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想……我是被夕陽捉弄了——

放學的號聲響了。

開學已經快一個禮拜了，但我還是沒辦法習慣學校用來表示上下課的號角聲，總覺得那是種類似尖叫的聲音。

聽着號聲，我想我所就讀的高中跟其它學校最大的不同就在這裏吧！普通的學校都是用鐘聲或鈴聲來分隔學生的作息時間，但我所念的學校就是這麼與眾不同。

基本上從第一堂課開始，我就發現這裏沒有我想像中的升學高中會有的窒悶感，我想，或許是因為我還是新生，對於新環境的一切還保持着高度的興趣，無論什麼看起來都是那麼新鮮有趣，從上課上到一半會睡着的老師、言談中總是不自覺地表現出以學校為傲的學長、到因為考上前三志願而一直處於興奮狀態的同學……瀰漫在我四周的氣氛就跟這棟新大樓一樣充滿活力。

我的班級教室位在學校里最新的建築——新南樓，隔着中庭，對面是二年級教室的中樓，那是一棟半新不舊的建築，兩旁則是舊校舍東樓和西樓。從入學的第一天起，我就聽學長講過校內的四大美景，『東樓晨曦、西樓夕照、南樓響板、北樓狂沙……但現在南樓已經拆掉了』，當時說這些話的學長語氣聽來十分遺憾，但目前的我還沒辦法跟學長一起感同身受，或許是因為我還是新生，所以對學校還沒有這堋大的認同感吧！

「建中，你決定參加什麼社團了沒？」旁邊在整理書包的同學問我。

「還沒，我打算去操場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運動社團。你呢？」

「我在考上的第一天就決定了，我要參加丁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今天有入隊測驗，現在報名還來得及。」

我搖搖頭，「我想參加運動社團。」

得到我拒絕的回應，同學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背起書包跟我說聲再見，就走出了教室。

我也背起書包走出教室，看到中間的大樓梯處有許多穿着藍色襯衫的身影晃動，我不想跟別人摩肩擦踵，就選擇了西邊的樓梯，決定從那邊下去，然後穿過西樓二樓到操場去。

有時看着西樓老舊的建築，我總猜測着這幢建築會不會有靈異傳說流傳，因為他那狹長的走廊和復古的拱窗很適合鬼故事的存在。當我正想着明天有機會要跟學長問問西樓的傳說時，西樓的長廊已經躺在我的眼前。現在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我的好奇心被撩撥起來，很想看看所謂的西樓夕照。

走廊是橘色的，教室的窗影投射在走廊上，畫出一格一格像小時候玩的跳房子遊戲的格子，我轉頭看着旁邊的空教室，但這間教室讓我有點失望。跟我想像中的夕照景緻不同，這間教室顯得有些陰暗，充滿了老建築的味道。

抱着有點失落的心情，我繼續往前走，向著下一間教室走去。但是在我走到第二間教室外面時，我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似的，動彈不得。

整間教室裝滿了夕陽的光，變成橘紅色的，燦爛的夕陽被窗外的樹篩着，致使光芒閃動，像抖落無數的金色葉片。空無一人的教室是逆光的，因此光都從物體後面溢出來，朦朧着教室內每樣東西的輪廓，使得每樣東西都像是背着光環。

每扇窗戶後面都有夕陽光溢出，因此看起來像是每扇窗外都有一個夕陽，無數個夕陽亮着、朦朧着這間教室，渲染出夢境一般的色澤，使得它具有惑人的魔力。

有着刻痕的課桌椅被夕陽紅光亮着，樹影貼在上面，隨着桌椅形狀起伏，自在地描繪風的影子。夕陽的光被窗子框成一束，光束中還有細微的灰塵慢慢地飄動，靜靜地沉落，眼前的景象像是把教室裝在一個瓶子裏，瓶中裝滿了橘紅色的水，而瓶中的景物隨着水晃動出溫柔的線條……樹和樹影、桌椅和他們的影子、黑板和上面沒擦掉的粉筆字、還有我和我的影子，每樣東西都變成了橘紅色的……

我眯起眼睛用力呼吸着，覺得一定是自己吸進了許多夕陽，所以我也變成紅色的了……

從來沒想過夕照會是種這堋美的景緻。我知道現在我被西樓的夕陽俘虜了，連那顆跳動的心都被夕陽吞噬，化成一色的紅。

這一刻的我好想大喊，好想找個人對他宣洩我現在所感受到的悸動……

有人從走廊和中樓接的一端走過來，我想也不想地憑藉本能就對他大喊：

「西樓的夕照好漂亮！」我沒有想到這樣突然對一個陌生人用力地喊出這個事實是很可能被嘲笑的，直到喊出來以後才想到。

但是對方沒有笑我，只是淡淡地回答我：

「是很漂亮。」然後他也轉過頭去看着夕陽。我看到夕陽的光染上他那張細緻的臉，薄薄的唇彎成一個恬和的微笑。

他穿着跟我一樣顏色的制服，又從中樓那邊走過來，我猜他應該是二年級的學長。我努力地想看清楚他胸前繡的班級號碼和名字，但他側對着我，讓我徒勞無功。

他看了一下子的夕陽，然後再給我一個微笑后就什麼也沒說地轉身離開，向著他的來處走去。

他的這個舉動告訴我，他是特地繞過來看夕照的，他，一定也是這個夕陽的俘虜吧！這種相似感讓我想拔腿追上他的腳步，但是我仍然身陷夕陽的魔法之中，沒辦法移動雙腳。

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我眼前，心裏突然湧上的依依不捨讓我發現自己竟然對他一見鍾情。

在夕陽橘色的光線中，我靜立得像一尊石像，在光和塵埃中沉湎於他染上夕陽色彩的微笑。

我想……我一定是被夕陽捉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