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李長庚向我彙報了這些日子的戰況。從瑞送出那封信時,宗熙就改變了策略,表現出無與倫比的強悍,不計代價的猛攻,一個月以來,兩國俱是傷亡慘重。
宗熙在一貫愛護手下,輕易不會無謂的折損人馬,所以每次作戰才會先找出對方的弱點,再發動真正的攻擊。這次大概是被瑞的詭計激怒,又苦於找不出其它良策,知道這樣拖下去沒有結果,想早些決出勝負,才會如此瘋狂的進攻。
戰爭在兩個同樣足智多謀的人之間進行,誰也不能在計謀上取勝,最後的結果必然是真正武力的較量,這一點百廢待興的天朝比不上籌備多年的南越。雖然同樣是兵多將廣,但是南越宗熙的勇猛無人能敵。瑞漸漸落了下風。
最後李長庚悲憤道:"將軍,我們勉力支撐,慘重的傷亡仍然讓將士們情緒低落。每天都有人追問,為什麼我們的戰神不在?為什麼我朝的輔國大將軍不來為他效忠的陛下分憂?難道他真的投靠了南越,難道他真的成了南越宗熙的--"
他頓住,眼淚劃下剛毅的臉。這個堅強沈穩的青年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
我拍拍他的肩,微笑道:"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葉薦清他永遠不會拋下他效忠的陛下和一直愛戴支持他的弟兄。長庚,讓我們一起結束這一切。"
李長庚大喜過望,一時竟獃獃站立,說不出話來。
我又道:"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裏的消息。已經知道的人,交給你去處理,務必讓他們嚴守秘密。"
他點頭:"將軍放心。"
我轉身向內走去,卻聽他在我身後用低低的、略微有些遲疑和緊繃的聲音問了一句:"將軍,寧王殿下他--好不好?"
瑞已睡下了,大概服用了安眠的藥物。近半年未見,他變了很多,溫潤的面龐染上些許風霜卻依然俊逸無比,原本白皙的肌膚呈現出小麥的顏色,卻因受傷而失去健康的光澤,秀眉微蹙,略顯蒼白的雙唇不時溢出細碎的呻吟。
輕輕掀開棉被,那纏得厚厚的,卻依然能看見血跡的紗布霎時刺痛了我的眼。
"為什麼我們的戰神不在?為什麼我朝的輔國大將軍不來為他效忠的陛下分憂?難道他真的投靠了南越,難道他真的成了南越宗熙的--"
瑞,當你面對那些追問時,會是怎樣的心情啊?第一次直面慘烈殘酷的戰場,即使堅韌如你,心中也必定有着惶恐。我錯了,我不該回京城,即使不插手,也應該在這裏陪着你。
聽他又溢出幾聲痛苦而壓抑的呻吟,見他的眉頭越蹙越緊,忍不住輕輕吻着那有些乾裂的唇,用舌尖一遍一遍的描繪,想讓它恢復從前的柔軟紅潤。
相識快九年了,我帶給你的痛苦遠遠大於快樂,過往的一切,已無法彌補,但是葉薦清發誓,再不會讓你承受這一切。
良久,當我的唇離開那令人眷戀的優美雙唇,才發現那人已然醒了,含情鳳目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輕輕一句:"我以為這種事只有我會做。"
我挑眉:"什麼?"
優美的雙唇彎起,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目中卻又水氣氤氳,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我的唇,"就是--趁你睡着的時候偷偷親你。"
想到方才的行徑,我只覺臉上微微發熱。
他的笑容愈發燦爛,眼淚卻滑下俊逸的臉,微微噘起嘴嗔道:"可是,你從不肯像我這樣配合,每次才一親到就會醒,用不滿的眼神瞪我,說出的話更是氣死人,有時還會用力推開我,那個時候我好難過。"
我不禁有些歉然,吻去他的淚,柔聲道:"以後不會了。"
"真的嗎?"他喜悅無限,輕笑着將我推倒,小心地蹭過來,貼緊,開始在我臉上親吻,輾轉廝摩,每一分每一寸都不肯放過,每次我剛要開口拒絕,他總能搶先一步堵住我的嘴。
因為有傷在身,他只着一件寬鬆的褻衣,如此這般在我身上蹭來蹭去,襟口大開,露出大片瑩白光潤的肌膚,隨着胸膛的起伏和身體的蠕動,散發出無法言喻的撩人魅態。他的吻時而輕柔,時而纏綿,更不時用舌尖恣意挑逗,用皓齒細細的咬......我的身體越綳越緊,下腹如被火燒,將他壓倒的念頭在腦中閃了又閃,咬牙壓下。幾次想將他推開,看到他沉醉迷戀的表情,終是不忍。
柔軟的雙唇漸漸下移,在我頸窩處似重還輕地一咬,我渾身一陣顫慄,忍無可忍,避開他的傷處,技巧一推,用棉被將那誘人的身體密密裹住,他欲掙扎,被我冷眼一瞪,立刻乖乖躺好,委屈道:"還說以後不會了,還不是又推開我。"
我努力平復呼吸,惱怒的看着他,粗聲道:"你一親起來就會沒完沒了,我要是不推開--"
抬眼對上含着促狹笑意的秋水明眸,知道又上當了,憤憤地用力咬上那笑彎的唇。
他佯裝躲閃,卻不小心碰到傷口,痛叫一聲。我趕忙停下,察看他的傷處,幸好沒出血,暗罵自己疏忽,明知他一動情纏綿起來就什麼都不顧,還老是被他牽着走。
我瞪視着他,厲聲道:"瑞,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你這樣一個疏忽就會送命。"
他轉開頭,悶悶道:"我戰勝不了南越宗熙,你會失望嗎?"
