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把敬輝攆走後,我一個人往一年級辦公室走去。有了剛才在校長室的體驗,我已經不期待有什麽驚奇在後面了,就算又冒出個舅舅姑姑之類的大概也不奇怪。門還沒有推開,就聽到裏面一陣人聲鼎沸。
“絕對不能空缺!否則叫我怎麽交代!”
“現在說有什麽用?這麽短的時間叫我們去哪找人給你?”
“我不管!是哪個混蛋給他吃了什麽東西?啊!你們不是醫學院的嗎?開點藥方來試試看呀!”
“我又不是華佗!怎能立刻見效?”
“那就找個替補的過來!”
“說找就找,你當我這是星期五餐廳啊?”
裏面像是有一群人在罵街似的,這裏真的是一年級辦公室嗎?我再三肯定自己沒有認錯門牌後,才硬著頭皮推開半掩的門:
“報告……”
一進門,我才發現裏面擠了七八個不知道哪個是學生哪個是老師的家夥,且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射向我,爭吵聲頓時也灰飛煙滅。
我皺了皺眉,感到有些不太自在。不管了,先找到班主任再說。
“請問哪位是一年一班的輔導員,我來報到。”
“啊,我就是。”出來一個年齡看上去也大不了我幾歲的家夥,他緊緊地盯着我,“你……”
本來簽個名就能走人的事情,現在怎麽變得那麽詭異?看來還是趕快離開的好,我迅速在報到冊上籤了名字。
“那麽我……”正要告辭,忽地好幾個人撲上來。
“請你救救我們吧!”
什……什麽啊?趁我嚇了一大跳的空擋,那所謂的輔導員緊緊地抓住我。
“你,叫狄健人是吧?狄同學,我知道現在拜託你這件事可能有些唐突,不過事出突然,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請你幫幫忙了!”
“這……究竟怎麽回事?”
稀里糊塗地被人逮去做事一定不好玩,我得確定一下。
“是這樣的,醫學院,就是我們系啦,這個學期有一位講師從國外回來,我們要去迎接,時間是今天下午。可是原本負責這件事的同學不知怎麽忽然拉肚子,一時之間實在找不到代替的人,所以可不可以請你頂替一下?”
“迎接國外回來的講師?不過是講師而已,幹嘛那麽勞師動眾?你們這麽多人還不夠嗎?”我不解地問。
只見他們面面相覷,那個輔導員乾笑兩聲。
“說是講師,實際上他在我們的學校地位是相當高的,之所以沒有晉陞,一來年齡不夠,二來他也沒有那個意願。另外我們雖說也跟着去迎接,但其他事務的打點需要由一個專門的人負責,這裏的人包括我都預先有別的任務在身,你是一年級的嘛,開學還不會很忙的,所以……”
他身後的人聽了都猛地向我點頭。
“打點?還需要打點什麽?”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但又說不出在哪裏。
“就是他的起居啊,放心啦,會有一定補助給你的,就當作打工好不好?拜託了!”輔導員努力地說服我,“也沒有多久的,就一星期,等那位講師的工作一切步上正軌就行了。”
聽起來好像還挺麻煩的,我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可你們別忘了我也是新生,很多學校里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呀。”
“這沒關係!”有一名學生忙站出來說,“我是生活委員,我會抽空幫你熟悉一切事務,若有什麽不懂的可以隨時來問我。沒課的時候我多數都是待在系學生會辦公室。”
“拜託你了!就當作幫老師一個忙吧!”輔導員大力地懇求道。
我沈思了幾許,終於點了點頭,怎麽說一開學就不給老師面子似乎說不過去。
“真是太感謝你了!”輔導員和其他的人都歡呼起來,末了才道,“啊,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柯卿遠,今年24歲,雖說擔任一年級的輔導員,但實際上我也還是個見習教師啦,請多多指教!”
***
三個小時後,我意識到我被騙了。說什麽找不到替補的人,根本就是沒人願接的CASE,難怪那個生活委員有意無意地在最後提醒了我一句:
“那位講師比較有個性。”
原來有個性是這麽個意思。
“你愣在那裏干什麽?還不快把東西放好?”
一個叱喝在耳邊響起,我極力剋制住想要把東西往地上摔去的衝動,忍聲吞氣地照那人的吩咐將行李擺好。
“喂!你有沒有常識?那些藥品放到冰箱去!”那可惡的聲音再度叫囂起來,“醫學院是怎麽回事?難道不能派個利落點的家夥來嗎?”
