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不安地抬起手腕,看看錶,時間一分一秒地接近了,凱因的心也跟着逐漸擰緊。

整整衣領,撥撥頭髮,左手伸進口袋裏確定那顆擔任求婚重頭戲的璀璨鑽戒安然無恙,凱因再度看了一下手錶。差不多了,朵嫣應該就快到了。

相約見面的地點正是他們初遇的那個露天咖啡座,他希望朵嫣也和他一樣記得這個值得紀念的地方。

“等很久了嗎?”一身薔薇色系打扮的江朵嫣,臉上掛着楚楚笑靨,由對街朝凱因走來。

“不會,我也是剛到而已。”說謊,他早一個鐘頭就來了。今天天氣微寒,他必須猛喝熱咖啡保持體溫,才不會在正式求婚時,凍成冰棍。

雖然春天溫暖的腳步即將來到,但是冬天的餘威也還在巴黎徘徊肆虐。凱因由衷盼望今天的求婚行動能夠順利,這樣的話,他就能給朵嫣一個最浪漫的巴黎春季婚禮了。

朵嫣讓凱因殷勤地替她拉開座椅。坐定位之後,她先點了一杯拿鐵,在飲料送上來之前,她思索着如何向凱因提出分手的事。

而彼方的凱因也思考着如何進入結婚的話題。

隔着一個小桌子,兩人各自心事滿懷。

作好心裏準備之後——

“我……”同時出口的話語,令彼此都不禁失笑。

“你先說。”

朵嫣搖搖頭,“還是你先吧!”

凱因或許要找她談關於他和席拉之間的事,若真是如此,那麼他要談的事情與她所要告訴他的,基本上都會導向同樣的結局——分手。

既然如此,基於自己有愧於凱因在先,所以她將分手權讓渡給凱因,由他向她提出分手,這樣或許她心中的罪惡感會稍稍減緩一些。

她不願意傷害凱因,雖然她不愛他,但是對於他的付出,她仍是心存感激,所以若由凱因來提出分手,那將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昨天聽見荷曼告訴她凱因和席拉一同逛珠寶店的消息時,由於眼皮過於沉重,她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便火速向周公報到。俟她終於一覺醒來,她揉着眼睛慢慢消化荷曼帶來的新聞,然後竟然只感到一陣快樂無比,整個心裏雀躍極了。

讓她如此愉快的原因無他,正是這些日子以來困擾着她的分手決定。希佛的要求讓她苦惱不已,然而荷曼所帶來的消息,無疑提供了她最佳的解套方法——凱因移情別戀,主動提出分手。

江朵嫣保持動人的微笑,耐心等着凱因開口提出分手,然後她便能得到解脫。

她心裏打着如意算盤,不意卻聽見凱因說出:

“朵嫣,嫁給我吧!”

江朵嫣整張巧顏陡然變色。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控制不住高八度的嗓音大叫道:

“你說什麼?”

或許會哭泣,或許會驚喜,但不該是這樣的反應——活像見了鬼似的驚聲尖叫。

凱因詫異地看着江朵嫣,不明白她的反應怎會這樣出乎意料的離譜。這樣的反應代表了什麼?

席拉說若是對方哭泣,代表她百分百願意成為他的妻子;若是驚喜,代表她百分之七十願意,百分之三十遺憾自己將會失去自由。

但是,凱因實在搞不懂江朵嫣的反應到底是好是壞,面對她,他總是輕易地失去一切判斷的能力。

“朵嫣,我說,你願意嫁給我嗎?”凱因這回放慢說話速度,誠摯地再重新請求一次。

天啊!她真的沒聽錯,凱因當真在向她求婚!

不會吧?他的頭殼是不是壞去了?

在撞見她與希佛舉止親昵之後,他竟然沒考慮分手,反而還帶着一枚百萬鑽戒向她下跪求婚?

