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冬被送到鄰近一家醫院。
據醫生診斷的結果,她是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過度勞累又連續感染風寒,因此血壓驟降,有輕微休克現象。醫生建議讓她住院幾天,把身子調養到一定程度后再出院。
由於小冬仍未清醒,眾人於是聚集在病房的長廊外,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小冬的病情。
「二十世紀的今天居然還會有人患上營養不良的毛病!」李康寧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唉!都怪我不好。」海茗頗為自責。「要是我平時多注意小冬一點……」
「拜託!多注意她又怎麼樣?守財奴就是守財奴,死要錢的結果賠上了自己的健康,活該!」丁百柔尖酸地打斷宋海茗的話。看着眾人那麼緊張小冬,尤其石磊也一副面色凝重的樣子,她的心態極度不平衡。
眾人雖不贊同她落井下石的話,也沒有心情對她大加韃伐,只是紛紛對她投以譴責的一眼。
「小冬的個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別責怪自己了!」沈天威安慰海茗。「我看這樣好了,反正小冬一時半刻不會醒過來,我們這麼多人留在這兒也沒用,大家不如先回去休息,這裏由我和海茗來照顧就可以了。」沈天威看看大家。
「也好。大家玩了一天也累了,更何況明天還要上課,大家就早點回家休息。」李康寧轉向沈天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千萬別客氣。」
眾人魚貫地離開,丁百柔更是迫不及待地走在前頭。一時之間,偌大的長廊只剩下沈天威、宋海茗、汪敬濤與石磊四人。
「阿濤,我知道你擔心小冬,不過你還是先回家休息一下,明早再來換班。」沈天威道。
未等汪敬濤回話,宋海茗想到什麼似的忽然驚呼一聲:「糟糕!小冬明天一早要打工,怎麼辦?」
「你有沒有小冬打工地方的電話?」汪敬濤問道。
海茗搖搖頭。「我只知道她家教學生的電話,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要問。」
「那……沒辦法,只好事後再補請假了。」沈天威道。
「不行。我記得小冬說過,請假一定要事先找好人代班,否則,無故曠工者要被扣三天薪水。」
「那……」沈天威與汪敬濤兩人對望一眼。
「我代她去好了,我知道地點。」倚在牆上,一直悶不吭聲的石磊突然說道。
「你知道?」沈天威首先驚訝地出聲。
接着,三人不約而同地把眼光調向他。
石磊若無其事地輕點了一下頭。「明早我會去幫她代班,你們不用擔心!」
「阿磊,你怎麼會……」
宋海茗似乎有意攔下沈天威的話說道:「明天早上的難題解決了,那小冬一、二、四、五的數學家教課怎麼辦?」從汪敬濤面如死灰的表情來看,她幾乎可以肯定心中的猜測。
「唔!」石磊沉吟了一會兒。「我和阿威暫時先代課應該沒問題……」
「我去好了。」汪敬濤漲紅了臉立刻出聲抗議。「我和阿威都是數學系的,應該比你合適。」他實在受不了石磊有意無意把他撇開的態度。
石磊笑了笑,「也對,那就麻煩你了!」汪敬濤的心思,同樣是男人,他怎麼可能不了解。
「我看你們也先回去好了,這裏有我和海茗就夠了。」沈天威狐疑地望了石磊一眼。
「還是我留下來吧!我明天一早沒課,更何況海茗是女孩子,在醫院待一整晚也不方便。」石磊故意忽略沈天威傳來的探詢目光。
「我也留下來。」汪敬濤一雙挑戰的眼緊緊地盯着石磊。
石磊沒有表示什麼,不過,他接下了汪敬濤挑釁的一眼。
「嘿!阿磊,我真是愈來愈不了解你了,你與小冬……你竟然願意放下身段、冰釋前嫌,自願留下來?」沈天威睜着眼,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宋海茗隱約的感覺到屬於男人的戰爭已悄悄上演。她在心中輕嘆,不論最後結果如何,她都不想失去任何一個朋友。不過,該來的,誰都擋不住!