忍住!忍住!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腦中已自動把陷我於萬劫不復當中的柯卿遠大卸八塊。
這個所謂從美國鍍金回來的香蕉尊名叫陶宇桓,現年才26歲卻早早混完了博士,頂著一堆閃閃發光的頭銜,美國那方面千留萬留都沒能阻擋他回母校的決心,此等報效祖國的誠心使得全校感動不已,歡呼雀躍,熱烈歡迎──當然這是資料上寫的,在我看來,十足是一個恃才傲物刻薄刁蠻人面獸心的自戀魔,有才沒有德,那個死老頭瞎了眼才會請他回來執教,依我看,待他上崗不到一星期,絕對會鬧個雞飛狗跳,識相的話不如現在就一腳把他踹出去。
我一邊在心裏碎碎罵著,一邊不情不願地整理那些大大小小的藥瓶。回來就回來,幹嘛還帶一堆瓶瓶罐罐的玩意?出於好奇心,我拿起其中一個瓶子看了看標籤。
……不懂!一連串的英文字母看了就頭痛,更不曉得怎麽念。算了,反正我也沒興趣知道這些研究性的東西,正想把它放好,不料手一滑。
啪啦!
慘了。
這是我腦中在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陣惡毒的叫罵迎風而至:
“你的手是殘廢的嗎?還是那個瓶子重得叫你拿不起來?該死的你知不知道這個藥品有多昂貴?你賠得起嗎?況且這裏根本沒得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的腦子是靠什麽養的?塞的是豆腐還是稻草?”
就在他嘴裏不停吐出傷人的話語的同時,我愣了個幾秒鍾,隨後隱忍許久的怒氣也逐漸上升。
“你做什麽?”
他總算停止叫罵,瞪着走向門口的我。
我回頭對上他的目光,要比眼神,我也絕對不會輸給他!
“你自己收拾,我不奉陪!”
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幾個字,我就要向外走去。
“站住!”身後立刻傳來一聲獅吼,然後是又快又重的腳步聲。
砰!
我瞪着那被踢回去的可憐門板,再把目光上移到面前這張怒氣騰騰的臉,極力忍住不口吐穢言。
“小子!你的態度有待糾正!”他惡狠狠地瞪住我,一字一句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
我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死老頭子,你的言行舉止也有待改進!”
雖說稱26歲的他為老頭子似乎不太妥當,但管他的,比我大五歲以上的,統統往老年歸類。
“你……”他的眼中射出一抹殺人的精光。
不等他說話,我又迅速地道:
“我管你是什麽博士還是特邀講師,不過是個破爛藥瓶,你沒那個資格侮辱我!我是來這裏念書,不是來打雜兼受氣的!”
說罷逕自一摔門,砰!可憐的門板總算隔斷我與他的空間。
什麽尊師重教?什麽視師如長,我呸!我狄健人向來不吃這一套!今天算是給足了那個魔頭面子,換做別人,早兩腳過去,外賞兩記黑輪,哪輪得到他對我動輒叫吼。
本打算直接回寢室,一想不行,還有某個不知死活推人下水的家夥等着我去秋後算帳。
一看到我,柯卿遠就已猜到我是為何而來,他心虛地笑了笑,試探地問道:“那麽快就整頓好了?”
整頓?沒錯,我是被整頓得很慘!我忿忿地將目光砍向他:“整什麽?我看最該整的是他的腦瓜子!”
柯卿遠的笑容僵了僵:“你……該不會是把陶老師一個人丟在那裏就回來了吧?”
“那又怎麽樣?”我白了他一眼,“什麽陶老師?根本是魔頭一個!要不是看在初次見面的份上,我鐵定讓他好看!”
“什麽?”柯卿遠大驚失色,“陶老師的脾氣是不怎麽好,你不會和他動手吧?學生打老師會違反校規的!”
“我還想揍你呢!”違反校規算什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還!誰是罪魁禍首,我可沒有忘記。
柯卿遠似乎現在才想到自己的危機,也許是自知理虧,他沒在我的語言上挑毛病,只是一個勁地傻笑着賠罪。
“那個,那個實在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是有意的,當時實在是沒有人願意去,所以……”
“所以找我當替罪羊?你們明明知道那個王八蛋有多麽惡劣,為什麽還要給他那麽多優待?讓他拽個半死,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以為所有人都圍着他叫萬歲是不是?”我咄咄逼人地道。
“你……你先別生氣,”柯卿遠忙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可他確實是我們學校不可忽視的大人物,我們不能不……”
“我管他是大人物還是小人物,總而言之,先前說的什麽打工一筆勾銷!”我還沒有賤到看人臉色賺錢的地步。
“那怎麽行?”柯卿遠急得失聲驚叫,“我現在去哪裏找人替補啊?”
