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臘月十六,大年春節未至,石府卻提前換上了紅籠彩燈,因為石府內年事最高的長者關泰山將過他的五十大壽。石府行事一向低調,雖為顯赫一方的巨富,卻難得有賓客滿座的盛況。有生意上的應酬,石崖都盡量安排在外頭,一干比較接近核心的主事者,也經常在外頭東奔西走,歡聚一堂的情況就難得了。
這天石府特地請了一班戲班子表演,從“八仙賀壽”唱到“滿床鍋”,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依照慣例,一干晚輩依序向壽星敬茶道賀,蕭韶九身為長媳當然不能例外,就算她在關泰山面前受過不少苦頭,亦要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喚上一聲“公爹”。
可關泰山領不領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這名耿直的老人甚至不留半分情面,將她遞上的茶杯撥掉,“我關泰山可沒福氣要出身富貴、高人一等的蕭家人來纖尊降貴喚聲爹。告訴你,我自始至終都沒承認你這個媳婦,你若是還有一點點自知之明與廉恥心,就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貓哭耗子,讓人看了生氣!”
流丹與敲冰兩人在蕭韶九身後怒目而視。
蕭韶九的眼光掠過關泰山身後一乾麵色各異,卻一致明哲保身的女眷們,淺笑,“不管如何,為人晚輩的禮數一定要盡到,老人家要見怪也是無法的。”拉了兩名丫頭,在憐憫與譏嘲中退場。
這種情況下,蕭韶九更有理由認為自己會被摒除於今晚的宴席之外,不過這次她卻猜錯了,壽宴上依然有她一個座位,聽說是石崖強勢安排的,想必是補償她早上所受的委屈吧,畢竟她這名悍婦難得表現得那般明理。
然而這種“賞賜”帶給她的災難大於榮耀,在這極度陰寒的天氣,雪已結冰,無法偎暖的床炕令她整夜難以成眠,耗掉了她所有的體力與精神,若不是靠一身濃艷的打扮,她慘白的臉色肯定會讓人以為她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更令人冰凍三尺的是來自於極度尷尬的處境。主子有意刁難,就不能怪一班下人的忽視及放肆了,眾多冷笑的面孔看不到一絲暖意,倒是難得出現一會的小諸琅朝她瞥來關切的好幾眼。
“柳堆煙沒來。”蕭韶九精神不振地看了一圈,終於找到了自己還不是最失敗那一位的證明。
“她也在老頭子那裏吃了排頭了,不過,人家可比咱們有骨氣多了,與關老頭對着干,冷笑到最後呢!’流丹的口吻怨氣衝天的,還在為早上受的氣悶着哩。
“你這丫頭可要向敲冰學學,火爆的脾氣不改,遲早會闖禍。”蕭韶九笑容微斂了斂,凝聚的眸光定在人廳的高大身影上。
“小姐,是姑爺!我們要不要一馬當先迎上去?”
“沒精神,隨他了。”別開眼光,蕭韶九暗暗告誡自己石崖不過是“陌生人”罷了,她賦予了他夫婿的名義,卻不會給他太多的關注,他休想撼動她心湖分毫。
遠遠地,石崖似乎朝她遞來深思的一眼,但沒定下太久,或許是她冶艷的扮相不合他意吧。
眾多一身素雅的女子很快一擁而上,她興趣缺缺,暗嘆自己真是錯過爭風吃醋的好時機了。
宴筵中場之時,一名初級管事匆匆走了進來,附在石崖身邊低聲說了什麼,就見石崖臉上動容地離開宴席,旁邊幾人相繼露出一派喜色。
“祥叔來消息了。”鄭重其事的口吻讓人不注意也難,蕭韶九眼望過去,看到一臉激動的關泰山在喃喃叨念,“希望這次阿祥真能傳來確定消息,找到那人的下落……”
“那人”是誰?不明所以的人不免暗暗好奇。
好在石崖已走,沒有那麼大的壓迫力阻隔自由發問的空間,好奇的庄百妍第一個發問:“義父,‘那人’是誰?”