看着他鬱悶沮喪的表情,我心一軟,嘆道:"別說是從未打過仗的你,就算是常年征戰的我,也一樣沒有把握贏他。第一次指揮作戰,便遇上最強大的對手,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然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我只會欽佩讚歎,怎會失望呢?何況宗熙也--"
瑞扮成蕭雨霽的模樣逃走,宗熙記恨蕭雨霽曾傷過他,自然不會放過,彎弓便射,卻傷了瑞。他不經意中違背了誓言,定然極為不服,卻無話可辯解。須知戰敗逃走時,君主怕目標太大,與臣下換裝也是常事,瑞沒有用苦肉計,宗熙也確實親手傷了他,那麼就是宗熙違背了誓言。
打敗南越宗熙很難,設計被他不慎傷到就容易多了,按照當初的賭約,只要不用苦肉計便可。
宗熙此刻應該已經知道當初上了瑞的當,一定是氣怒攻心吧。瑞的計謀是防不勝防的,聰明謹慎如宗熙被他騙了。
瑞又一次險中求勝,他算準了我很快便會到,才敢如此大膽吧,而宗熙卻不知我已經來了。
瑞抓住我的手,鳳目凝着千愁萬緒,緩緩道:"你為他不平嗎?清,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才會如此,這一個月來,南越宗熙瘋狂進攻,根本不給我喘息之機。眼看着將士們傷亡慘重,我無法再打下去了。所以雖明知攻打令、原二州是假,仍然分兵出去。戰敗逃走時,故意扮成他憎惡的人,給了他傷我的機會,就是想讓他違背誓言,就是想要你能來幫我。清,幫我結束我一切好嗎?"
我搖頭苦笑:"城中只有五萬人馬,而宗熙是將近二十萬,我們坐困愁城,他卻可以隨意調兵。瑞,你要我如何取勝?"
他輕笑,用驕傲讚歎的目光看着我,斷然道:"你是我的戰神,一定有辦法。何況我派張金華和趙洪成將大隊人馬帶走,去救令、原二州,他二人頗為機靈,一發現不對,自然會回來救駕。"
我默默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
當初宗熙說:"若我傷了你,讓薦清找我算賬便是。"他知道瑞受傷的消息一旦傳出去,我就有理由參戰,必定想在我來之前佔盡先機。
他昨夜沒有乘勝追擊,是知道真正威脅在那分出去的十幾萬人馬上,那麼必然是回去重新調度兵馬,包圍鉅州城,設下埋伏,阻斷救兵。而救兵一旦回來救駕,必會中了宗熙的圈套,縱然不是全軍覆沒,怕也是損失慘重。兵敗如山倒,到時就算我趕到,以殘兵敗將對他的精銳之師,又如何能贏?
現在唯一的勝算就是宗熙不知道我在這裏,倘若已經知道,以他對我的了解,我便縱有撼天動地之能也無計可施。
瑞,你給我出了怎樣的難題?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看我表情凝重,他目中閃過痛苦,喃喃道:"你在怪我嗎?那個賭約,對我們並不公平,他輸了,損失的是原本就不屬於他的你,而我輸了就失去了全部,也許他為你,不會殺我,但是那樣痛苦的活着,還不如一死。當初定下它實屬萬不得已。清,我知道這樣很危險,可是,我不能輸。何況想要瞞過南越宗熙不甘冒大險又如何能做到?"
聽他如此說,我縱然有心責怪也不忍出口了,柔聲道:"放心吧,我當然會有辦法。"
說罷出手點了他的睡穴,向外走去。
宗熙,我最重視的朋友,我的生死之交,不顧一切也要救我的人,我終要與你為敵嗎?
