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之廿一)
烏克台一面喝茶,一面斜視着金仁重。金仁重哪曾放在眼裏,悠閑自得地品茗。那藍艷花忽道:“金仁重,想不到你的手段當真狠毒。害子之仇,我一定要報!”眾人都聽得沒頭沒腦。金仁重笑道:“你簡直好不講理。若不是你存心暗算於我,你的兩個寶貝兒子又何至於遭到那樣的下場?我今日不想與你過招,咱們要為陽莊主的面子着想。”藍美花不停地抖動拐杖,咬牙切齒道:“不然,我早就與你拚了這條老命!”金仁重嘿嘿一笑,雙目倏張,看得藍美花低下頭去。他將茶杯輕輕一放,拱手一揖,道:“陽莊主,告辭了。”陽赤火詫道:“金大俠不在敝庄歇宿么?”成虎威道:“離貴幫慶典之日還早着呢,咱們在客棧住宿方便些,不敢打擾。”說罷,拉一拉金仁重,向庄外走去。陽赤火也不挽留,反倒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
金仁重才出烈焰庄的大門,迎面遇上一群人,仔細看時,暗吃一驚。原來迎面而來的共有九人。前面是個眉發皆白的怪人,正是卜冥雕,後面跟着聞香教的另三大護法,正和雌雄雙劍在說著什麼。卜冥雕的左側竟是那關東第一刀蕭野和駱越人,右邊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美婦,懷中抱一個孩子,這自然是曉蓉、莫求正了。曉蓉很快認出走過來的金仁重,她幾乎呆住了,美目中閃出激動的光彩。不但是曉蓉,就連卜冥雕對金仁重驀然出現也深感意外,禁不住攔在曉蓉的身前。
金仁重走到卜冥雕面前,笑道:“想不到小別數日,咱們又重逢了。”卜冥雕還來不及開口,金仁重和成虎威已經走過去了。卜冥雕沒料到金仁重對莫求正連正眼都不瞧一下,非但放心不下,甚而忐忑不安。
將要走到客棧,成虎威道:“原來那個怪人就是卜冥雕,容貌倒是怪異得很。咱們這次若要事成,只怕也不那麼容易。”金仁重道:“只要能傷了光漢幫的元氣就成。我倒覺得咱們似乎是在做一件很古怪的事情,莫明其妙地做了烈焰山莊的座上客。你說怪也不怪?”成虎威笑道:“世上之事,原有很多都是說不清的,看似無理,實則有理。”
玄麗嬌聽說卜冥雕也來了烈焰山莊,便嚷着要去救自己的兒子。金仁重勸住她,道:“莫求正是你的兒子,可也是我的徒弟,豈有不搭救之理?要緊的是有個妥善的法子,切不可任意胡來。”莫多情道:“可是,咱們該使個怎樣的法子呢?”斗長風忽道:“依我之見,不如今夜去烈焰山莊,將那個卜冥雕打個措手不及。”金仁重在屋裏踱了良久,抬頭道:“這樣也好。咱們進庄之後,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他當下說出一個辦法來,花含笑道:“既然要在今夜行事,也只有如你所說的那樣了。”
等到眾人離去后,金仁重忽然叫住走在最後的玉玲瓏。玉玲瓏反身掩上門,道:“金大哥,有什麼事兒?”金仁重道:“你可還記得那日夜間在首陽山時我與你說的話么?”玉玲瓏想了一想,旋即省起,道:“哦,我想起來了,你是說,要我照顧好小鳳么?”金仁重一笑,握住玉玲瓏的手,道:“拜託你了,好嗎?”玉玲瓏如嬌似嗔地笑一笑,伸出纖纖玉指在金仁重額上點了一下,道:“你的吩咐我幾時不聽了?盡說這些個傻話。”金仁重在或多或少的不安之中感受到了玉玲瓏帶給他的安寧,生出很少有過的感激來。
這是一個晴朗的冬夜。沒有呼嘯的北風,烈焰山莊內外的參天古樹在夜色中靜立不動,遒勁混雜的樹枝盤根錯節,古怪的身影倒映在牆上、地上,將被月光照得灰白的地面劃得支離破碎。繁星在高遠的蒼穹中閃爍,發出點點滴滴的寒光。月光出奇的明亮,為寂靜的冬夜平添了幾許詭秘、清寒。
三更過後,卜冥雕也沒有睡意,深陷的鷹眼裏滿是憂慮、愁苦之色。他坐立不安,來回走動,時而出一口粗氣,時而端起茶杯喝一口茶,好象如此可以稍減他心中的不安。曉蓉哄着莫求正睡下,一聲不響地坐在床沿上,眼睛隨着卜冥雕的來回走動不停地轉過來,轉過去。她跟了卜冥雕十七、八年,在她的記憶里,卜冥雕是個遇事從不慌亂,更不會無端不安的人,似今夜這般如坐針氈,曉蓉實是頭一遭見到,也不敢輕易相問。又過了很久,曉蓉再也按捺不住,鼓足勇氣道:“你怎麼了,這樣坐立不安的?”卜冥雕先是不吭聲,爾後在椅上坐下來,道:“日間咱們進烈焰山莊進,你可看見了金仁重?”曉蓉不知他何以問這個沒頭沒腦的話,道:“我的眼睛還管用。遇見金仁重又怎麼了?”
“我始終不懂,他為什麼對自己的徒弟不聞不問?難道他另有圖謀,欲擒故縱?我們還是早早離開此地為好。”
曉蓉對莫求正極為喜歡,卻又莫名地希望金仁重接走自己的徒弟。她眼珠一轉,道:“你這就離開烈焰庄,陽赤火那幫人不譏笑你害怕金仁重才怪呢。這可不似你平日的為人。”卜冥雕心想有理,他被曉蓉這般一激,氣沖斗牛,道:“誰說我害怕金仁重?你這樣一說,我偏不離開烈焰山莊了。”曉蓉乃一婦人,卻頗有城府,聞得卜冥雕如是說,心內暗喜,面上卻不露半點端倪。
正在此時,窗外忽然有衣袂飄拂之聲,一眨眼到了對面的屋頂上,接着傳來一串輕微的、穿透力極強的怪笑,宛如絲線般透過窗戶,到了屋內,只聽那人冷笑道:“卜冥雕,你有種!”卜冥雕自是行家裏手,聽出這冷笑是那人以內力迫出,且其功力已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卜冥雕一個箭步衝到窗前,推開窗戶仰首一看,只見對面屋頂上赫然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白衣人,正向自己緩緩招手。雖然有月光照耀,但距離較遠,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卜冥雕好奇好勝之心大起,轉首道:“曉蓉,你別害怕,我即刻就回來。”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縱身出了窗戶。曉蓉沒有看見那個向卜冥雕招手的白衣人,但她並不害怕,反而異常鎮靜,無端地覺得那個發出冷笑的人就是金仁重。