三個進門的媳婦中,關泰山只中意庄百妍,會讓柳堆煙進門無非是想藉此羞辱蕭韶九。
對於三名妻妾,如果說石崖的不冷不熱讓人着急,那麼關泰山的偏愛無疑是坐上當家主母位置的指明燈。
加上關凌霜這一號人物從旁造勢,庄百妍的分量正在與日俱增中,可預料的是若她提前生下石崖的子嗣,蕭韶九這名正室就永遠只有納涼的分了。面對中意的媳婦,關泰山笑得一臉藹和:“那個人呀,是石府的大恩人,沒有他,老頭子和霜兒兩條命恐怕早就沒了。石崖也不可能有今日這個局面……”
“難道他還是相公的老師不成?”
“對。他便是阿崖的老師,他不僅改變了石崖的一生,連帶使他的興趣愛好也改變甚劇……”
關凌霜搶着接口:“這幾年我們都在努力找這位大恩公,可惜一直音訊渺茫,現如今,像恩公那樣的樂善好施、末了還不留名字不求回報的人真少了,更多的是——”她冷笑,“見利忘義、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勢利小人!”
“你們石府也沒善待我們小姐呀!”真是欺人太甚了!流丹霍地站出,怒回。
四周是倒抽口氣的響聲。
蕭部九吃了一驚,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時已一巴掌甩在流丹臉上,怒斥道:“住口,誰准你這小蹄子出佔個遜了,給我下去。”
流丹一呆過後,便在蕭韶九的眼色中醒悟自己做了什麼,未來得及退下——
首座的關泰山冷冷開口:“這放肆的丫頭就這麼讓她下去,我石府的家法何以立威?福嬸,你當眾念一念,石府第十六條家法。”
“出言不遜頂撞主子者,掌刑,視情節而叛輕重。”
“這刁婢犯事可不是一兩次了,當然該重判。”
“掌十下。”
男僕拿來木板。
蕭韶九一見,倒抽了口冷氣,“這丫頭是有不敬之罪,但念她年紀輕輕,今天又是……”
“休想,說起來,仆不教,主之過,今天網開一面只罰這個奴才。”關泰山冷笑,“我要讓你們明白,石府並不是隨便可以撒野的地方,至少有我老頭子在的一天還不行,行刑!”
“慢着!”木板子長長的足夠使力,十板過後,姑娘家的命還在嗎?她猛地站起。
“慢着。”座上也有一人喊,童稚的聲音清脆而悅耳,竟是向來最孤僻寡言的小諸琅開了口,眾人還在詫異的當口,小男孩又開口了,“關爺爺,今天可是你的喜日子,夾棍動粗的可不好看,這小丫頭也知錯了,姑且放過她,大家繼續快快活活喝酒好不好?”
“琅兒?”關泰山疑惑的眼光投射在諸琅身上,但很快地壓下疑惑,“好,有琅兒求情,我就從寬發落,掌二下。”
關凌霜在旁涼涼地說:“別高興得太早,兩下刑罰是夠打腫她一張臉,也得以讓這賤婢大段時間驕橫不起來。”
兩名男僕前來架人,蕭韶九攔在流丹身前,“要罰罰我好了,這丫頭所有行為都是出自我這當主子的教唆,她也是身不由己。”
“這是給幾分顏色便開顏料鋪嗎?別以為老頭子不敢動你!”關泰山的臉上蒙上煞氣。
“貪得無厭,這可一向是她蕭家的專利。”關凌霜輕哼。
兩名怒紅臉色的小丫頭對看一眼:“請別為難小姐,要罰便罰,我流丹絕對不怕!”
“還有我,如果真要罰我們小姐,就全沖我來好了!”
“好啊,好一對忠婢義僕,皮開肉綻的刑罰,別人躲還躲不及呢,這兩個倒盡往裏頭鑽。”
“那是,有些人呀,做了一二件好事便以為自己有什麼立場指責旁人,一朝得勢盛氣凌人的嘴臉,該不會是在邀寵吧?”反正要皮肉疼,索性說到底,流丹冷笑。
尖酸刻薄的話擲地有聲。
父女倆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關泰山怒喝:“將這兩個習婢都給我拉下去,打到她們氣焰消卻為止!”
