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幸福的日子,總過得特別快。

像是才一眨眼,三年就過去了。

從睡夢中醒來的喜悅,想起昨夜小別勝新婚的激情,還沒睜開眼睛,就羞得臉紅紅。她起初還裝睡,眼兒只睜開一條縫,看見枕畔空蕩蕩的,這才慵懶的撐起身子。

陳浩東總是比她早起。

喜悅在空曠的大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一邊哼着歌,慢吞吞的爬起來,晃到浴室洗澡、刷牙,換好衣裳走出去。

一如往常,廚房的桌上,早已放着坐好的三明治跟新鮮的果汁。雖然烹飪是她的專長,但是為了讓她多睡一會兒,這三年來的早餐,多數都是陳浩東做的。

她拿起桌上的柳橙汁,晃到後門,隔着紗門就看見,暖暖的晨光下,正踢蹬着小肥手、小肥腳的寶貝女兒,已經穿好了衣服,換好了尿布,躺在小搖籃裏頭,很有精神的哇啦哇啦直叫。

一旁的陳浩東,只穿件貼身的T恤跟運動褲,一臉氣定神閑,緩緩的移動,熟練的打着太極。雖然是慢得讓人打瞌睡的動作,但不知為什麼,竟更彰顯他的剛強。

顯然,他已經練了一陣子,白色的T恤已經汗濕,貼在黝黑皮膚上,布料下的肌肉,一塊塊的清晰浮凸。

那個模樣,實在是性感得要命。

喜悅捧着新鮮的果汁,靠在門口偷窺,猜想這個世界上,一定只有他能夠把太極拳打得這麼性感。

已經結婚三年了,她還是三不五時,就被他的男性魅力電得臉紅心跳。

當年,用食譜打破他的頭時,她還真沒想過,兩人會共結連理,生下可愛的女兒,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

書本上說得對,果然好心是有好報的,幸好爸當年把他救了回來,她才能嫁得這個好丈夫。像他這麼顧家又寵愛老婆的男人,還真的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呢。

身為“使用者”的喜悅,心頭髮甜,像只得意的小母雞,咯咯咯咯的小聲竊笑。

其實,剛結婚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擔心,他會突然恢復記憶,為了往日的生活,而拋下她離去。但是,三年過去了,他依然留在這裏,並沒有離開。

這三年來,他全力協助她,跟爸媽一起將“山居歲月”經營得有聲有色。

雖然,他仍舊沈默寡言,但是這些年來,村子裏的人,也早將他當成自己人,不論出了什麼事,只要一通電話,他二話不說,立刻就去幫忙。

他行事明快,思慮清晰且周延,村裡無論老的、小的,遇到事情都愛找他,通常只要他一出馬,不管再大的事,他都能迅速解決,讓她以夫為貴,都覺得與有榮焉。

大家都誇她眼光好,讓她想來更得意,掩嘴又是一陣喔呵呵呵呵的笑。

“怎麼了?”熟悉的男性嗓音,驀地響起。

喜悅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已經練拳完畢,還在她格格傻笑時,越過偌大的後院,走來她的面前。夫妻三年,她還是很難適應他悄無聲息的動作。

“沒有啦!”她笑意未褪,推開紗門走到他身邊,用他肩上的毛巾,替他擦去汗水。“只是看着你,我就覺得很高興。”

陳浩東的眼眸,望着那張嬌俏笑靨,眸光深濃。

她總是率直自然的表達出對他的感情,每次都讓他措手不及的,被溫暖的情感包圍。他心中一暖,不由得低下了頭,吻住她粉嫩的唇瓣。

喜悅伸手環抱着他寬闊的肩膀,羞笑着回應。

他的吻里,有深情,也有慾望。

對這個女人,他似乎總有着無窮盡的慾望,但是昨天他壓抑太久,不自覺太過粗魯。他知道自己多多少少,在她身上製造了一些傷痕,雖然她並不介意,但是他卻默默責怪自己。

她是如此嬌小又柔嫩,他必須克制,讓她有時間恢復。所以,即使很想再把她帶回床上,再度恣意纏綿,但陳浩東還是強迫自己,結束那個吻。

被吻過的喜悅,雙眸氤氳,粉頰紅嫩,趴在他胸口輕輕喘息,全心全意的偎靠着他。

環抱着她,他幾乎覺得,就像是擁有了一切。

鳥聲嘰啾中,他們擁抱彼此,共享靜謐中的溫柔。

過了一會兒之後,喜悅抬起頭來,輕輕開口。“吶,我問你喔——”、

“嗯?”