哈,他如果不是EQ天才,就是愛情的全盲病患了。他當真這樣愛她,即使明知她心有所屬,仍然不放棄對她的追求?他彷彿是鐵了心愛她,什麼也無法改變他對她的情有獨鍾。

可是,不對呀!他不是愛上了席拉嗎?

“你看清楚了嗎?我是朵嫣,不是席拉喲!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江朵嫣努力說服自己保持頭腦冷靜來面對這脫序的突發事件。說實在,她還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在這種狀況下還能這樣鎮定,畢竟大多數的女人只要看見一顆百萬鑽戒,再加上一位迷人男子當場下跪,就會控制不住的點頭如搗蒜,糊裏糊塗就把自己給賣了。

而她卻沒有被亮晶晶的鑽戒給眩惑,反而擰眉瞅着凱因,冷冷的態度實在不像個被求婚的幸福女子。

凱因被她的間話弄得有些糊塗了,“你在說什麼?我當然知道你是我最心愛的朵嫣,所以我才誠心誠意鼓起勇氣拿着這枚鑽戒來向你求婚呀!我怎麼可能把你錯認為席拉呢?”

“可是……”朵嫣覺得這情況真的有些複雜,她的腦袋拚命將她所知的一堆法文單字全數拼湊組合起來,希望能夠將自己的意思完全表達傳遞清楚。

但是,該死!真的很難。

尤其是凱因還一臉認真地拿着那枚閃亮的鑽戒跪在她面前。

天啊,這可是露天咖啡座耶!他不怕丟臉,她可是還要面子!

“你先起來坐好,行嗎?”她拍拍他的椅子。

凱因雖然仍不明白她心裏有何打算,但是也乖乖聽她的話,將裝有婚戒的小盒子無奈地合上。

“好,凱因,我想我們之間是有些誤會,所以才會有今天這樣表錯情的戲碼上演,我認為我們應該從頭開始一一理清才是。”

侍者將拿鐵送上桌,好奇地瞟了他倆一眼,卻被江朵嫣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不懂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我愛你,朵嫣,一直都是,我對你的感情從未變過,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了。”凱因伸手握住江朵嫣冰冷的十指,緊緊的包裹着,盼望自己能夠如往昔一般溫暖她。

“凱因,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對我的真心,只是……”江朵嫣怎麼就是無法狠心將分手的話說出口。

“雖然在那陣子打電話都找不到你的時候,我就該警覺你的改變了,但是,朵嫣,即使親眼目睹你與那名男子的親昵,我還是沒有放棄與你廝守一生的念頭。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起,你在我心中就已處於不可動搖的地位了……”凱因滿腔的熱情,恨不得有一輩子的時間來向朵嫣傾訴。

“別說了,凱因。”他的溫柔給得愈多,只會讓她心裏更加沉重罷了,並無法令她產生任何一絲幸福快樂的感覺。

“不,讓我說,朵嫣,你不明白,當我知道自己獲得調任巴黎總公司機會的時候,我有多麼快樂。我一刻也不能等,想要立刻見到你,大聲地告訴你,我們可以有好多倍的時間在一起了。幾年的時間都不夠讓我好好愛你,我要愛你一輩子,我要娶你,朵嫣,我要你成為我新居的女主人,本來我想在電話中告訴你這樣令人雀躍的消息……可是,那一陣子我始終與你錯過,所以我決定瞞着你,偷偷回到巴黎,給你一個驚喜……”凱因滔滔不絕說著,卻沒注意到江朵嫣臉上覆滿矛盾的複雜神情。

“所以你就找席拉陪你一起去挑選結婚鑽戒?”說了這麼多,江朵嫣總算有些弄明白了。

“對呀,你怎麼知道?”凱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連忙解釋道:

“你以為我瞞着你回巴黎和席拉幽會?那次到餐廳是因為……”