“那不管我的事!反正人我也已經得罪了,不爽的話你可以親自上馬。”說完我扭頭就走,今天的事實在太多,我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混下去。
一提腳,居然走不動。原來是那姓柯的小子死命拽着我不放。
“放手!”我努力沒使自己大吼出來。看來經過一個暑假的修行,我的脾氣是越來越好了。
“不放!放了我就死定了!”表面看似斯斯文文的柯卿遠此刻很沒有教師形象地亂叫着,“你不知道那個陶宇桓有多麽恐怖!他確實又暴躁又挑剔又沒有口德,更沒有師品!可是惹上他的人沒有一個好過,你就這麽走了,到時候他找上門我就完了!”
看吧,連你自己都承認了。我心下想着,一邊企圖掙開他拽住我衣角的手,一邊說:
“你寫個報告把他的惡行上報給校長不就行了。”最好是快快把那個魔頭驅除出校!
“校長先生對我的人品非常了解。”
一個沈穩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來,把正在拉扯中的我們嚇了一跳。
“陶宇桓?!”柯卿遠嚇得鬆了手,又驚覺失言,“啊!不!陶……陶老師!”
他來做什麽?我整了整被扯亂的衣服,理直氣壯地與他瞪視。陶宇桓似笑非笑地瞄了噤若寒蟬的柯卿遠一眼,又把目光掃向我。
“你,狄健人,”他的口氣傲慢無禮得令人拳頭髮癢,“我命令你現在馬上回去整理我的房間,在我晚飯回來以前一切都要弄好!”
“憑什麽我要聽你的?我又不是你的傭人!”我從牙尖擠出這兩句話。
“很不幸,你就是。”
那不屑的目光差一點就讓我的拳頭不自覺地揮了出去。
“笑話!我有賣身契給你嗎?”我譏諷地道。
陶宇桓勾起一抹邪氣的笑容,卻沒有絲毫的笑意,看得旁邊的柯卿遠瑟瑟發抖。
“你想知道被你打碎的那瓶藥物的價格嗎?以你一個窮學生的經濟能力除了賣身根本還不起!不對,這麽說也太高估你了,你的身價還沒那麽高,所以只能給我做苦力以示賠償!”
“賠償?”我瞪大了眼,怒濤隨即滾滾而來,勢不可擋,“我他媽的還沒叫你賠償我精神損失,你叫我做苦力?”
吼聲之大令柯卿遠下意識地捂住耳朵,同時不可思議地望向我,眼中似乎夾雜著佩服恐懼等不知名成分。
陶宇桓太陽穴上的青筋抖了一下,但沒有即時發作。他緩慢而又危險地掃了我一眼:
“你沒有置喙的餘地!或者你希望我直接登門跟令尊討債?”
“你!”我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間氣沖腦門,差點淤血。不行!要冷靜,不能著了他的道。我壓下怒火問道:
“賠償多少?我拿現金給你!”我就不信那瓶破藥罐值那麽多錢!
他微微牽起嘴角,刻意慢字慢句地道出:“液狀MKWVJ,100毫升瓶裝,三萬九千八。”
怎麽可能?我愕然。他顯然很滿意我的表情,又淡淡地加上一句:“我忘了補充,是美金。”
兩秒鍾後。
“開什麽玩笑?你當我是白痴!如果真是那麽貴重的東西,你幹嘛隨隨便便要人幫你收拾?所以說打碎了也是活該!要我賠償,門都沒有!”
我氣不過地咆哮出聲,雷霆萬鈞,震耳欲聾。三萬九千八,還是美金,不如搶劫銀行比較快。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毫不客氣地道。
“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誆我?”我火冒三丈地吼。
陶宇桓下巴一指,指向可憐的炮灰柯卿遠:“你告訴他。”
忽然被點名,柯卿遠緊張得吞了吞口水,小小聲地問我:“你真的打碎了一瓶液狀MKWVJ?”
“什麽KMMK的,我哪裏知道?”聽都沒聽說過這種破爛玩意!吼聲之兇橫,嚇得柯卿遠後退了幾步。
確定與我保持好安全距離後,他惶恐不安地說:“MKWVJ是用於研究的新葯,市面上還沒有引進,而且造價不菲,大多都從國外進口,一般只在實驗中使用……”
“說重點!”羅里八嗦的跟我說這些做什麽?
