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是你?!早!”

葉震剛聽聞細微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急忙轉身,心想會不會是天女?瞧見來者是紅兒時,內心頓時有股淡淡的失落感一閃即逝,原本已到口的雀躍情緒,出口時又轉為平常的聲調。

“早!”紅兒揚起笑,柔聲道早。對於來到這裏十多天的葉震剛,她已沒有先前那層對男人才有的戒慎恐懼與不安。

她已經習慣這樣的早晨,和三人共處的生活。

初晨乍醒的她臉上絲毫不見睡意,只是雙頰上仍殘留淡淡的紅暈,令她看來更加的嬌美。今天的她仍是一身紅的服飾。

但是葉震剛停留在紅兒面容上的目光如同平日,依然沒有久留。

“那個……她……在哪兒?你有瞧見嗎?”葉震剛有點遲疑的問着,仍是挂念那抹白色的身影。不知為何,就是想瞧見她,希望她在自己的視線里。

那會讓他有種心安的作用。

現在他幾乎只要瞧着了白色的東西,腦海就會出現她的模樣……

來此地這麼多天了,他觀察到天女總是穿着素白的衣飾,而紅兒人如其名,總是一身的紅,所以只要遠遠的瞧着,就知道是誰。

紅兒想了下,才臆測的回答:“大概在庭園中,有事?”

“沒……沒有。”葉震剛尷尬地笑笑,總不能將對她的牽挂說出口吧?他連忙旋過身,蹲下來繼續他原來的工作,順便撫平他不安的情緒。

“葉大哥,你這是在做什麼?”紅兒驚呼着,右手按住胸口,一雙美目疑惑的瞧着蹲在地上的葉震剛。他正拿了塊布擰水,雙邊的袖子早已挽起,露出充滿男性氣息的臂膀。

“值得讓你如此驚駭嗎?我在做件簡單不過的事,難道你看不出來?”葉震剛輕鬆的問着,唇邊揚起些許的弧度,手仍未停歇。

紅兒這才發現,他額上、背上還留有因為勞動而產生的汗滴,背部的衣衫更是濡濕了一大片。

“這我當然看得出來,你這分明是在抹地。”紅兒輕慢的回道,不過聲音里的驚訝之意倒是沒減少幾分。

“那就是了。”葉震剛聳聳肩,繼續跪在地上,賣力擦拭着。

“這些不需要你去做的。”她對着他的背影說道。

“這也是我僅能做的。”他旋過身,先將手上的布放置在一旁,站了起來,對着紅兒繼續說:“連身上的衣服都是你們幫我打點的,再不找些事來做做,還真的覺得我是廢人一個——”飽實的唇抿了下,泛起一絲苦笑。

“快別這麼說,反正這些事有嬤嬤會弄的。”

“嬤嬤?”他訝異的挑眉,他來到這裏也十幾天了,除了天女與紅兒之外從未見過任何人,就像與世隔絕般。

在這山中矗立着一棟這麼大的木造房子,就只住着兩位風格迥異的美人……他還正覺得奇怪。

雖然心中並不害怕,但還是會想到小時候聽到的那些鄉野奇談。

“嗯。”紅兒點了點頭,為震剛解釋道:“嬤嬤常來的,屋裏的一切都是她打點的,每次來都會帶些我們需要的食物、衣料,還會幫我們把地方清理一下。當然,只要我有餘力,還是會打掃的,只是你也知道,這地方挺大的。”

聽起來倒是滿像他家的張媽,一個來他家幫傭的阿姨。

“我了解,只是覺得奇怪,除了我們三個,這兒半個人影也沒有,突然聽見你提起另一個人,所以覺得驚訝。”

“呵……”紅兒掩嘴輕笑了起來,那雙天生帶媚的美目漾着笑意,更加具有誘惑力。

“怎麼了?”葉震剛並未被那柔媚的面容所震懾,只是好奇地詢問着。

“對了,從你來到這裏,的確是未見半個人影,難道你心裏一點也不毛?連我們是誰你都不清楚呢!”紅兒想通了葉震剛的反應,壞心的取笑道。“也許……”她那雙美目轉了一下,恐嚇的說:“我長長的裙擺里藏着……狐狸尾巴?”

