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路上小心?就這樣?只有說這樣嗎?”米方方打蛋的手停下來,叉着腰,聲音驚奇,“那個叫仇煒之的居然讓你一個人走夜路回家?你有沒有搞錯啊!這樣還說他對你很好!”

“你小聲一點嘛……”顏琳一面篩麵粉,一面用手臂撞撞她的手臂,在她家的廚房,真的是隔牆有耳。

她們一面做點心,一面聊天,顏琳說的都是和仇煒之約會的經過。

“我真的這樣覺得啊……”她把米方方遞來的蛋液和進麵粉,再把一旁打好的香蕉泥慢慢加在一起,然後仔細的調勻。“雖然他看起來好像很冷淡,但是他開車載我的時候,車子都開得很慢很小心耶,去學姊家那一次走山路,他還問我“有沒有暈車’。”

這樣就把她感動得亂七八糟?米方方按着額頭,壓低聲音:

“天啊……顏琳,你把女生的臉都丟光了!你又不是沒人追!哦……我會昏倒,你的矜持到哪裏去了,為了這樣一個男人,我跟你的甜點時間居然還要排在他後面,不但找你找不到,還得替你說謊,讓你和他去約會……他到底哪一點好?”想想朋友真是沒地位,說的話都被當成馬耳東風,早就警告過她不可以沒志氣去倒追他,她偏偏這麼做。

“我也說不上來他哪裏好,反正我就是喜歡他呀。”短暫的着迷之後,一切都不能自己了。

“是啊,開車龜慢的顏琳和那個飆車族……真是絕配。”

“他是不飆車族。”顏琳趕緊辯解。“他在路上開車很守交通規則的。”

“說得像你多了解他似的,真的就這麼喜歡他?”

“嗯,”她大方承認,“他不在的時候,我喜歡幫他整理環境,他把我們的合照放在床頭耶……”

“等等,你是說,你有他的鑰匙?”米方方瞪大了眼,她完全沒想到顏琳的感情進展得這麼快。

“嗯。”

“還幫他整理環境?”

“嗯。”她笑,心裏麻麻痒痒的都是騷動,攪拌蛋糕液的手也變得溫柔極了。

“他當你是菲佣啊?現在做的這個蛋糕也是要給他的?”她丟下抹布,看着顏琳微笑默認,實在沒好氣。“那我吃什麼!”

“我們再做嘛……”顏琳磨蹭着米方方,甜甜的說:“方,你以前也交過男朋友,是不是也是這種心理呢?不管旁人怎麼說,眼裏永遠只有一個人,希望他好好的,希望他快樂……”

更想去為他做點事,哪怕只是擦擦桌子,疊疊棉被,只要讓她覺得自己存在他的生活里,他能看見她,能感受到她。

她替自己爭取到獨自上下班的自由,為的是能在下班之後開車到他的地方去看看,他經常是還沒有下班回來的,她會靜靜待着,翻看他的讀物,偷窺他的品味,替他把桌上用過的泡麵碗丟掉,心疼一個人住的他經常吃泡麵。

有時候她會等到他,和他說一些話,約好下次出遊的時間,然後在門禁之前離開他,他的溫柔難得出現,更從沒送過她回家,但是他不再面無表情對待她,其實他也有活潑的一面的,他冷麵搞笑的功力常把她逗得笑出眼淚,但是當他眼底那抹不經意的憂鬱和忿忿不平又一次浮現時,她便只能遠遠的看着他。他若即若離,就像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親吻,一掠而過,輕觸即止。

有時候到她要離開了他也還沒有回來,她會留下帶來的禮物,親手烤的餅乾、甜點或是蛋糕,再留下一張紙條,告訴他心裏想說的話。

她知道電話很方便,她知道簡訊很方便,但她就是想用一張紙,實體實物,能讓他拿在手上,一讀再讀……

煒之,我剛剛在這裏睡著了,睡夢裏聽見你回來,驚醒之後,屋子裏還是只有我一個人。蛋糕是我自己烤的,加了香蕉的新口味,你替我嘗嘗看。別再吃泡麵了。

最後,打電話給我……琳9:30

其實仇煒之不必看紙條也能輕易察覺顏琳來過,泡麵空碗被扔掉了,柜子上的相片被擺正了,窗台上懨懨的,他總是記不住名稱的小草又重新挺直了背脊。整個房間都是顏琳的痕迹,他疲倦的坐在桌前,香蕉口味的蛋糕壓在紙條上,他看着精緻的包裝,娟秀的字筆,靜靜冥想它們的主人在這個空間裏的每個舉動,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但是想着她,倒也就忘了一天的勞累。

他找到一份開車送貨的工作,因為他除了開車,什麼也不會,但是每天固定的行車路線,反而讓他迷失方向。這樣一直送貨,未來在哪裏?夢想在哪裏?他好想奔馳,只有奔馳他才能感到輕鬆,才能把所有的不快丟在後方,“冰火”會因為無用武之地而感到沮喪嗎?如果它是人,會和他一樣憤怒痛苦嗎?

