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漫漫長途已近尾聲,近暮時分,護送李妍的車隊來到了回紇都城。城沿着一條大河而築,遠遠望去即可見到巨大的方形城郭,城角處並築有高聳的石塔,煞是壯闊。李妍沒想到北地亦有這樣雄偉的建築物,她原以為連回紇大汗都是住在圓頂帳棚里的呢,進入城后,甚至還有中原式的木造樓閣出現,李妍的眼睛不由一亮,沒料到這裏全是另一番氣象,和她原本所想像的極為不同。
以布巾包頭的民眾圍聚在大道旁觀看車隊,不時對着公主鑾車指指點點一番。
「公主,沒想到回紇都城也是挺熱鬧繁華的嘛!」已經傷愈的裴穎此時回到鑾車內服侍李妍,看着此地並不如原先所料那般的荒涼,她不禁鬆了口氣,想來,李妍應該可以慢慢地適應這裏的日子的。
李妍對裴穎淡淡一笑,未置任何言語。這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民……她不知自己在此將會受到何種對待?這種陌生感教她不自禁地膽怯,而更讓她惶栗不安的是——她即將見到她未來的丈夫了……不知他是何模樣?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回紇的大汗……李妍對她未來丈夫的了解,就僅只這些表面的資料。他的個性如何?他對她又會有什麼樣的看法!這些她全然無法預料。
曾聽人說過當今回紇大汗的脾氣剛硬暴躁,那麼……他會不會欺侮她?李妍不知道。至於他會不會喜歡她這一點,李妍並不關心,畢竟,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在乎另外一個男人是不是喜愛她。
她的心只容得下一個人、一個名字——克烈。
忐忑的心,隨着鑾車的行進而顫動不已,即將到臨的未來令她怯懦,害怕着面對她未來的丈夫、恐懼於鏤刻在她心版上那雙深邃眼眸的注視……茫然地望着在眼前舖展開來的道路。
等在前頭的,會是種什麼樣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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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大汗,大唐恆安公主鑾駕已入都城。」王宮侍衛彎腰屈身,恭謹地對高踞在舖設着坐墊的王座上的大汗說道。
「喔。克烈和薩爾達呢?」頡密可汗站起身來,大跨步走下墊高的王座。
「已隨着公主進城。克烈王子為前導,已經率隊進入王城;薩爾達王子則伴隨於鑾駕之側。」侍衛回答着,隨即呈上一份捲軸:「此有大唐恆安公主陪嫁妝奩清單一份進呈。」侍衛高舉雙手捧着,頡密可汗看也不看,逕自走過侍衛身邊,逕由身後大臣接過那份清單。
「走走走,咱們去看看大唐皇帝送了個什麼樣的女人來給我。」頡密可汗笑說著,朝着王城大殿走去,身後一群王公相隨。
一群人迤邐向前走去,一路上聽着大臣大聲念誦着清單上的禮品名目和數量,頡密可汗臉上的笑容表示着對嫁妝豐厚程度的滿意。
不多時來到了大殿之上,頡密可汗並未登上王座,反向殿外走去。
基本上,對於這位年輕的新娘,他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恆安公主嫁人回紇,左右也不過是政治上的手段,雖然給予她一國主母的地位,但他並不打算給予她政治上的權力,更不打算把她當成一個女人來愛,妻妾眾多的他是不需要這樣一個青澀的小女孩來充實他的後宮的。
克烈所帶領的兵隊在宮殿外的廣場上分列兩旁站定,克烈隨即趨前謁見他的父汗。
頡密可汗將單膝跪地的克烈扶起,豪爽地拍着他的肩膀,說道:「這一趟遠路辛苦你了,怎麼樣?在大唐一待半年,對那邊的情勢了解多少?」
頡密可汗有雄心於天下,一心想將藍天所覆蓋的土地全納為他的統治之下,此次雖然和大唐聯姻以化解腹背受掣的窘境,但他派心思細密、觀察力優於常人的克烈出使大唐,其主要目的就在打探大唐朝廷的狀況,以收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之效。
「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少了,對於大唐朝廷諸多大臣,孩兒已有相當的了解,待稍些時候,兒臣自當一一面稟。」
「好,很好,辛苦你了。」頡密可汗拍了拍克烈的肩,望見大隊車馬向前而來,其中出現薩爾達的身影。「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等會兒看過大唐公主長什麼模樣之後,我們再來好好談談。」
克烈略一猶豫,還是嚥下了本想說出口的話,只是恭敬地回答:「是。父汗還是進大殿接見恆安公主吧!大唐的規矩禮儀麻煩得很,想必恆安公主還得先沐浴更衣一番,才能來謁見父汗,未免讓父汗久等……」
「欽,沒關係,理那些囉哩羅唆的禮節做什?這裏是回紇,咱們不作興大唐那一套。」頡密可汗揮了揮手,撇下克烈,自行繼續朝外走去。
克烈看着他父汗的舉動,以北方民族的習性,對尊貴的客人均會迎入住室相會,但對一般的客人則不然,頡密可汗此舉可說是對恆安公主的蔑視。但,克烈希望自己能將之解釋為他父汗是急於想見見未來的妻子,所以才會有此舉動。
他不知道現在李妍是懷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想必是惴惴不安吧!也許,在見到他父汗的第一眼,她會瞪大了雙眼,無法控制恐懼的情緒在她眼裏流露,而這種種和她的母國迥異的風俗,更會讓她不習慣,而更加地思念家鄉吧!