“重點就是,”柯卿遠畏懼地望望陶宇桓又看向我,“它很貴。”
“很貴?貴多少?難不成真像那魔頭說的有三萬九千八?”我挑起眉毛,大有他敢說是就把他骨頭拆了的氣勢。
到底老師和老師是一丘之貉,柯卿遠還是不怕死地點了點頭,看來他比較怕那個魔頭。
“具體價格我不清楚,但確實有這個價錢。”
我抿緊了唇,冷冷地瞪着他。此時此刻,我非常非常地想揍人!
“明白了還不趕快去收拾?”陶宇桓的聲音很不合適宜地響起,他彷彿樂見我鐵青的臉色道,“我再說明一點,這個苦力不是一時半會就可以完結的,一切看你的工作質量,好的話大學五年之後我就可以放過你,如果你敢摸魚或肆意搞破壞,就算你畢業了我一樣可以找上門要債!”
說罷便揚長而去。
我青了一張臉站在原地。那個魔頭的意思是,這大學五年我都得免費給他當苦力?
“狄同學,你還好吧?”
柯卿遠舉起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隨後被我一把打開,痛得他一邊吹氣一邊委屈地說:
“對不起,我應該早跟你說的,得罪了陶老師的人都非常的慘,我……”
“你早說晚說有個屁用!”
我不耐煩地吼了他一句,轉身就走。滿心的憤懣無處發泄,再待下去我不保證柯卿遠會不會變成熊貓。
“你……你要去哪?”
我緩緩地轉身,怒極反笑。
“你以為我還能去哪裏?”
那個魔頭居然拿家裏人威脅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最好祈禱不要有一天栽在我手裏!
***
晚上九點半,月黑風高,燈火迷離,鬼影幢幢,我踏着極度不穩的步子半死不活地回到寢室,一頭就載倒在床上。從中午到現在,我半粒米半滴水未進,又被抓去連續做了將近六小時的體力勞動,差點就倒在路上等著明天校報刊出頭條“大一新生離奇餓死公寓樓前”。
不甘心!不甘心!抓到機會一定要報仇!想起方才的情形,一肚子火再度熊熊燃燒起來,我狠狠地揪住枕頭,想像這是陶大魔頭的頸子。
“阿健!阿健!”
敬輝不知何時跑到身邊。
“你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你的輔導員打了好幾次電話問你回來沒有,可我問他你去哪裏他又不說。呀!你的臉色好差!吃過晚飯沒有?阿健……”
敬輝唧唧咕咕說了什麽我根本沒在聽,心裏一想到陶宇桓那張狂的笑臉就恨不得殺人!
還有那個死鬼校長!他什麽意思?虧我還特地掛了個電話去求救,卻只甩了一句話給我。
“自己闖的禍自己解決!”
言下之意就是對那個魔頭的所作所為不加干涉。果然是老狐狸的爹,一點信任不得!我居然還傻傻地以為他能幫我,根本是自取其辱!
至於陶宇桓那個魔頭,我好不容易把該收拾的收拾好了,他酒足飯飽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伸出指頭到處摸,只要有一丁點灰跡就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喝令重新打掃,來來去去清掃了三四回,恨得我幾乎把拖把往他臉上砸。抱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信念,我極力地一忍再忍,當他的罵聲是狗吠,一心想着趕快乾完早點回去,免再遭受與他共室之苦,光是想到和他呼吸著同一間屋子的空氣我就欲吐不能(當然了,胃裏空空,想吐也吐不出)。誰知這還沒完,他又把我帶到某實驗樓,指著三間實驗室說明天要用,要我清掃乾淨。想當然爾,隔了一個暑假沒用的實驗室,因為有貴重藥品,平時都是由老師們自己清掃而非請清潔工,現在自然乾淨不到那裏去。本人又不是好逸惡勞的公子哥,不過是打掃房間,本應該是難不倒我,
關鍵在於那死魔頭是超級潔癖狂,我在前面掃,他在後面一個個指頭跟着摸,簡直跟灰姑娘的三八後媽沒什麽兩樣,同樣的戲碼又再上演了無數遍。到最後我也懶得跟他爭吵,這隻會令我消耗更多的體力。末了他說從今以後每天早上還得定時給他取報紙送牛奶外加疊床折被準備東西,下午五點準時過來打掃衛生,並且叫我把課程表給他COPY一份過去,方便他找我沒課的時間盡量壓榨我的廉價勞動力(或者該說是無償勞動力)。
“阿健……阿健!”
