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另外從駝城裏僱用人手,雨季之前,非得把馬廄建好。」雷貫天答道,神情也沒輕鬆到哪裏去。

「還有,」霍達端詳着王於的表情。「再過幾天就是交貨日,海家馬隊會派人來取本季的馬匹。」

室內陷入沉默。

海家馬隊是邊疆最大的馬隊,擁有最完整的商道規劃,經營者海東青深謀遠慮,與京城錢家聯姻,娶了錢家三女為妻后,更是如虎添翼。

邊疆各牧場,無不使出渾身解數,爭取海家的生意,擠破頭想要為海家馬隊供應馬匹。而海東青對幾間大牧場提供的馬匹不甚滿意,反倒挑中雷家牧場,兩方簽訂協議,每季交易百匹好馬。

雷貫天的濃眉擰得更緊。

「牧場上還剩多少馬?」

「扣除走失、燒傷、驚嚇的,只剩七十幾匹。」霍達詳細稟明。「至於海東青指明,要購為坐騎的那匹黑馬,昨夜挨了頭兒那一拳,到現在還站不起來。」那匹黑馬體長頸高、腿健鬃長,通體沒有一根雜色毛,可是上好的駿馬,這下子只怕要廢了。

他低咒一聲。

「你去處理,先把那七十幾匹交出去,跟來取馬的人說一聲,這次交易是雷家牧場有錯。下一季交易,再補海家五十匹,到時候我再親自給海東青送去,當面賠罪。」

「是。」霍達頷首,在帳冊上略做紀錄。雖然僅剩一臂,他可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墨,寫的字行雲流水,比其他兄弟們的鬼畫符能看多了。

把牧場內外的諸事請示完畢,他起身告退,準備讓主子好好休息。但,他還沒走到門邊,雷貫天又開口了。

「還有,」

他停步,等候指示。

「記住,損失的事不許跟她提起。」

「頭兒說的是誰?」他裝儍。

獨眼中進出警告的光芒。

霍達忍着笑,老早心知肚明。「是是是,屬下知道了。」

【第五章】

劉大娘果然是神通廣大,聽了她列出的材料,當下一拍肥滿的胸口,直說沒問題,然後駕了一輛馬車出門,不到半日的時間,就從駝城趕了回來,車上堆滿了東西。

丁兒說出口的材料,劉大娘全都拿回來了,更難得的是,這些材料不但品項齊全,品質還精妙絕好。

業城北麥新磨的上好白面,細潤得像雪;山東的鮮蔥,用稻草包捆着,上頭還沾着土,一拆開稻草,辛香味兒就直往鼻子裏竄:函谷城產的姜、東海珍品金鉤蝦。

成堆的材料,全擱在她眼前,卻獨獨缺了最重要的豬肉。

「這兒是北方,養豬的人家不多,市集上偶爾瞧見,也是瘦小得很。」劉大娘說道,杵在一旁站着,倒是很好奇,這小女娃兒能做出什麼好菜。

進了廚房,眼裏看的是鍋碗鏟筷,鼻子裏聞的紅椒青蒜,丁兒的心緒倒是鎮定不少。

「唔,如果找不到豬肉,羊肉趁鮮調理,倒是也可以。」

「羊肉嗎?這個好辦!」劉大娘抽出腰后的菜刀。

刀光一閃,丁兒立刻閃得老遠。只見劉大娘走到廚房角落,抓起一隻剛宰殺的肥羊,掛在鐵肉架上,而後刀光飛旋、銀刀錯閃,沒幾下功夫,骨歸骨,筋歸筋,瘦肉、肥肉分准落在地上,只剩一張乾乾淨淨的羊皮,吊在架上,如旗一般展了開來。

「來,你自己挑,需要哪一塊?」劉大娘笑呵呵收刀,朝看呆了的丁兒揮手。「還發什麼呆,不是你說羊肉要趁鮮的嗎?」

「啊,是!」

她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各挑了肥瘦羊肉若干,擱到桌案上,接着挽起袖子,便開始埋頭忙着白面和水、鮮蔥細切、嫩姜剁末、羊肉斬茸。