"將軍,你,你怎麼了?難道我們--"
我搖頭:"長庚,我們會贏。你去吧,讓我靜一靜。"
"我相信將軍,"他領命,走開兩步,又加了一句:"不管別人怎說,我都相信將軍。"
我苦笑,他指的是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和宗熙的關係嗎?
相信我?可是有誰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比那滄浪之水更綿長深沉。
已是傍晚了,夕陽恬靜而溫柔,彩霞絢爛而美麗。但是接下來的殺戮卻會打破這美好的一切。
站在城牆上,極目遠眺,遠處那連綿的營帳如起伏的山脈,層層疊疊。宗熙果然包圍了鉅州城。以宗熙的個性,知道瑞受傷,更不會給他喘息之機,恐怕今夜就會來襲。
我已經派人去追回張金華和趙洪成,此刻他們應該已經往回趕,情況緊急。找來蕭雨霽和幾個隨行的大內高手,讓他們扮成南越士兵,設法衝出重圍,通知張金華和趙洪成不可回來相救。
蕭雨霽不服不忿,拿出宗熙譏諷於我,我無暇與他計較,搬出皇命,他也只得聽命行事。
又激勵安撫了一番守城的將士,才返回太守府。
夜終於來了,儘管我關閉府門,將他緊緊抱在懷裏,卻仍擋不住那衝天的廝殺叫喊之聲。
"清,帶我去,這是我的責任。何況有你在身邊,誰能傷我?"
見他在我面前露出少有的威嚴肅穆,只得點頭。
穿着鑲金龍袍的他尊貴優雅地走上城樓,嵌着明珠的金冠在夜色下閃閃發光,溫潤俊逸的容顏散發出如玉的光澤,猶如最高貴的神祗,挺直地站立在城樓最前方,氣定神閑得看着下方如潮水般涌過來的敵人。只有我知道,因為強忍傷痛,他的身軀一直在微微顫抖。
看到至高無上的君主親臨一線,守城將士群情激奮,城下的進攻也不禁緩了一下,然後愈發猛烈。
突然,三支白羽箭直奔瑞的前胸、頸部和面門,疾如閃電,快若流星。
我從他身後跨出,抬手將三支箭抄在手中,看了看上面的字:"商羽",原來是南越"雲飛風羽"四大名將的中的姜商羽,此人箭術最是厲害,怪不得如此遠的距離,又是三箭齊發,還能有如此力道。
我微微一笑:"陛下,你還沒見過薦清的箭術吧?"
說著一伸手,李長庚將寶雕弓遞過來,我彎弓搭箭,瞄準大旗下的身影,連續三箭,第一支射向他的面門,他聽風聲凌厲,不敢硬接,彎身避過;第二支隨後便到,正中他座下的馬頸,俊馬潰然倒地,將他摔落於馬下;第三支箭射他的前胸,他勉強一閃,避開要害,卻射在手臂上,透甲而入。
身邊的人紛紛搶上,他倒是硬氣,揮開眾人,很快站起身,沖城頭大聲道:"可是葉將軍?"聲音蓋過了震天的廝殺聲。
瑞大聲贊道:"好箭法。"說完卻皺眉,身子晃了晃。
我悄悄扶住他,低聲道:"別在講話。"
然後沖城下朗聲道:"不錯,葉薦清在此,商羽將軍要與我一戰么?"
我的名字一報出,漫天的廝殺聲瞬間停了下來,戰場之上靜肅了片刻,然後歡呼、驚詫之聲四起。
姜商羽叫人揮旗停止進攻,招手叫兵士過來,竟在這戰場上開始包紮傷口。果然是宗熙的手下,狂妄不羈。
只聽他道:"多謝將軍手下留情,商羽怎配與將軍一戰?將軍與我朝陛下情誼深厚,前些日子還在墨辰宮小住,與我陛下食同桌,住同寢,天下誰人不知?今日卻要與我陛下兵戎相見嗎?"
此話一出,城下霎時一片鬨笑,城上將士紛紛怒罵。
瑞臉色變了變,鳳目之中怒意勃然,緊緊抓住我的手,想要開口,卻不禁彎腰咳起來。
姜商羽將我住的地方說成墨辰宮,意在故意羞辱於我,我緊握了他一下,緩緩抽出手,搭起弓箭,看着遠處飛馳而來的一隊人馬,冷冷道:"宗熙,我來替你教訓造謠生事的手下,望你不要見怪。"
說罷四箭齊發,直奔姜商羽要害,順便封住了他的退路。
眼見他躲不開,身邊的士兵爭先搶上,竟欲替他擋箭,突然疾馳的箭一偏,悉數插在他身側。
好個宗熙,用幾顆石子便救了手下愛將。
眾人還在猜測發生了什麼事,宗熙的馬已到了城下,南越將士紛紛歡呼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