“誰敢動她們?”蕭韶九一挺身,流於外的氣勢震懾住家丁之後,冷冷環看一周桌上的人,門氣譏嘲又無情,“關老爺子一家都是好人,而我蕭家就註定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了?今天,我保定了這兩個丫頭。”
蕭韶九狠狠一眼瞪去了丫頭將出口的話,“這世道也怪了,向來只有惡人欺人,不料好人倒欺上好人頭頂。只不過,老爺小姐不覺得自己姓石不姓關會來得名正言順點嗎?”
背後忽然泛生的寒意讓她止住了譏嘲,在沉滯住的氣氛中,她看到一臉陰沉的石崖,冬天的冷意因他的出現而加劇了幾分。
他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腕,字字冰冷無溫度可言,“我不打女人,你給我下去。”
“相公,”腦中靈光一閃,深吸了幾口,她忽地揚高聲音,“姓關的根本是個外人,蕭石之間,一干外人根本沒有置呼權利,你該將他關家通通趕走——”
“該走的是你。你聽好了,我現在叫你收拾包袱,滾出我石府,好好想一想你那令人髮指的行徑,究竟配不配當石府的少夫人!”他真是受夠了這名跋扈的女人,手臂重重一撥,將她摔開十步之外,決絕的姿態不帶一絲情分。
“崖叔叔。”整個大廳只傳來小諸琅擔憂的聲音。
但蕭韶九已經轉身低泣而去,退離這方舞台之外,沒人發現,原本應慘淡悲傷的容顏卻掛着夙願得償的笑。
結局的悲喜,由人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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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春節,在歡天喜地的氣氛中到來。
家家戶戶都忙着挂彩燈、貼春聯,震天的鞭炮聲點綴着喧鬧的喜樂,過年了!
蘇州城的技院朝暮樓生意異常紅火。
春節對生財有道的老鴇無異是嫌錢的絕好時機,為招徐更多的尋歡客,樓中接連幾天舉行別開生面的“搶紅帕”、“點素娥”等活動,優勝者必不可少的犒賞自然是美酒佳人——美酒還罷了,那佳人可真是令人痴狂了。
能一親朝暮樓當紅花魁賽召憐姑娘芳澤,對眾多狂蜂浪蝶來說無疑是不可抵擋的誘惑。
一年多來,賽召憐的大名響徹整個蘇州城,使人神魂顛倒的不僅僅是她閉月羞花之貌,還有她驚人的才情。
一早老鴇便放話了,賽召憐姑娘會在今天即興為大家舞上一曲霓裳羽衣舞,難得一向清高的賽姑娘有登台獻藝的雅興,怪不得一大批尋歡客一大早便將朝暮樓圍個水泄不通,個個死盯着台上檔簾後方,就怕自己漏看了隨時會出現的賽召憐一眼。
但男子出現,他的眼光只在一大群尋歡客中巡了一回,然後精準地銜接上二樓包廂的一道閑散眼光,略一點頭,視若無睹於一樓的香艷美人。他所流露的卓然氣勢立刻招來老鴇殷勤的招呼。
“我們找人。”男子低沉威嚴的聲音適時制止了老鴇的喳呼。
老鴇稍一定眼,才見另一名貴氣的白衣公子施施然跟了上來,一雙泛帶桃花的眼眸盡往漂亮姑娘招呼,發現老鴇的注目,微微一笑,“聽說這兒最出名的是賽召憐,今天公子爺就單點她了。好好將她請到爺的包廂里,我們可不愛和一大群人分享她曼妙的舞姿。”
好大的口吻,能見賽召憐一眼已是祖上積福,這白衣公子還以為賽姑娘是隨便能見的呢!
