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飛身撲過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忽覺掌下觸感不對,伸手一揭,一層薄薄的面具應手而起,露出他笑嘻嘻的臉。雖說算不上潔白無瑕,最少是清爽乾淨的臉。

劍眉斜飛入鬢,星目炯炯有神,挺鼻端正剛直,雙唇堅毅有型,臉部的線條是技術最高超的畫師也描繪不出的剛毅與流暢的完美融合。暗暗嘆氣,若不是眼中難掩的促狹和雙唇放肆的弧度,若不是臉部肌肉因極力忍笑而有些扭曲抽搐,此人該是多麼儀錶堂堂,氣宇不凡。

我慢慢收緊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緩緩道:"很好,現在你可以隨便說,只怕說的不是夢話,是鬼話。"

囂張的笑容立即消失,只能張大口困難地喘氣,我正考慮着要不要放鬆些,卻覺掌下一滑,他已脫出我手掌的控制,翻了個身,躺到床的里側,揉着脖子抱怨:"薦清,你也太狠了吧。不過戴了個面具,開個玩笑而已,你就要痛下殺手啊?也不想想,我知道你龜毛,超級愛乾淨,哪敢臟乎乎的來見你。"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眼問道:"縮骨功,你什麼時候練成這門功夫?"

他卻不肯回答,嘻嘻笑道:"我在外面清洗過後,把臟衣服都脫掉才進來的。我全身上下都很乾凈的,要不然你來檢查好了。"說著抓住我的手摸上去。

這人做事還是這樣顛狂。我一擰手腕掙開,就勢點向他的肩井穴,他已靠近牆壁,無處可躲,果然沉肩側身躲開要穴,我的手一轉,迅即改變方向,緊緊扣住他的脈門。這招今天下午剛從瑞那裏學會,現學現賣,竟也能一舉制住宗熙。

宗熙一愣,低低笑道:"好厲害的擒拿手,你又偷學誰的?還是你也被人這樣制住過?"

我臉上有些發燒,微微側開,暗道:還好屋裏只一盞小燈,光線昏暗,他應該看不出什麼。

沉聲道:"你要是不再胡鬧,我就放開。"

"好。"乾脆的回答。我也爽快地放開手。

宗熙有一點不錯,就是守信的很,說一不二。不象瑞,表面上溫和柔雅,什麼都說的好好的,暗地裏卻不定會算記什麼。想到這兒,突然有些不安。

"薦清,你發什麼愣?我可要睡了,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累死了。"說罷倒頭就睡。

真是賓至如歸,他把這裏當成他的南越寢宮嗎?真佩服他的大大咧咧。

我搖頭苦笑,起身將那噁心的面具和他隨手扔了一地的衣服收好,看這半濕不濕的程度,還真不象是下雪淋的,倒像是沐浴完直接穿上造成的。

悄悄出門,來到井邊,果然看到一地的狼藉,又不禁搖頭,暗自氣惱,他竟真的大雪天的深夜在井邊沐浴,還將外衣隨手扔在這兒,明早若被人看到不知又會生出什麼事來?

只得又收拾一番才到書房睡下,居然也能沾枕就着,一夜無夢。

清晨,雪勢小多了,雪花卻很大,一片一片如棉絮一般稀稀疏疏、飄飄洒洒地落在地上,輕輕覆上剛清掃過的走道,無聲無息的為大地再披上一層白色的外衣。

"宗熙,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我輕抿一口茶,神態悠然的發問。

宗熙卻沉下臉,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頓,怒道:"我還要問,你當日有難,為何不去找我?"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說道:"也不算有難,只是出去散散心罷了。"

宗熙冷笑:"一散就是一年多?散心散到需要詐死?還有你那個長得不象你的兒子,為什麼會身中奇毒?"

我心一跳,宗熙從方才看到璇兒,氣色就不太對,現在又強調璇兒長得不象我,難道他知道什麼?

就算他再怎麼心細如髮,也不可能一眼就能看出璇兒的身世,除非他認識瑞要抓的那人。不過宗熙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又絕頂聰明,也可能只是偶然見過那人,有些印象,再聯想到瑞對璇兒的毒害,才會猜到的。

無論如何,璇兒都只會是葉薦清的兒子,上一代的事與他無關。

我正色道:"不要再提那件事,說說你此來的目的吧。我相信不只想看看我那麼簡單。"

宗熙用探究的目光地審視了我半晌,也正色道:"不錯,我此來的目的有三,第一就是看看你;第二--"

他頓了一下,站起身來,負手而立,目光悠遠,看向窗外不知名的所在,沉聲道:"薦清,你該明白,像你這樣性情剛烈,才貌出眾,重情重義的人本身就易召禍,偏偏你又沒有一絲為人臣子的自覺,沒有哪個君主能容得下你,齊瑞也一樣,我此來是想告訴你,當年的提議今日仍然有效。"

原來宗熙從未放棄逐鹿中原之心,只是礙於我,才不敢輕舉妄動。我的出走,讓他知道我與瑞之間有了嫌隙,所以來探探我的口風。

但是似乎並不這麼簡單,他一定還有別的打算。

我斷然道:"我當日的回答今日也同樣有效,此事休要再提。說說你的第三個目的是什麼?"

"第三么--"他沉吟了一下,回頭笑道:"薦清,我們好久沒見了吧。去江湖上走一圈如何?就象當年一樣,鮮衣怒馬,少年俠氣,豪情滿懷,攜手同闖江湖。"

"江湖--"聽他提起當年,我也不禁悠然神往,卻取笑道:"宗熙,你還沒忘記你的江湖夢啊。南越國君還不夠你威風八面嗎?說什麼鮮衣怒馬,豪情滿懷,我看你不能忘的是江湖女子的俠骨柔情吧?"

