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年後——
伸了個懶腰，剛從德國度假回來的艾語樊因時差關係，整個人顯得還有些頹靡。
冬天結束了，春風拂面，卻仍有些許寒意。
當賴主任一獲知艾語樊出國取得公共衛生碩士學位后，立刻邀請她再回到醫院來效力。
舊環境較沒有適應的問題，但她心裏不是沒有疙瘩，經過私下探聽，確知“那個人”還遠在哈佛打算長期居留，她才鬆了一口氣。
遇到以往的舊同事，免不了被訛詐她請客。
“艾醫師，變得更漂亮了喔！趕快從實招來，是不是國外有艷遇？啊——快說！”
“謝謝。”淺淺一笑，艾語樊真是服了這些同事，好像女人什麼事都得和戀情有關係。
其實若沒有好的緣分，一個人自由自在的過不也挺好？
工作了幾個月，大夥混得更熟后，其他的同事也跳出來湊熱鬧——
嬌小的玉袖跳出來嚷道：“艾醫師最愛搞神秘了，不管，反正我們都沒有看過你的男朋友，我們就當作你還是單身貴族，不過呢……”故意停頓一會兒，見引起大家的注意后，才繼續道：“為了防止艾醫師日後真的變成單身公害，影響我們大家的幸福，我們決定努力把你推銷出去，參加今天晚上的聯誼。”
“什麼呀……”艾語樊微弱的抗議被眾人的鼓噪聲掩蓋掉。
“對、對，沒錯，就是這樣！”連多年共事的護理長都不給艾語樊面子。
“可是……”
大腹便便的魏可薇還故意挺出個大肚子奚落她，“如果不高興，那我讓你打嘛！但小心你乾兒子以後會不認你喔～～”
艾語樊只覺哭笑不得，揉揉那個不安分的孕婦肚子，“寶寶乖喔！以後可不要學媽媽這麼討人厭。”
“你少在小孩還沒出生，就挑撥我們母子間的感情，”魏可薇有恃無恐的說：“怎樣？既然你要去，我也可以跟了。”
魏可薇和艾語樊是同一所學校畢業，一個念醫學系，一個念護理系，兩人不小心成為好朋友。
魏可薇熱情直爽，而艾語樊外表雖然柔靜，但熟識的人卻深知她很有主見，有時甚至算得上是固執的個性。
當艾語樊再度回到這家醫院時，意外發現魏可薇早已跳槽到這裏擔任護理長，兩人忍不住相互擁抱。
“有沒有搞錯，你挺着大肚子還去聯誼？小心你老公把你休了！”
不僅艾語樊下以為然，旁邊起鬨的小護亡們更是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推拒看起來滿心想去的護士長。
他們聯誼多是找俊男美女，那樣玩起來比較合拍，若是懷孕的護士長也來參一腳的話，可是會破壞醫院美女團的名聲。
“嘿嘿，報告護理長，我們玩得很瘋耶！你去不太適合……吧？”玉袖瞄了一眼大肚婆。
“哇～～我當PARTYQUEEN的時候，你們都還不知道在哪裏吃奶呢！儘管放心，我帶你們盡情去瘋。”
“那才恐怖，萬一跳舞跳到一半要生了該怎麼辦……”有人小小聲的抱怨，一邊向艾語樊打PASS。
艾語樊也看不過去，質疑好友道：“請問小孩的爸爸允許嗎？”
“他要是敢有什麼意見，我馬上登報把他作廢。”豪氣的說。
“拜託你這個准媽媽，有點當孕婦的責任感好不好？還想長時間待在空氣那麼污濁的公共場所。”
所有人都點頭附議，眼巴巴的看着魏可薇。
“不行！你們知道我有多久沒出去玩了嗎？再這樣下去，說不定我會得產前憂鬱症。”魏可薇心癢難耐的懇求道。
“啊——”悔不當初之聲四起。
艾語樊擔心地看着她，魏可薇豪氣地拍拍胸脯，“安啦～～雄哥知道你在我旁邊照顧，他很放心。”
可是，其他每個人都很不安啊！
“搞什麼呀你們！什麼態度？你們的職業是做什麼的？那麼多護士照顧一個孕婦，還怕會出事嗎？是不是平常太混了，心虛喔～～”
哎呀！遇到惡勢力時就會變得有理說不清，人家好不容易要出去Happy放鬆，誰要照顧一個老媽子呀？沒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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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醫師，電話。”玉袖神秘兮兮的遞給她話筒。
魏可薇走進護理站，一聽到玉袖的宣傳，馬上三八的擠在艾語樊的身旁偷聽。
