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但是,揉過眼之後,那高健的身影仍舊沒有消失。他微側過身來,日落的餘暉,照着那張冷硬如石,卻又讓她再熟悉不過的眉目——
真的是鐵索!
「停車停車,快點停車!我要下去!」她掀開垂簾,匆忙喊道,視線還不敢離開遠在街口的鐵索。
她好想見見鐵索,好想跟他說說話,或許這麼一來,她心裏的不安,就會稍微消褪些—
車夫一聽見呼喊,就扯住韁繩,還沒有把馬車停妥,滿意已經迫不及待,笨拙的跳下車。
車速雖然減緩許多,但她衝動的跳下來,一時仍止不住勁勢,狼狽的往前撲跌,整個人摔倒在大街上,潔凈的衣裙全沾了灰塵,連細嫩的掌心,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出擦傷。
「鐵嫂子,你沒事吧?」
車夫驚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無暇回答,撐着撞疼的膝蓋站起來,顧不得察看手心的擦傷,更顧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塵,邁步就往街口跑去。
「鐵索!鐵索!」滿意邊跑邊喊,也顧不得四周旁人的眼光,急着想追過去。「對不起,請讓讓!對不起,我要過去……」
日落時分,玄武大道上人來人往,格外的擁擠。
人潮隔在她跟鐵索之間,有時聚、有時散,她心急如焚,有時看得見他,有時又看不見他。那高大的身影,像是離她愈來愈遠,不論她怎麼努力的跑,卻總是靠近不了。
「鐵索!我在這裏,鐵索!」她在人群中,舉高小手,用力揮舞着,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玄武大道上人車喧鬧,實在太過吵雜,她就算大聲呼喊,聲音仍舊傳不過去。
鐵索沒聽見她的呼喚,更沒有發現她,仍舊冷着臉陪伴龍無雙,轉身走進一條街道,愈走愈遠了。
「不要走,等等我!」滿意心裏發急,一心就想追上去,沒想到腳下沒留神,竟踩進一個坑裏——
啪噠!
她整個人跌進坑裏,而坑裏融化的雪水,早成了髒兮兮的泥水,不但濺得她一身臟污,還冷得刺骨,讓她顫抖不已。
「鐵嫂子,你沒跌傷哪裏吧?」車夫擠開圍觀的路人,湊到了泥坑旁,焦急的問道,就怕這嬌貴人兒傷了哪裏。
秀麗的小臉上濺了不少污泥,冰冷的泥水沿着長發、粉頰不斷滴落。她卻連擦也不擦,儘管又冷又痛,卻還是急着抬頭搜尋,但她早已經看不見鐵索的身影了。
失望襲上心頭,她又跌回坑裏,臉兒垂得低低的,沮喪得連哭都哭不出來,看來可憐極了。
人們圍在泥坑旁,小聲的議論紛紛,不知道這美麗的姑娘,怎會弄得如此狼狽。
一個好心的大嬸看不過去,挪動胖嘟嘟的身子,用屁股擠開圍觀的人群。
「來來來,握着我的手,我拉你出來。」大嬸見義勇為,主動伸出援手,不但把滿意拉出來,還從背後的籮筐里,拿出一條幹凈的粗布,替她擦乾發上跟臉上的泥水。
車夫覷了個空,乘機把馬車駛來,停在一旁等着。
「鐵嫂子,咱們快些回去吧!」他催促着,臉上都是擔心。
滿意虛弱的點頭,謝過大嬸之後,才全身發冷的上了馬車。車夫一抖韁繩,鞭子打得筆直,用最快的速度,把她送回龍門客棧,一停車就往裏頭沖,喊着丫鬟們出來接手。
丫鬟們見她如此狼狽,也不敢多問,急忙把她扶回跨院裏。大伙兒分工合作,個個手腳俐落,有的替她褪下臟污的濕衣裳,有的則端來熱水,倒進檜木浴盆里,直到確定她不再需要伺候,才全數退出去。
暖燙的熱水,祛除了寒意,她的臉兒卻仍舊蒼白,始終紅潤不起來。
滿意洗凈長發,潔凈了身子,直到身上的臟污半點不剩后,她才坐在浴盆中,默默張開手心,注視着那些擦傷。
先前,她的手心也有着傷。
那是她從鐵索衣眼上聞見大豆味道時,心裏難受又錯愕,一時沒留神,才把沒穿線的細針扎進了手心。
雖然,不久之後,手心裏的細針就取出來了,但是那個結,卻還揪在她心口,始終沒有消失。
一滴淚蘊在眼角,悄悄滑下粉頰,落進浴水裏。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論醒着睡着,其實都在擔心着。
她好介意那個豆腐西施、好介意鐵索那日的憤怒,她更介意,他當初的想法是什麼?他先前是不是被迫娶了她,所以這會兒,要是龍無雙開口,他也願意再娶一個?