但是,他自知無法幫助她平撫這一切,無法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如果今天換作他將成為她的所有者及保護者的話,他將傾盡所有,讓她能安然地憩息在他的臂彎中,忘卻一切的煩憂……可是,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聲長歎了。
薩爾達命令車馬隊止步,只命公主鑾車繼續向前,至於隨行的大唐侍官、宮女等,自有從人去安排他們的下處。慢慢的,車隊兵馬散了開來,只有薩爾達和幾個貼身侍衛下馬,隨同公主鑾車一同進入宮門內的廣庭。
李妍和裴穎雖然坐在車內,但也感覺到了外邊的動靜,可李妍怎麼也沒想到,她一入回紇都城,就必須面見頡密可汗,連個喘息、做準備的時間都沒有,教她一顆心不由得高懸着,似要蹦出口來似的。
不一會兒,鑾車停了下來,李妍緊抓着裴穎的手,惴惴不安地吞嚥着口水。未有任河徵兆間,車簾驀地被掀開,李妍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背脊挺直地貼在車壁,瞪大了眼直視着出現在眼前的人。
那是一張粗豪的臉,額上嘴邊的皺紋是歲月的刻痕,滿帶風霜豪氣的眉目間有幾分和克烈神似,但卻多了幾分雄霸豪偉的王者氣概。不需經由通報,李妍已能確知此人即是她未來的丈夫——頡密可汗。
「你……」裴穎略帶驚悸的話聲未完,頡密可汗已登上了車,過高的身材使得他只能半屈着身體移近李妍。
猝不及防間,頡密可汗伸手托住了李妍的下顎,將她一直試圖問避的臉孔扳正過來面對着他,眼神里有着端詳的意味,似想看透她整個人。
「不要,」李妍大叫,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將那隻鐵鑄般的手扯離她的下顎,但掙扎了半天,頡密可汗的手仍未有分毫移動。
一旁過來幫忙的裴穎被推開到一邊,李妍掙扎搖動的頭只亂了髮髻,卻亂不了頡密可汗的動作。
「哈哈哈哈……」頡密可汗的笑聲震動了整輛鑾車,他在笑聲中緩緩地放開了李妍,「不錯,有意思!」他頻頻點着頭。「想不到大唐皇帝居然送了個國色天香的小美人來給我,他倒也捨得。」
「無禮!」李妍掙脫頡密可汗的手后,便不假思索地一掌擊出,利落地甩了頡密可汗一個耳光。
聲響傳至車外,車外守候的一眾官員和克烈都是一陣心驚,不知車內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在鑾車一陣輕微搖晃之後,眾人眼裏只見到頡密可汗橫抱着李妍掀開車簾而出,嬌小的李妍在高大的頡密可汗懷中更顯纖弱,身體不斷地掙扎扭動着,但在頡密可汗的鐵腕下一點也發揮不了作用,徒然顯得猶如螳臂擋車般的可笑。
「有意思、有意思!哈哈哈……」頡密可汗自在地笑着,「是只有爪子的小貓呢!」他抱着李妍下了車,裴穎慌張失措地隨後跟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克烈的心只是一陣抽痛。
李妍艷紅色的大袖寬袍在北國冷冽的風中飄動,猶似被黏在蛛網上的蝴蝶……克烈覺着那似乎正是象徵著李妍的命運,被命運之絲緊緊綁縛的她,個人的掙扎之力在強韌的命運蛛網中微弱得近乎可悲。
無意識間,克烈不知不覺地絞緊了拳頭。
「來人!」頡密可汗將李妍放下地來。「送公主到新建的棲鳳宮去。」
隨着頡密可汗的命令一下,隨即有數名回紇宮女上前來,裴穎也趕到了李妍身邊,心有餘悸地看着李妍,問道:「公主,您沒事吧?」問話間,裴穎的視線不由得飄向頡密可汗,她萬萬沒想到回紇可汗是這等模樣、這等行事。