等她一掛斷電話，立刻連番追問：“約吃飯，那當然是二話不說的去啦！還猶豫什麼？”
魏可薇比當事人還急，甚至要艾語樊提早下班回家換衣服打扮。
“神經，只是朋友吃個飯，瞧你緊張的咧！”
“唉！朋友哪天可能就變成男女朋友了，人家可是炮火猛烈，剛出差回來，還沒喘口氣就馬上找你報到，這樣的男人去哪裏找？真好，讓我這個大肚婆好嫉妒，也想再談戀愛耶！”
“拜託你不要裝那種噁心的聲音好嗎？”
“是嗎？可是我家雄哥挺喜歡的說，誰理你啊！”魏可薇裝模作樣的擺P0SE，“快點從實對你姊姊——我招來，你喜不喜歡人家？”
這個“人家”指的是上回在同事聯誼時認識的孔承邑。
魏可薇一看她但笑不語，臉立刻亮了起來，“不錯就是有譜啦！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姓孔的對你興趣濃厚，對方雖然是個ABC，不過談吐還滿幽默風趣的，現在就已經當上經理，可見他的工作能力不錯。”
“條件愈好的男人，所受到的誘惑就愈多，何況他的工作需要常像空中飛人似的四處飄泊，這樣怎麼培養感情？”艾語樊回敬魏可薇以前的話。
嗯……也有道理。“總之先把握機會再說，我告訴你一句至理名言：好的停車位都有人先佔了，孔承邑擺明了就是VIP的貴賓停車位，你再不對號人座，先佔先贏的話……”
就因為這樣，在魏可薇的推波肋瀾之下，孔承邑很積極的追求着艾語樊，而艾語樊也不特別排斥，兩人的情誼便逐漸開始加溫。
今晚也是，艾語樊準時赴約，孔承邑已等在那裏，他一看到她，立刻站起來幫她拉開座椅。
用餐間，她轉述魏可薇形容他的讚美之詞。
“改天我還真該專程去感謝一下那位魏大媒人。”孔承邑開玩笑的說著，他很欣賞艾語樊的慧黠，以及她恬淡的人生哲學，覺得她完全沒有女孩子家那種嬌生慣養的氣焰，給他的感覺如沐春風，很舒服。
“呵，那我奉勸你當心點，小心可薇對你嚴加拷問，說不定押着你……”說到一半，艾語樊突然覺得不適合提起，便停了下來。
“押着我做什麼？”
“呃，沒事，當我沒說。”
孔承邑注意到她不自在的表情，腦筋一轉，會心的一笑。“若真是如此也好，反正我家裏近幾年對我逼婚逼得緊。”
有人押着他去買求婚戒指，如果對象是艾語樊，他是不排斥的。
艾語樊只是微微笑揚起嘴角，沒有讓虛榮沖昏頭。
孔承邑邊捂住胸口假裝心靈受傷，邊搶着結帳，“有部電影不錯，我們去看電影如何？畢竟你得負責安慰我受創的心靈。”
“你的心靈怎麼那麼容易受創？”
“沒辦法，誰教我有顆脆弱易感又善良的心。”
“是，善感先生，你在公司領導屬下也是這麼的風趣嗎？”像他這樣的人，很難讓她不受吸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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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醫師，陳醫師要你回電。”
“艾醫師，記得晚上要開院會喔！聽說要介紹新來的醫師……”
“艾醫師，605病房請你會診……”
所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作亂，分貝既尖銳又高，令艾語樊突然停下腳步，頭暈暈的，身體也晃了一下。
“艾醫師，你沒事吧？”經過的護士好心詢問。
靠着扶手休息，她擠出微笑揮揮手，“還好，你去忙吧！”
艾語樊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癥狀似乎減輕了一些。
“語樊，你請假回家休息吧！”魏可薇倒給她一杯溫開水，“你的臉色真的很難看，是感冒了嗎？”
“嗯，昨晚淋了點雨。”
接下來兩人也沒時間多聊，病房突然發生許多狀況，玉袖跟病人家屬起了衝突，致使病人的血壓急速升高而陷入昏迷……
急奔而來的醫師馬上緊急處理，艾語樊也跟着在一旁協助，由於眾人七手八腳的忙着，讓她也沒看清楚是哪位醫師在負責急救。
經過一番折騰，病人終於恢復了心跳呼吸。
“現在沒事了，但病人有輕微的心律不整，大家請多留心。”急診醫師交代着護理人員應注意事項。