“喔——”葉震剛長長的叫了聲,漆黑的雙眸裏帶着玩味之意,直盯着紅兒的裙子,像極了挑逗獵物的豹子,用着優雅的姿態一步步欺近紅兒。

“你……要……做什麼?”紅兒不安的咽了口口水,蓮步直往後退。

“嘿嘿……”葉震剛嗄啞的悶笑,然後裝作很無辜的說:“我得要印證這幾天是不是跟兩隻狐狸在一塊,所以……”他盯視紅兒裙擺的目光說明了一切。

“啊……人家說著玩的啦……葉大哥,別鬧我了啦!”紅兒忙不迭的求饒,但逃跑的腳步可沒停歇,甚至有別於平日的輕慢。

“天女!”紅兒如遇救星般地躲在天女的身後,還不住用手拍着胸口順氣。

“你們倆是怎麼了?”天女漾着溫順的微笑輕問,清澈的目光則是看向眼前的葉震剛。

葉震剛那俊帥、桀驁不馴的面容出現尷尬的神情,還忙把捲起的衣袖給放下,拉拉衣服的下擺。

“呃……沒有什麼。”他有點結巴的回著。

很奇怪,在她的目光前,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心虛得很,而且不希望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紅兒看看天女溫柔的笑容,再看看葉震剛不安的神情,心思一轉,頓時有了勇氣,她慢慢從天女的身後踱到天女的面前,慢條斯理的開口,“葉大哥呀,”那雙美目故意瞟了他一眼,“他剛說要掀我們的裙子。”

“不是這樣的……”葉震剛聞言,古銅色的面容竟出現明顯的紅暈,原本流利的口齒竟無法將事情解釋清楚,心愈急,話就愈說不清……

天女那雙靈動的瞳眸倒是沒有出現任何的波動,只是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她輕抿了唇,甜柔的聲音接着溢出,“看你急的,慢慢說。”

“我……我……”他仍是不知從何解釋起,看到天女的笑,他的魂就像掉了一半,她的笑容真的是比天上的日月星辰還燦爛。

“反正葉大哥他要欺負我!”紅兒攬着天女的手,調皮的加上這麼一句,還惡劣的朝葉震剛吐了吐舌。

“我沒有!是你——”葉震剛氣惱地想要抓紅兒,但礙於她在天女身旁,又不敢動手。

“紅兒,你不要總是欺侮震剛。”天女微笑地盯視紅兒,她倒難得,平常她是不近男子的,卻對震剛有說有笑。

“我才沒有。”紅兒扁着嘴回答,還不怕死地跟震剛那雙冒火的眸子遙遙相對。

“真的沒有?”天女瞭然的看着紅兒,輕聲再問一次。

紅兒沉吟了三秒才頷首,“有。”

他看着眼前紅兒奇異的轉變,不懂為什麼紅兒會一下子就承認了?

“你們看,今天有彩虹呢!”天女仰首望向遙遠的天際,清秀的面容上是欣喜的。

“哇!好美!”紅兒讚歎着。

他的目光卻不在遠方的彩虹,而是落在那身白影上,為何她的目光總讓他感覺就像是一個思念家鄉的人?

