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周會一結束,宋自然便急急地想追上走在前頭的阿諾。
「阿諾!周慧諾!」
前頭的阿諾不但恍若未聞,反而愈走愈快。
宋自然氣喘吁吁地,好不容易追上她。「阿諾,怎麼啦?叫了你幾聲都沒聽見?」
阿諾只是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沒理她繼續向前走。
「你到底怎麼啦?」宋自然拉住她。「還為了前天的事生我的氣啊?」
被拉住手的阿諾停了下來,別過臉不說話。
「喂!你很小氣喔!從前天氣到現在。」宋自然故意激她開口。
阿諾馬上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氣憤地道:「我小氣?」
果然禁不起人家激她。
「宋自然,前天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咧!你還敢反過來說我小氣?」想起昨天一整天所受到的折磨,她心中的火氣更甚。「我是交友不慎,誤上賊船。」
會說話就好,表示情況還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宋自然緩緩地吁了口氣。不過,想要正在氣頭上的阿諾聽得下她的解釋,可得動點腦筋。
「阿諾,別這樣!」她扯扯阿諾的衣角,動之以情。「聽聽我的理由好不好?」
阿諾冷哼了一聲。
「喏!我們是不是好朋友?」宋自然故意問。
「就因為我當你們是好朋友,才會不設防、陰溝裏翻船的上你們的當。」來自左頰的疼痛令阿諾語氣不自覺地加重。
宋自然點點頭,不理會阿諾的冷哼。她繼續道:「好朋友的定義是什麼?無非是希望對方能有個幸福美滿的人生,對不對?」
阿諾雖裝作漫不經心,但她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宋自然的話上。
「如果說,某人已有結婚的打算並想辭掉目前的工作,而她的好朋友卻仍是孤家寡人;你想,她是不是希望在她離開前,能看到好朋友也能有個理想的歸宿?」
「你們打算結婚啦?」阿諾立即驚愕地回過頭,但隨即想起自己的立場似乎不適合太高興,立刻尷尬地把頭撇開,低聲地咕噥着:「那也不用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騙我到餐廳去!」
「如果事前把我們的動機告訴你,你肯去嗎?」宋自然反問她。
是不會去,阿諾撇撇嘴。
「阿諾,不生氣了好不好?」宋自然討好地拉拉她的手。「看在我們的出發點是為你好的份上啰!」
她再拉拉阿諾的手,「不生氣了?」
「不準再有下次,否則絕交!」阿諾要她的保證。
宋自然舉起手。「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次!」
阿諾白了她一眼。宋自然吐吐舌頭,親熱地挽着阿諾的手,與她一同走向辦公室。
「說真的,你對男主角印象怎麼樣?」
「不怎麼樣。」阿諾悶悶地道。
「何謂不怎麼樣?」
「獃頭鵝一個。跟我談了一整晚的電腦,悶死我了!」阿諾皺着眉頭又摸了摸臉頰。
宋自然注意到阿諾皺眉撫臉的動作,關心地問道:「你的臉怎麼了?好像有點腫?」
「還說咧!這全要怪你們。」阿諾哀怨地把她悲慘的昨天說了一遍,包括她自診所「落跑」一事。
宋自然忍住笑意說道:「你真的打碎了人家的東西又臨陣脫逃?」這個阿諾……真是!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為自己申辯道。
宋自然再也忍不住地輕笑出聲。
「別笑了好不好?人家牙都快痛死了!」看來真的很痛,阿諾的眉毛都皺成一堆了!
「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醫生?」
「謝了!」阿諾忙搖手。「我寧願痛死,也不願意張大嘴巴、流着口水、沒尊嚴的嚇死在震耳欲聾的工具聲里。」當時診療椅上的歐巴桑張大嘴巴的蠢樣浮上她腦海。
「你這樣痛下去也不是辦法!」宋自然靈機一動。「啊!阿風的小舅也是牙醫,不然……」
阿諾打斷她的話:「在我還沒儲備足夠的勇氣前,不要再提到『牙醫』這兩個噁心的字眼,OK?」
宋自然搖搖頭。「你就任由它這樣痛下去啊?」
「你別管我了,痛到受不了再說吧!」
「阿諾……」宋自然仍試圖勸她。
「你剛剛說準備跟江扶風結婚啦?什麼時候?」阿諾趁機轉移話題。
宋自然斜瞪了她一眼,並不回答她的話。
「到底什麼時候啦?」她追問。
「有這個準備而已,阿風屬意五月結婚,我還沒有同意。」
「五月?」阿諾屈指數數。「還有兩個月!那麼久?」
「久?我還覺得太快了!」
剛好到了辦公室門口,宋自然先跨了進去。
「快?怎麼會?不會啊!」阿諾急急地跟在她身後。
宋自然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並不回答阿諾的問話。
「結果呢?你怎麼回答他?」阿諾乾脆坐下來,興緻勃勃地看着宋自然。與自己無關的事,她可有興趣啦!