她輕輕地拉着明顯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沈天威,說:「走吧!我們先回去好了,這裏留給他們我很放心,明天一早我們再來與他們換班。」
不明就裏的沈天威本還想持反對意見,但在海茗眼神的示意下,滿頭霧水的他還是跟着她一同離開。
才出醫院門口,沈天威便焦急地道:「海茗,你真的放心讓阿磊留在醫院啊?他與小冬可是宿敵哪!」
「宿敵?」海茗微微一笑。「早就不是了。如果你稍微細心一點,你會發現他們早就不是仇人了。應該這麼說,阿磊早就不當小冬是敵人了。」
「什麼意思?」
「阿磊看小冬的眼神,絕對已超出一般朋友的範圍之外。」
沈天威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
「很驚訝?我剛發覺這個事實時,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感情這種事真是令人費解。」
「老天……怎麼可能?」
「怎麼會不可能!你回想一下,在霧湖時,小冬落水時阿磊緊張的樣子:還有,剛剛小冬昏倒時,他擔憂的眼神。」
「難怪!」他拍了下自己的額頭。「我還奇怪阿磊怎麼會知道小冬打工的地方,我真是遲鈍到家。」
「唉!其實也不能怪你遲鈍,阿磊和小冬……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他們兩人一開始就不怎麼和平,對彼此,誰也沒有留下好印象,誰又料得到!」
「濤仔怎麼辦?加入阿磊競爭……,天啊!我該幫誰啊?」
「我們誰也沒辦法幫,只能靜觀其變。」海茗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前方。「或許勝負很快就有結果了。」
「我還是很難相信……」沈天威不住地搖頭。
而在病房外的長廊上,當宋海茗與沈天威離開后,石磊便坐在離病房最近的長椅上閉眼假寐。
「你喜歡小冬,對不對?」汪敬濤突然來到他的身旁。
石磊緩緩睜開雙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何以見得?」
「我可以感覺得出來。」
石磊笑而不語。
「我不會把她讓給你的。」汪敬濤顯得有些激動。
「我並不需要你的退讓。」石磊自傲地笑着。「如果你明智的話,你應該了解,你對我而言絲毫沒有威脅性。」
石磊充滿自信的笑容令汪敬濤十分不安,他漲紅了臉,「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競爭到底。」
石磊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繼續閉眼假寐。
翌日,石磊在清晨五點左右便已到達小冬打工處。在替小冬送完報紙后,更自作主張替她辦了離職手續。
之後,他在差不多七點時回到醫院,沈天威與宋海茗已來到醫院換了汪敬濤的班。原本海茗頻頻催促一夜無眠的他回家休息,但他堅持等到小冬醒來、確定她無恙后才離開。
好不容易於近午時分,小冬終於悠悠轉醒。
「冬,-好些了吧!你讓大家擔心死了!」首先映入小冬眼帘的,是海茗憂心忡忡的雙眼。
小冬費力地睜開雙眼,想確定自己身在何處。「這是哪裏?我怎麼會在這兒?」
「這裏是醫院。昨天你在車上昏倒,是阿磊把你送到醫院的。」海茗轉頭,別有深意地望了石磊一眼。
「我在車上昏倒?」有這樣的事?小冬皺起眉,試圖把昨日的片段拼湊起來。
是了!昨天薛聖屏叫醒她時,她記得自己好像曾經站了起來,之後……便什麼也不記得了,原來……她昏倒了!
「現在幾點了?」她虛弱地問。
「快中午啦!怎麼,你餓啦?」沈天威道。
「中午?糟糕,我要打工!」小冬費力地想直起身,但身體彷彿有千斤般重,令她頹然地重倒回床上。
「冬,你不用擔心,阿磊已經代了你的班了,你安心調養身體。」
小冬聞言,略鬆了口氣。
「命都快沒了,滿腦子還只記得打工賺錢!」石磊的聲音冷冷地自上方傳來。
小冬虛弱地瞅了他一眼,沒力氣同他鬥嘴。
「冬,醫生說你長期營養不良、血壓過低,特別叮囑你以後不可以過度勞累,而且睡眠一定要充足。」海茗打開一隻保溫瓶,舀了一口湯送到她面前,「這是天威的媽媽專門為你燉的,很補的,快趁熱喝!」
一陣濃濃的中藥味撲鼻面來,令小冬的雙眉漸壁起。「這是什麼?」
「人蔘雞。」回答的是沈天威。「這可是我請我媽特地燉的,我媽的手藝棒極了,你可得全部喝光才對得起她喔!」
「可是……我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小冬可憐兮兮地望着海茗。
一旁悶不吭聲的石磊略挑起眉,他哪裏會不知道這是她為了逃避不喜歡的食物所用的伎倆。接過海茗手中的保溫瓶,他坐到小冬病床邊,嚴厲地道:「沒有胃口也得吃,你現在沒有挑食的權利,嘴巴張開。」
她的臉上有着被識破的心虛。「我真的沒有胃口嘛!」
石磊沉下臉,「還是你想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
一席曖昧的話說得海茗與天威兩人面面相覷。這兩人……到底到了什麼程度?