江朵嫣不耐煩地揚手制止凱因。太多的話讓她聽得耳朵快長繭,再笨的人看見他這副光明磊落的模樣,也曉得他和席拉之間真的什麼也沒有,根本不需他一串結構複雜的法文費事解釋一大堆。

那個眼睛脫窗的白痴荷曼,竟然會誤以為凱因和席拉有一腿,害她白白高興了一整天,現在可好了,人家緋聞男主角都已經自動現身說清楚請明白,看她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凱因,你不用跟我說那麼多,我相信你就是了。只是,這不僅僅是你單方面的問題,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往昔的她,只懂得耽溺於被愛的幸福世界裏,然而自從遇見希佛之後,即使痛苦,她也無法放棄努力去愛一個人的堅定意念,現在的她懂得自己去捕捉幸福,而不是被動地等待人來照顧。

“朵嫣,我知道你被那個男人迷惑了,但是,我不在乎,因為我知道比起一生的時間,此刻的感情出軌只能算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罷了,它會隨着時間淡化,而將來我們還要攜手共度往後漫長的歲月,怎能被這樣的小事打敗呢?”

凱因的話讓江朵嫣幾乎想拿頭去撞桌子,想跑到大街上去撞車。

這個男人的腦袋真是秀逗了耶!就跟他說她愛的是別人了,他卻還堅持要邀她共度往後的人生,拜託!現在都不想和他一起過日子了,怎麼可能跟他共度往後漫長的歲月呢?他真是搞不清楚狀況耶!

江朵嫣可不相信“感情可以培養”這種狗屎論調,她只信仰“一見鍾情”的命定愛情。

“凱因,我想我不說清楚一點的話,恐怕你會這樣一直處於狀況外,我實在不想這樣對你說,但是,凱因,我自始至終所愛的人,除了希佛之外,沒有別人了。”

江朵嫣凝重地把話挑明。沒辦法,如果她能夠選擇的話,她也希望不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為這段感情畫下句點,但是面對熱情直率的凱因,她再不忍心,也得確保他當真聽懂了她的意思。

凱因的眼眶微微濕潤,一對蔚藍深海似的眼眸漂浮着令人心酸的哀傷,他想伸手捕捉她,卻讓她一個閃躲,冷冷地避開了。

“我不明白,朵嫣,我哪一點做錯了……”他一臉無辜至極的茫然。

“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是你來對我說這句話,凱因,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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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凱因斷然分手之後的幾天,江朵嫣的心情如坐雲霄飛車一般,起起落落的。

雖然她自認並非一個生性熱情的人,可是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冷血絕情到這種地步!她撫額嘆息,心想,或許是受到希佛的影響吧!她不但愛他愛到無可自拔,就連處理感情的方式都向他看齊,老天!她懷疑自己失去了希佛是否就不懂得如何過活了。

踏着沉重的腳步,她往一座專事勒戒的療養院前進。

那天她終於在他再度失控時,作出了決定。他一定得到療養院去才行,否則他恐怕要仗着她對他無悔不移的愛,就這樣墮落一生。

思考清楚之後,江朵嫣已經作好了心裏準備。她現在就要去見希佛,順便告訴他,她完成了他對她的嚴苛要求——她和凱因分手了。

才一推門進入病房,希佛的專職看護便立刻上前向她訴說他今日的狀況。

“他今天有點反常,原本稍好的病情,今天卻有惡化的跡象,如果持續這樣下去,醫師說可能就無法如期出院了。”

江朵嫣蹙緊了眉頭,“他又喝酒了嗎?”老天!不會吧?難道他當真已經無葯可醫了嗎?

“沒有。”看護肯定地搖搖頭。“只是他的精神狀況十分不穩定,脾氣很壞。”

聽到看護這樣埋怨,江朵嫣卻反而鬆了一口氣。她朝看護擠擠眼,打趣說道:

“相信我,那是正常的。”這男人若是有一天溫柔起來,那才真的叫有病咧!