正想堵話,一錠大元寶沉甸甸地砸來,她機靈接住,登時笑開了眉眼。
“伺候得爺高興,有你打賞。”
“那敢情好,爺先上樓,堂館,好酒好菜伺候!”這樣出手闊綽的主兒可是妓院的大財神。老鴇臉色一百八十度大變化,歡天喜地下去了。
二樓精雅的包廂里,一名身着粗布衣裳的男子正一手提着酒壺半躺空中——不,細看方知,原來其身下橫綁了一根細繩,男子躺在上頭就如同躺在結實的地板上,聽到推門聲音,他懶懶地回頭,露出他偏於娃娃相的濃眉大眼。
“真是稀客喔,大過年的,一位身為洛陽巨富,一位是身份顯赫的國戚皇親,居然雙雙纖尊降貴來看望我這布衣平民,受寵若驚吶。”
唐烴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室的清冷,“歌姬呢?美味佳肴呢?古大神醫,你該不會落魄到連個陪酒的歌女也要不起吧?”
男子咧嘴一笑,“美味沒有,酒倒有一點,至於歌姬,早先倒叫了一個,可惜那姑娘竟坐着打瞌睡,我憐她辛苦,勸她回去補眠了。”
唐煌噓他,“還好意思說呢,肯定是你又將人家叫來當壁花,遇到你這樣不解風情的客人,人家姑娘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麼?”
提起這個,連一向沉穩的石崖也忍不住蕪爾一笑。
老鴇帶着五六名年輕俏麗的姑娘進來,酒菜也輪番上了桌,不過眨眼工夫,原本清冷的一室成了酒色天地,在三名風格各異的男子中,顯然屬風流放蕩的唐煌最為吃香,石崖是一臉威嚴沒人敢輕易接近。
而懶散的古焚琴則是在住進朝暮樓三天來怪異的性情早傳遍了整座大院,不解風情到令姑娘們備感挫折,沒人願意撞他的鐵板。
老鴇討好說道:“三位客官稍等,召憐姑娘很快就來,若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一聲。
依舊半躺窗邊的古焚琴忽然開口,“老鴇,昨晚上樓里可是新來了一位吹蕭的姬人?”
老鴇一怔過後,方始點頭道:“客官真是好耳力,是的……”
那邊喝酒的兩人聞言將興味的眼光落在古焚琴身上,驚奇於一向不解風情的男子居然關心起風花雪月的事起來了。
因此,古焚琴還未開口,唐煌先敲定案道:“正巧,在座的另一位官人也是精通音律的知音人,那姬人能引起古大怪人的注意,定然有不俗的技藝,將她請上來為我們吹奏一曲。”
不料老鴇一臉遲疑,‘可是……”
“快去快去,別掃了客人的雅興。”唐煌一遞銀票,那名財迷心竅的老鴇一見有白花花的銀子可以拿,什麼遲疑都盡拋到九霄雲外,喜滋滋地去喚人了。
“財大氣粗。”古焚琴咕噥了聲,翻身下繩,一雙眼定在不置一言的石崖身上,戲細戲謔着江湖術士的口吻,“這位石官人臉色黯淡,神沉光檄,思慮過多而心悸,敢問最近是否出現了什麼煩心事,讓你神疲氣損的?”
唐煌沒心少肺地笑,“還不是為了他那婆娘,他呀,花了十箱白銀撿回一塊寶。噴噴,我和他相識四年來從不知道冷靜深沉的石崖居然還是個悶騷型的男人,明明對人家反感還娶了她。娶了她吧,卻將人家冷落在家裏,現在倒好,連人也趕回娘家了。抽空呀,你該為他號號脈,看他何時得了自虐症,白白一番波折不說,還累人累己。”
石崖一灌下杯中的酒,眉頭緊擰,“我承認,在她這件事上,我確實處理得不完美。”特別是小諸琅找他說了一番話之後,使他不得不正視他所厭煩的女人的事。
“你的表情告訴我,徘徊在你心口的不僅僅是這一件,還有什麼正困擾着你。”
“那女人困擾到我了。”
唐煌的一口酒噴了出來,張口凸眼,“別告訴我,你居然對一張塗脂抹粉的臉產生興趣!”
