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淺灘四周,聚滿了人潮。人們全都遠遠觀望着淺灘上的一男一女,表情有着困惑、有着茫然,還有更多的詫異驚慌。
金光伴隨着雪葵與絲綺消失,而被留下的甜甜,卻被自個兒日思夜想的男人親手逮個正着。
“你不是去邊境了嗎?”她驚喜的大叫,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厲刃。嬌小的身軀,不浪費任何時間,立刻撲進他懷裏,抱得緊緊的。
“這幾天來,我好想你。”她迫不及待的傾訴相思情懷。
不同子往昔,厲刃沒有熱情的接住她,纏綿熱烈的吻她,他甚至沒有伸出手,高大的身軀僵硬如石,任由她抱着,沒有半點反應。歡欣過度的甜甜,還圈住他強壯的頸項,像啄木鳥似的,瞅瞅瞅瞅的猛親他的俊臉。但是,隨着厲刃持續的冷淡,她用力啄吻的速度也慢慢緩了下來。
“厲刃,你怎麼了?”她困惑的問,嬌甜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一言不發,表情嚴酷,直直的看進她眼裏。
“你生氣了?”她認得出他眼裏的怒火。
“你為什麼生氣?”她不解的問,隱約感受到他的怒氣非比尋常。
那雙黝暗的黑眸里,只剩燃燒的怒火,不剩其它情緒。
甜甜還想再問,但寬厚的大手,用力的揪住她,粗暴的往岸上拖去。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感情,力道之大,簡直像是在拖着一個破布袋。
“啊、啊!好痛!”嬌嫩的肌膚,在沙地上摩擦,痛得她齜牙咧嘴,連連慘叫。“你弄痛我了啦!快放……唉啊,好痛……不要再一…”慘兮兮的痛叫聲,一路從沙灘之上,響到了岸上。
岸上的岩石,在數百年前,就被商旅們鑿平,興蓋了商鋪與旅店,連原本粗糙堅硬的石地,都被百年來商旅的步伐,踩踏得光滑平坦。不過,石地再平坦,還是硬邦邦的,一直到被厲刃硬生生拖進了一間尋常店鋪裏頭時,甜甜的痛呼聲還是沒停過。可惡!這麼跌跌撞撞的,到了明天,她一定滿身都是瘀青!
進了店鋪,厲刃直拖着她上了二樓,進到一間陰暗的房間裏頭,兇惡的將她丟在牆角。
“好痛!”她唉叫着,掙扎的坐起來,正想要開罵,外頭卻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兩個穿着粗布衣裳的壯漢,爭相衝了進來,興高采烈的報告。
“大王,兄弟們溜進要逆江而上的商船,把船艙里的貨物全都掀出來瞧清楚了。”
“是啊,那些商船,只在鸚鵡洲這兒補充了糧食、飲水,停留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天。”另一個壯漢也趕忙說。“船艙的最上頭,擺的都是尋常貨物,但是一往下挖可就不得了,全都是最精良的兵器跟戰甲、有些武器咱們甚至還沒見過呢!”
“連驗了五艘船,五艘都是這樣子。”
“是啊,大王,要不要乾脆就先封了往上游去的航路?把這些武器跟戰甲,都留下來給弟兄們用?”兩人一搭一唱,說話的時候,還揮舞着雙手,格外的激動。只是,兩人的佳績卻沒得到誇讚,瞧見厲刃臉色有異,兩人也知道察言觀色,閉嘴不再說話,正想退到一旁去,乖乖待着的時候,卻赫然發現,甜甜正坐在牆角,揉着滿身酸痛。
“王后!”