李妍搖了搖頭,一顆心慌亂地胡蹦着,初來乍到,本就惶懼不安,誰知頡密可汗竟是這樣一個人,教她不由得任充塞在心口的委屈和恐懼化成淚水,放肆地流出眼眶之外。但她隨即發現自己的失儀,連忙舉袖將之拭去。
「公主……」裴穎緊緊地握住了李妍的手,意圖給她些許安撫。
李妍微喘着,以猶帶餘悸的眼神遊移四周,適時對上了克烈的目光,她知道,他的眼睛正對她訴說著他的不舍和憐惜……但,那又能如何?再多的憐惜也只能放在心上,傾注於相互交流的脈脈眼波間罷了……低下了頭,李妍將克烈的視線拋在身後。
望着李妍被簇擁着逐漸遠去的纖弱背影,克烈的雙拳微顫着,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的雙拳已然發紅,猶如李妍身上的紅衣。
一雙猶如鷹集般的利眼正流轉於李妍和克烈之間,那是薩爾達的眼睛。看着克烈奮力壓抑的激動,他不由得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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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簇新的宮殿仍飄着木料的香味。
李妍端坐在床前,看着一眾宮女忙亂於整理新居。上官宿月正在指揮着宮女將許多傢具和種種古玩珍器移動位置,李妍看着,深深覺得,倘若今日她和上官宿月兩人調換一下身份,想必她們會更各得其所吧,裴穎站在床邊陪着李妍,看着李妍木然的神色,她不禁歉吁了。
李妍的心事她明白,可是……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在心中為李妍惋惜。
「公主,要是您覺得氣悶,不如到外面走走吧!今兒雖然有點風,但太陽挺好的。」裴穎不忍看李妍一直枯坐在此,長期間在屋子裏,再健康的人也會間出病來。更何況李妍心中有事,因此她勸着她到外面去晒晒太陽。
李妍僵硬地起身,猶如一尊傀儡娃娃。
走出室外,雄闊的山脈出現在天空的一邊,李妍看着山頂呈現一片雪白的山,喃喃自語着:「這裏的山不是綠的……」
現在想來,過去在長安的一切似乎極其遙遠,遠得像是她前世的記憶,在腦海中模糊成籠霧的風景。
她放任自己的腳步移動,眼裏的景物陌生,她好希望現在克烈就在她的身邊,如果有他在,異國的陌生必定不會如同現在一般地使她驚慌。
驀地,她在即將穿出宮院門口時見到了克烈的身影,他的身邊沒有其他人,致使她想要立刻飛奔入他的懷中尋求安慰。但是,克烈臉上的笑容使她的腳步停滯了。
李妍順着克烈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見一個梳着辮子挽盤於腦後的女子,牽着一個正在學步的小女孩向著克烈走來。小女孩邁着搖搖晃晃的腳步跑到克烈身前,隨即小小的身子被高高抱起,在半空中旋轉着。
李妍趕忙將身子隱藏在院牆之後,緊緊閉上了雙眼,不願目睹克烈和他的妻女相會的和樂場面。
「你可回來了,」克烈的妻子——雅蘭,來到丈夫和女兒身邊。「小芽兒等不及要見她的爹爹,我就帶着她來了,怎麼?父汗有很多話問你,是不?」
「父汗垂詢了不少大唐的風土民情,」克烈將小芽兒放下地來,牽着她,另一手則挽着雅蘭。「所以多花了點時間。」
「回來了就好,小芽兒很想念你呢!這一路上還好吧,我聽說你受了點傷?」
「已經沒事了。」聽到妻子關心自己的傷勢,克烈心裏突然湧上一股愧意,因着憶起受傷的那夜他和李妍的纏綿……自遇到李妍起,他的心思就很少放在自己的妻女身上,夜夜夢的,都是那張屬於南國嬌媚風光的容顏。
