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忘掉?”我喃喃道:“若慕然將一切都忘掉,就不是這樣的慕然了,就象東籬若能將一切都忘掉,也就不是這樣的東籬了。過去的一切或許痛苦,可是又何嘗不是它造就了現在的我們。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呢?萬事都不可強求啊。”
東籬再嘆:“慕然心胸之寬廣豁達,東籬自嘆不如。”稍微一頓,又道:“過一陣子,我們回中原吧。”
三日之後,東籬將教中事務交與付教主寧寒山,帶我啟程回中原。那寧寒山是東籬父親的弟子,東籬稱之為師兄。
一個月之後,天衣山非霧崖。
東籬臨風而立,良久不語。
我走過去,抱住他,輕喚他的名字:“東籬,東籬,東籬……”
東籬拉我坐下,緩緩開口:“從那以後,我從未來過這裏,甚至不敢去回想。”
我握着他的手道:“可是,它仍然在東籬的心中、肉中、骨中、血中,永遠都不能忘。”
東籬眼中浮現濕意,卻摟過我笑道:“是啊,那天聽慕然說‘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我突然想來這裏看一看。這裏有我最美的回憶和最深的痛苦,怎麼可能忘卻呢?慕然說的對,萬事不可強求。有時太執著只能害人害己。我把慕然強拉入我的痛苦之中,還覺得理所當然,慕然怪我嗎?”
我搖頭:“東籬沒有錯,我有權利知道真相,苦也好,痛也好,慕然都不後悔知道。”
東籬沉默片刻,道:“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慕然要走了么?”
我點頭,還是什麼也瞞不過東籬,“我曾想試圖撫平東籬的傷痕,現在身體上的傷痕雖然消失了,東籬心上的傷我卻無能為力,甚至只會加重它,所以慕然該走了。把它留給全心全意愛着東籬的人去治療或許更好,只要東籬肯放開心。”
東籬苦笑:“有這樣的人嗎?”
我歪頭看他:“東籬不信么?要不要我說給你聽?過去以為東籬喜歡安平王爺,的確是慕然膚淺。但是,現在慕然知道,至少有一個人,全心全意愛着東籬,只有那樣的人才配去愛東籬,看到他,我才能安心離開。”
“慕然看到什麼?”
“他是第一個看到慕然而沒有驚詫的人,那是真的視而不見,除了東籬,所有的人在他眼裏都是一樣,東籬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
東籬搖頭不語。
我又道:“一個人,再怎麼聰明、能幹、堅強,也是會累的,身上的累可以休息,心裏的累呢?”
東籬道:“慕然,慕然,你就那麼想把我推給別人嗎?為什麼慕然不肯對我放開心呢?”
我嘆:“慕然的心再也放不開了。”
東籬笑了:“早知道會是這樣,卻忍不住要去試一試。那麼慕然是要去找全心全意愛着你的人治療心傷嗎?”
我微笑點頭。
東籬嘆道:“有很多人都全心全意愛着慕然,慕然卻只找他,慕然也是——”
“東籬,”我輕喚,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又道:“你要笑慕然愚鈍嗎?原本我也不知,經過這些日子以來,我才終於明白。”
轉過頭看向連綿的群山,嘆了口氣,又道:“我想他,非常想。我會為東籬心動、心痛,會為二哥擔心、憂慮,卻只是單純的想他。所以,東籬,我必須走。”
東籬也起身:“甚至不在乎他是仇人之子?”
我點頭:“東籬會怪我么?”
東籬笑了,輕撫我的頭:“慕然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我好羨慕慕然的瀟洒,什麼都能放開,隨心所欲,不為外物所羈絆。我答應你,只要慕然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對他出手。”
東籬竟如此為我!我感動地抱住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東籬又道:“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裏?慕然要去怎樣找他呢?”