“臣下參見王后!”兩人匆匆跪下。
直到這時候,甜甜才認出,這兩個人是厲刃的近臣,其中一個在厲刃溺水時。還嚷着要自盡殉主。不同千在滄浪國時的裝扮,他們脫了戰甲,穿着粗布衣裳,才讓她一時認不出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
“呃,臣下陪伴厲王,來鸚鵡洲微服探查。”他愈說愈小聲,因為厲刃的臉色而愈來愈不知所措。
甜甜倒是靄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這裏是鸚鵡洲。她清楚記得,鸚鵡洲位於兩江匯流處,因為是商船進入中土三國的前哨,所以成為兵家必爭之地。盪了龐大的商利,鸚鵡洲的所有權曾引起三國大戰,但是戰爭勞民傷財,而且一旦開戰。外國商船就不敢靠近,為了巨額利潤,三國勉強達成協議,將這寸土寸金、商機無限的鸚鵡洲,列為邊境共管地帶。
在鸚鵡洲上,三國各自擁有自己的勢力,彼此維持着恐怖平衡。
也難怪連厲刃到了這兒,都要改換百姓衣裳,要是他以滄浪國之王的身分,進入三國共管地帶,不但會打草驚蛇,更會引來不必要的危險。
“原來,你借口要巡視邊境,其實是到這裏來了。”甜甜抬起頭來,望着始終坐在角落,沒有開口的厲刃,語氣有些兒埋怨。“既然是要搭船,你怎麼不讓我跟呢?這樣很危險,我會擔心!”嚴厲的聲音,截斷了她的話尾。
“夠了,給我閉嘴!”他的表情,猙獰而可怕。
她被雷鳴似的聲音轟得肩兒一顫。
這些日子以來,她見過多次厲刃發脾氣時的模樣,但是卻從不曾見過,他如此惱怒而猙獰,彷彿想用銳利的眼神,就將她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削下來。他看着她的眼神,不僅是憤怒,而是極度的仇恨。甜甜困惑極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麼,讓他竟會態度丕變,用那種眼神看着她?
一旁的兩個男人。根本不敢多問,只能杵在原地,低垂着腦袋,緊盯着自個兒的腳尖。直到厲刃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時,兩人才鬆了一口氣,匆匆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關上。
只是,雖然門關上了,但是兩個人的影子。
卻在門縫下方泄漏了他們仍躲在門外偷聽,沒有離開的事實。
“滾!”厲刃吼着。
門外立刻傳來砰砰巨響,那聲音規律得很,像是肉體摔在階梯上,咚咚咚的下了樓。甜甜不禁懷疑,那兩個想偷聽卻又沒膽子的傢伙,真的是用滾的方式離開的。
她嘻嘻偷笑,回過頭來,迎接她的仍是厲刃那雙比刀子還鋒利的黑眸。
“說。”他道。甜甜一頭霧水。
“說什麼?”
“是誰派你來的?”
“啊?”她眨了眨眼,回答得十分坦率。
“天使。”厲聲暴吼,迎面轟來。
“別再來這一套!”厲刃咬牙切齒,握拳一擊,面前的石桌應聲崩碎。“你別再想裝瘋、裝笨,那些把戲都沒用了,我已經知道你是間諜。”莫名的指控,讓她猛地跳了起來,激烈的拚命搖頭。
“我才不是什麼間諜!”厲刃怒極而笑。
“我親眼看見,你跟另外兩國的女人交談。”淺灘上的景象,教他憤恨的想挖出自己的雙眼。
“你沒有料到,我也來到鸚鵡洲,所以才約了她們在這裏見面,是吧?”
“不是這樣的。”她慌忙否認,到這時才知道這下子可真是誤會大了。“她們是我的朋友,我們是被……”該死,她該怎麼解釋?
剛才碰面的時候,雪葵與絲綺的衣着華貴,各有特色,明顯的不同於滄浪國。三國敵對已久,人民極少往來,更別提她現在的身分是滄浪國的王后,被人瞧見!更糟糕的是,被厲刃瞧見——她們三人交談,當然會引起猜疑。
“我再問你一次,是誰派你來的?”厲刃咄咄逼人,神色格外陰沈。“是獸王?驍王?還是你們三人根本就是貪狼女王的手下?”他的心,正疼痛着。
那種痛就像是,有人拿着燒紅的刀在他胸口戳刺。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在發現她其實與敵人串通,居心叵測時,會令他如此的心痛。這樣的痛,他先前從未嘗過;一如,他先前也從未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
地嬌俏可人,才短短几個月,不但得到臣民的愛戴,甚至還潛入了他緊閉的心扉。她的笑容讓他疏於防備,而她的眼淚,更是該死的有效,讓他的心被深深撼動。
然而,那些笑、那些淚,全都是假的!