羊肉雖然趁鮮調理,但是總是比豬肉來得腥膻,為了辟味,她挑了北方特產的鮮翠白菜,調出香噴噴的肉餡,再仔細捏成小籠包,一隻一隻擱進蒸籠里。

半晌之後,好香好香的味道從廚房裏飄出來,確定小籠包已經蒸透,丁兒才抱起熱騰騰的竹籠往主房走去。

「雷將軍,」她在門外停下腳步,小聲的叫喚。「呃,那個——我、小籠包做好了——」

「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走進去,發現霍達已經沒了蹤影,房內只剩下雷貫天。他梳洗已畢,正拿着匕首對着銅鏡,刮除下顎那片青滲滲的鬍渣,姿態跟那晚她撞見時一樣,只是肩上多了刺眼的繃帶。

「我、我再去替將軍泡杯茶。」她擱下竹籠,又想開溜。

「不用。」

「啊?」

「你留下。」

聽見他下了「禁走令」,丁兒心裏叫苦,腿兒卻不敢動,只得揪着裙子站在桌邊,像是等待校閱的士兵,站得直挺挺的。

雷貫天跨步走到桌邊,大剌剌的坐下,臉龐習慣的往左偏,獨眼睨着她。

「坐下。」

「我站着就——」

「我叫你坐下。」

咚!

她的腿兒比腦袋更快服從他的命令,立刻砰跌在椅子上,乖乖的坐好,只差沒像學堂里的學子,把手兒背在腰后。

雷貫天動手掀開蒸籠,白煙伴隨着香味,一股腦兒的往外飄,十隻小巧的小籠包躺在竹籠里,晶瑩欲透的薄皮上,有着清清楚楚十五摺,而且只只完整。

「這是我在江南學的喔!」丁兒探頭端詳,確定烹調成果。瞧見自己捏出來的小籠包相兒好、味兒香,紅嫩的唇不自覺往上揚,心裏好得意。

爹爹劉廣替嚴家管了十多年的帳,她們四姊妹的身分,自然跟尋常丫鬟不同。嚴耀玉瞧她們愛吃,順了她們的性子,讓她們去南方拜師學藝,各自學習精饌小點。

丁兒拜師在泰石老人的門下,學的是做小籠包的功夫,師傅已經八十餘歲,對她特別嚴格,逼着她把蒸、皮、餡,火候等等功夫都磨得專精。

幽暗的獨眼,從可口的小籠包上挪開,轉向那張圓潤的臉兒。

「我知道。」他意味深長的答道,舉筷挾起小籠包入口,視線卻還盯着她不放。

食材香鮮,加上她的廚藝得了名廚的真傳,小籠包自然極為美味,挾進嘴裏,一口一包油潤潤的湯汁。轉眼間他就吃盡一籠,又朝下一籠進攻,隨挾隨吃,擱在旁邊的那碟烏醋,他連碰都沒碰一下。

「你喜歡嗎?」看雷貫天吃得狼吞虎咽,她小心翼翼的發問。

黑眸掃向她。

他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又把一顆油湯晃潤的小籠包塞進大嘴裏,仔細的咀嚼品嘗,才緩緩道:「喜歡。」

她心兒狂跳,總算尋見一線生機。

「既然你喜歡吃這個,以後我天天都可以做給你吃,那、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吃我……」她期期艾艾的說,想用做小籠包的好功夫,換自個兒一條小命。

黑眸微眯,閃過複雜的光芒。他略微低頭,從她的繡花鞋,一路慢條斯理的往上瞧,最後才繞回那張粉嫩的圓臉。

「不行。」雷貫天宣佈道,突然探手,巨掌圈握住她的手腕,用強大的力量把她扯進懷裏。

「嗚哇,不要不要,拜託你,不要吃我的手!」她立刻大呼小叫,掙扎着想把手兒抽回來。「你要是吃了我的手,我以後就不能包小籠包了——」她淚汪汪的替雙手求情。

薄唇難得微微上揚,黑眸深處閃爍些許笑意,融化原有的嚴酷。

「不吃你的手,那麼,吃你的腳?」他故意往下瞄。

繡花鞋立刻縮進裙子裏。

「不要啦,我的腳、我的腳是要用來走路的——」她抽噎的說。「要是沒有腳,我就不能走路了。」

「那,耳朵?」雷貫天湊過來,熟烘烘的大嘴含住她嫩嫩的耳垂,還探出舌尖,舔着她左耳上那枚小小的硃砂痣。

「不要!」她搗住耳朵,急急忙忙的躲開。

「那,你自己選一個。」他大方的說道,把選擇權留給她。

丁兒擦着眼淚,可憐兮兮的看着這個心情似乎很好的食人魔。

「我一定要選嗎?」

「沒錯。」

她大聲的抽噎,無助又害怕的揉着裙子,坐在他大腿上考慮了好久好久,才痛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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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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