“好的，我會請晚班人員做病房巡視。”艾語樊仔細記在本子裏，“原本病人預定明天出院，現在……”說話間又是一陣暈眩。
“再觀察看看，暫時先下要讓病人馬上出院，等周一再決定。”
“那……”艾語樊覺得自己的頭昏昏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問些什麼。
身後扶着她手臂的人，艾語樊可以感受到他的臂膀結實有力，觸覺甚至讓她感到有點熟悉。
“身為醫療人員，應該知道健康的重要性，你這樣還想照顧病人？”輕冷的苛責突然當頭劈下。
艾語樊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漏跳了一拍，她抬起頭，頓時愣住了。
是羅致中？！
在他的身旁還跟着許多醫師，原來他就是院長新聘請回來的客座教授，那個心臟外科的明星醫師。
院內喧騰多日的神秘重量級人物，原來就是他呀！
“你……”看他西裝筆挺，並末着醫院白袍。
愈來愈昏沉的腦袋，讓艾語樊一時競無法分辨眼前是夢還是真！
“艾醫師，你應該也認識羅教授吧？羅教授說得對，既然你的身體不舒服，就先請假回去多休息。”賴主任緩頰道。
“沒關係……”
“你沒關係，難道病人也沒關係嗎？請別忘了醫院裏有許多抵抗力極弱的病人！”
艾語樊傻愣愣的被羅致中教訓着。
許久沒見，他就站在她的眼前！看着他偉昂的身軀矗立，筆挺的西裝將他烘托得更顯貴氣，但他冷峻的面容上卻沒有因她而產生一絲一毫的波動。
“艾醫師，羅教授說得也有道理，我們都知道你很盡職，不過要看情況，眼前你就先回辦公室去休息。”
她像是聽不到賴主任的一番好意，眼光猶不可置信的盯着羅致中看，他沒變又似乎變了，在他回視她的瞳眸里有的只是冷漠，彷彿他們兩人從來不曾相識，就連基本的交情也沒有。
他是還在生氣她的不告而別，還是真的忘了兩人以前的總總……
“若是艾醫師這麼盡忠職守，捨不得離開醫院，那就充當教學病例，讓住院醫師和實習醫師學習如何診斷感冒、發燒的病人吧！大家就當練練基本功。”羅致中冷冷的說著。
他的奚落讓艾語樊全身發顫，不管看在別人眼裏有多突兀，她推開那個不懷好意想看她出糗的臭羅致中，踉蹌而去。
“呃……羅教授，院長還在等着呢！我們已經參觀得差不多，請這邊走。”
羅致中微微頷首，與賴主任緩步走到電梯；可他掌心中的高溫猶在，既燙且炙人，他的右手悄悄的握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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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嘔人！艾語樊感到腳上傳來陣陣抽痛的感覺，不免回想起今天的倒霉糗態。
“妹妹啊！你確定不要緊嗎？”艾母順手收拾着女兒房間，坐在床邊對着一坨棉被說話。
艾家的人口相當簡單，艾父和艾母年輕時因熱戀結婚，生下艾語樊和艾希樊姊弟倆，艾希樊在高中時因受不了台灣升學至上的教育理念，跑到澳洲留學。
因此艾語樊等於是唯一留在家中的小孩，備受父母的關愛。
“我自己就是醫生，沒問題啦！”棉被裏咕咕噥噥地傳來睏倦聲。
“那也不能像你這樣一直躺着，又流了滿身汗……臭死了！起來、起來，去泡個熱水澡，媽媽幫你放水。”
艾語樊探出只手揮了揮，“不要啦～～我懶得動。”
“不行！臟死了。”水嘩啦嘩啦地流，艾母的聲音從浴室里傳出，“洗過澡，媽媽把熱稀飯端上來，是你最喜歡的陳記上虱魚粥喔！”
泡過熱水澡，艾語樊整個臉紅嫩嫩的，感冒未愈又添新傷，她有些吃不消的單腳跳，趕緊窩回棉被裏。
香味四溢的魚粥刺激着她的味覺，本來不覺得餓的腸胃，在連吃了兩碗稀飯後還意猶末盡。“呃……好飽。”
艾母拉住還想躺回去睡的女兒，“別睡了，你爸爸說我們家開始養小豬了，還睡。”
“可是人家還很累啊～～”
“那陪媽媽聊一會兒好不好？你爸爸晚上要到高雄出差不回來，我好無聊。”
如膠似漆的父母，爸爸出差了……嗯，媽媽的確會寂寞。
“好啊！”艾語樊撐起精神，將枕頭拉高墊在背後。“媽媽想聊什麼？”
“醫院裏是不是有讓你不開心的事？”細心的艾母擔心了好幾天，都不見女兒自己說，只好開口問了。