當事實攤在眼前後,這個女人居然還繼續辯解。
“厲刃,聽我說,你真的誤會了。”甜甜焦急的上前,想要碰觸他的手,卻被他冷酷的揮開。
“我們三個人,並不屬於任何國家。你記得嗎?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他嗤之以鼻。甜甜咬了咬唇辦,縱然被推開,卻還不肯放棄。
“對了,那團光!”她匆忙說著,又扯住他的衣袖。“你也看到那團光了吧?那就是天使,是訑送我們來到這裏,要我們促成三國合作,共同抵抗貪狼國。”
“那團光並不能代表什麼。”他全然不信,態度冷然。“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搖頭,哀莫大幹心死。“我不會再被騙了。”甜甜的心沈入絕望的深淵。她看得出來,厲刃已經聽不進她的任何解釋,他認定了她就是間諜,更認定她之前所說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欺騙他而演出來的戲。
她不要這樣!
她可以不在乎任務、不在乎性命。但是,她不願意被他誤會,她的心意、她的依戀,全是真的,半點不假。瞬間,甜甜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站到房間的中央,仰頭對着上方大喊。
“出來!”她怒叫着,一邊揮拳。
“你給我出來!”事到如今。只能讓那個笨天使直接跟厲刃對話,事情才有轉機。
焦急的語音,在室內迥盪着。
厲刃始終冷眼旁觀。
“我不要他誤會我!”甜甜握拳吼道,用力逼回已經涌到眼眶的熱淚。“你出來啊,就算把我的命收回去,也沒有關係,但是你現在就給我出來,證明我告訴他的話,全都是真的!”
“別再演戲了。”森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她仍不肯放棄。
“聽到沒有?出來啊!”
“省省力氣,別想喊救兵來。”他冷笑着。
“這間商鋪里裡外外都是滄浪國的人,你的同伴是闖不進來的。”甜甜深吸一口氣。狠狠的跺腳,終於忍不住咒罵出聲:“該死的,你這個辦事不力,先是害我炸死,後來又害我差點淹死的笨天使,你沒有腦袋,所以也沒有腦漿嗎?你看不出來,要是你再不出現,我就會!”突然,金光乍現。金光之中竄出藍色的閃光,直擊甜甜腳邊。
閃電來得極快,但厲刃的動作更快,轉眼就將她拉開。閃電落到地上,將堅固的樓板燒出一個焦黑的大洞。
即使被恨意蒙蔽了雙眼,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厲刃還是想也不想的出手,將她拉到身後,用健碩的身軀,替她擋去任何的危險。
“三個人裏頭,就屬你最沒禮貌。”金光裏頭,傳來不滿的抱怨。
甜甜的小腦袋從厲刃的背後探出來,“誰教你慢吞吞的,喊了半天都不出現。”她嗆了回去,就算地上的大洞仍在冒煙,她還是滿不客氣的嚷:“這是你的義務!”
“義務?”金光里的聲音,聽來很困惑。
“為什麼?”
“因為你送了雪葵跟絲綺回去,卻把我留在這裏,還被他瞧見了我們相聚,害他誤會我。”她說得理所當然。
鋒利的刀刃,劃破了空氣,往金光劈去。又是一道閃電。這次,閃電把厲刃手裏的刀,打得飛出窗外。
“嘿,”那團金光說。“你這個傢伙,比那女人更沒禮貌。”
“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厲刃瞪着那團金光,剛剛那股強大的力量,至今震得他雙手的虎口還在隱隱發麻。
“我不是鬼。”金光里的聲音抗議着。“我比較喜歡人類稱呼我天使,或是神。”厲刃眯起眼睛,懷疑大於震驚。
“所以,她說的都是實話?”
“沒錯。”
“是你派她來的?”
“事實上,我只是“送”她來,並交代她一些事情。她在這裏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志,與我無關。”厲刃沉默半響,嚴厲的神色,沒有半點緩和的跡象。
“為什麼我要相信你?或許神是別的國家用幻術變化而出,用來繼續欺騙我的東西。”
“膽子很大嘛!”金光里的聲音,語調悠哉得很。
“不如。我這就在你胸前打出個大洞來,讓你親身感受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幻術。”金光之中,有淡藍色的光芒流竄着。
躲在後頭的甜甜,連忙跑了出來,像是只保護小獅子的母獅,急急搶着擋在前頭。
“不許傷害他。”她警告着。
“只是一個洞。”金光上下晃動着,非常期待。“他很強壯,不會死的,最多就是讓他躺上幾個月不能動。”
“不行!”她堅決搖頭。
金光嘆了一口氣。
“我瞧他剛剛罵你,都快把你罵哭了,你還這麼死心塌地的護着他?”甜甜臉兒一紅。“要你管!”