我笑:“那就讓他來找慕然吧。”
我未遮面紗,堂而皇之的來到邯鄲城最大的酒樓,東籬含笑跟在後面。
落座后,東籬露了一手頃刻間讓茶杯變成齏粉的功夫,眼神一掃,就再也沒人敢看過來。
有幾個江湖人士,已悄悄離開。
“慕然想要天下大亂嗎?不知第一個來的是誰呢?”
我笑看東籬:“誰來又有什麼關係,大哥一定會來就行了。我想他想到心都痛了,他為我排除這些障礙難道不應該嗎?”
東籬搖頭笑道:“我有點可憐被慕然愛上的人了。”
我含笑看着他,從前的東籬又回來了,他也放下了吧,本來我們的感情就更像知己,知己遠比情人更難得啊,東籬就是東籬,我心裏甚至不能當他是兄長呢。
東籬也是這樣想的吧。今生今世,有知己若此,夫復何求?
東籬也看着我,相視一笑,默契與心。
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會是她。玉劍山莊的玉橫波。
她看到我,非常吃驚,急衝過來道:“你是,你是——”
又看看周圍,低聲道:“三少爺,請隨我去見盟主。”
我笑道:“玉女俠,請坐,我二哥可好?”
她坐下,又道:“盟主臨危受命,欲挽救武林於水火,請三少爺不要再讓他擔心,快隨我去見他。”
我搖頭:“玉女俠若見到二哥,就說慕然很好,叫他不必擔心。慕然還有事,玉女俠請便。”
她怒視我,嚯的站起身,張口想說什麼,看看東籬,又頓住。轉身拂袖而去。
東籬嘆道:“臨危受命,蘇慕華這個人果然不簡單,看來天衣教倒幫了他。這樣的人,段銘楓應該騙不了他才對,他——”
我叫:“東籬。”
東籬笑道:“好,不說你的寶貝二哥,慕然這樣護者他,不怕另一個人吃醋嗎?”
我也嘆:“我們還是走吧,二哥他應該在這附近。”
從西夏出來,東籬就切斷了和天衣教的一切聯繫,看來這些日子,江湖又有變動。
是他們將二哥推倒風口浪尖,還是二哥主動請纓?大哥從那日後就失去消息,他又在哪裏啊?
東籬不再教中,天衣教會不會有事?
不由擔心地看着東籬。
東籬笑着搖頭,道:“放心,師兄應付的來。”
“小然兒,我們又見面了,想不想我?”
還未起身,第二個人就到了,竟是段銘楓。他竟然在這裏!難道大理段氏也——
“東籬也在啊,還是東籬有辦法,我們都沒找到小然兒,竟讓東籬找到了,還是說——”
他的眼光故意在東籬身上掃了又掃,又看看我,瞭然一笑。
東籬起身施禮:“東籬見過段王爺,段王爺不是回大理了嗎?為何卻在此處?”
“沒找到小然兒,我寢食難安,哪裏能回大理?”
我心中厭惡,冷聲道:“我不想看到你。”
他笑道:“那怎麼行?我可是想時時都見到小然兒呢,來,讓我看看小然兒是不是更可愛了。”
說著竟不避諱東籬,伸手摸向我的臉。
我急退到東籬身後,東籬攔住段銘楓,笑道:“東籬素聞王爺對喜歡的人最是溫柔體貼,王爺既喜歡慕然,又為何總要嚇他?”
段銘楓看了東籬片刻,冷笑道:“安平王府暗算我在前,悔婚在後,當我大理國小好欺么?”
東籬也冷笑:“段王爺戲弄安平王府在前,又無視郡主,公然調戲欺侮安平王爺義弟在後,是認為安平王爺勢單力孤嗎?”
段銘楓上下打量東籬,笑道:“怪不得,東籬拒絕郡主原來是為他。小然兒,你的入幕之賓真不少呢?”
東籬皺眉,正色道:“這裏不是大理,王爺說話還請三思。”
我知東籬已然動氣,他怎能容忍有人當面污辱我。忙緊緊抓住他的手,道:“東籬,我們不要理他。”
東籬點頭,卻突然大聲說:“蘇盟主難道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人羞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