“哎呀!公子爺,難道你不喜歡我們的臉?”旁邊好幾張浸脂抹粉的臉不依地嬌呼。
“喜歡,喜歡,你們這幾張例外。”形容不夠貼切,該是重新塑造才對,邪笑着與美人兒調情,可唐煌的眼分明還瞪在他身上。
石崖搖頭,“她的臉不過是一堆模糊印象。可是……有些時候她的神情非常特別,像演戲般無情冷淡,她沉靜下來,讓我總有莫名其妙的熟捻感。”真是奇怪了,一個人怎麼有可能厭惡一個人時還去注意對方這些?更別說,那女人還時時激惱他,惹他厭惡了,而他,也沒有向一張塗抹得仿若鬼魁妖怪的臉多打量的興趣啊……
“完了!”唐煌哭喪着臉,“輸了一千兩不要緊,輸了面子裏子才是重點。石崖啊石崖,那麼多千金小姐傾心於你,就連相國大人的千金也曾不吝向你表示好感,你連這位品貌雙全、家世一流的閨秀都對不上眼,反而對那種女人動心,分明是要害一干閨秀吐血身亡嘛!”
“這麼說來我也想拜會拜會這位嫂子了,要知道軒揚對嫂子的評價還真是高得不得了,我承認他這人經常出現眼光脫窗的狀況啦,但能給他定在‘好玩’檔次上的就不簡單了。他還念叨着呢,等忙完公事,一定要死賴在石府與嫂子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哪知人倒給你先趕走了。”
古焚琴正說著,房門忽呀一聲開啟,出現老鴇餡媚的臉,眾人的眼光放在老鴇身後,沒人發現石崖忽地神色一動。
那是一名矇著白紗的蒙面女子,手持玉蕭,渾身白衣勝雪,她輕盈盈地飄進來,又輕盈一福,舉手投足間散發的冷淡雅緻風情,使得一室的嫵媚女子黯然失色。
“這位就是客官所點喚的姬人,客官愛聽什麼曲子,盡可點奏。”
唐煌直勾勾的眼定在女子露出白紗之外的黑眸上,頓覺這女子一出現,早先還覺相當討喜的幾位姑娘索然無味起來,“想不到這小小朝暮樓居然還有此等佳人,玉容半遮,掩不住的秀色可餐,你叫什麼名字?”他揚起一向所向披靡的笑容。
滿以為會看到眼前女子尖叫昏倒的模樣,哪知她淡淡一挑眉,低下了頭顱,“客官愛聽什麼曲子?”
好冷淡的女子!唐煌興趣大增,不以為許地笑,“演奏之事且慢,你可願陪我們幾個說說話?”
女子皺起一雙好看的煙眉,“小女子自愧貌丑不敢陪座,客官若不是想聽曲子,那麼小女子告退。”
“哎喲喲,有話慢慢講嘛!”老鴇慌忙打圓場,“客官休要見怪,這位姑娘名喚九娘,並不是樓子裏的姑娘,吹曲子不過是湊興串串場子,客官還要姑娘陪酒,我敢打包票,樓子裏的姑娘環肥燕瘦,應有盡有,肯定能挑到您中意……”
“不必,今天公子爺還真只中意這一位姑娘。”唐煌打起官腔,將手中的摺扇往桌上重重一壓,露出拇指上偌大的玉板指。
老鴇眼尖,看到板指上面隱隱的龍紋雕鑲,以翡翠寶石紋僂,名貴異常,更震懾人的是“龍”可是皇家信物,普通的達官貴人可戴不起,這一身貴氣的公子究竟是什麼身份?當下又狐又疑,腳下發軟,懇切的眼光落在白衣女子身上,“九娘……”
‘官人這是以權勢壓人嗎?九娘也不是不識事務之人,非要給人嚇一嚇,迫一迫才甘願就範,今天九娘破例一次,但不知公子爺是否出得起價錢。”
“天下間還沒我唐煌公子出不起的價錢,你說。”唐煌自負一笑。
女子自衣袖間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兩?”他當是什麼天價哩,唐煌自衣袖拿出一張銀票,說道:“這是一張二百兩的票子…。··”
哪知那女子搖了搖頭,“小女子指的是一百兩黃金,並且,只限官人一位,其他兩位官人也想讓小女子陪酒說話,一人一百兩黃金。”
一百兩……黃金?獅子大開口吶?一干人嚇凸了眼珠子,唐煌自認闊綽,也不禁吞了吞口水。
至於潦倒如古焚琴者,更誇張地捂緊嘴巴,就怕自己多嘴說了句話,到時褲衩當掉也湊不齊半兩黃金,別說百兩了。
女子福一福身,“看來各位客官皆有難處,小女子告退。”
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2唐烴正想忍痛挨宰,一個低沉的聲音比他早一步叫了出,當他發現出聲的是石崖時,幾乎沒把下巴卸掉了。“一百兩黃金,我出,姑娘需留下陪我。”
那女子微退一步,“不值得的,一百兩黃金可是普通人家好幾輩子的積蓄,大爺這麼輕易拋擲在一名不相干女子身上,只為幾杯陪酒聊天,何必呢?”