生病的人不是最大嗎?怎麼他這麼沒有同情心,對她這麼兇巴巴的。小冬撇撇嘴,有些委屈地想着。
「撇嘴也沒用,嘴巴張開!」
雖然不甘不願,但她還是乖乖地張開嘴巴,讓石磊一口接着一口地把雞湯喂入嘴裏。因為,根據過去的經驗,她深切地了解到與他爭論往往只是徒然無功與白費力氣而已。
看着石磊小心翼翼、專心一意的畫面,海茗輕輕地拉着沈天威的手悄悄退至門外。
*****
隔天,小冬便吵着要出院,但在石磊強力的反對下,她勢單力薄、孤掌難鳴,只好繼續待在醫院。
兩日來,在他親侍湯藥、事必恭親、不眠不休的照料下,小冬逐漸恢復了昔日的紅潤。這其中,汪敬濤來看過她幾次,但他含情脈脈的眼神總在她躲躲藏藏的迴避下黯然離場。
周三早上,海茗與沈天威又來到醫院。
海茗一推開病房的門,立即向小冬揚了揚手,道:「冬,你瞧我帶了什麼東西來了!是瑞士巧克力雪糕喔!」
剛剛才與石磊為了出院問題爭得面紅耳赤的小冬原本余怒未清,但一聽到「瑞士巧克力雪糕」八個字,腳底立刻像裝了彈簧一樣直跳到海茗面前。
「海茗,-最棒了!」她捧着冰跳回床上,大刺刺的盤着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昨晚,她告訴石磊她想吃雪糕,卻被他一口拒絕,說什麼冰類食品太刺激,對身體不好。哇!想不到隔天就能如願,老天待她還不算太壞!
「小冬,-慢慢吃,小心噎到!」看着她的吃相,沈天威微笑的提出叮嚀。
「怎麼可以慢慢吃?待會兒那塊臭石頭回來又要罵我了!」
「其實阿磊對你嚴格,也是為你好。」海茗有股衝動想告訴她,她口中的雪糕也是在石磊的授意下買的。
「真的為我好就應該讓我出院。」小冬大口大口地啖着雪糕。「成天逼我吃這吃那的,我都快變成一隻行動不便的肥豬了。」
「怕變成豬,你還吃這種超高熱量的食物!」石磊無聲無息地推門進來。
一聽到他的聲音,小冬差點沒被口中的冰噎死!唯恐他搶走手上的冰,她三口並作兩口地把整盒雪糕吃得盒底朝天。
「哇!真是人間美味,感覺真棒!」她滿足地舔舔嘴。「我覺得現在的我簡直精力充沛得不得了,明天可以恢復打工了!」
石磊馬上潑了她一盆冷水。「你少作夢了。」
小冬聞言,一張小臉當場垮了下來。「你無權阻止我,總之,今天下午我一定要出院。」
「出院的事禮拜六再說。」
「禮拜六?為什麼要禮拜六?」她相當不以為然。
「冬,醫生說過你不能過度勞累,要好好調養身體,否則以後會併發為肝炎。」海茗也站在石磊這邊。
「我一點也不認為我自己有什麼問題,那個蒙古大夫的診斷有問題。」
「小冬,你在車上昏倒是事實。」沈天威提醒。
「那完全是一個意外。」小冬不依地轉向沈天威。
「不用再說了,反正就這樣決定,出院的事禮拜六再說。」石磊下了個結論。
「我不管!」小冬氣急敗壞地從床上直跳到他跟前。「出不出院的決定權在我,你無權干涉我!」
石磊聞言,臉色微變。
「你這麼急着出院,無非是想出去打工賺錢!」他冷笑幾聲。「老實告訴你,我已經幫你辭掉了送報的工作,你可以死心了。」
「你說什麼?辭掉?」小冬瞪大眼。「你辭掉了我的工作?你憑什麼!」她指着石磊,眼中彷彿快嘖出火來。
石磊靜默一旁,安靜地接受她的指責。
「你太過分了!你以為你是誰,上帝?還是天神?就算你是,你也無權主宰我的一切!」小冬指着他的鼻子,憤怒地吼着。