“如果有一天,你恢復記憶了,想起自己其實有老婆、有小孩,或是有萬貫家產之類的,到時候你會不會丟下我跟樂樂,回去過你原本的生活,把我們都忘掉?”

陳浩東微微一愣,低下頭來,看見她笑靨之後所藏的些許不安。他抬起手,撫着嫩嫩粉頰,開口承諾。

“不會。”

“真的?”

“真的。”他保證。

喜悅咬着唇,快樂得笑了起來,然後很用力的,再度抱緊丈夫。“說好了,不能把我們忘嘍!”

“好。”

“要是你不守諾言呢?”她問。“該怎麼罰?”

“隨你怎麼罰,都行。”

“如果你違背承諾,我就把你切了下油鍋!”她開玩笑的說。

陳浩東嘴角輕揚,攬着可愛的嬌妻,走過去抱起女兒。“如果我違背承諾,到時你想切哪裏都行。”

“這可是你說的喔,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就別怪我心狠手辣!”她笑個不停,卻還故作兇狠,拿着虛擬的菜刀,對着空中唰唰揮了兩下。

他忍不住也跟着笑出來。

這些年來,笑容對他來說,變得越來越容易。

在金色的晨光下,喜悅接過小娃兒,仰頭對他微笑。一股幸福的滿足感,在他心中充塞得滿滿的。

曾經,他以為自己什麼都沒有,是美麗善良的她,給了他希望與夢想,還有他連做夢都不敢希冀的幸福。

“我愛你。”他衷心說道。

她璀璨一笑。

他行為里透露的,往往比話語裏多,這句話他其實並不常說。不過,每當他說出口時,她還是好高興。畢竟,有哪個女人,不愛從心愛的男人嘴裏,聽到這句話?

“我也愛你。”她輕聲說道,一手抱着女兒,一手牽住他的大手。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那一秒,陳浩東在心中發誓,他會不擇手段,用盡一切保護喜悅跟女兒,保有這雖然平凡,但卻無比珍貴的幸福生活。

又過了兩個月,夏季接近尾聲時,“山居歲月”來了兩個沒有事先預約,臨時找上門的客人。

臨時客人當然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兩位男性客人,一個金髮碧眼,一個紅髮綠眸,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

那天,陳浩東帶着另一組客人,中午就出發去溯溪,直到黃昏時分,才帶着盡興的遊客回來。

才一進門,他就看見那兩個異國男人坐在餐桌旁,而忙碌的喜悅,正從廚房裏頭端出熱騰騰的菜肴。

“浩東,你回來啦?”見到丈夫,她把菜放在桌上,開心的迎上前來。“別的客人呢?去洗澡了嗎?”

“嗯。”他點頭,神色如常。

“正好,我剛把飯煮好呢,等會兒就能開飯了。”喜悅轉身,又要去端菜,看見兩個異國客人正看着丈夫。“唉啊,瞧我差點忘了。浩東,這是波賽頓跟夏隆。”她連忙介紹。“這是我老公陳浩東,明天就是他會帶你們去溪釣。”

除了介紹之外,她還興高采烈的報告。

“浩東,他們聽台灣朋友介紹,想體驗野溪風情,所以臨時就跑來了。”她在丈夫的教導下,英文精進不少,對話完全沒問題,而這兩位客人也懂中文,她招待起來更輕鬆。

桌邊的兩個男人,同時站起來,走到陳浩東面前,都面帶微笑。

“陳老闆,你好。”金髮的那個較為年長,姿態優雅,連語調都十分悅耳。“初次見面,我是波賽頓。”

“我是夏隆。”紅髮的那個說道,綠色的眼睛毫不客氣的上下打量。

陳浩東只是平淡的點點頭。

倒是喜悅在一旁吩咐。“浩東,你先帶他們去三號屋放行李,順便叫一下其他棟的人,再五分鐘就可以吃飯嘍!”嬌小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邊。

“請這邊走。”陳浩東說道,彎腰去提行李,領着兩個客人往外走去。

到了三號小木屋后,他簡單介紹屋裏的設備,然後把小木屋的鑰匙給了他們,告訴他們準時開飯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餐的氣氛,很是熱鬧。