“我喜歡風、喜歡雨、喜歡雲、喜歡花兒、喜歡草,喜歡大自然的一切,因為它們總是如此的有生氣,讓我覺得自在。”天女輕聲的呢喃,像是與他們分享自己的心境。

是這樣嗎?他從未仔細看過這些。

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他實在愈來愈不懂了,他以往身邊的女孩不是談明星、談電影、談男友,就是談衣服,哪有注意到這些的?發覺她真是愈來愈引發自己的好奇心,葉震剛在內心想着,視線仍是離不開她。

驀然驚覺,自己對謎樣的她已投入愈來愈多的關注……

“紅兒,他們這樣是在做什麼?”葉震剛躲在一棵樹上,窺伺着下面的一切。

屋前的庭園裏聚集着很多的人,從上面看簡直就是黑壓壓的一片,數不清有多少人。

說真格的,幾個月沒看到人煙,一下子出現那麼多人,看了還真覺得頭有點暈。

庭園的正前方擺着一個很大的爐子,正燒着香檀木,旺盛的火燃起濃濃的白煙,檀香的特殊香氣飄散在每個角落。

庭園裏雖然有很多的人,但是卻很安靜,不管老的、小的,大家都很安分的跪坐在地上,像是在等待什麼,氣氛是莊嚴肅穆的。

“看了就明白了。”紅兒回答,她緊挨在葉震剛的身邊,同樣注視着下方的情形。

沒多久,人群里起了小小的騷動,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射向同一個地方。

葉震剛的目光自然也跟隨着人群移動,看到的是那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正從屋內緩緩走了出來,走到廊前,下了木階,對着人群微微頷首,面容是詳和的。

同時,身上又泛着那柔和的白光。

“天女!”所有的人同聲喊道,並且極富敬意的彎身膜拜。

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讓葉震剛不由自主地震了下,看向紅兒的眼眸寫滿驚訝。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分明就是……

她莫非是……

“我們都喚她天女,你說呢?”紅兒抿了抿嘴淡淡的回著,看向其下的眾人,在望及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一雙美瞳隨即轉為冷漠,甚至是充滿了恨意,與平時大相逕庭。

葉震剛聞言,內心大受震驚與衝擊,俊臉上顯現不敢置信的神情,正握着樹枝確保平衡的手不自覺的收緊,視線再度落在下方那抹總是牽動他情緒的白色身影上。

她仍是一身的白,微風吹得她那身素衣輕盈的擺動,恍若有生命,絲緞般的黑髮整齊的垂放在肩后,雙手自然地垂擺在身側,正閉目翹首面向天際,粉嫩的唇瓣細微的張動着,像是在與上天談話。

他掃視那些靜坐在一旁的人,每張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面容上都帶着共通的神情——希冀、請求,還有盼望。

雖然不願去多想,但他隱約知道她是特別的、不凡的;卻沒想到……

天女!上天之女!

葉震剛的腦海中浮現這幾個字,就像匹絹白的布上落下墨黑的字跡似的,深深烙在他的心底。

無形的鴻溝在他與她之間慢慢的築成,好比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將他與她化分成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心,有點沉了……

一夜無眠,突來的震撼帶來多得不得了的疑問,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想得他的頭都痛起來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就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心想也許出去走一走,呼吸清新的空氣心裏會舒服點。

不期然地聽到一串清脆的笑聲,讓他愣了好一會兒,也停住了腳步。

天女與紅兒雖然常笑,不過天女總是只帶着親切的笑意在臉上,而紅兒頂多是掩嘴輕笑罷了!

這笑卻是開懷得仿若能將欣喜的情緒傳染給別人。

葉震剛的好奇心被挑起,腳步隨着悅耳的笑聲探進,卻是來到了天女的房門前。

內心起了陣陣悸動,他想像着天女開懷笑着的面容,不知道何人能讓她笑得如此愉悅?

門是未關的,聲音就這麼從裏頭傳了出來,葉震剛實在很想一探究竟,卻又深怕自己會打斷這清脆的笑聲。

心思不定,腳就這麼定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心被這笑聲給迷惑了……

“嬤嬤,你這麼久都不來瞧我,是不是不想我了?”天女睜着晶璨的雙瞳,撒嬌似的問道,她正坐在床沿,抱着軟軟的棉被。

今天的她笑得特別甜,因為每當嬤嬤來的時候,她總是開心得很。

“怎麼會?”被喚作嬤嬤的婦人漾起慈祥的笑意回著,進而走到床前將天女拉下床,仔細的將床單拉整齊,並順手將棉被給摺疊好。

“那你怎麼這麼久沒來?”天女在簾后換衣服,一邊詢問。

“還不是我那丫頭病了,我分不開身。”說到這個,嬤嬤的臉上就起了一思愁容,語調里更是有着藏不住的擔心。

感受到嬤嬤那絲擔憂的情緒,天女原本歡愉的心情降了下來,換衣的動作停了一會兒,半晌才開口,“是嗎?那她好一點了嗎?”