她的指責令石磊臉色大變,他憤怒地甩開小冬指住他鼻子的手。「我從來就不認為自己是誰,也不憑什麼!我只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忍受你繼續蒼白、繼續任性地剝蝕掉剩餘的生命。你以為我能夠再忍受一次看你昏倒在我的面前?看到你像鬼一樣,蒼白着臉、無助地躺在病床上,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難受?」想起霧湖露營過程中,幾次讓他心臟近乎停止跳動的畫面,他愈發激動地道:「請你不要那麼自私好嗎?雖然別人的關心你一向不屑一顧,但是,最起碼你要懂得為自己負責,不要隨意踐踏別人真心的付出。」再丟下這麼一句話后,石磊看也不看小冬一眼,即邁開大步走出門口。
一旁的三人完全震懾在石磊的話中,尤其是小冬;她目瞪口呆地呆立在當場,此刻的她腦袋嗡嗡地亂成一團,他說什麼?他關心她?
海茗最先反應過來,她示意地推推身旁的沈天威,后着會意地走出去。海茗望着一旁還呆若木雞的小冬,她真的不知道此時應該說些什麼!
汪敬濤在沈天威出去不久,手捧一束嬌艷的玫瑰花,神清氣爽地走了進來。一進門,他便感覺到空氣中隱約飄着不對勁的味道。
首先,他看到小冬像失了魂般立在病房中央,而海茗看他的眼神……那類似憐憫同情的一眼,令他原本雀躍的心一層一層地直下沉,握花的手漸無力地垂下……
小冬越過他,看也沒看他一眼便走回床上,拉起棉被,把整個頭埋入被中。她真的需要好好的想一想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天威在醫院前的路燈下找到了石磊。「看來海茗說得沒錯,你真的喜歡小冬。」他拍拍石磊的肩。「你實在很不夠意思,竟然連我都瞞?」
石磊沒有否認,他只是苦笑了一下。
「除了小黎,我從來沒見過你對哪個女生這樣緊張過。你知道嗎?其實我很高興小黎對你而言,終於已經成了過去式。」
「遇上她,我才明白,我和小黎之間或許連過去都不曾有過,有的,也只是年少輕狂、一場不服輸的執着罷了!」石磊終於開口。
「你能想通那最好,你知不知道,為此我可擔心過好一陣子哪!」
石磊感激地一笑。
「說真的,你對小冬……剛剛以前我還不大相信,要不是聽到你那席感人肺腑的話,也許我還會懷疑。」沈天威由衷的說道。
「連我自己都懷疑。」他苦笑地搖搖頭。
「耐心一點,你為小冬所做的,相信她一定能了解。」看到石磊眼中的沮喪,沈天威出口安慰。
「希望。」
「喂!你和濤仔令我很為難耶!一邊是好朋友,一邊是好同學,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幫哪邊。」沈天威搔搔頭,想把場面弄得輕鬆些。
「你不會為難的,因為勝負很快就能底定。」石磊的眼中又閃耀着自信的光芒。
「怎麼?你就那麼有把握啊?我提醒你,濤仔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那當然,我從來沒有忽視過他的競爭性。」
「那就好。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之前是有顧忌,現在可以說了!」
石磊揚起眉。
「小黎昨天下午到學校找你,好像有急事,我沒告訴她你人在醫院。」沈天威的眼中滿是疑問,「怎麼?她找你有事啊?」
「我會找她。」石磊答非所問。
沈天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追問。「你待會兒還回不回醫院?」
「不了!」石磊略有所思地道:「下午我有事,可能暫時要麻煩你跟海茗替我盯着她。」
「這有什麼問題!」他睨了石磊一眼。
*****
小冬二十年來首度嘗到失眠的滋味。石磊昨天的那番話震驚了她;她輾轉了一整夜,依舊得不到個滿意的結論。
他關心我?會嗎?為什麼?莫非……他喜歡我?