方家夫婦連同喜悅,一向都很懂得招待客人,再加上樂樂的逗趣可愛,以及美味食物幫襯,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很快就消失於無形。

連那兩個外國人,也跟大伙兒打成一片,餐桌上笑聲連連。

可口的菜肴,吃得夏隆連連讚歎。

“哇,這烤雞太好吃了!”他抬起頭來,回味無窮。“喜悅,你的廚藝真好,要是能一輩子吃你煮的菜,我就太幸福了!拜託你嫁給我吧?”他當場求婚。

“我已經結婚了。”她笑着拒絕,勾住丈夫的手臂。

“人家夫妻恩愛得很,我們才來住了兩天,哇,這一對一直放閃光啊,閃得我們眼睛都快瞎啦!”一位大學生嬉皮笑臉。

另一個連連點頭附議。“是啊,早知道,我就帶墨鏡來了,就算不能擋太陽,也可以擋一下閃光啊!”

“什麼閃光?”許水仙好奇的問。

“阿姨你不知道喔?閃光就是太刺眼的意思啦,浩東大哥和喜悅姐太甜蜜,讓我們這種沒女友的,看起來很刺眼啦,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被挖苦的喜悅,看着大學生們,故意威脅。

“你們看來體力還很好嘛。”她決定替他們增加行程。“浩東,既然這樣,為了讓他們玩得更徹底盡興,明天一早你再帶他們上山去挖竹筍好了。”

陳浩東沒有異議,只告訴學生們:“那你們天亮前就要起床。”

“沒錯沒錯!”方羲用力的點頭。“挖竹筍可是門學問呢,要趁天亮前去挖,否則天一亮,筍尖一冒出頭,就會苦了。”

幾個大學生一聽,紛紛哀號起來。

“不要啊,我錯了,饒了我吧!”

“喜悅姐,我不行了,我累了,真的真的,我完全沒力了,今天溯溪就讓我腿軟了。”

喜悅甜甜一笑,把手往腰上一插。“咦?是嗎?我看你們都還能喊得很大聲啊。竹筍排骨湯很好喝的,現挖回來的更鮮甜。”

“那我們會先變排骨啦!”

“拜託啦,讓我多睡一下……”

幾個身強體壯的大學生們,在餐桌旁,哭的哭,叫的叫,一起討饒。

“四點半在門口集合。”陳浩東宣佈,還轉過頭,看着臨時加入的客人。“兩位要是有興趣的話,歡迎一起來。”他露出微笑。

波賽頓同樣露出微笑,同意加入。

“我們會準時出現的。”

天還沒亮,要去挖竹筍的成員,全都起床了。

草草吃了簡單的早餐,大伙兒由陳浩東領隊,開拔到山上附近的竹林。

他分發了手電筒,簡單的教導幾個呵欠連連的大學生,該如何尋找埋在泥土裏的竹筍,交代他們待在固定的範圍后,就放他們自由行動。

天色還沒全亮,竹林里仍有霧氣,即使有淡淡的天光,超過半公尺外的景物,還是看不太清楚。

他看顧着幾名學生,不時指導提點,學生們跪在地上,尋找微微凸起的泥堆,注意筍子快冒出土的跡象。

沒有多久,就有人陸續挖到竹筍,學生們振奮起來,尋寶似的開始比賽。

陳浩東走到較陡的地方,逕自挖掘。一個身影無聲的接近,來到他的身邊,小心的保持在鐮刀舞動的距離外。

“這個地方很不錯。”波賽頓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他身上所穿的、所用的,雖然不是名牌,卻都是特別訂製的精品。

陳浩東瞄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是個退休養老的好地方。”他又說。

“這裏的確不錯。”陳浩東終於開口,語氣淡然。手中的小鐮刀,唰唰唰連陣幾下,利落的把剛挖好的竹筍削去外皮。“不過,我還沒有退休。”

鐮刀反射着晨光,銳利且閃亮,他揮刀的動作,快到讓人看不清楚。

波賽頓保持着微笑。

“也對,依你的年紀,要退休也太早了。”

“只是混口飯吃而已。”陳浩東把手上剛削好、滲出了水的鮮甜竹筍,扔給了他。“吃吃看,剛出土的筍子,很甜的。”

波賽頓伸手接住,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這筍子出乎意料的甜。“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吃素。”他意味深長的說。