洗過澡他躺了下來,熄了日光燈捻亮柜上的小枱燈,黑暗的天花板上立刻跳躍着大大小小的星星,細碎輕靈的音樂聲像是她在說話——

“這個小枱燈是我阿姨送給我當滿月禮物的,你看不出來它有這麼悠久的歷史吧?我每天晚上都要看着星星才能睡呢,如果我把它送給你,你會好好保存嗎?”

“因為我很喜歡它呀,所以我希望你也能擁有,外面買不到了,就算還能找到類似的枱燈,也買不到二十年它陪我走過的歲月。”

手機的音樂忽然響起。

仇煒之坐起來,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對着它輕喊一聲“顏琳”,聽筒里果然很快傳來她的聲音。

“還沒睡?”他低低的問。

“嗯……你剛下班嗎?”顏琳緊握着手機,聲音柔和慵懶。

“回來好一會兒了……”仇煒之說,發現自己渴望見到她,是因為一個禮拜沒見面了嗎?“明天我放假,你想到哪?”

顏琳楞了一楞才會意過來,他這是主動約她嗎?他一向可有可無的,現在主動約她,是因為,他也越來越喜歡她了?

“去海邊好不好?”她雀躍。

“好。”聽出她毫不掩飾的情緒,他冷硬漠然的唇角牽起柔軟的笑意。

“明天一早我開車過去你那裏會合。”

“好,在我這裏一起吃完早餐再出門,你別買東西來。”

“嗯,你要請我吃什麼?”

“香蕉蛋糕啊,我從沒聽過有人用香蕉做蛋糕,如果會拉肚子的話,至少有你一起去醫院。”

“不會啦,我的蛋糕有保險,吃出問題絕對可以求償,你放心。”她說笑,好開心好開心。

“這樣啊,一千萬的產品責任險嗎?那我更必須拉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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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浴場永遠是屬於歡笑和快樂的,整天都聽見喧嘩和嘻笑,全家出遊的,學生聯誼的,也有情侶檔靜靜踏浪散步,風箏、排球擠在上空,海面上是活力十足的水上摩托車,顏琳和仇煒之也在其中,他車子開得好,玩水上摩托車的技巧也是一流,她緊抱着他在海面上奔馳,幾次為了差點落水驚聲尖叫,水花濺得滿身都濕,陽光曬得海面生光,鹹鹹黏黏的海風兀自吹拂,把他的陰鬱也拂開,顏琳從身後望他,看見他頰上的發上的水珠,在陽光下閃着光芒。

手牽手回到防風林里,他們的小角落有租來的野餐桌和躺椅,小桌邊有野狗徘徊,顏琳忽然有不好的預感,笑說:

“這兩隻狗狗,會不會把我們的午餐吃掉了?”

仇煒之快步跑過去,但是野狗閃得比他更快,顏琳只見他翻開桌上的餐紙,表情無辜的拎起兩根雞骨頭,朝她晃啊晃的,她笑不可遏的走過來,仇煒之也不禁好笑。顏琳準備了兩人份的小烤爐,仇煒之還戲稱那是在扮家家酒,烤完帶來的一些雞腿兩人都還不餓,先到海邊玩一趟,沒想到午餐就給了野狗加菜。

“我去把那隻狗抓來烤了!”仇煒之說完便跑。

顏琳雙手抓住他,“你不是說真的吧……”

“當然是說真的!快放手。”

仇煒之這樣說,顏琳怎麼可能放手,兩人在防風林一跑一追玩得筋疲力盡,雙雙倒在躺椅上。

仇煒之遞給她一瓶水,顏琳喝了一口還給他,仇煒之接過之後仰頭一口喝掉半瓶,然後側躺過來看住她因為運動而泛紅的雙頰。

“你又要說我是水牛對不對?”

顏琳只是笑,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為她的甜蜜和騷動提供了最佳掩護,他們共用一瓶水呢,這表示他們有某種程度的親蜜了嗎?他愛她了嗎?