不可能啊!她隨即推翻了它。他喜歡的是那個輔大校花,不是嗎?
好煩!一顆心被攪得像漿糊般。這都要怪他,話也不說得清楚一點,害她猜個老半天!
他很生氣吧!昨天一整天,他竟然沒有回醫院陪她,這是她住院以來所不曾有的現象。以往有他在旁邊時,老覺得他凝眼找麻煩,突然之間少了他,病房好像變得空洞許多。
望着似乎一下子變得極度冷清的病房,小冬心中的感覺有些異樣。她也說不上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好像失落了些什麼,她想念起有他拌嘴的那些日子……
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她腦中忽然想起了半個月前的那個夜晚,他扛着她看醫生的那個情景,幾個畫面像動畫似地掠過心頭,那種感覺竟然有些甜甜的、暖暖的!他……應該是真心關心自己吧!
勉強自己再度入睡,但翻來覆去卻愈翻愈清醒。看看錶,已八點半,她索性不再強迫自己,一骨碌地坐起身,將雙手枕在腦後,兩眼直勾勾地望着大門發獃。
海茗他們一大清早就被她趕回家。這些天來,真是累壞他們了!或許自己就像石磊所說的,只是個會需索無度地攫取別人的關心、將別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的自私人,她會好好反省一下。
敲門聲驚動了小冬的冥思,她有些期待似的緊張……
「嗨!小冬,你的氣色看來很好嘛!」
是丁百柔,她還以為……她壓下心中的失望。
「托你的福。」這是她住院四天來,丁百柔首度到醫院看她。
「所謂禍害遺千年,看來一時半刻你還死不了!」丁百柔嘴賤的功力似乎一點也沒退步。
「你沒先死,我哪敢先走一步!」小冬還以一記。她心情不好,正愁沒人可以發泄,這個丁百柔自動送上門來,可別怪她不留情!
死小冬!丁百柔臉色微微一變。要不是看在有外人在……
「喔!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王子翔學長。」她示威的看了小冬一眼。丁百柔不是一個人來,她身旁還伴了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
「小冬,-好!」王子翔朝小冬點點頭。
小冬回他一個招呼,並用眼角偷偷地打量他。這個王子翔談不上帥,應該不是丁百柔喜歡的類型。她刻意帶他到這,是有用意的吧?
「石磊呢?怎麼沒看到他?」丁百柔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這幾天由李康寧的口中得知他對小冬無微不至的照顧后,讓她嫉妒得轟乎發狂。
聽到自己下意識所期待的名字,小冬的心猛地一抽,但表面上卻故作無事般地道:「我怎麼知道。」
丁百柔臉上略顯失望。今天她故意帶了男伴來,無非是想向石磊示威,證明她丁百柔的魅力無遠弗屆。她更要讓他知道,放棄她是他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但石磊竟該死的不在,破壞她精心的計畫。她瞥了小冬一眼,後者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令她妒恨難平,她心念一轉,輕輕推了一下王子翔。「學長,我的口好渴喔!可不可以麻煩你到樓下商店買個飲料?」甜甜膩膩的語調,大概沒幾個男人拒絕得了。
「那有什麼問題!」果然。王子翔在美人面前拍着胸脯,如擔負著重大任務般,迫不及待地想立刻完成任務討美人歡心。
見他走遠,丁百柔便像換上面具般,一雙惡毒的眼閃耀着邪惡的光芒。「小冬,我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很喜歡石磊,對吧?你不要以為露營的時候故意掉下水、要點心機就可以達到目的。哼!石磊雖然拒絕了我,但你同樣不會有機會。」
丁百柔雙手抱胸,倨傲地看着她。「石磊親口在我面前承認,他的心中只有江黎一個人。我奉勸你趁早死心,別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落個心碎神傷的下場。」
