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哥,長樂怎麼了?”
才踏進端月樓,便和長樂擦身而過,司馬沐熏不解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再緩緩地踏進房裏。
司馬向熙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不發一語。
這種事能說嗎?儘管是自己的親弟弟,這種事他也說不出口……對了,長樂方才拿在手上的那本春宮圖跑哪去了?
他不着痕迹地四處梭巡着,卻見司馬沐熏自地上抬起那本春宮圖。
“給我。”他有一點點難堪地道。
該死的女人,既然要出去,為何不順便把東西給拿出去,非得放在這兒讓他丟臉!
司馬沐熏輕瞥一眼,倒也不多嘴,只是把書遞給他。
司馬向熙鬆了一口氣,把書收到自己的枕頭底下,以為司馬沐熏沒有瞧清楚,沒想到卻聽他突然道:“原來是為了圓房的事,她才會羞怯地跑到外頭。”
“她哪裏羞怯來着?”
長樂可是來逼婚的,難道他看不出來?說她羞怯,他的眼睛沒事吧。
“姑娘家會羞怯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是不?”司馬沐熏淡笑着。“雖然說她不似一般姑娘,會把心事擺在臉上,但遇上閨房秘事,終究還是會差赧的。”
“別傻了,她是那種人嗎?你又不是剛認識她。”司馬向熙不禁放聲大笑,笑得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連忙提起袖子輕拭眼淚,再步下軟榻,步履輕盈,全然不像帶病之身。
“大哥,你今天的氣色似乎更好了。”司馬沐熏噙着笑意,彷彿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一點都不感意外。
“讓那婆娘給氣的。”司馬向熙沒好氣地吼了聲,狠狠地灌上一大口茶水。
這些年,他的身體在長樂千里尋葯之下,果真大有起色,早在許多年前便能起身自若,只是他一直沒說,他不是蓄意騙她,只是湊巧沒告訴她罷了,況且就算真的告訴她,她也不會為他開心的。
她說過她只是個童養媳,進入司馬家只是為了完成爹對她的期待……
倘若今日她伺候的是他的兩個弟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會這樣?
“是因為邀煦把春宮圖拿給她?”司馬沐熏淡淡地道。
“這件事連你也知道?”司馬向熙又灌了一大口水,才稍稍紓解了胸口的窒悶感。
“圖是邀煦到我的書樓拿的,我當然知道。”司馬沐熏把一堆賬冊擱在桌上。“先不管那些了,這些賬冊要讓你先過目。”
“拿給那婆娘。”他才不想管這些雜事。
“大哥,這件事還是得由你先過目,再交給長樂比較妥。”司馬沐熏微蹙起眉。“你一直不讓她知道你的病情早已轉好,反倒把你的那份產業都交給長樂,你這麼做到底是什麼道理?”
難不成是病久了,也跟着清心寡欲了?
可是怎麼不見邀煦清心寡欲?還是因為他們三兄弟里就屬大哥病得最久,遂心境也和他們不同?
“沒什麼道理,只是不想讓朝廷知道我的身子已經好轉,而逼我當官。”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大口喝着茶,但仿若還是解不了他心頭的悶氣,索性提着茶壺坐回軟榻。“橫豎那婆娘打理那些雜事也打理得挺有興緻的,不如就由她去做吧。”
讓她有些事做,省得她整天守在他房裏,害他躺得全身酸痛又不能下榻。
況且若不管管她那張利嘴,就算他吃了再多的良藥,恐怕也治不好。
“不想上朝為官,娶了她不就得了?”司馬沐熏實在是覺得不解。“就像我娶了懷笑,邀煦娶了喜恩。”
“我就是不想娶她。”天天對着一個不苟言笑又不懂伺候他的女人,豈不是要把他給退瘋。
與其把自己弄得那麼痛苦,倒不如保持現狀,至少可以讓他覺得快活些。
司馬沐熏搖了搖頭。“長樂很擔心你的身體,為了你老是把自己鎖在書樓里找醫書,她差人搜遍了醫書、找盡了良醫,為的就是你的身體,可是你卻什麼都不告訴她,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你會釀禍成災。”
“釀什麼禍?成什麼災?”聽着他意味深長的話,司馬向熙佯裝不在意地問着。
能釀成什麼災禍?她不過是個姑娘家,他就不信她真會闖出什麼禍來,況且她的性情沉穩,應該是不會出什麼亂子才是。
“她若不待在你這兒,便是窩在藥鋪里。”
“那又如何?”窩在藥鋪不也挺好?她有事可忙,而他也可以乘機透透氣。
“藥鋪新來了一個大夫。”見他似乎真的不懂他的意思,司馬沐熏只好把話再說明白一點。
“那又如何?”藥鋪多個大夫又如何?一來可以行醫濟世,二來可以幫忙打理鋪子,這真是一舉兩得!
