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霧濃忽然打了個寒顫。
“怎麼了？”蕭峻關心地問。
“沒什麼。”
江霧濃冷眼看着他。
現在他們正在一家氣氛高雅的法國餐廳用餐。
怎麼會莫名奇妙地被蕭峻帶到這裏來？而且還是由她開車？真是鬼迷心竅……
她想起來了。
原來蕭峻還打算帶她到士林夜市吃蚵仔麵線的，幸好被她載到這裏來，所以現在才會鬼迷心竅地跟他一起享受美酒佳肴……
餐廳里的佈置高雅清幽，粉紅色的玻璃吊燈散發出柔和的光彩。男女侍者身着黑色禮服，客人不多，但感覺得出各個氣質非凡，都是上流社會的人。
江霧濃急忙掏出鏡盒，好好檢查自己一番。
她輕攏如雲秀髮，把低肩的衣服再往下拉一點，露出優美柔媚的微笑。
“這種高級場合，讓你很緊張吧！”她對男伴說。
“沒你緊張。”他微笑。“你的胸衣露出來了。”
她慌忙將白色蕾絲壓進去，結果使撐起胸部的綱絲往裏陷進了一點，胸脯變得一大一小，她並不知道，依然神氣非凡。
“我猜你一定沒來過，這裏消費很高的。”她驕傲地對他說。“放心，我是這裏的常客，今天我作東。”
結果她替自己點滿一桌餐，只給他一杯酒。
“他正在節食。”她巧笑對侍者說。
喝了餐前開胃酒，兩人開始開心地聊了起來。
“聽說蕭先生您玩股票啊！”“股票”兩字她故意講得很大聲。“而令弟蕭盛威在攝影界出類拔萃。”她又特別大聲地講“蕭盛威”的名字，然後才說：“想必您一定是能主宰股勢起落的超級大戶！”
最後那個“超級大戶”大聲到隔桌都震動了。
蕭峻低聲笑起來，學她的口氣道：“我的股票只有一張，”他大聲講着“一張”。“現在則是靠老弟吃飯的無業游民，”他又特彆強調“無業游民”，最後才說：“等會兒吃剩的東西請幫我打包。”
最後那個“打包”把剛要來的小提琴師嚇得急轉到另一桌，江霧濃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你故意的對不對？”她沉下氣小聲說。
“你也是故意的，對不對？”蕭峻笑着說。
“可是我要臉，你不要臉。”
“我如果要臉，三天就被你甩掉了。”蕭峻依然微笑。
江霧濃躺回椅背，他確實對女人相當了解。
“你想追我？”
“如果等會兒要我付帳，我打算明天再追。”
“看你這身打扮看起來挺稱頭的，你有這麼窮嗎？”江霧濃忍不住說。
“還好啦，部分是地攤貨，部分是仿冒品，但都瞞過了你大小姐的眼睛，可見你看人不怎麼高明。”
“你很會說話。”江霧濃冷眼看他。
“不然怎麼跟你聊天呢？”蕭峻態度依然自若。
江霧濃用力甩一下頭髮，打算給他一個鄙視無比的驕傲眼神，沒想到頭髮被椅背纏住了，她尖聲大叫：“快來救我！”
這下子，整個餐廳都在看他們了。
蕭峻卻不在乎，慢慢地走過去解開她的頭髮，然後向注目的眼光回禮，沒想到竟贏來了一片掌聲。
江霧濃假裝沒事的樣子，繼續高傲地飲酒，然後趁大家不注意時，悄聲對蕭峻說：“幸好我沒戴假髮，不然就糗大了。”
蕭峻愣了一下，然後大笑起來。
看她容易失控，又很認真的樣子，蕭峻覺得她有趣極了，認為她是一個十足被男人寵壞的女人。
“你為什麼會跟唐小季在一起？你們看起來完全不同。”蕭峻疑問道。
“因為她又笨又傻又呆又驢，跟她在一起，才能襯托我的美麗耀眼。”江霧濃露出邪惡的真面目。
“那她跟你做朋友不就很可憐了？”蕭峻笑着說。
“有什麼好可憐的，要不是我在她身邊保護她，她都不知被幾個壞男人拐了。而且她那種傻呼呼的個性，到哪裏都被人家欺負，所以我才會念不下書，丟下學位就跑回來，並且還選在她公司上班。不然我在那裏幹麼呀，一天到晚被老傢伙吃豆腐！”江霧濃氣呼呼地說。
不知是損友？還是益友？女人的友情真叫人搞不懂；但蕭峻就是喜歡她責無旁貸的直爽。
“其實……你沒有很多男朋友，對吧？”
江霧濃心驚一下，以為妝掉了，急忙拿出粉盒來瞧，結論是：裏面的人美得無懈可擊！她還以為被他看到卸了妝的樣子。