「父汗還有吩咐你去辦別的事么?」雅蘭問着。「唉!最近鐵勒不安分,我真怕父汗又派你出去。」
「放心吧!要辦大婚的事,所以暫時還不會有事要我去辦,更不會離國遠行。剛才父汗還交代了,讓我多陪陪你和小芽兒呢。」克烈強笑着寬慰妻子。
但一想起剛才頡密可汗的話,克烈就忍不住心顫。看來他父汗和大唐聯姻只是一時權宜,他看得出來父汗還是很想對大唐用兵的,更想利用大唐因李妍下嫁而鬆懈對回紇的戒心時攻其不備,但又猶豫着是否要先殲滅鐵勒。
當時父汗詢問他和薩爾達的意見,薩爾達主張先對付大唐,以免到時鐵勒被殲滅后,大唐會有戒心,甚至趁這段時間先做好準備;但克烈的回答卻遠比薩爾達更缺乏雄心壯志,因為他是主張固守邊關,不使鐵勒進佔國土,對大唐則是更進一步加強通商和外交聯繫,完全採取和平政策,因此父汗對他的臉色就不是太好。
克烈知道,薩爾達的進取圖謀更合父汗的脾胃,但兵兇戰危,一旦起了干戈,那將會流盡多少人的血?因此克烈說什麼也無法同意戰爭。為抵禦外侮而戰,他是絕不落人後,但是,要侵略他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為此,克烈不由憎惡着薩爾達的逢迎,現在說這些話哄得他父汗高興,但萬一戰爭變成事實,那勝敗之數他真能完全掌握?這一趟大唐之行讓克烈明白,現在大唐國力雖然不若以往,但仍是不可輕侮的。但一想到父汗的表情、對他的怯懦的鄙夷,克烈就忍不住歎氣了。
「怎麼了?」心細的雅蘭看見克烈的愁眉,不禁問着。
「沒什麼。」
「你一路奔波,大概也很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嗯。」克烈微笑着點點頭,帶着妻女邁步離開。
在行經棲鳳宮的宮門時,他忍不住讓自己的視線在其上停留一會兒,如果回紇當真跟大唐打了起來,李妍該怎麼辦呢?
一旁雅蘭不知克烈的心事,還兀自用閑談的語氣說著:「這宮殿是特地為大唐公主造的,很氣派,是不?呵聽說大唐公主長得很美,下回你帶我跟小芽兒去見見這位公主吧!」
看着雅蘭一無所知的笑臉,克烈頓時覺得心上的慚愧飆漲至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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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鷹嗚劃過長空,飛鳥振翅劃過雲朵。
原該歡鬧的大婚吉日因着李妍的忐忑而蒙上一層愁雲。一早,天頂雲層壓得低低的,眾人看着,都說今天會有大風雪。
李妍漠然地看着天色,總覺得天像是想哭,卻沒有眼淚。
「時辰到了,請公主更衣。」上官宿月不帶感情的聲音在李妍耳邊響起。
這些天來,李妍被督促着學習回紇禮節,她知道從今天起,她就得換下唐裝,穿上回紇人的服飾。望着窗外的李妍緩緩轉回自己的視線,猶如木偶一般任由宮女為她卸下身上衣飾、重新盤梳髮髻,換上回紇人穿的翻領長袍,並在腰間束上彩錦腰帶后,就算打扮停當。
換好裝束后,李妍由一位陌生的回紇婦女陪同,出了棲鳳宮來到可汗庭,朝着高踞樓上的頡密可汗俯拜;而後進入設在樓下的氈帳中換上大紅色的可敦服裝,再出樓朝拜頡密可汗,繼着上轎,行回紇儀式;最後登上高樓與頡密可汗一同東面而坐,接受臣下的朝謁。
李妍面無表情地自高台上俯望,如蟻般的人群及諸王公大臣紛紛下跪,如浪起伏,歡呼聲響徹天際。此刻,她已正式成為回紇國母了……可她心中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愉悅,只覺得冷。