“新大夫甫屆而立之年。”
司馬向熙微挑起眉,不動聲色地道:“那又如何?”他要是再聽不出沐熏的意思,就真是白活了。
“他們兩人常待在鋪子裏直到一更。”他直截了當地道。
“哦……”司馬向熙頓時覺得心頭一緊,緩緩地倒回軟榻上,斂下長睫不想讓他看出他的心思。“難道長樂動情了?”
原來如此,難怪她老是咒他死。
倘若他真的死了,她便能和她心情的男人雙宿雙飛了……嘖,既是如此,她又何必逼他圓房?是貪他司馬家的家產,抑或是她的肚子裏早已有餡了……不,認識她十多年,他知道她不是這種女人。
她生性淡漠,卻唯獨對醫書有興趣,而當初她也說是為了他……他的病才開始鑽研醫書的。
既是對他有情,既是對爹有義,她怎麼可能做出離經叛道之事?
但仔細想想,他好像已有多日不曾在入夜後見她踏進他的房門了,這確實是挺奇怪的。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司馬沐熏陰沉的俊臉上勾起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司馬向熙斜睨他一眼。“看來你今天不是為了賬本而來,只是想告訴我,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就快要讓我戴綠帽了。”他是存心來看他笑話的嗎?
怎麼喜恩和懷笑是恁地貼心又乖巧,而她卻是古怪又淡漠?
古怪點無妨,淡漠點也無妨,但她至少應該要順從一點,應該要貼心一點,也該記得女子的婦道才是,怎麼可以到了一更都尚未回府,身旁還有個男人……
“橫豎你又不打算娶她,又怎能算是戴綠帽?”司馬沐熏哂笑着。
“說得是,與我何干,我還怕她賴在這兒不走呢!倘若她遇見了有緣人,我當然願意助她一臂之力。”他偏偏不讓他發覺他對長樂的心意。“誰也說不准我這身子何時會再出問題,所以何不放她自由?她被關在咱們司馬家也已經十多年了,倘若她真的找到了歸宿,我又豈會無成人之美?”
“你真的這麼打算?”
司馬向熙斜睨着他。“她的年紀漸大,也許肚子早就蹦不齣子來了,倘若真有人願意要她,我還替她開心呢!”這真是漫天大謊,他居然可以說得這般自然,連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
“是嗎?”司馬沐熏索性回頭睞着他。“那你是決定要裝病一輩子?”
“誰說我是裝病來着?”他不禁冷笑一聲。“爹替我挑選的童養媳根本就幫不上什麼忙,我的身體時好時壞,什麼時候還會出問題誰知道?你就甭再勸我娶她為妻了,倘若她不想浪費自己的青春在我身上,我自是不會阻止。”
他當然也希望自己的身子能像他們一樣健壯,但若是老天執意要他如此,他又能如何?
況且,倘若長樂是因為對他傾心而想嫁他的話,不用她四處張羅,他也會想法子讓自己康復,但他想要的,卻總是得不到。
不過得不到又如何?他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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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大少爺,對街的藥鋪便是長樂經營的濟善堂。”
“你不能小聲些嗎?”
“哦……”
繁華的揚州城大街,熙來攘往的人潮與小販吆喝着,強烈的陽光灑落在掛着帘子的馬車上,而坐在馬車裏頭的司馬向熙,因禁不住天氣的炎熱而感到頭昏眼花。
儘管身子有些不舒服,他的目光還是緊鎖着對街的藥鋪。
今兒個的天候實在是熱得教他感到非常不舒服,但他還是差小廝偷偷駕着馬車帶他出府。
他不是特地要上藥鋪,更不是介意沐熏所說的話,遂刻意前來查看長樂和藥鋪里的大夫是否有私情,只是許久未上街,想到府外透透氣罷了。
他才不管長樂是否有心怡之人,不管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不管是不是有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打他的女人的主意……他只是上街逛逛罷了。
“大少爺,你要不要緊?你的氣色不太好,咱們要不要早點回府?”坐大前頭的小廝安福把頭探進馬車裏。
方才要出來時,大少爺的氣色倒還挺紅潤的,怎麼才到大街上,臉色便蒼白成這德行?