“這只是我個人的淺見,不過我覺得他這幾天情緒異常的原因好像與你有關。”看護很認真地盯着朵嫣。

“跟我有關?”江朵嫣微微揚高了眉毛。

“是呀,他總是要握着一個人的手才能安心睡着,可是他連睡的時候都很不安穩,常常夢囈喊着你的名字,所以我猜想這幾天你沒來醫院看他,對他的病情有很大的影響。”

看護的一番話,令江朵嫣像是作夢一般飄飄然。是真的嗎?希佛當真這樣在乎她?連在夢裏都喊着她的名字?

江朵嫣凝睇着希佛此刻熟睡的英俊面容,感覺幸福滿心洋溢。

看來自己對於他,並不是完全不重要。

或許她在他的心中也佔了一席之地呢!

這靜謐的空間就留給這對彼此相愛的戀人吧!看護微笑地披上外套,朝朵嫣說道:

“你既然來了,就陪他一會兒吧!他差不多就快醒了,我先去喝杯咖啡,等一下再回來。”

江朵嫣微笑頷首,目送着看護走到門邊。拉開門,看護拋下一句:

“等會兒見,薇黛兒。”

江朵嫣的笑意凝結在唇邊,她難以置信地眨眨眼,聲音微弱顫抖地問道:

“你剛剛叫我什麼?”

看護感到莫名其妙,“我叫你薇黛兒,有什麼不對嗎?我聽希佛在夢裏這樣叫你,所以就以為這是你的名字,難道不是嗎?”

僅僅三秒鐘,江朵嫣由幸福的雲端失足墜入了闃黑的煉獄中。

天啊!希佛在夢裏不斷呼喚着的,並不是她,而是薇黛兒!

江朵嫣木然地目送看護離開,轉身面對平靜躺卧在病床上的希佛。

“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你要我待在那問薇黛兒懸樑自盡的工作室里與你一同奮鬥,以狠心絕情的方式要了我,還要我當你塑像的裸身模特兒……彷彿這一切都還不夠,你更霸道地命令我要與凱因斷然分手,你這樣冷酷對待我,毫不在意地踐踏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即使這樣,我還是愛你呀!可是,你的心裏,卻始終只有薇黛兒,我連她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是嗎?”

流着眼淚,江朵嫣楚楚地望着毫無反應的希佛。

她等待着他緩緩睜開眼睛,一對綠眼眸揉雜着冷漠與感動,他瞅着她,時間宛如凍結了一般,漫長而寧靜。

“朵嫣……”他沙啞地呼喚她。“我坦白告訴你,我的心從薇黛兒走的那一天也跟着死去了,相信我,如果我還有心的話,我一定給你……”

多可悲呀!他是今生唯一令她感覺活着的人,然而他的心卻是死的。

他的嘴角不會再因為心情雀躍而上揚,眼眶再也無法因為悲傷而濕潤,他還活着的,只剩這一具冷感的軀體罷了。

他說如果他還有心的話,他願意交心給她,然而他心已死,於是什麼承諾也不能對她許下。

老天爺呀,這該算是他對她最大的承諾了吧?

然而她卻無一絲喜悅的感覺,只是感到可悲,不住地流着眼淚。

“你或許不知道,但是我在末日的那一天看見了你的眼淚,證明你還是有感覺的,你並非鐵石心腸,只是我再如何努力也無法打動你。”

希佛眯着眼,仔細回想自己在跨越千禧年的那一刻里,因為思念薇黛兒所落下的淚水。

他並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哭泣,當時的他只是一心一意追悼着他曾與薇黛兒攜手同游艾菲爾的珍貴時光,對自己的眼淚因此牽動另一個女人對他投入豐沛情感一事,渾然無所知。

