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不過經此一事,祈月教得罪了祝瑟,在西璜已無立足之地。

"好,我今日便救你一命。"

說罷拍開他的穴道,凝神緩步走出,臨風而立,看向左側不遠處怪石嶙峋的假山和形態各異的古木交織而成的暗影之處,微微冷笑道:"你是自己出來還是等我動手。"

話音剛落,細微卻尖銳的破空之聲迎面而來,能將暗器的聲音壓得如此之低,卻又透出這般凌厲的殺意,此人暗器功夫也是一流。

"雷掃彤雲"橫拍而出,將暗器震落,撈起一個細看,形如竹葉,薄如蟬翼,雕工精美,又鋒利無比,果然是劭細緻唯美的風格,來人必是他的親信。

那人暗器出手,一刻不停,身子向後彈出,在空中旋身,如一陣輕煙,向宮外掠去。好俊的輕功,此人功夫與那夜的刺客當在伯仲之間。

我不敢怠慢,急追過去,出了宮門,行不到一里,那人卻突然停住。

前方岔路口,一身黑衣的宗熙背光而立,負手昂頭,眼光似穿透滿天風沙,深沉地凝視着那無邊無際的深藍色蒼穹。衣衫隨風舞動,黑色大氅被烈風高高托起,展開,上下翻轉盤旋,如張開的黑色羽翼。挺拔筆直的身軀屹立風中,紋絲不動,如深深釘入地下的標杆。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如地下涌動的岩漿般凝重灼人的氣流。

他擺出從不示人的一面,可是動了殺機嗎?他的怒從何而來?

那人看看宗熙,又回頭看看我,嘆道:"能同時和當世兩位最具盛名的風雲人物交手,死也不枉了,來吧。"

宗熙傲然而立,好似沒有聽見一般,既不語也不動,周身卻似被翻騰的火焰裹住,空氣也似乎灼熱起來。是運起"排空馭焰"之功了嗎?

我微微一笑,向側面走開幾步,道:"宗熙,交給你了,五十招之內你若贏不了他,便是你輸。"

宗熙點頭:"好,這個賭約不賴,若是我五十招之內取勝便是你輸了。老規矩,輸的人要答應勝者一個條件。"

過去慘痛的教訓告訴我,宗熙的條件是不能輕易答應的。

我笑道:"又不是我和你打鬥,你贏了,便是他輸,關我何事?"

宗熙還未回答,那人卻怒道:"就算你們有絕頂武功,驚世才能,也不能如此視他人於無物,我便領教南越宗熙的高招,五十招內我若有一招落敗,自當認輸,甘願領死。"

說罷飛身而起,凌空而下,雙掌交錯翻轉,姿勢優美,掌法精妙。這便是"夢月流霜掌"嗎?

宗熙冷笑一聲,站立不動,雙掌向上平推,招式簡單,動作緩慢,那人卻似乎呼吸一滯,動作竟也跟着慢起來。驟然驚呼一聲,腳未落地,借宗熙的掌風,在空中翻身,急速變招,卻又被宗熙簡單一招便牽引住。那人倒是極為機靈,再不肯和宗熙掌風相碰,利用絕佳的輕功,上下翻飛,與之周旋。

他二人一個如穿花蝴蝶,一個似老牛慢車;一個身輕如燕,一個穩如泰山;一個飄逸靈動如風吹楊柳,一個凝滯遲緩如逆水之舟。四十招一過,那人體力消耗過大,動作漸慢,宗熙長嘯一聲,招式突變,身體如離弦之箭一般,掌風凌厲,全是功招,竟不絲毫回防,快捷如豹,威猛如虎,招招指向那人的要害。那人勉強應付了幾招,更見不支。

宗熙向前拍出一掌,極簡單的一掌,無一絲多餘的動作,卻奇快無比,從那人眼花繚亂的掌影中直闖進去,襲向他胸口,那人忙收招急退,宗熙飛掠向前,又是同樣的一掌,攜前一掌的餘威擊出,兩掌之力合併,真如排山倒海一般。此掌擊中,那人必死無疑。

我大叫:"住手。"縱身躍起,急衝過去,將那人向側面一推,隨即迎上宗熙,全力擊出一掌,雙掌一對,"嘭"的一聲,勁風撲面,沙石飛揚,我們同時後退,卸去掌力,凝神相望,退後的距離竟也一般無二。

心中暗道,這才是大巧若拙,他先用深厚的內力,壓制那人出招,藉機尋找破綻,一旦心中瞭然,迅速快攻,以簡單快捷應對繁雜紛亂,四十七招便取勝。

須知越簡單的招式便越快,那人也很快,只是虛招太多,影響了攻擊的速度和力度。江湖中人多追求招式的精妙,大謬。

動手的若是我,大概也是如此。看來今生要勝過宗熙是無望了。

宗熙也看着我,道:"方才那一掌,你我都盡全力,卻還是平手,薦清,我二人今生只能是平手了。"

我緩緩點頭,和宗熙是是朋友、是知己,也是對手。彼此了解,彼此欣賞,卻也隨時隨地,明裡暗裏地較量着,數年來從未分出勝負。

那人被我大力一推,摔倒在一邊,伏地不動,避開我二人對掌激起強大衝力,然後慢慢已經站起身來,看着我,深施一禮,微微喘息道:"葉將軍,在下安覺飛,此番加害不是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我自不量力,妄想螳臂當車。我家主人交待,將軍既要來便誰也擋不住,要我在此等候,恭迎將軍。"

我微微一笑,道:"我知,這種計策寧王不屑用。放心,此間之事我不會告訴他,但是--"

那安覺飛問道:"但是怎樣?"