小冬冷冷地看着她道:「丁百柔,戲唱完了嗎?唱完可以滾了!」
「小冬,我是好意來提醒你,你不要狗咬呂洞賓。」
「謝謝你的雞婆。對於一個剛被三振出局、心態極度不平衡的女人所說的話,我很難分辨那是忠告還是惡意攻訐。」小冬毫不留情地再劃上一刀:「我現在終於了解石磊為什麼會拒絕你。我想,任誰也無法忍受一個度量狹小的女人一大清早便像條瘋狗般,見人就亂吠!」
「你……」丁百柔氣得臉色鐵青。「你太過分了!」
「嗨!」不識相的王子翔回來得還真不是時候。「讓你久等了!你的飲料買來了!」
只見丁百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舉在半空中的手,氣呼呼地跺足掉頭便走。
王子翔望着自己手中的飲料,有些尷尬。他縮回手搔搔頭,實在不明了自己哪裏做錯了!也想不通為什麼女人翻臉完全可以不用理由?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舉步追了出去。
要說小冬絲毫未受到丁百柔那番話的影響,那絕對是騙人的。空間一恢復寧靜,她的臉色立刻黯淡了下來。
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這句話對她的心情而言無異是雪上加霜。丁百柔的話提醒了她,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外表與石磊有多麼不協調。從小到大,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外貌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她突然覺得胸口緊得無法呼吸,迫切地想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在未知會任何人的情況下,小冬悄悄地辦了出院手續。
離開醫院,她漫無目的地沿着商店騎樓往前走。她不想回家,卻又不知道上哪兒去。
無精打采地望着一旁的商店櫥窗,突然,前方速食店內一個期待已久的熟悉人影令她陡地一怔。
是他?店內的石磊正含情脈脈地握着江黎的手,專心一意的表情令小冬心中一緊。原來,這就是他突然自醫院消失的原因,早該猜到的,不是嗎?
小冬落寞地移開視線,那股自慚形穢的感覺卻悄悄地爬上心頭;強壓下心中的酸意,她舉步維艱地逃離現場。
像個遊魂般似的,她晃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到家。看到小冬終於回來,海茗和沈天威難掩焦急地迎向她。
「冬,你到哪兒去了?護士說你中午已辦了出院,怎麼回事?」
看着海茗憂心的眼,小冬抱歉地道:「對不起,海茗,沒事先告訴你,害你們擔心了!」
「阿磊知不知道你辦了出院?」沈天威問。
小冬緩緩地搖頭。
「對不起!我現在很累,我想早點睡,學校的課我已經耽誤太多了,明天我想回學校去。」小冬無精打採的繼續說道:「對了,阿威,謝謝你和汪敬濤這幾天幫我代課,麻煩你幫我告訴汪敬濤,明天我會自己過去上課,不用再麻煩他了!」
沈天威點點頭。
小冬感激地看了他們一眼,逕自回到了久違的房間。
尾聲
請了幾天假后再回到學校,小冬的精神竟有些恍惚。
在課堂中,有好幾次,她的思緒都會飄回到住院的那幾天石磊不眠不休地照顧她的情景。他時而霸氣、時而溫柔的臉龐,令她好懷念。
石磊連續兩天都沒有出現。她以為他至少會氣呼呼地向她質問為何擅自辦出院,而心中隱隱地期待着……
但是,沒有。他像消失在空氣中,一點消息也沒有。而她的心……也慢慢失落在無邊的期待里。
多年的習慣使然,雖然是星期日,小冬還是七點左右便醒過來。看着窗外依舊灰濛濛的天氣,心情又沒來由的盪落谷底,絲絲飄落的雨滴勾起了她的壞心情。
環視幾坪大的房間,前所未有的冷清與寂寞感籠罩全身。略一遲疑,她起身穿上外套,拿了鑰匙,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屋外的雨絲雖綿密,卻不傷人。未打傘,她隻身沿着冷清的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不遠處的社區公園中,稀稀疏疏晨起運動的人們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決定到公園走走。