“若我說值得呢?”石崖淡淡一笑,表情高深莫測。女子微穩了身形,力持鎮定,“那好,可小女子有一樣可要事先說明,小女子雖淪落風塵,可出身正經人家,所以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官人不許查看小女子的相貌長相,也不許追問我的家世出身。官人若不信守,小女子立刻便走。”
“好,這是一百兩黃金的票子。”掏出銀票,那女子見狀伸手遞來,他笑紋微動,出其不意地伸展雙臂,將她收納人懷中,那張銀票輕挑地塞人她襟口裏面。
“呀!”女子陡然吃了一驚,石崖俯低頭,看到來自她眼中一晃而過的驚惶,他露齒一笑,笑得譏嘲。
“你沒說不許我的摟抱,不是嗎?”說罷,強抱她入座,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心裏為她那輕盈的重量而暗暗詫異不已。
這種姿態太親呢了!女子一雙縴手抵住他胸口拒絕更親密的接觸,嬌小的身軀無法自主地打起顫來。
“你的腰可真細。”纖小的腰肢一扭就斷似,剛好盈手一握,扣着她的腰肢強迫她更貼近他,看着她明凈的眸子罩上迷離的水意,無助又羞怯,與剛剛談判的她判若兩人。
存心讓她更難過,他附嘴在她耳邊呵氣,“你不曾被男人碰觸,對嗎?”
她又一陣顫,瑟瑟如秋葉。
“石崖,你嚇到人家姑娘了。”唐煌終於找到發話的聲音,瞪着糾纏着的男女就像活見鬼了,那事實上真的也沒差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石崖一狂放起來居然這麼有當情聖的本事,製造的曖昧情潮連靠在他懷裏的姑娘都禁不住臉紅心跳地往他那裏瞄。
“豈只是嚇到?她看起來快昏倒了。”古焚琴一對眼停頓在女子身上,若有所思的。
“我……只是來陪酒說話的,可沒允你調戲我……”女子說出的話薄弱而無力,古焚琴說得對,她隨時會昏厥去。
“陪酒說話就是包括了調戲這一項,館子裏的規矩,難道你還不明白?”捉下她的手,卻為那冰冷的溫度而皺眉。
“一百兩黃金可以包下整個朝暮樓……你放了我,黃金我不要了……”他可是奸商啊,怎麼可能有頭腦發熱的時候?還是,他瞧出了不對勁的地方y
“女人,你的膽子大到敢在男人面前玩弄伎倆,難道沒有膽陪我玩完這場遊戲?’他邪笑,溫熱的唇附上去,在她馨香的頸子上啃咬一口,聽到來自於她的抽氣聲,“別在為我心疼銀子,先想想你的清白,你說,在遭受這樣的對待之後,你還能跟別的男人嗎?”