她已經用愛來形容對他的感情了,他呢,會愛她嗎?

單純的眸子變得迷濛,仇煒之看在眼裏,他彷彿能掌握到她的每一絲轉變,傾身吻她,把她環在懷裏,享有她的柔順和奉獻。

顏琳累得在回家的路上就睡著了,車子回到仇煒之的住處,天色已暗,她幽幽醒來,咕噥着說:

“肚子好餓……”

仇煒之停下車,替她解開安全帶,“你上去休息一下吧,我去買點吃的,你想吃什麼?”

“方便就好了,國民便當也行。”懶洋洋的下了車,目送仇煒之驅車離去才恍惚從疲倦的睡意里清醒,為他方才的溫柔悸動不已。

鐵卷門捲起之後,她輕快的踏上樓去,以為仇煒之很快就回來,她並沒有隨手關門。放下包包走進浴室,她先洗把臉,再弄濕頭髮,然後拿起梳子對着鏡子把頭髮梳順,口裏一面哼着歌,猛然從鏡子裏看見一張黑黑黃黃的臉,她驚聲大叫。

“啊!”她轉過身背貼着洗手台,提起全部的警覺看着他。

仇振寰嘻嘻笑着。

“我嚇着你啦?嘿嘿,門沒關所以我就自己上來了嘛,煒之不在嗎?”

“嗯,對,”顏琳鎮定心思,想走出浴室,但是這男人並沒有讓開的意思。“請問你是哪一位?”這個人看起來狼狽又不正派,煒之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我是煒之的爸爸。”他答,一雙眼睛從她秀麗的容顏一直打量到勻稱的雙腳,然後停在她襯衫領口點點的水漬上:已經好久沒有碰過女人了。

顏琳只覺得全身不舒服。

“伯父你好,我,我幫你倒杯茶。”她說,表示要出去。

“你是煒之的女朋友?”他讓開一小步。

“嗯。”她含糊的答,從門框和他中間的小空間擠過去,然後走向牆邊取出一瓶礦泉水,再用紙杯倒出來。

“我看不是吧,那死小子怎麼會交到像你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你們到什麼程度了啊。”

顏琳震了一下,直覺告訴她必須趕快離開這裏。

“伯父你坐,我還有事,先走了。”想把水杯交給他之後立刻離開,但是仇振寰並不接水,反而伸手在她白細的手臂摸了一下,顏琳驚叫一聲,水杯跌落,她轉身要跑,仇振寰早已一把抓住了她。

“放開我,放開我。”

他帶刺的手把她壓在牆上,甚至整個人都壓住了她,顏琳手腳齊用奮力掙扎,卻怎麼也推不開他腥臭的靠近她的嘴。

尖叫聲里她沒有聽見仇煒之的暴吼,但身上的壓力變輕了,她驚喘的退開,退到牆邊,看見仇煒之一手扼住仇振寰的領子,一拳重重揮下,仇振寰噴出鼻血,趴跌在地上。盛怒的仇煒之再一次將他拎起,順手操起扔在地上才剛買回來的瓶裝啤酒,高高舉起。憤怒的暴吼像壓頂掠過的轟炸機,投下炸彈之後,就是再也不能挽回的失控局面,顏琳想阻止,捂着耳朵驚叫出聲。

“不要,不要!”

酒瓶還是嘩啦碎裂了,然後一切都靜止了,震懾了,仇煒之的粗喘逐漸緩和之後,只有無知的啤酒泡泡還敢發出窸窣的聲音。

仇振寰掛着兩行鼻血,摒着息仰着臉不敢妄動的看着仇煒之,啤酒瓶在千鈞一髮之際砸碎在自己頭頂的那一片牆壁,酒液沿着他短短的眼睫毛流下來,他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滾!”是野獸般的低吼,狂怒之後極度壓抑的低吼。

“是,是……”他壓制在胸口的力道並沒有收起,仇振寰咽了一口氣,還是不敢動,“是她先勾引我的,不信,不信你問她……”

“滾!”仇煒之不等他說完,揪住他的領子,幾乎把他拎起來,再次暴發的狂怒吼出他不容置疑的警告:“再出現在我的地方,我就殺了你!滾,滾!”