天候不佳,氣溫又低,使得公園中晨起運動的人潮比平日少得多。她靠在公園入口處的欄杆上,考慮是否要入園,正在猶豫的當兒,背後一道熟悉又霸氣跋扈的聲音突然響起--
「下雨天出門不帶傘的壞毛病還是不改?」
小冬微微一震,想驗證什麼似的回過頭。真的是他?一種自己也不明了的情緒令她毫不考慮拔腿就跑。
對方一楞,即刻反應跟上她的腳步,拉住了她的手。「為什麼要跑?」
小冬氣喘吁吁地偏過頭,沒有回答石磊帶怒的質問。
「為什麼一聲不響就辦了出院,沒有我的允許,你竟敢擅自決定?」
她仍是低頭靜默。
「怎麼不說話?」石磊把她的身子扳正。「平常不是伶牙俐齒嗎?今天怎麼不吭一句?」他低頭俯視她的臉,卻意外地發現掛在她眼角旁的兩滴清淚。
他一愣。她哭了,這教他難以置信的屏住氣息。
「怎麼回事?誰欺負你啦!」她的眼淚令他的語氣不自覺地放軟。
她揮開他試圖為她拭淚的手。「不要你管!」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着她,默默地執起她的小手,把她帶至公園裏的涼亭中。「以後這麼早出門要加點衣服,手冰成這樣,要是又生病怎麼辦?」聲音中沒了平日她最討厭的霸氣,卻換上一股她更無法抵擋的柔情。
小冬欲抽回自己的手,但他並未讓她得逞。他促狹地看着她,「為什麼掉眼淚?是為了我嗎?」
「你少臭美了!誰會為你掉眼淚。」她偏過臉。
「如果你掉眼淚是為了抗議我失蹤了兩天,我可以解釋。」他執起她的手放在嘴邊呵着氣,眼中有坦白的真誠。「這兩天我有重要事情要處理,所以……」
「我根本不在乎這兩天你到哪裏去,跟誰在一起!」小冬賭氣地搶白。
「真的?」他扳過她的小臉,仔細地檢視道:「你說謊!」
連日來的委屈與等待在一-那間爆發,她用力地推開他。「對,我說謊,我簡直在乎得要死。我知道這兩天你都與江黎在一起,你不用對我解釋什麼!反正我也沒什麼立場質問你。」
她激動的反應令石磊一楞,但隨即心中一喜,他嘴角勾勒出一個壞壞的笑容。原來……
這個認知簡直令他樂不可抑,但他卻興起捉弄的念頭。這個小鬼讓他吃了這麼多苦頭,他不撈點本回來怎麼可以!
「這兩天我的確是跟江黎在一起。」石磊故意的說,並觀察她的反應。
見他直認不諱,小冬的心情更陷至谷底,她難過的轉過身。
「既然你自認沒有立場質問我,那又為什麼要激動的掉眼淚?」他企圖撩撥她更深一層的醋意。
小冬聞言背脊一直、心猛地一抽,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又浮現心頭。是啊!她憑什麼質問他與江黎之間的事,她又不是他的誰?
她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胸口鬱悶地想逃離現場。當然,石磊是不可能會給她任何機會的。
看來,玩笑不能開下去了,這個小鬼認真了!石磊抓住她的手,收回促狹的目光。「傻瓜!剛剛是逗着你玩的,怎麼?當真啦!我以為那天我在醫院已說得夠清楚啦!」
「你又沒說錯,我本來就一點立場也沒有。」小冬神情陰鬱地想掙脫他的手。想起醫院,想起丁百柔的話,黯淡的神情更仿若籠罩着一片愁雲慘霧。「你跟江黎,真的很登對。」
石磊眨眨眼,這小鬼說到哪兒去了!她的腦袋到底想些什麼?他一臉嚴肅的抱起她,讓她側坐在自己的腿上。「傻瓜,如果你沒有立場質問我,那全世界就沒有人有那種資格了。」
「什麼意思?」
「我以為我的表現已經夠明顯了。」他一笑。「我整顆心全都系在你身上了,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小冬聞言,怔怔地抬起頭,卻望進一雙漾着笑的深眸里。
見她呆楞、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他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鼻子道:「怎麼?不相信?難道要我俗氣地對天發誓啊?」他促狹地一笑。