陳浩東雙眸一黯,卻沒有答話,再度挖起竹筍。

“或許,世上長得相似的人很多,但是,昨晚夏隆那小子開口向那小女人求婚時,你看着他的眼神,洩露了寶貴的訊息,證明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以為,夏隆會被當場宰掉。

昨天傍晚,那個微笑差點欺騙了他。因為,他從未見過,那個人露出半點笑意,他甚至懷疑過,那個人是不是天生就不懂得笑。

許多的竹筍,被擺放在一旁,鐮刀揮舞的頻率,準確得像機器。

“三年前,你徹底失蹤,很多人花費許多時間,才發現你其中一個身份,曾在失蹤后短暫出現。”波賽頓的口氣,悠閑得像是在討論天氣。“你失去記憶,成為陳浩東,在這裏定居下來,還結婚生子,過着普通人的生活。”

白霧之中,夏隆無聲出現,警戒得像頭豹子。

“你恢復記憶了嗎?”他問得一針見血。

陳浩東抬起頭來,靜默的看着眼前的年輕人,不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看不出任何情緒。但是,由他身上輻射出的危險,卻不遜於那把鋒利的鐮刀。

“我只想好好過日子。”他一字一句,緩慢的說道。

“沒有人不想。”夏隆不怕死的上前,步伐陷入鬆軟的泥土。“但是,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對吧?”

驀地,寒光一閃,鋒利的鐮刀,唰地插入他腿間的土地。

陳浩東揮刀的速度太快,夏隆完全來不及反應。換做是別人,肯定早嚇得尿濕褲子,幸好他雖然不如波賽頓深謀遠慮,但是膽子大得很,縱然頭皮發麻,但也沒有後退半步。

陳浩東抬起了頭,眼也不眨的看着臉色難看的夏隆。

“的確,人生不如意事常有八九,但我儘力保護我所擁有的,就像你保護你所珍惜的這條小命。”

夏隆眯起眼。“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只是提醒你,記得時時看看自己的腳下。”他拔起鐮刀,看着那個年輕的小夥子,面無表情的說:“你踩到筍子了。”

有那麼一瞬間,夏隆有些惱羞成怒,暴躁的幾乎就要出手。但是,波賽頓的速度更快,在他動手之前,就開口制止。

“住手。”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夏隆不敢放肆,忿忿的僵在原處。

波賽頓連看都沒看夏隆一眼,而是直視着陳浩東。“我了解你的選擇,如果換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是人都想好好過日子,可是有時候,情況並不允許。”

然後,陳浩東站了起來,朝陽在他背後,發出璀璨光芒。

夏隆驀地一凜,這時才知道,自己太過大意,竟然沒有發現,陳浩東一直佔着最有利的位置。

逆光讓他視線不清,但是他依然隱約能看到陳浩東臉上冷酷的表情。關於這個人的種種傳說,在他腦子裏轉了一遍,寒意也跟着爬上他的脊椎。

“就算你不找人麻煩,但麻煩卻是會自動找上門。”波賽頓仍舊氣定神閑,勾起嘴角,但眼裏卻沒有笑意。“舊日的宿怨,總是陰魂不散。”

陳浩東的臉色一沉,寬厚的大手,把鐮刀握得更緊。雖然他靜止不動,但給人的威脅感,卻萬分懾人,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空氣凝滯,有那麼一瞬間,連波賽頓也戒備起來。他甚至開始懷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正在考慮要殺了他們滅口。他記得很清楚,自己認識的那個男人,為了達到目的,向來是不擇手段的。

“找到你的,不只是我們。”波賽頓語重心長的說道,知道這句話最能轉移陳浩東的注意力。

同時,這句話也能大大降低他們的危險。

果不其然,陳浩東猛地起身,黑眸迸出精光,厲聲喝問:“那些人在哪裏?”殺氣,再也掩藏不住。

波賽頓正要回答,一旁的夏隆卻咒罵了一聲。

“該死!”敵人的速度,比預料中更快。“他們來了!”

往山下望去,晨光中的民宿,仍有一部分被山的陰影覆蓋著。在陰影之中,有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試圖接近主屋。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着武器。

波賽頓跟夏隆在同一秒,共同沖向民宿,但是,陳浩東的速度更快,還不到幾秒的時間,他已經遠遠拋下兩人,飛奔下山,奔向他遭遇威脅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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