「奇怪了!你倒比我還關心?」宋自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那當然,我可是你們的大媒人,你別賣關子,趕快招!」
宋自然正色地道:「我還沒答應,我要考慮考慮。」
「哎呀!考慮什麼?江扶風對你那麼死忠,這種男人哪裏找?」有事可以攪和,看來阿諾的牙好了不少!
「我總覺得……太快了!我們對彼此的了解還不夠,他……」
「人家幾乎都對你掏心挖肺了,你還說了解不夠?」阿諾不以為然地道。
「阿諾,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我總覺得不可以這麼草率的下決定。」
「宋自然,我拜託你!那你認為要怎樣才夠慎重?難不成要人家跪在地上,再俗氣地左手捧戒指,右手指着天,然後高喊『我愛你』,你才肯嫁?」她表演了一個指天捧心的噁心動作。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宋自然有些欲言又止。「總之,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只不過心中有些惶恐,對結婚有些恐懼。」
「恐懼?拜託,你該不會被江扶風那個變態的小舅傳染了吧?」江扶風有個堅持不結婚的小舅,她曾經聽自然提過幾次。
「你說到哪裏去了?」她瞪了阿諾一眼。
「安啦!安啦!江扶風這個人有時雖然可惡一點,但他絕對是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好對象。」
「你又知道了?你對他這麼有信心的話……」宋自然轉身面對阿諾打趣地道:「不如這樣,你嫁給他好了?」
「呸!」阿諾啐了她一口。「拜託!人家死纏爛打的對象又不是我,你別轉移話題喔!」
「你那麼希望我趕快嫁出去啊?」
「那當然,以後少個人在我耳邊啰嗦,多好!」阿諾嘴上雖然這麼說,心頭卻湧起一份悵然。
這時上課鐘聲恰好響起,宋自然起身抓過課本。「既然這樣,我決定在你耳邊多啰嗦幾年,把你煩死!」她不等阿諾有所反應,即逕自往前走。
「喂!你開玩笑的吧?」阿諾反身想追,想起自己沒帶課本,匆匆又回到自己桌上。「自然,等我!」
宋自然笑着回頭看了她一眼,沒等她。
疼!疼!疼!
疼死人了!下了課,阿諾垮着臉走回辦公室。
這幾天給這牙疼折騰得快只剩半條命了。她不懂,一顆小小的爛牙也能把人折磨成這樣?這幾天她不僅沒睡好覺,更不敢吃東西。一顆爛牙,已把她的生活弄得全部變形,她簡直快瘋了!
「自然,你有沒有止痛藥?」
宋自然自座位中抬頭,關心地看着她道:「牙又疼了?」
阿諾皺着眉點點頭。
宋自然拉開抽屜,取出一盒止痛藥遞給她。
「你光吃止痛藥也不是辦法。」她看着阿諾吞下藥,搖着頭勸道:「阿諾,看醫生好不好?」
阿諾猶豫了一會兒。
「你就任由一顆小小的蛀牙折磨你啊?那麼大的人了,還戰勝不了看牙醫的恐懼?」宋自然採取激將法。
見她似有動搖,自然繼續道:「阿風的小舅是牙醫,他的診所剛好在你家附近,大家都認識,也比較好溝通。蛀牙拔掉就不痛了,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一勞永逸!」
那句長痛不如短痛一度打動她的心,她真的被這顆臭牙折騰夠了!但……心中還是揮不掉些微的恐懼,茍且的想法又來了,她還是把希望寄託在剛剛吞下去的那顆止痛藥身上。
「自然,搞不好我下午就不痛了!」
「阿諾……」宋自然頗不以為然地拉長了聲音。
「我保證,如果下午我的疼痛沒有減輕,我一定去看醫生,好不好?」見自然有些不悅,阿諾忙提出保證。
你上次不也這麼說?宋自然無語地瞪着她。
「忍耐一點,診所就快到了!」宋自然偏過頭望了神情痛苦的阿諾一眼。
阿諾撫着臉頰靠在椅墊上,虛弱地點點頭,牙疼得讓她的感覺神經幾乎麻木。
好不容易,宋自然的白色嘉年華終於停了下來。她領着頭昏腦脹的阿諾走入診所,一進門,阿諾就靠在候診室的椅子上痛苦地閉眼休息,由宋自然幫她挂號。
宋自然注意到挂號小姐在看到周慧諾三個字時,眼睛略抬了抬,她有些不解,卻未多加註意。
運氣算不錯,診所剛好沒有病人,護士小姐立刻叫了阿諾的名字。
阿諾聽到自己名字,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一起身,便發覺眼前有着恍惚的熟悉,原本她還不肯定,直到護士小姐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出現眼前,她大大地吃了一驚!神經立刻自麻木中醒來!
