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圍裙叔叔,爸爸為什麼還不回來?”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嚼“旺旺雪餅”的康康有些焦急地問,今天的晚餐有他最愛吃的炸麵包魚排,爸爸不來便不許吃,氣得他拿那些雪餅出氣。

“康康,不要再叫圍裙叔叔了,寧叔叔會生氣的。”健健用手揪揪弟弟的衣服,示意他注意一下稱謂。

“他就是圍裙叔叔嘛!要不叫圍裙媽媽?”康康小惡魔般微笑着說,我拿他最沒辦法,你越是交代他不要做什麼,他就偏要去做,是個逆反心特彆強的孩子。

就說這個“圍裙叔叔”吧,是他們在看《大頭兒子小頭爸爸》時得來的的靈感,自然,歐陽豐是小頭爸爸,兩位少爺自詡大頭兒子,我呢,找來找去,發現只剩“圍裙媽媽”一個空缺了,鑒於我的男性身份,兩位很自動地改稱“圍裙叔叔”,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不知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悟性好,健康寶貝很自然地排斥那些暴力、怪誕的動畫片,諸如變形金剛,聖鬥士一類的片子他們看也不看,他們喜歡的動畫片只有《一休》和《大頭兒子小頭爸爸》,都是畫面清新雋永,人間氣息濃郁,且富有小知識性的片子,特別是《一休》,百看不厭。

每次你讓他們做什麼事,而他們不想做時,就會學着一休的模樣,一邊用手點着腦袋,一邊打着哈欠說:“不用着急,休息!休息!”

歐陽豐說我太寵着他們,可是這麼可愛的孩子誰捨得對他們發脾氣呢?雖然他們會做些惡作劇,恨得人牙痒痒的,真想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可是一看那張笑臉和那天真無邪的黑眼睛,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由軟了下來。

“叔叔,我也餓了,你聽,肚肚都“咕咕”叫了。”健健可憐巴巴地對我說。

我看看時鐘,已經七點半多了,“好吧,你們先吃飯,一會兒就該睡覺了。”

待健康吃完洗刷完睡下后,已是八點半多了,歐陽豐還沒有回來。

最近他們公司接了火車站候車大廳和賓館的設計重任,為了如期交出令省廳滿意的設計圖,經常要加班工作。

歐陽豐初期古樸典雅且經濟實用的設計圖被駁回,上面指示要有現代感,再三強調現代感!

一向溫文爾雅的歐陽豐被惹火了,衝著公司總裁摔了設計圖,向他質問那些人究竟懂不懂何為現代,何為美感,只知道抄襲外國抄襲大都市,小腳太太穿超短裙,也不瞧瞧合不合適。

歐陽豐本來堅決不幹了,老總親自來家說和,希望兩邊各自做出讓步,因為牽涉官方,老總也不好做,最後歐陽豐又返回了工作中。

而他是個不做則已,做就要追求最好的人,所以簡直是玩命的工作。

和他相比,唉!根本就不能和他比,我其實和一個“家庭婦女”沒什麼兩樣了。

起初寫作的打算也因投稿一再的失敗而出現動搖,寫作是件寂寞的事,當你的心血得不到認可時,那種滋味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有一次歐陽豐看我把卧室扔地滿地都是,一問才知我想從事寫作,他很是詫異地問:“你還用稿紙寫作呀?我還以為只有李敖才堅持傳統寫作呢!”

我怔了好大會才明白他說的是電腦寫作,我苦笑:“我哪有那資本呀?上學時連買紙筆都要算計再三呢。”

上學時同學有自己買電腦的,我只有眼饞的份,同樣歷史系的,人家大學沒畢業自己就學會了網頁製作,輕鬆過了二級,你說,能不好找工作嗎?

“用我的吧,白天我上班時,你可以上網也可以打字,現代不懂電腦就像不懂英文一樣,這是你走向社會的兩隻眼睛,瞎了一隻都不好。”

“那怎麼行?要用我也會自己買一台。”我堅持,雖然我知道自己這堅持沒什麼意義,迄今為止我的哪一樣花消不是歐陽豐的?

可是一開始那是工作,現在我卻覺得自己就像被人包養的“小白臉”,這話我不知怎樣向歐陽豐說,我也不知歐陽豐對我做何想。

我和他就像鵝毛和泰山,根本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那個一身傲骨的簡愛在繼承了遺產後回到了受傷的羅切斯特身邊,以獨立的姿態和他相愛,可是我上哪去給自己找這份自尊自立的“遺產”?

我打算出去找份工作,兼職的,保證我有時間照顧他和健康寶貝。

歐陽豐也是不能不照管的。

他有時就像個大孩子,和健康在房間裏瘋鬧,把沙發墊、枕頭、玩具弄得亂七八糟,然後躺到地板上充垃圾,非得我進行一下“垃圾處理”才能復活過來。

這“垃圾處理”不外是按摩按摩胳膊腿,擰擰耳朵,刮刮鼻子,最見效的是搔癢,一搔他們總會立刻來個“鯉魚打挺”或“溜地十八滾”什麼的復活過來。

歐陽豐會和健康一樣把衣服攪地一團亂,然後這兒找上衣,那兒找褲子,臨出門才大喊:“糟糕!襪子穿鴛鴦了。”

或許他的成熟穩重令我欽羨,可這不經意留露的孩子氣才着實讓我打心裏割捨不下。

“叮鈴鈴……”

一陣電話急響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起身接電話,以為是歐陽豐的,“喂?”