不停地俯拜、換裝、接受朝拜……四周的人影全都像輕飄飄的影子,在她眼前無聲地晃動。李妍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身體自主地動着,絲毫不經她的意志控制……她知道自己其實是想逃開的。
但是,現在的她已經成為回紇可汗的妻子了。
克烈坐在樓前所設的席上,遠遠地,他可以看見李妍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清冷、尊貴,對照着她身邊頡密可汗的咧嘴大笑。克烈看着,拿起酒杯一口氣飲盡杯中烈酒,一道灼燒般的火線貫穿他的喉頭,他這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苦澀。
「今天是我回紇與大唐聯姻的大喜日子,今後兩國情誼將更加堅固,為此,讓我們一同舉杯慶賀可汗大婚,並祝禱我回紇國運昌隆!」薩爾達站起來舉杯大聲說著,一眾大臣們也紛紛舉杯響應。
薩爾達瞄了眼坐在他旁邊一席上的克烈,看他沉着一張臉,薩爾達強自壓下笑意,伸腳踢了踢克烈的桌子,克烈這才如大夢初醒,連忙也斟滿了酒,跟着大家一起高舉起手中的杯子。
頡密可汗沒忽略克烈的失態,但他沒說什麼,只是讓不豫的臉色在面上一閃而過,迅速地讓笑容掩蓋。
歡樂的樂音、嘈雜的人語,李妍全都沒有聽見,她只是怔怔地望向克烈,而克烈也正注視着她,脈脈眼波交流間,他們都聽到對方心碎的聲音。
霎時,四周的一切靜了下來,在第一朵雪花飄墜的時分,李妍墜入了一片漫長空無的黑暗之中。
而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時,她見到的是樓鳳宮內飾着大紅床帳的床頂。
「公主。」裴穎的聲音在她耳際響着。
「我……怎麼了?」李妍困難地支撐着身子坐起,但軀體沉重、腦袋混沌,婚禮的情景像夢一樣不具切,教她禁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作了個惡夢。
「太醫說您是初來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這幾天過於勞累,所以才在婚筵上昏倒,可汗命人將您送回宮來,也讓太醫開了葯。」
聽見要吃藥,李妍的眉頭不耐地皺了起來。裴穎見狀連忙說道:「太醫說您要是不想吃藥也不要緊的,您再多睡一會兒,歇息一下就好。」說著,裴穎扶着李妍幫助她重新躺下。這時,上官宿月匆匆走了進來,對着裴穎說道:「快叫醒公主,酒筵結束了,可汗就快到……」話說到一半,她才發現李妍已經醒了,便轉對李妍說:「公主,快點整飾一下儀容吧,可汗就快來了,您可不能睡眼惺忪地迎接自己的丈夫呀!」
說著,上官宿月不待李妍有任何錶示,便逕自對宮女下了一連串的命令。裴穎雖然擔心李妍的身體狀況,但卻連一個字都沒機會說出,就被上官宿月指使去幫李妍盥洗。
看着上官宿月揚着臉發號施令,一陣反抗的意識突地在李妍胸口醞釀。
「上官宿月,你去告訴可汗,說我不舒服,不……」
「這怎麼行?」上官宿月毫不客氣地打斷李妍的話。「今夜可是您們的洞房花燭夜,怎麼能把可汗關在門外?可汗會生氣的。」
「你怕他生氣,就不怕我生氣嗎?」李妍揚起兩道月牙般修長細緻的柳眉。「我不舒服,不想見他。」
「公主,現在不是耍孩子脾氣的時候,」上官宿月轉向催促着宮女們:「快幫公主把頭髮梳一梳……還有,那邊火盆燒旺一點;裴穎,不是讓你幫公主凈臉嗎?你還慢吞吞的幹什麼?」
上官宿月的呼喝聲嘈亂了整座樓鳳宮,宮女們一個個手忙腳亂,依着上官宿月的指令行事;一個宮女拿着木梳幫李妍順着發、裴穎送上布巾!全都被李妍推到一旁。