我總算把注意力放回到敬輝身上。
“幹嘛?”我有氣無力地說,這種時候不要指望我的口氣能好到哪裏去。
“你的臉色好差,真的沒問題嗎?你一個下午都沒有回來,究竟去了哪裏?”
敬輝擔憂地道,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想什麽第一時間都浮現在臉上。
我翻了個身,不禁呻吟了一聲,骨頭像是散架似的痛。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四年,誰會料到我的大學生活在一夕之間全面顛覆,眼前的道路一片灰暗。
正當這會兒,柯卿遠來了,還算他有良心,給我帶了食物。
“我想你一定還沒有吃東西,所以買了這個……”
他面帶愧色地看着我狼吞虎咽。
“陶宇桓的脾氣就是這樣的,不過他確實才高過人,所以校長非常看重他,對他的某些不拘小節的行為也不多干涉……”
“才高過人?不拘小節?”
我緩過一口氣,開始有氣力開罵。
“你覺得莫名其妙把人操個半死叫不拘小節?!你以為他把我當什麽?比舊社會的勞工還不如!”
“其實我也沒想到這次他會這麽過分,以前他回來做過幾次講座,雖然刁難人,但也不至於不通情達理,不知道這次為什麽會這樣。”
“你的意思是說算我活該,跟他八字不和?”我握緊了手中的水杯。
“我沒這個意思!你千萬別誤會!”柯卿遠急忙說,“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也和我有關,我不該讓你什麽都不懂地就過去,結果弄成這樣。你要是遇到什麽困難,儘管找我沒關係。”
看得出柯卿遠是真心誠意地於心有愧,我也不想再說什麽了,畢竟他是我今後的輔導員。
“算了,我自己會解決!”
“阿健,那個陶宇桓老師真的要你做苦力啊?”
柯卿遠走後,敬輝馬上過來問我。
我眼色不善地給了他一眼:“他根本稱不上老師!他還沒那個資格!你看我這一身灰頭土臉像是假的嗎?”
“那你豈不是很辛苦?”
“不是很辛苦,是非常凄慘!”我糾正道。
敬輝想了想說:“這樣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兩個人就不會那麽累了。”
我無奈地翻了個大白眼。
“免了!你是嚴家的心頭肉掌上寶,我還不想被你爺爺爸爸叔叔舅舅姑姑奶奶大姨大媽追殺!”
開玩笑,帶敬輝去只會多添一個麻煩,不,是很多麻煩,因為他無時無刻不在出狀況。
“可是……”
敬輝還想說什麽,我就不耐煩地揮揮手,一邊走向浴室一邊說:
“這事免談,你管好自己就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依我現在的處境,要是敬輝再來那麽幾個意外,我就可以去找八百年前掛掉的爺爺泡茶了。
***
多災多難的日子居然也這樣過了將近一個月,回想每天驚心動魄上演的戲碼,我不得不佩服自己定力深厚,同時也萬分肯定一件事,陶宇桓那魔頭純粹是看我不順眼,找到機會就開罵,只要我不吭聲,他罵一陣子自覺沒趣也就自然停了,這種時候他的心情反而更加不爽,想罵又罵不出來,看在我眼裏總算稍微有了一絲快意。以前我用錯方式,跟他硬碰硬,罵到最後罵不過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得意忘形,現在我練就一身罵不還口的忍功,反倒輪到他吃癟。最好他天天罵,哪天心血管爆裂我就可以提前解放了。
了解我悲慘境遇的柯卿遠也對我額外關照,班上有什麽事盡量不分配我去做。儘管如此,我的時間還是緊得擠不出水,體力活姑且不提,腦力活也不輕鬆,作業報告再加上陶宇桓時不時要我敲打的一大堆文件,每天都得忙到一兩點鍾才睡,為保證敬輝的睡眠質量,我還得等他睡着後才開工,好在敬輝一向睡得早睡得沈,第二天早上六點爬起來,忙完了陶宇桓那一邊,七點半用手機叫敬輝起床,否則那小子賴床不起,從小學開始我就是他的鬧鍾。
“你好像瘦了不少。”柯卿遠有一天這麽對我說。
“你認為我還可以胖起來嗎?”我睡眠不足,口氣也不好。
“需要補一補嗎?我現在在研製新的營養藥品。”柯卿遠討好地說,他雖然是輔導員,卻又在忙着考研,主攻方向是製藥學。
“我不想當白老鼠。”
見我兩眼直視前方屏幕,雙手在鍵盤上敲個不停,看也不看他,他只好又換了個話題。
“這一個月敬輝好像過得也挺順利的,沒出什麽狀況。”
他不知從哪聽來的接班人消息,在我忙翻了的時候,敬輝迅速地在校園裏竄紅,原因無它,全因為那獨一無二的脫線及高分低能的弱智。後來我才曉得,不僅是他,連帶我這個監護人的身份也泄露了出去,不用說,八成是校長老頭在背地裏煽風點火。
我懶得說話,繼續敲字。大中午的,敬輝在睡覺,所以我才會跑到柯卿遠的辦公室用電腦,知道敬輝吵不醒,但看着他睡覺我心裏不平衡,柯卿遠則以為是我體貼,還感動得像個傻瓜似的。
“雖然你平常總是在罵敬輝這個那個的,實際上還是相當關心他吧?”