倘若真出了什麼問題,他回頭要怎麼跟長樂還有另外兩位少爺交代?
“你是眼睛瞎了不成?我哪裏氣色不好來着?”司馬向熙疲憊地把目光轉到安福的臉上。
他不過是覺得天氣熱了點,有點氣虛罷了。
“但是……”要是真的出事的話,他可是要負上全責的。
“羅嗦!”
司馬向熙疲憊地揉了揉眼,又不死心地把目光轉到簾外,徐緩地拉起帘子,雙眼仍是緊盯着濟善堂。
沒瞧見長樂……
她是在藥鋪裏頭,或是仍跟在沐熏身邊記賬?
怪了,昨晚她未進他的房,今天一早也沒見着她的人,她到底是在忙些什麼?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才是她的職責所在,她只需要專心伺候他便成,怎能像個沒教養似的野女人,天天在外頭奔波,甚至還讓他找不着人?
更可惡的是,竟然是他自己要她跟在沐熏身旁多學點東西的,他原本以為這樣一來,她不在時,他便可以不用裝病,可以不用再躺在床上,豈知最後竟是讓他找不着她的人。
當然,他也不是挺在意這些事,只是今天天氣特別好,他才特意上街的。
不過……陽光真是大了點……
真是混蛋,哪天不出太陽,偏是挑在他出門的日子!
“啊,還是大少爺是因為身體不舒服,而不想讓其他少爺擔心,所以想要上濟善堂找大夫?”安福大膽地推測着,年輕的臉上有着無與倫比的赤誠。
司馬向熙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小聲一點?”
他怎麼會選中了這個羅嗦的小廝?雖說大街上熱鬧得緊,但誰知道他這大嗓門會不會讓對街的人給聽到。
雖然他也不知道長樂現在是不是在對街……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才這麼想,她便出現在藥鋪里了,而且她身邊還有一個男人,距離有點遠,他看得不是挺清楚的,但看得出來那男人的條件不差。
“大少爺,還是你是來找長樂的?”安福又猜測道。
司馬向熙就像沒聽見似的,只是微眯起眼直盯着藥鋪里的兩人。
“說真格的,長樂真是了不起,明明是個姑娘家,不但會記賬、收賬,甚至還開了間藥鋪……”安福邊說邊點頭,仿若確實是極為欣賞長樂一般。
司馬向熙斜睨他一眼,又立即把目光鎖在藥鋪里的兩人身上。
“有哪個姑娘家可以像長樂這般沉穩又聰穎呢?”安福話中的每字每句,彷彿都有着對長樂說不盡的欽佩。
司馬向熙嫌惡地瞪了他一眼,再不耐煩地轉開眼。
他真不是普通的羅嗦,他怎麼會抽中了這萬中選一的上上籤呢?
光是盯着長樂和她身旁的男人到底在做什麼,就已經夠他忙的了,他居然還在他耳邊嘮叨個沒完。
“長樂可真是不簡單呢!”天底下有哪個姑娘可以像她這般好呢?“人長得漂亮,又識得字,又會做生意,又懂一些醫術……”
司馬向熙火大地蹙起眉,狠狠地瞪了安福一眼。
煩死人了,比母雞還要聒噪……難道他沒瞧見長樂正和那男子偎得很近嗎?
孤男寡女居然有這般不知羞恥的舉動,倘若她眼裏真沒有他的存在,也該要有婦道的存在吧!
原本以為沐熏只是想要刺激他,好讓他早點下定決心迎娶她,想不到……
“啊,像長樂這般好的姑娘,倘若可以討她當媳婦,那可真是上天的恩澤啊!”安福壓根兒沒察覺司馬向熙的怒氣,還是自顧自地說著。
“是誰准你直呼長樂的名諱來着?”司馬向熙突然大聲怒斥。
安福當場愣住,瞪大了眼,說不出半句話來。
“還不回府!”這新進府的小廝到底是誰允許他留下的?回去之後他非得要好好地查清楚不可。
“那大少爺不看大夫了?”他問得很小聲。
“還看什麼?”他的病就算是大夫來了也醫不好!
安福聞言,立即駕車揚塵而去。
馬車才駛過藥鋪門口,長樂便立即踏出大門,“怪了,我怎麼好像聽見了大少爺的聲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