“比較不危險了,但是身子骨仍是孱弱得很。”嬤嬤的眼中泛着些許淚光,原本她以為這個女兒是保不住了。

“嬤嬤,你別擔心,會好的。”天女從簾後走了出來,握住嬤嬤的手,誠摯的說。

“多謝天女金口。”嬤嬤聞言大喜,萬分感激的道謝。她知道,只要天女說出口的話,絕無虛言的。

“其實我好羨慕……”看着嬤嬤的反應,天女內心感受到她與女兒之間那種真摯關心的情感流動,不禁垂下眼瞼,喃喃吐露想法。

其實她真的很希望自個兒就如尋常女子般,有着爹娘的寵愛,平淡、平凡地過一輩子,無奈……

“什麼?”嬤嬤年紀大了,耳朵不如年輕人的靈敏,聽不清楚天女的低語。

“沒事,這些我能自己來的。”看到漸漸老邁的嬤嬤還忙着要打掃她的房裏,她很快的制止。

從小她算是嬤嬤扶養長大的,嬤嬤對她而言是特殊的。

要不是嬤嬤需要這工作掙點銀子補貼家用,她打從心底不希望嬤嬤做這些活的。

“不行,這是我該做的工作。”和藹的嬤嬤這時竟執拗了起來,說什麼也不肯讓步。

“你女兒不常幫你做這些事?”她輕問,兒女幫父母做事是天經地義的事。

“你不同啊!你可是天女,可別折煞我了。”嬤嬤萬分惶恐的說道,那模樣就像只要天女幫她做這些事,她就會折壽似的。

“是嗎?我就不行。”原本伸出去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內心受到些許的傷害。

她早該認清,無論如何,她是天女,她的一生就註定與別人不同,就算她不在乎這個身份,別人還是會將她當作天女看待。

總有些事是做不得的,有些話是說不得的……做了、說了只是增添別人的煩惱罷了!

不然,她是多麼想喚嬤嬤一聲“娘”,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啊!對了,這盒脂粉給你,你也十七了,該替自己打扮打扮,我一上街瞧見這顏色,就覺得挺適合你,你試試。”嬤嬤興奮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遞到天女的面前。

“嬤嬤……”她感動的低語,顫着手從嬤嬤手中接過那隻小盒,覺得接過來的豈只是這盒胭脂而已……

“像我家那丫頭,就算用什麼脂粉也是浪費。”嬤嬤自顧自的叨念着,興沖沖地端起天女秀致的小臉,仔細將那脂粉妝點在天女的臉上。

天女靜靜的讓嬤嬤為她上妝,清澈的雙瞳注視着這將她打小帶大的嬤嬤。

儘管在某些事情上,嬤嬤仍因為她是天女的緣故,無法將她視為一般的女孩對待,但嬤嬤是真心疼她的,她該滿足了。天女在心中對自己說著。

“來,你瞧,是不是很好看?”嬤嬤拿起銅鏡讓她照照。

“嗯。”她輕輕頷首,眼眶有些發熱。

“呀!耽擱了這麼久!我準備了好些菜,等會兒做給你吃,有你最愛的翡翠白玉……我先去忙了,不然會來不及的。”嬤嬤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急急的嚷着,輕拍了下天女的臉頰,微笑的轉身離開。

就在嬤嬤轉身之際,她輕輕拭去眼中的淚水,而唇……是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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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女於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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