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只要你願意放過我,我就是你的人了。」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精緻的小臉滿是紅暈,那雙半開半合的眼兒,瞟過方老闆的臉龐,神態甜得讓人神魂酥軟。
「我不會再上當了!」方老闆咬緊牙關,把菜刀舉得更高。
一顆珍珠般的淚滴,慢慢滑下粉頰。
「夫君,我好冷——」她顫聲柔語,像只小貓兒般,柔若無骨的靠上去,期待主人的摩挲。
舉得高高的菜刀,慢慢的垂了下去,好色的念頭逐漸勝過理智。這麼標緻的美人兒,畢竟難得一見,要是一刀殺了,豈不可惜?
「只要你乖乖的,我怎麼捨得殺你?」方老闆深吸一口氣,稍微放鬆手勁。
「那你怎麼還用菜刀指着人家?」她的小手溜上來,在他胸口畫了一圈又一圈,小臉垂得低低的,彷彿含羞帶怯。
眼看美人在懷——而且還是個只穿肚兜的美人——哪個男人還願意握着刀?方老闆忙不迭擱下文武刀。
「好好好,我這就——」話還沒說完,擱在他胸前的小手,陡然一運勁,用力一推——
「下水去吧你!」
撲通!
冰冷的河水,浸得方老闆全身發冷。他武功高強、廚藝一流,偏偏是個旱鴨子。
美人計得逞的茵茵,站在船頭插腰狂笑,盡顯小人得志之態,先前那惹人憐愛的模樣一掃而空,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喂喂喂,色字頭上一把刀啊,你還沒學乖嗎?」她把玩着文武刀,作勢欲往他頭上劈去。
方老闆連忙閃躲,腦袋半沉進河水裏,又咕嚕咕嚕的喝了好幾口髒水。
「騙你的!」她嬌笑着,把文武刀扔進船艙里。「河上風寒,恕小女子穿得單薄,不陪方老闆玩水了。」她駕着小舫,往河岸靠去。既然有廚子能追上這艘船,她就得再換個交通工具才行。
「總會有人治得了你!」吼叫聲從河中傳來,還伴隨着咕嚕咕嚕的聲音。
「或許吧!」她嘻嘻一笑。「但絕對不會是個廚子。」
確定方老闆沉進河裏撈魚后,她跳上河岸,隨手摸摸綉裙里的暗袋。先前買船,花去她手邊的銀兩,不過沒關係,她可以去騙匹馬,或是騙輛驢車——
茵茵邊走邊盤算,用指梳開被揪亂的髮結,及肩的長發披了下來,更顯得嫵媚。一陣寒風吹過,冷得她聳肩顫抖,立刻改變主意,把馬匹跟驢車都丟到一旁去。
當務之急,是該找件衣裳!
打定主意后,她一旋腳跟,準備去裁縫鋪子裏,偷件冬裝來禦寒。誰知道,才一轉身,她就撞上一堵高牆。
呃,不,不對,不是牆!牆不會有溫度,更不會穿着衣裳,堵在路中央妨礙人車通行。
茵茵警覺的後退,眼兒往上瞄,才確定了這龐然大物的真正身分。
擋住她去路的,是個男人。
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身穿着駝皮大氅的七尺大漢,就像一道磚牆似的,筆直的擋在她面前。
「又來了一個。」她翻翻白眼,瞄見他腰間的勺子。
這傢伙的手腳倒是迅速,她特地走了水路,他卻還能一路追上來。這種「追兵」要是再多幾個,她肯定應付不了。
「這位爺兒,你想要什麼?銀兩、菜譜,還是我?」茵茵彎唇甜笑,表面上看似輕鬆,心裏卻緊張得很,暗暗懊悔,沒將那把文武刀帶下船,否則或許還能擋上一時片刻。
男人沉默,吭也不吭一聲,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她,那高大的身軀文風不動,卻散發著無限的壓迫感。
寒風陣陣吹啊吹,茵茵冷得發抖,連笑容也有些顫抖。
「爺?」她又喚了一聲。
沉默。
怪了,打也不打,說也不說,這男人是打算罰她站在寒風中,活活被凍成冰棍兒嗎?或者,他是在等她自個兒良心發現,萌生罪惡感,痛哭流涕的求他原諒?
嘿嘿,那他可有得等了!