原來,她早在那一刻里,便已經愛上了他。

他的眼底寫滿了詫異,他不敢相信一個女人能夠這樣愛他,只憑着他不知覺中流下的一滴眼淚。她深深愛着他,彷彿愛他這件事就是她的本能一般;她愛他,不因為他的才華、他的相貌、他的性情、他的思想,只為了追逐那電光火石的一刻間,她便飛蛾撲火般的奔向他,即使失去一切也不害怕。

為了他,她什麼都願意犧牲,竭盡所能地付出,卻得不到他一絲微渺的回應。

“我絕望了,希佛,不是對你,是對我自己,對無法令你為我掬一把同情淚的自己感到深深絕望。”朵嫣咬着唇瓣,淚水在臉上奔流。

朵嫣顫抖的話語,意外地敲人了希佛緊閉的心扉,由心底一點一滴滲出的微弱溫度連希佛自己都感到訝異。這種莫名的情緒該如何解釋?

他不明白。

沉默的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無言已經刺傷了她;他更不知道的是,她在此刻作了一個讓她整顆心狠狠擰緊的決定。

她真沒想過有這麼一天,她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說再見吧!希佛,請你至少在這一刻,為我流下一滴眼淚吧!”

“朵嫣?”他正努力地試着理清自己內心所萌生的奇特感受,對她突然宣佈的告別感到錯愕震驚。

“我不能再待在你身邊,看着你的心隨着薇黛兒死去,我承受不住,這一切就到這裏結束吧!”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個星期之內,竟然創下與兩個男人分手的紀錄。

而其中一個男人,恐怕將成為難以磨滅的回憶,終生折磨着她,糾纏着她,至死方休。

她鎮定地將他床邊的一杯水拿了過來,沾濕了指尖,輕輕劃過他眼下兩寸,然後平靜而凄楚地宣佈道:

“你為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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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的天氣灰濛濛的,一如江朵嫣此刻的心情,烏雲密佈。

離開希佛,是她今生最痛苦的決定。

回程的路上,她的眼下始終一片濕漉,擦不幹凈。

是他夢裏喊着薇黛兒的名字這件事讓她徹底覺悟,無論他清醒時說的任何話算不算數,在他的潛意識之中,始終都只有一個薇黛兒,這令江朵嫣無法承受如此殘酷的打擊。

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她失魂落魄地與迎面而來的行人擦撞肩膀,瘦弱的她,一個站不穩,便摔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連一聲痛都喊不出來。

她連自己是如何安然走回那棟公寓都不知道,只是當她回神過來的時候,人便已經來到公寓的樓下了。

掏出鑰匙,江朵嫣打開了席拉公寓的門,兩眼無神地踱入屋內,突然感到好疲倦,雙腿就這麼一軟,整個人便像灘爛泥似的沿着牆緩緩滑落,蜷縮在幽暗的牆角下,放聲慟哭。

她竟然離開了在這世界上她唯一深深愛着的人。

儘管她明白,淚水帶不走內心深植的哀慟,洗刷不去她所承受的折磨,然而她就是無法剋制不聽使喚的眼淚,由她早已紅腫的眼眶之中泉涌而出。

室內一片漆黑,只聽見她奔放的哭泣像拍岸的浪潮一樣破碎間斷。

“朵嫣?”

在這樣的時刻里,竟然有人呼喚她的名字,江朵嫣懷疑自己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否則這幻聽又如何會產生呢?

她甩甩頭,堅信自己還未到達瘋狂地步,所以並未回應那一聲呼喚。

然而呼喚她的人,確實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步至她面前,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審視她滿布淚痕的一張巧顏。

“朵嫣,你沒事吧?”凱因輕聲問道,關懷之意溢於言表。江朵嫣聞言,緩緩抬起臉來,“凱因?你怎麼會在這裏?”那麼,方才的呼喚並非是她的幻聽嘍?他是確實存在的。該不會,就連此刻蹲在她面前一臉焦慮憂心的溫柔凱因,也是她的幻覺吧?