「我不要再任你擺佈了,不要!放開我!」李妍使勁推拒着上前服侍她的宮女,無視上官宿月緊抿出怒氣痕迹的嘴角,撒賴着。
正鬧了個兵慌馬亂的時候,腳步聲自外傳進,伺候廊下的宮女們紛紛行禮,王者威嚴所帶來的沉肅氣氛隨着腳步的接近蔓延,頓時整座樓鳳宮裏只剩下李妍撒賴哭鬧的聲音。
「我不要!我不舒服,你去告訴他我不舒服……我不想見他!也不要凈臉、不要梳頭……我什麼都不要——」
「你還有哭鬧的力氣嘛!」頡密可汗以手勢示意跪拜於地的宮女起身。
聽見頡密可汗粗豪的聲音,李妍頓時嚇得收住了聲音。她下意識地拉緊了被子,戒懼地看着頡密可汗。
只見頡密可汗一張臉脹成了暗紅色,醉瞇的雙眼也被上湧的酒氣醺得紅了,步履顛簸、巨大的身軀微微搖晃着,描述出十足的醉態。
「你過來幫我脫衣服,」他叫過一個宮女,讓她幫他脫下身上厚重的皮裘。「你們全部下去,未經傳喚,不需要進來伺候。」
空氣中摻入一股濃烈的辛辣酒氣,李妍不由得拿被子搗住了鼻子。
不多時,上官宿月帶着一眾宮女退下,整間寢殿內只剩下李妍和頡密可汗。
頡密可汗邁着踉蹌的步伐來到床邊坐下,自行脫了靴子,仰身倒在床上。李妍一徑向床的里側靠去,深怕碰到頡密可汗的身子。
「你躲那麼遠做什麼?」頡密可汗大手一伸,一把捉住了李妍的手腕。
李妍雖然鼓勁抗拒,但人小力弱,說什麼也扳不開那隻鐵箍似抓着她的手。頡密可汗只輕輕一拉,就把李妍拉到了懷中抱着。
「放開我——」李妍從沒見過醉漢,這會兒已經被頡密可汗的醉態嚇得慌了,兩道眼淚不受控制地自她的眼眶滑落。
「呵呵呵!新婚之夜,哪有放開你的道理?」頡密可汗說著,蓄有鬍渣的臉龐便向著李妍俯壓而下。
李妍扭頭閃避,只覺到一陣陣酒味撲鼻,臉頰似被砂石摩擦一般,不由伸手想推開那強硬壓在她身上的粗壯軀體,但一推之下卻如推着山壁似的,說什麼都推不開。
頡密可汗一手抱着李妍的腰,另一手扯開她的腰帶,並伸嘴在她頸間鬢邊既嗅又吻。李妍害怕地伸手猛扯床被,想要逃開,一時枕落帳滑,華美的床褥顯現一片狼借。
「放開我,我真的不舒服……」淚水被驚嚇得放肆奔流,亂了李妍的容顏。
但頡密可汗毫不在意李妍的掙扎,只是一徑以自己的身體壓制李妍的動作,一手扯開她的衣襟,另一手探進她的裙底,摩挲着她的腿,並一路向上攀爬,來至腿腹交接之處……李妍不由驚顫,嚇得瞪大了雙眼。
「不要!」李妍想抽身逃開,但他的身體緊壓着她的,讓她抗拒無門,憑着本能,李妍張嘴朝頡密可汗的肩膀狠狠咬下。
頡密可汗發出一聲悶哼,使勁甩出一掌,將李妍摑落床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濕熱的觸感是流血的表徵,他看着手掌上沾惹的血跡,一時怒氣勃發,下了床一把扯住李妍的長發,強迫她抬起頭來看着他。
「你敢咬我?你是我的妻子,陪我睡覺是天經地義!」惡怒的聲音自頡密可汗的齒縫間迸出,「過來!」他怒瞪雙眼,一把橫抱起李妍便將她丟到床上,雙手使勁扳開李妍緊抓着衣襟的拳頭,緊接着裂帛聲響起,李妍衣襟碎裂,雙手被高舉過頂,頡密可汗以單手固定着,利落地撕開李妍身上的遮蔽,意圖蠻橫地佔有她。
李妍雙手不能動彈,於是便不假思索地舉腳亂踢,混亂的掙扎間,她膝蓋用力往上一頂,撞中頡密可汗的下腹,痛得他齜牙咧嘴,霎時慾火全消,他又賞了李妍一個耳光后,便怒氣沖沖地起身着衣。
「不識抬舉!」頡密可汗怒瞪了眼李妍,難抑心中的怒火,又舉起手掌想朝李妍摑去,但看着她被淚水亂了的容顏,他只是恨恨地收回手掌,隨即披上皮裘,轉身舉步離去。
這番騷動驚動了樓鳳宮的宮女們,但是沒人敢進寢殿一探究竟,因此都只是用着懷帶恐懼的眼神目送頡密可汗憤怒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