太久,非得找些事氣得自己火冒三丈不可?

“又怎麼了?”他又說錯話了?

“算了,還是趕緊回去吧!”她懶得再多說了,已經許久不曾走過這麼長的路,她現下只想回家倒頭就睡,什麼都不要再想了。

反正他自己都不擔心,她又何必擔心?

“也對,該是用晚膳的時候,待會兒回去,我隨意替你做些小萊,你湊合點吃。”見她快步向前,白時陰也跟着加快腳步。

“咱們現下趕回去的時候還早,你為什麼只要做些小萊?”夏侯淚現在可是讓他給養刁了胃口,若不是出自於他的手的飯菜,她可是會吃不下。“你有什麼做呀?”她不記得她還給他指派了什麼工作。

“因為我待會兒還要到田大叔家去,還有怡紅她娘,還有……”白時陰扳着指頭開始細數着。

“等等、等等。”夏侯淚連忙阻止他。“你的意思是說,你待會兒要去探視他們的病情?”

“是啊,一天若不去看上一回,我心裏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你為什麼感到過意不去?”夏侯淚簡直快氣炸了。“你可是他們的恩人耶,是你把他們從山上搬下來的;倘若不是你的話,他們早就死在山上了,哪裏還需要吃藥搽藥來着?”

怎麼聽他的語氣好像是他造成山崩似的?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你才是他們的恩人,是你去救他們的。”他跟着她的腳步走得更快。“山崩時,如果我的反應夠快,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會受傷;至少可以讓受傷的人數減半,都是因為我反應太慢,才會……”

“我聽你在放屁!”他真是太有本事了,專挑些她不懂的話說。“你是哪根筋不對勁?明明是你去救人的,怎麼說得好像你是個害人精似的?真不知道你是謙虛不好意思居功,還是被你家主子磨得奴性堅強?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性子?咱們做人不是這般思考的。”

真是夠了!他現在說的是哪一派、哪一門的道德思想啊?她聽得都快要吐了。

“可是,我覺得……”

白時陰搔了搔頭才要解釋,卻眼尖地發現有人來意不善地擋在前方,他迅速地將她護在身後,大眼直睇向眼前的人。

“鬼面神醫,爵爺有請。”來人淡漠地道,聽起來不像是邀請,倒像是命令。

夏侯淚眸睞着擋在她面前的幾個不知死活的人,倏地將白時陰推到身後。“你現下跟個廢人沒兩樣,憑你也敢站在我面前?是想死吧?”真是個笨傢伙,難道他真以為她連一點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呀?

好歹她也是出自於軒轅門,武功不算上乘,可要打退這些小嘍羅,自然是不成問題。

“本姑娘不去。”她冷聲回道。

“那就恕小的無禮了。”

來人足不點地地朝她飛奔而來,白時陰見狀,立即閃身護在她的身前;他雖然有傷在身,已算是個沒有武功的廢人了,可他的身子骨夠硬,要撐個幾拳幾掌絕對沒問題。

夏侯淚睨了他一眼,冷聲的說:“礙事。”隨即將他推開,正面應敵。

白時陰來不及驚呼,剎那間便見來人已盡數躺平在地,速度快得讓他根本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夠,她便已經輕易地撂倒那些人。

“你……”她真的只是個大夫嗎?

“你什麼你?回家了。”夏侯淚依舊淡漠地道,輕甩着衣袖,逕自走在前頭。

看來他是一輩子都不會改變了,明明就是個不能使武功的廢人,也敢擋在她面前?是打算要像頭一次救她一般,用自個兒的身子去抵人家的拳頭吧?他真以為自個兒是打不死的嗎?

他怎麼都不會替自己着想呢?

雖說她很惱他壓根兒不會替自己着想,可他方才的舉動,讓她感到窩心。至少他是頭一個願意站在她面前替她擋拳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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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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