紛雜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她收攏手心,握拳靠在唇邊,好希望鐵索就在身邊。這一次,她不會再怯懦了,一定要鼓起勇氣,把事情問清楚——
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丫鬟們驚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好了不好了,外頭又有人找上門來了!」
「是怎麼回事?」
丫鬟喘着氣,過一會兒才有辦法說話。「無雙姑娘把豆腐西施帶回來,那個逼婚的人要上門來搶人了!」
「甭擔心,這事又不是沒發生過。」另一個丫鬢倒是很鎮定。
「這次不同,對方武功好強呢,黑無常正在應付,打得好激烈、好嚇人呢!」
坐在浴盆里的滿意,先是一呆,接着連忙起身,抓起衣裳就往身上穿,甚至不管長發未乾。
隱約的刀劍交鳴聲,從前頭傳來,她挂念着鐵索的安全,就怕他在激戰中會受傷,雙手都在顫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能扣上衣扣。
穿妥衣裳后,她連繡鞋都來不及穿,打開門就直接沖了出去。
龍門客棧的大門前,惡戰稍停。
兩個男人交手了幾回合,雖然戰況激烈,打得讓人心驚膽戰,但是勝負漸漸可分,持着大刀,嚷叫上門的那個,已經落了下風。
身為始作俑者的龍無雙則是神色自若,老早就讓奴僕們把桌椅搬到台階上。她就坐在那兒,喝着上好的滇紅金芽,嗑着玫瑰瓜子,像是觀賞一出好戲似的,坐在那兒觀戰。
一個肌膚白嫩的姑娘,不安的杵在旁邊,雙眼直盯着惡戰中的兩人。
揮着大刀的男人,幾次搶攻不下,連最引以為傲的刀法,也次次被這黑衣男人破解,他心中大驚,連忙在絕招使盡前,險險收刀停步。
大刀才剛收回去,鐵索也停手了,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像尊石雕似的,冷冷望着他。
男人心裏駭然,卻礙於江湖人士的顏面問題,不肯就此撤退,咬牙舉起鋼刀,轉而指向龍無雙。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就算落了下風,他還是硬着頭皮叫囂。
「甘陝八惡里的頭刀吳霖,對吧?」龍無雙啜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的回答,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既然知道我是誰,你還有膽子搶我看上的女人?」吳霖努力把小眼睛睜大,醜臉猙獰的放話威脅。「你惹了老子,就等於惹了我那些兄弟,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哼,人多勢眾,這女人總該怕了吧?
龍無雙冷笑一聲。
「我就是要搶!還要讓她嫁給我客棧里的人,讓她作別人的老婆。怎麼樣,你不服嗎?」她口不擇言,刻意挑釁,卻沒有發現,裸足奔出客棧的滿意,正巧聽見這番戲言,臉色唰的變得雪白。
吳霖狂吼一聲,氣得再度掄起鋒利的鋼刀,刀鋒閃出一道刺眼鋒芒,直直往台階上劈去。
龍無雙坐在原處,手拈着玫瑰瓜子,有恃無恐的微笑着。靜立在一旁的鐵索,身形驀地一動,速度快如鬼魅,轉眼已擋在刀鋒與龍無雙之問,揮出長刀急擋,迎向吳霖的刀勢。
鏘!
銳響刺耳,讓所有人心頭一驚。
吳霖被激得心頭火起,大刀使得飛快,漫天的刀影,全往擋路的鐵索身上砍去。
長刀連擋,銳響連聲,愈急愈快愈響,震得人耳膜發疼。鐵索縱然全身都被罩在刀光中,卻臉色依舊冷然,眼中波瀾不興,所有的攻勢,一一都被他的長刀擋下。
但站在門前的滿意,壓根兒就不懂武,她眼看着吳霖的大刀愈揮愈快,就怕鐵索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