天氣愈來愈冷,茵茵也愈來愈禁受不住,她打了個冷顫,眼角瞄見男人總算有了動作。
他要動手了?!
茵茵警戒的跳開,視線盯牢他的一舉一動,各種可怕的酷刑,一在她腦中像走馬燈似的轉啊轉。
噢,他會怎麼作?是用勺子打昏她,還是直接就掄拳揍她?他的拳頭看來又大又硬,她只怕是連一舉都捱不住——
小腦袋瓜里的想像,逐漸變得血腥暴力,正當她小心翼翼的後退,準備覷個機會轉身逃跑時,眼前的景況,卻讓她訝異得唇兒微張,晶瑩如水晶的眼兒,差點要跌出來滿地亂滾。
他、他他他他他——他居然開始脫衣眼——
男人脫下皮氅,遞到她面前。
「穿上。」
她眨了眨眼睛,先看看那件溫暖陳舊的皮氅,再抬起頭來,看着僅穿着藏青色衣袍的男人。
「你不穿嗎?」
「你冷。」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她冷得無法拒絕,立刻搶過來穿上,厚重的皮氅被他的體溫熨燙得暖暖的,穿在身上暖如春天,讓她本能的揪起毛皮,用小臉在上頭輕輕摩擦,舒服的嘆了一口氣。
男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自然大得不像話,陳舊的駝皮裹住她,只露出一張小小的臉蛋,她必須把袖口反摺一大截,小手才能從一團毛皮里露出來。但是衣裳這麼寬大,行動起來畢竟不方便,她忍不住抬起頭來,朝他腰間看了一眼。
男人一言不發,解下腰帶,又遞到她面前。沒了腰帶束縛,藏青色的袍子飄開,露出大半個胸膛。他的身子,精壯結實得讓人咋舌。
茵茵系好腰帶,懷疑自個兒要是往他的腳上瞧一眼,他是不是也會把那雙靴子脫下來給她?
不過,她又不缺鞋子,討來也沒用。再說,他的靴子又破又舊,就算拿去典當,也換不了多少銀兩——
唔,看來,從這傢伙身上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她賞給他一個甜笑,當作是謝禮,接着就拖着過長的皮氅,轉身舉步,準備趕去城外,跟大哥會合。
「娘子。」男人突然開口,還想伸手拉她,就怕她又溜了。
茵茵回眸一望,睨着那隻探來的黝黑巨掌,誰知他居然就此停住,大手懸在她的雙肩前,遲疑着不敢碰觸。
茵茵詫異的眨了眨眼睛。
這傢伙倒是有趣啊,肯脫了衣服給她禦寒,卻老實得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這跟其他男人,找到機會就想佔便宜的急色模樣,可說是天壤之別。
「誰是你娘子?嗯?」她裝模作樣的問,伸出食指,指着自個兒的鼻尖。「我嗎?」
「你已經嫁給我了。」他一臉嚴肅。
她裝傻。
「噢?」
「去年六月,在駝城。」
他提醒,就怕她忘了。
「我曾經嫁過很多人。」茵茵笑咪咪的看着他,雙手一攤,存心耍賴。「跟我拜過堂的男人,可是多得數不清呢!」
「那、那不算。」
「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不算?」她嬌笑着問,見他老實木訥,就認定他好欺負,故意耍着他玩。
「我認為不算。」他固執的重複。「你是我娘子。」
「是嗎?」她又逼近一步,小臉湊到他面前。
水嫩嫩的花容月貌湊到眼前,男人非但不懂得乘機揩油,反倒手足無措的退兩步,還不自在的轉開視線,黝黑的臉上,湧現暗紅的色澤。
啊,她想起來了!
這有趣的反應,有效的勾起茵茵的記憶,她如今才想起來,眼前這個男人是北方駝城的廚子,名喚石敢當,聲名響遍毛烏素大沙漠南北,不論是關內的漢族,或是關外的游牧民族,只要遇着婚喪喜慶的大場面,總有人捧着白花花的銀子,聘請他去掌勺。
或許是身處蠻漢交界的駝城,石敢當也染了不少游牧民族的性子。不過,游牧民族單純善良,怎麼比得上漢人的詭計多端?要騙他口袋裏的那些銀兩,簡直是易如反掌,就像是從小娃兒手裏騙走一顆糖。
一年半前,她就騙光了他的錢、偷走他的菜譜,然後腳底抹油,溜得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