老天!她已經無法辨別是非真假了。現在的她太脆弱,即使是一個幻覺也好,她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安慰她,撫平她紊亂的情緒。

她伸出顫抖的指尖,撫上他稜角分明的俊逸臉龐,“你的確是凱因,不是我自己胡思亂想的幻影。但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凱因捧住她的雙頰,掏出手帕為她擦拭淚痕,他的唇邊掛着十分溫暖而有安全感的小小笑容。

“你或許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但是我卻不能忘記,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歡我這麼做,然而我仍是來了,為了向你說一聲:生日快樂!朵嫣。”

朵嫣的眼睫沾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眨巴眨巴煽動着,眼淚就這樣又不聽話地往下滑落。

她連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都忘記了,失去了希佛,她也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凱因卻記得這個日子,而且在她這樣傍徨無助的時刻,像個前來解救她的英勇戰士般出現在她眼前,好似她只要躲進他的懷裏,一切就能否極泰來,什麼也無須煩惱害怕了。“我買了蛋糕和香檳,一大早就來這裏佈置了,你可別取笑我拙劣的美感,這些緞帶和紙花或許俗艷,但還是花了一整天時間才佈置完成。我一直等着你,等到天黑,席拉說她有事非離開不可,結果就只剩下我一個人。等着等着,我居然在沙發上睡著了,連你回來都不知道……”

凱因叨叨絮絮述說著,低喃呢噥的法文聽在悲傷的朵嫣耳畔,竟幻化成了一首撫慰情緒的安魂曲,將她的眼淚升華了。

“我對你的態度這樣差勁,你怎麼還願意如此為我奔波?”

若說她對凱因的作為一點也不感動的話,那她就是在說謊,只是她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力量驅動着他如此無怨無悔地付出,毫不在乎她是否回應。

原先她也堅信自己能夠承受希佛始終冷淡的態度,然而今日她才明白,她對他的熱情一時之間或許能夠支持她去面對他的冷漠,明知無法將那縷幽魂自他心上消滅,她也執意愛他。

但這股熱情只能讓她撐過一時,並不能維持一世。看清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她毅然選擇離開希佛,結束這段註定沒有結局的苦戀。

“無論你怎麼對我,我只知道我就是愛你愛過了火,即使你無法回應我,那又何妨?我並不想就此壓抑對你的感受。”“凱因……”

“別趕我走,至少讓我再陪你一會兒。”他彎身輕輕抱起她,讓她躺在沙發上。

朵嫣虛弱地半合上眼,不願再多想。突然她感覺視線忽地光亮起來,詫異地睜開眼,發覺凱因已經點燃蛋糕上的臘燭,明朗溫暖的燭光讓她不由得抬眼環顧四周,對凱因的用心一覽無遺——他將紙花、綵帶由天花板中央向四周放射懸吊下來,形成一朵五彩繽紛的花蕊,就連窗戶也細心地黏貼上許多色彩豐富妍麗的彩色壓克力磁磚,像個小型的嘉年華派對。

“許個願吧!”凱因將蛋糕捧到朵嫣面前。

“我可不可以不要許願?”朵嫣提出一個出乎意料的要求。

“為什麼?”壽星拒絕許下生日願望這等事,凱因還從沒遇到過。

“我覺得這燭光好美、好溫暖,我捨不得將它們吹熄。”朵嫣由衷說道。

“那我們就讓它繼續燃燒吧!”凱因將蛋糕放回桌子上,轉身詢問道:

“你的願望是什麼?或許我能夠為你實現。給你三秒鐘思考,無論是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名牌服飾、皮件,還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古董傢具,都沒問題,”凱因笑了笑,“你只能有一個願望,所以可要仔細想清楚喲!”

“凱因……”她低喃着他的名字。

“什麼?”他將耳畔湊上前去聆聽。

朵嫣舔舔乾燥的下唇,“我想要你,凱因。”或許,被愛真的比愛人還要幸福吧!合上眼,朵嫣絕望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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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黎明破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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