我又是一笑,突然伸指點在他"氣海穴"上,內力直透入丹田。他躲閃不及,驚疑不定的看着我,突然大叫一聲,手捂腹部,踉蹌的後退幾步,摔倒在地,全身縮成一團,不住顫抖,卻不再出聲。

暗暗佩服他的硬氣,這腹痛如絞,丹田有如萬針攢動的滋味比死還不如。走過去,蹲下身道:"但是你要受些懲罰。"

他狠狠瞪着我,嘶聲道:"你,你竟然--暗算--於--我,算什麼--"

我冷笑:"不暗算,你便能躲開嗎?你擅自做主,可知會為寧王招來何等大禍嗎?我略施薄懲,是替他懲罰不聽話的下屬。不過既然是寧王叫你來的,我也不會太難為你。我先回定水,你明日午時之前來找我。"

說著用手按在他胸口,緩緩運功,壓制住在他丹田攪動的氣流,他慢慢停止顫抖,坐起身來,垂頭不語。

我收回手,又道:"你運功試試。"

他盤膝做好,剛一運功,又痛叫一聲,額上冷汗滾滾而落,緊咬下唇,憤怒又驚懼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淡淡說道:"這點疼痛不算什麼,只要不運功一會兒就會過去。但是明日午時你若不來,便又會發作,直至肝腸寸斷而死。現在你可以走了。"

他緩緩起身,抬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默默向西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待那人走遠,宗熙屈指放在唇邊,輕輕一吹,清亮的口哨聲響起,隨着兩聲長嘶,一黑一白兩匹駿馬從左側樹林中衝出來。他竟然把我的馬也帶來了,看來我一出門他就知道了。

翻身上馬,雙腿一夾,向南疾馳。

回到客棧時,天已經快亮了。我進屋,宗熙也跟進來,卻不說話。

我瞪視着他,滿腔憤怒。他目光深邃而狂烈,劍眉緊皺,嘴角卻帶着一絲自嘲的冷笑,似比我更怒。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儘力讓語氣平和,輕聲道:"看來我不在的日子,發生了很多事。宗熙,你沒有話可說嗎?"

瑞極力幫助嚴起扶北項彭丹繼位,除了找我之外,便是要對抗西璜吧?那麼他早已知道南越的動作。這一年多,他過的比我想像中的更加艱難。可是瑞,我已經回來了,為何你還要自己扛起,卻不肯告訴我呢?

宗熙哼了一聲,目中的火焰漸漸平息,唇邊嘲諷的笑意卻更濃,斷然道:"你這樣幫他,我還能說什麼?我沒有染指他的江山,但是也不允許有人打我南越的主意。"

我默然,他們都是一國之君,若執意要爭鬥,又豈是我能阻止的?

深深看了宗熙片刻,淡淡說道:"天快亮了,抓緊時間休息吧。"

說罷利落地脫掉那身西璜侍衛的外袍,拿起毛巾清洗臉上的灰塵,抬頭卻見他獃獃看着我出神,不禁奇道:"宗熙,你發什麼呆,還不回房?"

他卻咧嘴而笑,一字一字的說:"我要睡在這裏。"神情既堅決又無賴,似乎還含有一絲別樣的挑釁,眼光卻若有似無的瞟向屋頂。

我皺眉,沉默了片刻,朗聲道:"朋友,屋頂上不冷么?"

屋頂幾聲輕響后,再無聲息。這人連跟了我們數日,卻沒有惡意。他的武功和瑞的功夫是一路的,而且似乎還在瑞之上,也是蕭長天的弟子嗎?

宗熙也脫去外衣,從我手中搶過毛巾,毫不在意是我用過的,胡亂擦了一把臉,笑道:"薦清,你的陛下似乎對我很不放心。你說他在擔心什麼?"

他認為方才那人是瑞派來的嗎?的確有可能,他一直對宗熙心有芥蒂,怎能放心?

宗熙將毛巾丟進木盆,往床上一躺,又道:"你不說抓緊時間休息嗎?還磨蹭什麼?"

看來他是鐵心睡在這裏了。少年時期,也曾不止一次和他同居一室,同被而眠,宗熙大大咧咧,我胸懷坦蕩,從未覺有何不妥,但是今時不同往日,若是瑞知道了,不知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嘆道:"我去隔壁。"緩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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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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