廢話!不關心我一輩子翻不了身!
“同學們都很好奇呢,私底下紛紛猜測你們的關係……”
是你自己好奇吧?
“聽說敬輝還挺受女孩子歡迎呢,他又常常黏着你……”
這種日子不會風光多久的,那小子根本不了解什麽叫風花雪月!
“所以呀,有人猜測你們會不會是一對。”
啥?!
我停止敲鍵盤,轉過身看他。
“你說什麽?”
“我說,大家都在猜你和敬輝會不會是一對。”發現總算引起了我的注意,柯卿遠顯得很有成就感地說。
“一對什麽?”我瞪着眼問。
柯卿遠大驚小怪地說:“你還聽不懂啊?就是那個一對呀!那個G──A──”
剩下的“Y”被他及時識時務地收回嘴裏。
他媽的!老子忙得七葷八素,居然還被當作同性戀!那群人太閑了是不是?!
我轉回身子繼續手下的工作,心裏卻竄起一股火苗。
“也難怪,說是接班人,簡直就跟乘龍快婿沒什麽兩樣嘛。”
彷彿嫌我不夠煩,柯卿遠還在一個勁地嚼舌根,真想找個東西把他的嘴巴塞起來。
打完東西,起身走人。
“啊,你要走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大爺我沒那個閒情逸緻跟你八卦!
走在路上,如同踩棉花,昨天應該是今天凌晨三點鍾才睡,現在我可是困得要死,如果可以,我真想直接在校道上打地鋪。晃來晃去撞到一個人,我忙準備道歉,不看還好,一看我睡意全無。
“你還挺有本事的,連走在路上也能睡着。”陶宇桓極盡嘲諷地道。
我冷笑一聲。
“托您的福。”
不想羅嗦,直接把資料給他,轉身要走,現在回去的話,說不定還可以補幾分鍾的眠。
“慢著,我讓你走了嗎?”
“又要幹嘛?”面對他,想不生氣都難。
“下午我有研究生的實驗課,你去把實驗用具準備好。”陶宇桓不容拒絕地把一張單子遞給我,上面有實驗地點和器材名稱。
果然是存心整我!
忿忿地拿了單子和鑰匙就走,能不看他就盡量不看。
找到實驗教室,我勉強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準備器材和藥品,省得一個失神把什麽摔著又讓那魔頭找到借口欺榨我。但是睡覺這種東西不是想忍就能忍的,就在我差點一頭栽在地上的時候,有人及時地拉住了我。
“危險!”
這一驚倒把我的瞌睡蟲趕跑不少。來者是一個穿着實驗用白大褂的青年男子,一張俊秀端莊的臉龐看不出是學生還是老師。他主動接過我手上的東西說:
“剛才太危險了,摔了東西不要緊,要是被玻璃扎傷可不好辦。”
“對不起……”
也許是對方的笑容很舒服的緣故,我竟不知不覺道了歉。
“你是陶老師的學生嗎?現在還早,怎麽就過來了?”
一聽他提起陶宇桓,我就氣悶起來。
“不是!”誰稀罕做他的學生!
“啊?”他意外地看着我卻沒有再發問,“……你的氣色不好,是睡眠不足吧?回去吧,這兒我來弄就好了。”
“可是……”我遲疑地看着他,雖然很想走人,可這麽把事情交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好嗎?
“放心,我是這兒的助教,你不舒服先回去睡吧。”他給了我一個親切的微笑。
既然有助教,幹嘛還找我?在心裏把陶宇桓批鬥了一番,我心安理得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