艾語樊俏臉垮下，抽來幾張面紙擤鼻涕，又掀開棉被揉着自己裹着紗布的腳踝。
一想到羅致中那張冷硬無情的臉孔，她就覺得心很受傷，很不習慣。
即使當初提出分手的人是她，但錯在他下是嗎？
他不僅在醫院裏跟她連招呼也不打，就算為了病人會診開口和她說話，口氣也是硬邦邦的，活像她欠了他幾千萬沒還似的。
今天下班，艾語樊忍不住嘴饞，繞到最喜歡的西點麵包店等新鮮蛋糕出爐，沒想到瞥見一道極似羅致中的身影，雖然心裏告訴自己他們已不相干，但她的雙腳還是不聽使喚，尾隨追了幾步，結果不小心和單車騎士迎面撞個正着。
她慘叫一聲，跌得灰頭上臉！
在那種時候，她最不想看見的人偏偏就是見義勇為的羅致中！
他回頭一見是她，臉上立刻擺出那副一又是你這個“麻煩精”的嘴臉，讓她的腳疼心更痛，恨不得拜託他將她留在原地，讓她自生自滅。
“妹妹啊！致中什麼時候回來的？那天他抱着你回家時，我差點沒嚇一跳，他這次要在台灣待多久？”
“不曉得，我也是前幾天在醫院看到他才知道的，我想他受聘為客座教授，時間應該不會太久吧！”看媽媽怪怪的瞅視，艾語樊譫道：“幹嘛這樣看我？他純粹是為工作回來，我們已經分手多年了，請停止你腦袋瓜里的胡思亂想。”
艾母裝傻，“我哪有想什麼？只是他那天……”
艾語樊不提不氣，愈說就愈煩，她是不知道在母親的眼裏看到什麼，但羅致中可沒給她好臉色看。
他帶着她到骨科就診，然後送她回家，一路上他的臉皮綳得死緊，根本就像是想趕緊擺脫她這個燙手山芒似的。
不甘願就下要幫忙啊！既然幫了，又擺出惱色，真是氣煞她也。
“那天是挺麻煩人家的，我會記得跟他道謝的。”順着母親的話尾撇清關係，艾語樊告訴自己，她可不想自作多情，拿熱臉去貼他的冷麵孔。
艾母眼睛滴溜溜一轉，“雖然當不成男女朋友，可也還算是朋友吧？既然知道他回台灣，又幫過你，記得有空請他來家裏吃頓飯。”
“再說吧！他應該很忙。”
“我是認真的，你別隨口敷衍媽咪。更何況你還欠人家西裝的乾洗費沒還呢！”
艾語樊窘色立現，那天羅致中抱她到二樓還未放上床，她冷不防打了幾個大噴嚏，他胸口立刻出現一道髒兮兮的鼻涕。
“知道了啦～～”拜託別再提醒她這樁慘案。
“妹妹啊……”
“怎樣？”什麼聊天，根本就是一副刺探軍情的樣子。
“孔承邑和羅致中兩個人比較起來，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就說嘛！兜來兜去總算進入重點了。
“孔承邑很有幽默感，也很尊重女性，我們相處得很開心；至於羅致中……你應該比我更熟吧？”說不上來為什麼，艾語樊就是覺得和孔承邑有種距離感，總覺得他追得很勤，可卻無法交心。
“妹·妹———”問題是做媽的喜歡不算數啊！
她鴕鳥地躲進溫暖棉被，“哎喲～～媽咪可以和可薇當對忘年姊妹花了，她就跟你一樣煩，你就別問了好不好？全世界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男的。”
“不說就不說。”父母真難為，關心還得擔心自己被嫌太羅唆。
艾語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鑽出被窩千叮嚀、萬交代，“哦！對了，你可別跟魏可薇提我和羅致中交往過的事。”
“好、好，我自有分寸；記得和致中約個時間，定好日期后儘早通知爸媽，我好提早準備他喜歡的菜色，我還要順便請他幫你檢查一下你的腳什麼時候可以好……”
“林校長，”艾語樊只好故意喚着艾母的職稱，“人家專攻的是心臟外科，又不是骨科。”
這樣也不行……不提了，“妹妹啊——”
艾語樊乾脆裝死下答。
“怎麼不應聲？我是要問你，等聖誕節時，我們一家到澳洲去找弟弟一起過節好不好？都大半年沒看到弟弟了。”
“好，我排假看看，可說不定希樊有情人要一起過呢！我們去正好當電燈泡，哈哈……咳咳……”
宏亮的聲音突然響起，“小病美人還在咳啊？”艾爸走進來。
艾母立刻跳起來，變成一朵可人的菟絲花，“啊？honey，你沒去出差嗎？”
“呵呵，捨不得你啊……”
父母的恩愛對孤家寡人的艾語樊而言，絕對是種刺激，艾語樊翻個白眼，打算翻身睡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