“請問這兒有個叫丁寧的嗎?”

“大哥?”我詫異地低呼,“我是寧寧啊,怎麼了?”

“娘不行了,你快回家來吧!”

***

我沒有趕上見娘最後一面。

娘最後仍叫着我的名字。

娘一直最疼我。

我是個孽子。

娘去了,我的心再沒有一處歸依……

***

“寧寧?寧寧?醒醒!”

我睜開眼,看到歐陽豐關切的雙眸:“怎麼了?”

“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你在哭喊!”

“沒事。”我坐起來半靠在床上,胸口是撕裂般的痛,“有些想我娘而已。”

“寧寧,明天是周末,你出去散散心吧,找老同學玩玩,我來看健康,你不能總這樣消沉呀!”

“恩。”

植物園裏人挺多,我坐在長椅上曬太陽,就像一些拄着拐杖的老年人一樣。

初冬的陽光帶着溫和的笑容灑下銀白的光線,泛黃的草坪上幾個小孩子在做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小時侯,我經常是被捉住的那隻可憐的“小雞”,被罰哭了就抽噎着跑到娘的懷裏……

娘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婦女,可是她是我的娘,所以對我來說,她是我兒時的一切,是我青年的依託,是我心靈永遠的呵護者。

我剛畢業,我剛想好好報答她時,她卻撒手離我而去了……

“嗨!怎麼了?悶悶不樂的。”一個人坐到我的身邊搭訕,是個年輕人,留着及肩的長發,有點像江口洋介。

我不喜歡留長發的男人。

我扭過頭不理他。

“送給你的。”他把一件東西放到我的腿上。

一張肖像畫。

“我?”

畫上的人雖然有着一張和我一樣的臉,卻是笑得陽光燦爛,似乎笑遠了冬的寒意和人世一切的陰冷。

“剛畫的。我覺得這樣比較適合你。”他笑着說,我這才注意到他腳邊的畫板。

“謝謝!”我覺得他有些可愛了,“學美術的?”

“不,室內設計。”

“你的素描很棒,光影明暗處理的真好。”

“是嗎?哈哈,第一次聽男孩子誇獎我呢。”

“男孩子?我覺得我比你大。”我發現和他聊天挺輕鬆的。

“會嗎?我29了,你呢?30?不會這麼誇張吧?”

“22。”我老老實實的承認。

“哈哈,和你比我該算叔叔輩了。”

“你占我便宜?”

“哪敢哪敢!交個朋友好嗎?卓越。”

“丁寧。”

卓越?會不會是?

“中午了,一起吃個飯好嗎?”他站起來,“我請客。”

“不,AA制就好。”

卓越身上有股天然的親和力,很快我們就像多年的老友了。

“晚上去過那兒嗎?”我們在火鍋城裏吃飯,卓越喜歡這兒熱騰騰的氣氛,他的衣服也是米白色和橙色暖色調的。

“哪兒?”我不解的問。

“你不知道嗎?”卓越放下筷子頗為詫異地看着我。

“什麼?”我正和燙嘴的蘑菇作戰。

“植物園那個角是個點呀。”

“什麼點?”我越來越迷糊了。

卓越狐疑地凝視我好一會兒:“你知道homo嗎?”

我點頭。

“我是。”卓越說,“我想你也是。”

我再點頭。

“植物園就是‘同’字輩朋友聚集的一個點。”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不小心撞到了禁區,“我沒出來過,我不喜歡這種一夜情。”

“是嗎?”卓越臉上閃過一絲譏諷,“還在追求天長地久?”

我不語。

“有BF嗎?”

“算是有吧。”

“奉勸你見好就收,莫等人踹的時候。”

“他不是那種人。”

“歐陽豐?哼哼!”卓越冷笑。

“你認識歐陽豐?你就是他的同學卓越?”我有被人涮的感覺,語氣冷下來,“你也知道我?”

“匆匆見過兩回,在車上,你領着健康和他逛馬路,一臉幸福的樣子,小笨蛋,和我當初一樣笨!”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全然沒了口味,乾脆也放下筷子,“我只是照自己喜歡的模式生活,笨不笨是我自己的事。”

“當初我說過和你一樣的話,我覺得你很像以前的我。”

“但現在的你不會是以後的我。”

“呵呵,那我只有為你祈禱了。”

“不必!”

“給你講個故事好嗎?我真的挺喜歡你。”

“講吧。”

“算了,聽歐陽豐說你在寫小說,有機會把我日記給你看看吧,或許對你有點幫助。”

“這樣好嗎?日記是私人的東西。”

“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死了的東西有什麼秘密可言?”卓越的聲音中帶着難以形容的凄惶,眼神不如笑容明朗。

當傍晚告別卓越回到歐陽豐家裏時,只有健康寶貝在,“爸爸呢?”

“有人打電話找他,說一會就回來。”健健說。

“哦。”我到廚房做晚餐,腦中翻來覆去都是卓越曖昧不清的話。

一直等到子夜時分,歐陽豐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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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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