仇煒之將他扔出去,仇振寰跌跌撞撞跑下樓。

狼狽的逃命聲遠去,空間的罅隙中裂出一道可怕的靜謐,逐漸在仇煒之和顏琳之間劃下一道比汪洋更遠,比銀河更長的鴻溝,他們在伸手也夠不到的兩岸,遙遙相望。仇煒之可以清楚感到自己的每一根汗毛慢慢都直直的立起,可以清楚看見自己是如何赤裸的站在顏琳面前,這種赤裸裸的感覺讓他背脊發毛,讓他覺得憤怒焦躁。

“煒之……”顏琳怯怯的喊,她真是嚇壞了,不只為了那可怕的侵犯,也為了仇煒之幾乎殺人的舉動,一團亂的腦子裏只有抱着他這一個念頭。

但是仇煒之一聲怒吼,把她的心魂一起震碎。

“你也滾!”

“你相信他的話?你……”她瞪大了眼睛,接下來的話全被他的目光擋回去。

他轉頭看着她,把他的憤怒化成利刃,一刀向她砍去。“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顏琳在那一瞬間就崩潰了,決堤的淚水沖走眼底的人和一切,她反射動作的往外就跑。屋外的黑暗讓她陷入茫然,她回頭望望這棟房子,一念的遲疑,便再也提不起腳步……

仇煒之靜靜站在房裏,盛怒退去之後他看見顏琳掛在椅子上的包包和帽子,還有她的淚水和心碎。他惱怒自己的拍了一下額頭,轉身追出去,門外就是大馬路,揣測不出顏琳往哪個方向跑,他不及思索的先向右找了一大段路,再回到門口,再往左邊跑去。

“琳!”他望空喊着,越來越慌,越來越後悔;她不會就這樣跑回去了吧,也許該騎車去找,他想,驀然回首,顏琳就委曲的蹲在牆邊,正緩緩站起身來。

“琳……”他跑到她面前,喘得說不出話,看着她哭腫的雙眼,心好痛。

“你是來找我的嗎?”她仰望他,抽抽噎噎的問,淚水不停滑落,剛才蹲在牆邊哭得絕望,現在好像又出現了一絲生機。

仇煒之滿心愧疚的慢慢靠近她,伸手將她攬進懷裏,顏琳抓着他的衣服,在他胸前宣洩委曲,放聲痛哭。滾燙的淚水淌在他胸口,像是他在流血,臨界的壓抑和憤怒爆發之後,剛強冷硬的他就像是被敲碎了一般,虛弱而且慌張,他緊緊抱着懷裏的顏琳,只有她能填滿他,支持他。

他雙臂緊鎖着她的腰讓她貼向自己,吻她因為激動而紅潤的唇,輕柔的廝磨在接觸的一瞬間立刻變得狂烈,他把舌尖探進她的嘴裏,迫切的吮吻着她,她的唇瓣她的舌頭她柔軟的嘴的內部,他想要,他全都想要……

狂風暴雨過後總會歸於平靜,顏琳偎在仇煒之身邊,疲倦的小睡片刻忽然驚醒。

“我得走了……”糟,現在很晚了嗎?她猜,卻不敢看錶,不敢看柜子上的小時鐘,翻身要起來,但雙腿酸軟無力。

仇煒之雙臂伸長將她擁進懷裏,裸裎而溫暖的胸膛貼着她細滑的背,她微弱的反抗着。

“超過門禁時間了……煒之,讓我起來……”

“不許走。”他的吻烙在她的背脊,然後一路往上吻至她細緻的耳垂,輕易將她翻過來面對着他。“琳,從現在開始,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除非我允許,否則你永遠也不能離開我。”

“可是……”家人會等她,她答應過他們一定會準時回家。

“不許走,不許走,不許走……”

仇煒之翻身壓住她,火熱的唇封住她的嘴,一句話一個吻,越吻越深,既野蠻又無賴,顏琳的呼吸又亂了,心跳亂了,連心也迷亂着,濕熱的纏吻由烈轉柔,緩緩結束,她細細看住他,呼吸輕喘,眼色迷濛。

“不許走……”

仇煒之不容拒絕的霸道口吻卻有着非常企盼的眼神。

而顏琳看見了,她輕撫着他的發,知道他是需要她的,他的目光不再對她防備,她看見了真實的他,原來那深邃如伏流的眼底有着這麼多的壓抑和憂鬱,她心口發著熱,淚水沿着面頰滾落。

“好,我不走。”如果他只是霸道的佔有她,也許她的堅持能更多一點。

但是當他也付出了情感,就算只有一點點,她都會心悅誠服的把他當成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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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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