他縱聲大笑,一拉我的手,從窗口飛身而出,直衝進院外的梅林之中,擊掌高唱:"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聲音渾厚嘹亮,豪氣衝天,在林中回蕩盤旋,覆在樹枝上的雪被震得撲簌簌而落,伴着飄然灑落的嫣紅花瓣,紅白相間,隨着歌聲在空中盪着,飄着,煞是好看。

這樣的他,不復昨晚的無賴嬉笑,也不復方才的嚴肅持重,這才是我最熟悉的宗熙,壯懷激烈,慷慨激昂,豪邁粗獷,有烈火一般席捲一切的氣勢。

一曲唱罷,我拍手,連聲叫好。

宗熙拉起我的手,劍眉舒展,雙目晶亮,更顯得卓爾不凡,意氣風發。

他興緻盎然的說:"薦清,我們就去揚州如何?看看那倚翠樓還在不在?"

揚州倚翠樓,雖是煙花之地,卻是極雅緻潔凈的所在。其間美女如雲,個個才貌雙全,對客人極為挑剔,許是後台極硬,竟也無人敢惹。

那是我第一次逛妓院,竟靠幾句詩文拔得頭籌,得到遠近聞名的花魁水憐心賞識,宗熙卻不服氣,非要與我相爭,我二人吟詩作對不分高下,最後我好心讓給他,本以為能讓他結一段露水情緣,得一個紅顏知己,沒想到卻是自稱最是憐香惜玉的宗熙喝醉了,大鬧倚翠樓,讓我難堪之極,一怒之下,與他打了一架,打完之後,倚翠樓毀去一半,卻有眾多女子非要追隨我們,嚇得我二人將身上的錢財全部扔下,落荒而逃,而後窮困潦倒了好一段時間,真可謂落魄江湖了。

想到那段荒唐事,我笑不可抑:"宗熙,想找我打架也不用非去妓院吧,還是只有在倚翠樓,當著那位艷冠群芳的水姑娘,才能打得酣暢淋漓?你沒那麼小心眼吧。何況她後來想跟着你,是你不要。七年了,她可能早不在那裏了,去也沒用。"

宗熙表情古怪的看着我,似乎有憤怒,有無奈,有自傷,還有好笑,臉色變幻,精彩紛呈,我更是捧腹大笑,那次的事讓他那麼難堪嗎?那他幹嘛還要提起呢?

他瞪視了我片刻,開始摩拳擦掌,憤憤道:"我現在就有打架的心情,來,我們痛痛快快的打一場。"

我心一動,搖手道:"等一下,宗熙,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南越?"

他嘿嘿一笑:"好容易出來,當然是玩夠了再回去,不過如果你願意去南越,我當然會陪你去。"

我沉吟了一下,他又道:"我邀你出去不是玩笑,薦清,你想去哪裏?"

我神秘一笑:"西域,我要去西域。"

"西域?"宗熙訝然道:"那裏有什麼好的?薦清,你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我退後一步,飛身躍起,折下一個花枝作劍,隨手舞動,使的正是"落月搖情劍"。

宗熙先是輕鬆的靠着一株梅樹欣賞,慢慢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眼中卻閃動着興奮的光芒。

到我使到第十招時,只聽他叫了一聲"好",飛身過來,不理會我繁雜得令人眼花繚亂的劍招,出掌直推,用的卻是我的"風雷掌",我在空中急速變招,他也隨着變,還是用我的招式。

無論我怎生變着花樣相逼,他都不肯使自己的功夫。我二人一來一往,竟是將那夜的情形重演了一遍。

堪堪斗到八十餘招,我叫道:"停下。"

我二人同時收招,我將花枝向後一拋,笑道:"宗熙,這套劍法來自西域,你看如何?還有,幹嘛要用我的招式,你的功夫不好使嗎?"

宗熙哼了一聲,道:"我才不會上當,你是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什麼功夫一使出來準會被偷你學去。那位可憐的仁兄一定不知,一番打鬥,他的看家本領已成了你的囊中之物,你稍加變化,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下次他必敗在自己劍招之下。"

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奧妙,宗熙又何嘗不是百年不遇的練武奇才?這套劍法確實是一流劍法,劍招之靈動飄逸,輕盈迅捷,沒有什麼武功可比。只是招式太過繁雜,過於追求精巧好看,反而得不償失,削弱了劍的凌厲和銳氣。所謂大巧若拙,而太巧了便是拙,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我也哼一聲,道:"惡人先告狀,我的看家本領,不也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宗熙大笑:"別那麼小氣,先告訴我這劍法是怎麼回事?我便陪你去西域。"

我搖頭:"現在就是我不讓你去,你也非去不可,要想讓我帶你去,用你的縮骨功來換。"

宗熙咬牙道:"不愧是薦清,夠絕,我答應你。不過你那套擒拿手,也不要藏私哦。"

我點頭,暗道:反正那擒拿手我就會一招,讓他學去又何妨?不過那套擒拿手的確精妙,想辦法從瑞那裏學到才好。

雪后初晴,風靜雲開,冬日的陽光,在銀裝素裹的梅林之中灑下點點金黃,雖無甚暖意,卻也柔美清爽,使人心情為之一暢。

宗熙一句:"記玉關踏雪事清游,寒氣脆貂裘。"我已知他想讓我相陪到郊外觀賞雪景,正要開口相邀,聖旨下,招我即刻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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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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