“你別傻了，像我這麼美的女人，怎麼會沒有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多得數不完。”她再度抬起驕傲的下巴。
“但是知心的沒半個。”
“你怎麼知道？”她眨一下眼說。
“因為大家都覺得你像只花蝴蝶，所以沒人敢對你認真。”
“你……怎麼知道？”她軟了下來。
“其實你很純情，對男孩子很專情，心裏充滿了對愛情的浪漫幻想。雖然你很愛錢又死要錢，可是真心愛上的都是窮光蛋；也因為如此，他們才會離你而去。”
“你你你……”江霧濃嚇得口吃起來，然後小聲說：“你怎麼全知道了？”
他貼近桌面，凝起一雙對她相當感興趣的眼睛。“事實上你沒有男人緣。”
她眨一下眼睛，突然鼻管涼了一下，眼淚就掉下來了。
他急忙遞上餐巾紙。
她搶過來，小心地拭着淚水，可是淚水一發不可收拾，更多的眼淚成串落下，她哭得淅瀝嘩啦。
“是啊，像我這麼美麗的女人竟然沒有男人緣，真是丟臉死了……”她抽着鼻管，微仰起來，但淚水還是弄糊了她的視線。“喜歡我的不是老頭子就是色情狂，他們只想玩弄我的身體，根本不是真心喜歡我。要是碰到喜歡的人，都是我追他，他不理我，嫌我花心，離開我，嗚……我真是個寂寞又可憐的人。”
“那是因為你愛錯人了。”他必須忍着笑，才能看清她那對糊成熊貓狀的眼。
“愛一個人也有錯嗎？我這顆浪漫狂野的心也有錯嗎？”她又故意天真爛漫地眨一下大眼睛，心想美人掉淚是多麼美麗的一幅畫？結果一不小心把眼睫毛“眨”了下來，掉進高腳杯里，不知情的她還舉杯乾盡，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蕭峻急忙捂住嘴咳一下，差點爆笑出來。
“愛一個人當然沒錯，跟你那顆浪漫狂野的心無關。只是小女孩時代作的夢，長大后也應該清醒過來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把愛情想得太天真了。”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他真想拜託她別眨了，因為美人已經變成熊貓，而看熊貓眨眼睛實在很好笑。
“天真不好嗎？男人不就喜歡天真爛漫又狂野的女人？”“並不是所有的男人。”他告訴她。“但是我喜歡。”
“喜歡什麼？”她收住眼淚，墨鏡擋住了他的真心意，她看不清楚眼前這個花心大少的俊眼。
“我喜歡你。”
她暫停呼吸一下，拚命享受被正常男人喜歡的滋味，好爽……
“可是我喜歡的是你弟弟。”她嘟着嘴說，紅紅的嘴唇挑逗着他的心。
他不為所動。
“阿威喜歡小季。”
“小季不喜歡他。”她反駁回去。
他笑笑，一副甘心被她打敗的樣子。
“那是他們的事，不干我們的。”
“說得也是。”她想想不對，他好像在跟她玩語言遊戲？什麼他們我們？誰和他成了“我們”啊？她立刻駁回剛才承認的話。“我在跟你講我跟阿威的事，怎麼會變成他跟小季的事？不對不對……”
“你跟他沒事，你跟我才對。”他平靜地說。
不對吧！這恐怕是三角戀愛……四角戀愛的事，她必須好好思考一下。
阿威喜歡小季，小季不喜歡阿威喜歡墨鏡男，墨鏡男不喜歡小季喜歡江美人，江美人不喜歡墨鏡男喜歡阿威，阿威不喜歡江美人喜歡醜八怪……
結論是——阿威把青梅竹馬的童年夥伴當成美女了。
因此他眼中容不下其他女人，他看不見真正的美人存在，他根本沒看到江美人嘛！
於是她冷靜下來，舉起粉盒再瞧一下自己，哇，怎麼變成這樣，她急忙取出眼筆修補，這一補妝過了半小時，差點忘了對面坐的人。
他仍舊好端端地坐着，墨鏡藏住了他昏睡的眼。
現在好多了，江霧濃又恢復了自信。
“蕭先生，請恕我不客氣地說，阻礙他人的戀愛之路是會下地獄的，所以請別阻止我跟阿威即將燃起的瘋狂愛火。至於你……請恕我再不客氣地說，無論你再怎麼威脅利誘，我已經受夠只談情不吃麵包的愛情故事了。”
蕭峻彈一下手指，他在侍者耳邊說了一些話。
一會兒她面前多了一大籃法國麵包。
“夜還漫長得很，讓我們一邊談情，一邊吃麵包吧！”
他笑着告訴她。
???