“你別……這樣……”細碎的聲音夾在喘息中。
她抖得更厲害了,眼中的冷靜完全潰亂,正是石崖所要的效果,他遊離的手停在她喘急的心口,語氣轉為壓迫:“說,你可認得我?”這女子帶給他強烈的熟捻感,明知道不大可能,但他仍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猜測。
“石崖……”臉色愈來愈凝重的古焚琴忽開口。
話才脫口,房門忽“砰”一大聲被撞開了,七八名差役舉着兵器闖了人來。身後的一名冷艷美人高聲叫道:“就是他們!強逼良家婦女的淫賊就在這裏!不能讓他們跑了!”
這是什麼狀況?官兵居然到妓院裏捉淫賊,這未免滑稽了點吧?可這一切發生得又快又突然,沒辨個清楚,眾多差役已一哄而上,不得以,石崖放開懷中的女子,怕施展拳腳會傷着她,哪知他一放手,女子立刻被那名冷艷美人扶走,百忙中不及思索伸手揮去,卻只扯落一方面紗,而他也在驚鴻一瞥中看到女子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張美麗但雪白得幾近透明的臉。
一瞬間,石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受到那麼強烈的震撼,這麼一愣工夫,一名差役的木棍向他狠狠掃來,他側身避過,已沒了女子蹤影。
更多官兵湧向廂房,蘇州府的知縣甚至親自督陣,原因是這是名妓賽召憐姑娘報的案,一直覬覦美色的知縣豈有不更加賣力表現之理P
因此,當唐煌出示了身為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十八皇爺的信物之後,知道自己冒犯了不該冒犯的人的知縣只差一口氣地背了過去。
當天晚上,唐煌命人將整個朝暮樓搜查一遍,卻沒有白衣女子的任何蹤跡,她像是憑空消失了般。召來賽召憐問話,她說白衣女子只是她幾天來偶爾邂逅的一位性情相投的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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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三匹駿馬出現在城郊官道上。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趕着在這種時辰趕路……”旁邊一位歪着頭猛打呵欠的男子咕噥。
“如果你還想讓一大群人圍着你甜膩膩地爺長爺短,那你留下,我們兩位草民恕不奉陪。”其他兩人相視一笑。
“下一站揚州嗎?”
石崖遙視前方,神情複雜莫名,“是的。”
“佳人故里呵,怎麼,要不要去拜見‘岳父’呀?聽說蕭掰兩為人勢利,但不知夠不夠餡媚?嗯,去試試好了,財大氣粗地在他面前炫一回,如果需要,本王還可為你造勢……’唐焊一想起好玩的事,瞌睡蟲也跑光了。
石崖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去揚州是為了公事。”
宮裏有一批絲綢年貨在途經蘇州與揚州兩府間的官道失竊,震驚了朝廷,唐煌自告奮勇承攬了此事。
半個月來官府嚴令緝查,所有的絲綢貨物一律被扣不得通關,石崖手下的一宗單子也受到扣留,因此,他與唐煌兩人大過年奔波在外,表面上他只是前往疏通關節的商人,暗地裏還輔助唐煌調查這個案子。
“公務之外的娛樂嘛!”唐煌弔兒郎當地笑,愈來愈覺得石崖嚴肅持重的模樣比他還像個王爺,年紀輕輕就像個小老兒似的,讓人忍不住想撩撥撩撥,“只可惜,像昨晚的白衣美人兒……”
石崖揚起馬鞭狠狠揮落在馬上,鞭尾差一點掃到唐煌英俊的鼻子,“別打她主意。”
另外兩人聞言只差點跌落馬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美人幾何時成了你的所有物了?”
石崖薄唇抿成冷歷的線條,“倘若她真是我所猜測的那個人,你們連想都不能想!”
官道分義在即,二人勒停廠駿馬。
“石崖,我一直不明白你當年特意與我結交的動機。”古焚琴不改一臉閑散。
“那是我直覺將來會有需要你幫助的一大。”
“有的。”古焚琴咧嘴一笑,眉眼眯成莫測高深的線條拍了拍背後的包袱,“這麼多年來,我在你那裏不花分文地拿了這麼多珍異藥材,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份人情,遲早要還的。”並且,可預見就在不久后了,他略一抱拳。“那麼,我們在此分手吧。”
互道了珍重,駿馬揚起的塵囂,在冷清的春日早晨里,迅速趨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