“好,不管,那我走了。”金色的光芒,逐漸消失。
她連忙叫嚷着。“喂喂喂,你還不能走啦!”金光恢復亮度,繞着甜甜與厲刃轉動,顯得很不耐煩。
“你還想怎麼樣?”
“你得做些事情,讓他相信,你真的是天使。”
“這麼麻煩。”那團金光喃喃抱怨着。
“你要我做些什麼?”唉,這個女人好煩人啊!
“把我跟他一起送回滄浪國的王宮。”她抱住厲刃,提出要求。“快點,現在就做。”
“知道了知道了。”金光圈繞着兩人。愈轉愈快、愈轉愈快,光線的痕迹,有如被拉散的金絲,圍繞在兩人身邊,接着,光芒一閃。光芒萬丈,耀眼卻溫暖,一點兒也不燙。
金色的光線,如無數的絲線將兩人圈捆在內。
金光、甜甜與厲刃,轉眼間消失不見。
嘩啦!他們同時摔進水裏。水有點冷,但是並不深,甜甜掙扎了一會兒,很快就坐了起來。
她抬頭四望,發現她與厲刃已經回到了王宮之中,兩人正浸在御花園的水池裏,浸得全身濕透。可惡!
那個小心眼的天使,肯定是故意的!
她小小聲的偷罵,轉頭看向身旁的厲刃,卻發現他望着四周,神情茫然,像是剛從夢中被人粗魯的搖醒。
“厲刃?”沒反應。
“厲刃!”還是沒反應。
甜甜有些慌了,趕忙爬到他胸前,伸手輕拍着那張俊臉。
“哈哆,你沒事吧?”她擔憂的問。“你撞到頭了嗎?撞到哪裏了?痛不痛?快讓我瞧瞧。”厲刃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這是他從小生活的王宮,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萬分熟悉。絕對不可能錯認。就連這個水池,他都深深記得,當他尚未成年前,曾在水池旁練劍,將水池外側的牆劃出數不清的深深劍痕。
他伸出手去摸索,果然摸着了池畔的劍痕。
所以,這並不是幻覺。
“這是真的?我們真的回來了?”他看着胸前的小女人,整個人還處於震驚過度的狀態。他從不相信怪力亂神的事,但是眼前的一切,卻教他不得不信。
從鸚鵡洲回到王宮。必須乘船跟騎馬,就算速度再快,也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然而,那團金光卻在轉瞬間就將他們送了回來。
濕淋淋的甜甜。用力的點頭,滿臉都是期盼。
“你願意相信我了吧?”她的小手。緊揪着他胸前的衣料,神色難掩緊張。
她心裏頭,還是在意着厲刃先前的指控。
他無言的看着她,半響之後,才緩緩點頭。
鬆懈的情緒,一股腦兒的湧上心頭,她眼眶一熱,淚水就這麼滾了出來。“我真的不是間諜。”討厭,她以前沒有這麼愛哭的!厲刃伸出手,將她擁入懷裏,低頭吻了吻她濕答答的小腦袋。
“對不起。”他低語着。
“你嚇到我了。”
“對不起。”他又說,誠心且誠意。
她依偎在他胸口,顫顫的呼吸,因為差點失去,所以倍戚珍惜。“我也有不對,這些日子以來,都忘了跟你談正事。”她嫩嫩的指尖,在他胸前畫著小圈圈。
“對不起,我愛你,愛得什麼都忘了,忘了該先跟你解釋清楚,也忘了要努力說服你…”寬厚的大手,輕輕抬起她的臉兒。
厲刃用一種過度專註的表情,啞聲開口。
“再說一次。”他的語氣,近乎懇求。
她有些茫然。“什麼?”
“那句話。”
“喔,我也有不對,都忘了!”
“不是那句。”他專註的眼裏,有着深濃的渴望。她愣愣的想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泄漏了心裏最深處的秘密,俏麗的臉兒驀地羞紅,埋在他的胸前,不敢跟他四目交接。“甜甜,”灼熱的嗓音,在她耳畔呼喚。“告訴我。”他懇求着。
她無法拒絕他,只能小小聲的,又重複了一次。
“我愛你。”厲刃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摟抱得更緊,擱放在胸前那處最靠近心臟的位置。那句美妙的話語,如一場甜美的雨,滋潤了他心中始終乾涸的荒蕪。
今生今世,他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他低下頭,靠在她的耳畔,也將心中的秘密告訴她。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