蕭盛威不敢相信，唐小季又把嘴巴放在他嘴上了……
他們張着眼睛對看着非常接近的另一雙眼睛。
空氣因此凝結了半秒鐘左右。
他們的腦袋各自轟轟作響，最先炸開的是唐小季；她急忙想停止這件不可思議的蠢事，沒想到卻引爆蕭盛威，他竟然把她緊緊摟住。
因他這個無法控制的手勢，使得這場意外事件演變成真實的接吻鏡頭。
然後怎麼辦？他輕聲問自己，但發抖的嘴唇卻不由自主地磨擦對方的。他覺得熱昏昏的，全身血氣直往上沖。
她似乎動了一下，不知是緊張或是發抖，他覺得她也火辣辣地燃燒起來，於是不顧一切地也用力回吻她。
他揉着她如玫瑰花瓣的嘴唇，一邊感覺着她的悸動，是否她也同他一般享受着唇瓣交合激情的震動？這次他真的感覺到，她悄悄挪開手，沿着他的手臂慢慢爬上來。
他覺得自己昏了，臉頰火辣辣燃燒起來，是她的親密舉動使然。她把手放在他臉上，於是他更深情地吻進她嘴裏……
結果她舉起另一隻手，給了他一巴掌。
這一掌總算讓他清醒過來，現在他兩邊的臉頰都燃燒起來了，但不是愛意，而是痛意……
“你發什麼神經！”他兩手捧着兩邊臉頰叫吼着。
她還舉着手，心臟一起一落跳得好快，兩頰紅通通的，手心發疼。
“你知道你在幹麼嗎？”唐小季氣得問他。
“我在痛呀！”他臉歪了，想必小季使足了力氣才會這樣。“痛之前呢？”
他看見她眼中殺氣騰騰。
“被你打呀！”他說。
她認為他故意裝糊塗，大逞獸心之後又想要賴帳，於是她朝他逼近一步。
“我為什麼要打你呢？”
現在蕭盛威不只看到了殺氣，還見到女人瞧不起男人的那種最鄙惡的眼光，好像她看到的是全世界最差勁的男人……
他死也不願變成那樣的男人。
蕭盛威靈機一動，立刻以毒攻毒罵過去。
“對呀，你為什麼要打我，我做了什麼事讓你打我！”
“你做了……”唐小季突然說不出口，他怎麼會反問她？難道他失去記憶了？
“你不承認？”唐小季改口問他。
“要我承認什麼！”他生氣地說，打算死不承認。
她企圖勾起他的回憶。
“當我在安慰你的時候，你突然抬起頭，結果撞到了我……”講到這裏，小季覺得自己的臉都熱了起來。
他不能了解她害羞的心情，反而覺得找到機會強詞奪理。
“我抬起頭撞到你？請問我坐在這裏，你坐在那裏，我們之間還隔着一個手煞車，那我怎麼會撞到你？”
唐小季僵着臉笑了一下，莫非他真的失去記憶了？
“因為你趴在方向盤上很久，我以為得罪你了，所以想安慰你。”
“為了安慰我？”他的聲音高了一點。“為了安慰一個厚臉皮、自作多情的傢伙，值得你把臉送過來？”
“我哪有把臉送過去，我只是想看你怎麼了？”她氣急敗壞地說，然後嘀咕了一句：“而且，我也沒把你講得那麼難聽。”
他忍住一抹愛憐之意，跟他想的一樣，不管時間怎麼變化，小季都一樣那麼天真可愛。
不過，他仍舊希望保住形象。
“那我告訴你好了，剛才我睡了一覺。”他告訴她。
她果然張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的話。
“你……睡……覺？”
“對啊，我剛才趴在方向盤上睡了一覺，嗯，好舒服。”他裝模作樣地伸了個大懶腰。
她則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所以，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她想說，你忘了剛才接吻的鏡頭？而且演變到熱吻鏡頭……
他顯然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我作了一個夢。”他興起惡作劇的念頭。
“什麼夢？”
“我夢見我的嘴被老鼠夾夾到了。”
她吸了一口長氣，氣得牙根發疼。
這件熱吻風波在兩人互相裝傻的情況下，暫時落幕……
“現在要去哪裏？”她問他。
“去吃飯。”
“不是要去河堤嗎？”她問。
“沒吃飽，哪來的精神跟你吵架。”說完后他馬上後悔了。其實他是想拖延兩人相處的時光，怎麼柔情蜜意到嘴裏竟變成這樣。
“我才不想跟你吵架，又不是吃飽了撐着……”她喃喃嘀咕。
“可是……你看起來就很像吃飽了撐着的樣子。”天哪，他怎麼又這麼說，他原想說吵架也是認識彼此的好機會啊l：
“我很胖嗎？”她低頭看自己。
才不，她很瘦，瘦而結實，很優雅。
只要照實說，對她就是一種讚美，因為那是她的優點，具體的，看得出來。
可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不，你不胖，奇怪的是你既然不胖，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笨重？”
她又凝起眼睛，快要發怒的樣子。
“嘲笑我那麼有趣嗎？”
他吶喊着，趕快道歉啊，蕭盛威！那可能是你轉敗為勝的機會，只要稍微點個頭、說句抱歉，她就會樂了，因為唐小季是個非常簡單的單細胞動物。
“因為你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單細胞動物。”他說。
結果他只記得心中吶喊的最後一句，還把它說出來了……
唐小季握住了拳頭。
“阿威，能不能請你現在馬上送我回家！”
這次回答倒應了自己的心聲。
“不要！”他的音量忽然大了起來。
“幹麼那麼激動？”她被嚇了一跳。
“因為我們什麼話都還沒說呢！”他說。
這是事實……
唐小季心軟下來。
“對呀，我們總是吵架。”
“從見面吵到現在。”他點頭，陷入沉思。
“我們為什麼要吵架？”她自語，陷入沉思。
“無聊的吵架。”
“浪費時間……”
兩人一起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