「你喜歡我?」她被動地看着他,臉上絲毫沒有喜悅之情,聲音中有着濃濃的沮喪。「你為什麼要喜歡我?我又沒有江黎那麼漂亮,脾氣又壞。」
「這倒是實話。」石磊故意點頭附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看上一個脾氣奇差的悍婦,我還曾經挨了那個悍婦一巴掌呢!」
小冬被他的神情逗笑出來,心情霎時如撥雲見日般的清朗。
「終於笑啦,愛哭鬼!」石磊取笑她。
「誰是愛哭鬼!」
「-呀!」
她作勢欲打她,但舉起的手卻被收進一張大掌里。小冬臉頰緋紅的垂下臉,整顆心被他眼中層層漾起的溫柔塞得滿滿的,她抬眼看他,不意卻看到一抹刺眼的藍。那抹藍提醒了她,她黯淡的垂下限簾,沮喪地離開了石磊的懷抱。
「又怎麼了?」石磊納悶她情緒的轉變。
「你不應該這樣,你應該為江黎負責任。」語中頗有指責。
「負什麼責任?」石磊一頭霧水。
「孩子啊?江黎不是懷了孕?」她幽怨地瞅了他一眼。
「她懷孕為什麼要我負責任?」
「沒想到你是這種敢作不敢當的衣冠禽獸。」聽到他竟然把責任推得一乾二凈,她感到相當氣憤地甩頭便走。
「等等,把話說清楚,平白無故,為什麼我要接受這種指責?」石磊也有些光火。
「江黎懷了你的小孩是事實,你把人家置於何地?」小冬氣得大吼。
老天!真是天大的一個誤會啊!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道:「江黎懷了我的孩子!拜託,誰告訴你的?」
「那天在樓梯口,我親耳聽到的。」
「樓梯口?」他大笑。「我還以為你全聽到了……哈哈!」
小冬被他的反應弄得有些生氣,彷彿想提出佐證般,她立刻又道:「如果她沒懷孕,為什麼你要那麼緊張兮兮地封我的口?」
「這件事你全都搞錯了,小黎是懷孕了沒錯,但她懷孕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石磊搖頭,又接著說:「那天她到學校找我,是因為她初得知自己懷孕,一時之間驚慌失措,不曉得該怎麼辦。我建議她告訴對方,她卻不肯,因為對方正準備研究所考試,她怕他分心。她告訴我她考慮拿掉小孩,我不同意,要她多考慮考慮。」
小冬聞言張大嘴!莫非,真的是自己搞錯了?
「那天你鬼鬼祟祟的模樣,讓我以為你已知道了事實的全部,為了怕你把話傳出去,破壞小黎的名譽,我只好威脅你。」
「看來你還真是關心她。」小冬撅着嘴小聲地道。
他故意忽略她語中的酸,繼續說:「前幾天她到學校找我,告訴我她決定要把小孩拿掉,我拗不過她,又不忍心讓她一人獨自去醫院。手術后,她的精神狀態很差,我實在不放心將她一個人丟在那兒。」
原來是這樣!還好自己的嘴巴不算太大,幾次忍住了沒把事情抖出來,否則可糗大了!
「對不起,我好像誤會你了!」小冬吐吐舌頭,心情卻有着無比的輕鬆。
他故意沉下臉,「這樣就算道歉啊?」
「好嘛!好嘛!我又不是故意誤會你,對不起!我錯了!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她欠身哈腰鞠了個九十度大躬。
石磊還是悶不作聲。
「人家已經認錯道歉了,你還想怎樣嘛!為了這件事,我也『鬱卒』了好久耶!」她故意嘟起嘴。
石磊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要我接受道歉,可以。」他雙手抱胸,氣定神閑地倚在涼亭的柱子旁,長腿則抬起靠在石椅上。「不過,你得有誠意點,依照我的方法做。」
「什麼方法?」小冬眼睛一亮。
「很簡單,對我說三個字就夠了!」他邪邪地再加上一句:「情人間常講的,很俗氣的三個字。」
「三個字?」她疑惑地喃喃自語。「哪三個字?」她抬頭望着他,卻不意讓她捕捉到他眼中閃爍不定的詭譎目光,她有些恍然大悟,羞赧的別過紼紅的臉。「你想得美。」
她的表情引得他哈哈大笑,而她則又氣又羞地走出涼亭。
雨已經停了。連日來,陰雨霏霏的天氣終於在太陽公公露出了難得的笑臉后,消失得無影無蹤。
但,這場甜蜜的愛情戰爭,似乎才剛剛開始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