我的媽呀!不會那麼巧吧?江扶風的小舅……不會是……不會是……想溜的念頭才起,卻沒有行動的時間。
自然好像能洞悉她的念頭似的,一手把她拽得緊緊的,她低低地抗拒全變成了無謂掙扎。只好無奈的硬着頭皮進診療室,與護士小姐似笑非笑的臉龐打了個照面,她回應了一個尷尬的乾笑。
「嗨!小舅,好久不見!」宋自然對着一個穿白袍的高大背影打招呼。
丁介回過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取下臉上的口罩,道:「自然,你怎麼來了?」
由於丁介的注意力全被突然出現的宋自然吸引,全然沒注意到走在後頭低着頭的阿諾。
「怎麼了?你牙疼啊?」丁介取過毛巾擦擦手。
宋自然微笑地搖搖頭,一把拉過低着頭的阿諾道:「我同事牙疼了好幾天,要麻煩你看看。」
阿諾怯怯地抬起頭,在與丁介眼神接觸的剎那,她倏地白了臉,身子陡地僵直。她瞪大眼指着丁介:「你……」
丁介臉上的笑容,在見到阿諾時全化為烏有,他換上一副冷然的面孔。
看着兩人非善意的反應,宋自然察覺到不尋常的氣氛;她不解地看看阿諾,又看看丁介道:「你們……」
真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個傢伙今天被她碰上算他倒霉。
阿諾冷冷地回頭對着自然道:「自然,你有沒有帶錢?」她的皮夾放在自然的車上,忘記帶下來。
宋自然一頭霧水地點點頭,緩緩地自皮包中掏出皮夾。
阿諾一把搶過,從裏頭數出五張千元大鈔后,把皮夾還給她。她筆直來到丁介面前,微仰起頭道:「我等這天等很久了!被我碰上算你倒霉!」
冷冷地講完這幾句話后,阿諾便將手中的鈔票用力砸向丁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傲氣凜然地走出診所。
美麗無比的夜。
阿諾坐在陽台前,咬着可口的蘋果,神清氣爽地看着遠方的皓月,第一次覺得台灣的月色迷人。
只要想到下午的那一幕,她更合不上竊笑的嘴。真是爽!原來報復的感覺這麼好,連牙疼都好了一大半!
想不到,那個傢伙竟是江扶風老掛在嘴邊那個不結婚的變態小舅?
門鈴在此時殺風景地響起,阿諾跳起來應門。人一高興,連平時最討厭的門鈴聲聽起來都悅耳得不得了!
是宋自然和江扶風。阿諾不用猜都可知道他們的來意。她故意道:
「哇!什麼風把兩位吹來啊!」她打開冰箱取出三瓶可樂。「隨便坐,沒什麼好招待的!」
宋自然開門見山的說話,語氣是少有的譴責:「阿諾,今天下午的事,你是不是應該給我個解釋?」下午,阿諾的舉動真的把她嚇壞了,看着丁介刷白的臉,她僵立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阿諾不在乎地放鬆倒入沙發里,仰頭灌着可樂,不理會宋自然的質問。
「阿諾……」宋自然語氣加重。
「他活該啊!我只不過把他加諸在我身上的侮辱還給他而已。」阿諾仍舊氣定神閑。
「什麼意思?」
「你們口中那個親愛的小舅就是那天早上撞到我、用鈔票砸我的那個該死的傢伙!」阿諾咬牙切齒、不屑地道。
宋自然愣了一下。
「到底怎麼回事?」江扶風不解地問。
宋自然簡短地把阿諾的事說了一遍。
「看來整件事只是誤會一場。」江扶風用手磨蹭着下巴。
「就算他那天得罪了你,你也不該當眾讓人家下不了台啊?」宋自然委婉地道。
「喔!」阿諾激動地站起來。「那他那天的舉動就沒有令我難堪?」
宋自然無言。
「如果今天你們是來指責我的不是,那麼請便,恕不招待!」阿諾做了個「請」的手勢。「當然,我不會怪你們,所謂『幫親不幫理』嘛!」她諷刺道。
「阿諾,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倔強地撇開臉。
宋自然無奈地與江扶風對望了一眼。
「何必呢!阿諾,我們並沒有想幫誰,只不過不想看到我們認識的兩個人,因一點小小的誤會反目成仇。」江扶風試圖打圓場。
「誤會?哼!」阿諾用力的冷哼一聲。
江扶風思索了一會兒。「這樣好不好。由我和自然作東,請你和小舅吃飯,大家當面把誤會說清楚好不好?」
「不好。」阿諾一口拒絕。「這是我跟他的事,你們兩個局外人少管好不好?」
「阿諾……」宋自然語氣放軟。一邊是好朋友,一邊是男朋友的親人,說是自己的私心也好,她實在不想看到兩邊有任何不愉快的事發生。
「好了好了,不談這件事了。」再談下去,今晚的好心情就要泡湯了。她興緻勃勃地指着窗外道:「你們看,今晚的月亮好圓好大喔!」
兩人隨着她的手勢,不太感興趣地望了窗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